第二六一 至 第二七〇

261**時間: 地點:
    (忽然看見大人下來拉他的膀子,不曉得是甚麼事情,陡然吃了一驚。)
    (在賈臬台的意思,是要拉他到上房里去,請老太太審問;女人不知道,反疑大
    (人有了甚麼意思了,一時不得主意,蹲在地下。)
    (大人要他站起,他偏不站起。)
    (賈臬台見拉他不起,便用兩只手去拖他。)
    (女人一時情急,隨口喊了一聲)
女 人:大人,你這是甚麼樣子!
    (誰知這一喊,驚動廊下的書差,不知道里面什麼事情,還當是大人呼喚他們,
    (立刻三步做兩步闖了進來,一看大人正在地下拿兩只手拉著女人不放哩。)
    (大家見此情形,均吃一驚,連忙退去不迭。)
    (賈臬台一見女人不肯跟到上房聽老太太審問,這一氣非同小可!立刻放手,回
    (到炕上坐下,罵道)
賈臬台:像你這種賤人,真正少有!我們老太太如此仁德,你還怕見他的面,你這人還可
    以造就嗎!這種不知好歹的東西,本司也決計不來顧戀你了。
賈臬台:(說罷,喊一聲)人來。
    (書差蹌踉奔進。)
賈臬台:(賈臬台吩咐)把女人交給發審委員老爺們去問,限他們盡今天問出口供。
    (眾人遵命,立刻帶了女人出去。)
    (賈臬台方才退堂。)
    (剛剛回到上房,老太太問起)
老太太:今天有甚麼事情,坐堂坐得如此之久?
    (賈臬台躬身回了一遍。)
老太太:這些事情,你們男人問他,他如此肯說,把他叫上來,等我問給你看,包你不消
    費事,統通都招了出來。
賈臬台:兒子的意思也是如此,無奈他不肯上來。
老太太:你領他上來,他自然不肯,等我叫老媽去叫他。也不用一個衙役,他是個女人,
    不會逃到那里去的。
    (說完,吩咐一個貼身老媽出去提人。)
    (這老媽姓費,跟著老太太也有四十多年了。)
    (滿衙門的丫環、仆婦都歸他總管。)
    (合衙門上下都稱他為費大娘。)
    (宅門以外,三小子、茶房、把門的、差役人等,都尊他為總管奶奶。)
    (這總管奶奶傳出話來,沒有一個不奉命如神的。)
    (而且老太太時常提問案件,大家亦都見慣,不以為奇。)
    (凡經老太太提訊過的人,無論什麼人,有罪都可以改成無罪,十起當中,總要
    (平反八九起。)
    (此番這女人聽說老太太派人提他到上房,他心上還不得主意。)
    (一應差役、官媒人等,都朝他恭喜)
賈臬台:我們這位老太太是慈悲不過的,到了他手里,你就有了活命了,快快跟著總管奶
    奶上去罷。
    (女人至此,喜出望外,登時跟著到了上房,見了老太太,跪下磕頭。)
    
    
262**時間: 地點:
    (其時老太太坐在上房中間上首一張椅子上,賈臬台站在後頭替老太太捶背,還
    (不時過來倒茶裝水煙。)
    (老太太當下問了女人幾句話,還沒有問到奸情,女人已在地下極口呼冤。)
    (老太太聽了點頭,復嘆一口氣)
老太太:螻蟻尚且貪生,為人豈不惜命。死的我亦不去管他了,現在活活的要拿你大切八
    塊,雖說皇上家的王法,該應如此,但是有一線可以救得你的地方,在我手里決
    計不來要你命的。
老太太:(說罷,回轉頭來對兒子說道)你做官總要記好我一句話,叫做『救生不救死』
    :死者不可復生,活的總得想法替他開脫。
    (賈臬台連忙走過來,答應了一)
答應了:是。
    (又跪下叩謝老太太的教訓,起來站立一旁。)
    (然後老太太又細細盤問女人。)
    (無奈仍是連連呼冤,一句口供沒有。)
老太太:(老太太發急道)無論什麼人,到我這里沒有不說真話的。我現在有恩典給你,
    想是你還不知道。費媽,你把他帶到廂房里,叫大廚房做碗面給他吃,你們好好
    的開導開導他。
    (費大娘領命,把女人帶下,兩個人在廂房里咕唧了好一回。)
    (一霎點心吃過,費大娘仍把他帶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又拿他盤問了半天。)
    (無奈女人總不肯吐真言,氣的老太太喘病發作,連連咳嗽不止,急的賈臬台忙
    (跑到老太太身后,又捶了一回背,方漸漸的平復下來。)
老太太:(只聽得老太太喘吁吁的說道)我從小到大,沒有見過你這樣牛性子的人!我好
    意開導你,你不說,我也不要你說了。等我晚上佛菩薩面前上了香,我把你的事
    情統通告訴了佛菩薩,到那時候,自然神差鬼使的叫你說,不怕你不說!
    (老太太還要說下去,無奈又咳了起來。)
    (霎時間喘成一堆。)
    (賈臬台只好叫人仍舊把那女人帶出去,交給發審老爺們審問。)
    (自己在上房伺候老太太,把老太太攙進里房,睡了一會亦就好了。)
    (賈臬台方才把心放下,出來吃晚飯。)
    (剛剛坐定,人報大少爺進來。)
    (他這位大少爺,是前年賑捐便宜的時候,報捐分省知府,就在勸捐案內得了個
    (異常勞績,保了個免補本班,以道員補用,并加三品銜。)
    (少爺的意思,一心只羨慕二品頂戴,要想戴個紅頂子。)
    (又因他這個道台雖然是候補班,將來歸部掣簽,保不定要掣那一省;況且到省
    (之後還要候補,一省之中,候補道台論不定只有一缺半缺,若非化了大本錢到
    (京里走門路,就是候補一輩子也不會得實缺的。)
    (他的主意最牢靠沒有:雖然道台核准了已經一年有余,他卻一直不引見、不到
    (省,仍舊在老子任上當少爺,吃現成飯,靜候機緣。)
    (這天因在電報局得了電報,說是鄭州底下黃河又開了口子,漫延十余州、縣,
    (一片汪洋,盡成澤國。)
    (至于勸捐辦賑,自有借此營生的一般大善士鑽著去辦。)
    (他一心一意,卻想靠老人家的面子,弄一個河工上總辦當當:一來辦工辦料,
    (老大可以賺兩個錢;二來合龍之後,一個異常勞績又是穩的。)
    (已經做了道台,雖然官階無可再保,但求保一個送部引見,下來發一道上諭,
    (某人發往某省,就變成了「特旨道」。)
    (至于二品頂戴,賽如自家荷包里的東西,更不消多慮了。)
    (河工上賺的銀子,水里來,水里去,就拿他到京里,拜上兩個老師,再走走老
    (公的路子,放一個缺也在掌握之中。)
    (所以黃河決口,百姓遭殃,卻是他升官發財的第一捷徑。)
    (他既得了這個消息,連忙奔回衙門,告訴他老子,求他老子替他到河督跟前謀
    (這個差使。)
    (賈臬台聽了兒子的話,自然也是歡喜)
賈臬台:既然鄭州黃河決口,院上就要來知會的。
大少爺:剛剛來的電報,只怕此時已經送到院上去了。
    (話言未了,果然院上打發人來,說是鄭州決口,災區甚廣。)
    (一切工程雖有河督擔任,究竟在河南省治,是巡撫管轄的地方,所以撫台急急
    (傳見司、道,商議賑撫事宜。)
    (賈臬台得信,立刻起身上院,會同各司、道一同進見。)
    (撫院大人接著,先把鄭州來的電報拿出來叫大眾瞧了一遍)
大 眾:近來二十多年,我們河南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大的口子。這是兄弟運氣不好,偏偏
    碰著了這倒楣的事情。
    (司、道一)
道 一:我們河南不比山東,山東自從丁宮保把河工攬在自己身上,倒被河督卸一半干系
    ;我們河南卻是責成河督,與大人并不相干。
撫 院:擔子在身上,有好有壞。開了口子就有處分,辦起工程來,多少有點好處。如今
    歸了河督,好處沾不到,只怕處分倒不能免的。為的是在你屬下,總是你該管地
    方,怎麼能夠便宜你呢。如今不要說別的,十幾處州、縣就有幾十萬災民。我們
    河南是個苦地方,那里捐這許多錢去養活他們。兄弟頭一個就捐不起。現在兄弟
    請你們諸公到此,不為別事,先商量打個電報給上海的善堂董事,勸他們弄幾個
    錢來做好事,將來奏出去也有個交代。
撫 院:(司、道俱各稱)是。
    
    
263**時間: 地點:
    (正說著,河督也有信來了,是咨照會銜電奏的事情。)
撫 台:不用說來了。他是不肯饒我的,一定要拿我拖在頭,好替他卸一半干系。我是
    早已看穿,彼此都不能免的。
    (便親自動手,擬好復電,是彼此會銜電奏,并聲明已經電托上海辦捐官商籌款
    (賑撫,以顧自己的面子。)
    (河督那面亦聲明業已遴派委員,馳赴上下游查勘形勢,以便興工筑堵。)
    (一面兩個人并自行檢舉,又將決口地方員弁統通撇參,候旨懲處。)
    (這都是照例文章,不用細述。)
    (宮保:太子少保的簡稱,因太子住東宮而稱之。)
    
    (過了一日,奉到電諭,以:
    (  「該督、撫疏于防范,釀此巨災,非尋常決口可比,河道總督、河南巡撫
    (,均著革職留任;其他員弁,一概革職,戴罪自贖,──還有幾個枷號河干的
    (,──朝廷軫念災民,發下內帑銀二十萬,著河南巡撫遴委妥員,馳赴災區,
    (核實散放,毋任流離失所。)
    (所有此次工程浩大,仍著該督、撫督率在工員弁,無分晝夜,設法防堵,以期
    (早日合龍」各等語。)
    (賈臬台得了這個消息,這日午后,便獨自到撫台跟前,替兒子求謀河工上總辦
    (差使。)
撫 台:你老哥的世兄,還有甚麼說的,派了出去,兄弟再放心沒有了。但是這個工程須
    得河台作主,兄弟犯不著僭他的面子。因為我們河南比不得山東,巡撫可以拿得
    權的。既然是老哥囑托,兄弟總竭力的同河台去說就是了。
    (賈臬台替兒子謝過了栽培,退回本衙,告訴了大少爺。)
大少爺:(大少爺皺眉道)這樣說起來,恐防要漂!
賈臬台:何以見得?
大少爺:撫台作不得主,到了河台手里,一定要委他的私人,我們還有指望嗎。
賈臬台:既然你怕撫台說話不中用,不如打個電報給周老夫子,等他打個電報出來托托河
    台。里外有人幫忙,他總得顧這個面子。
    (列位看官:你曉得賈臬台說的周老夫子是誰?原來就是現在軍機大臣上的周中
    (堂。)
    (賈臬台此番升臬台,進京陛見的時候,化了三千銀子新拜的門,遇事甚為關照
    (。)
    (所以如今想到了他,要打電報給他,求他助一臂之力。)
    
    (大少爺聽了父親的說話,一想這條門路果然不錯,立刻擬好電報,親自赴到電
    (局里打報。)
    (省城里公事忙,電報學生是一天到晚不得空的。)
    (大少爺特地打了一個加急的三等報,化了三倍報費,眼看著打了去。)
    (又托本局委員私下傳個電報給那邊委員,此電送到,先打一個回電。)
    (不消一刻,那邊回電過來,說周中堂不在宅中。)
    (電報局委員巴結大少爺,忙說一得回電立刻就送過來。)
    (大少爺只得悵悵而歸。)
    (等到天黑,周中堂的回電來了。)
    (趕忙譯出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
沈中堂:河南賈臬台:弟與某素無往來,前荐某丞未收。工程浩大,恐非某能勝任。世兄
    事當另圖。
    (下面注著一個「隱」字,賈臬台父子便知是周中堂的別號了。)
    (賈臬台看過電報無語,口中說道)
賈臬台:既然周老夫子如此吩咐,你權且等他幾天再作道理。
    (大少爺聽了并不答應,自己肚里打主意,尋思了好半天,忽然想出一個計策,
    (急忙忙奔到自己書房。)
    (他雖是捐班出身,幸虧肚才還好,提起筆來就寫,登時寫成功一封信。)
    (寫完,自己又看了一遍。)
    (看他臉上甚是高興,但不知這信是寫給誰的。)
    (看完之後,封入信封,填好信面,忽又重新拆開,取了出來,又隨便疊了一疊
    (,套入信封里去,跟手往靴頁子里一夾,怡然自得。)
    (當晚,睡覺歇息無話。)
賈臬台:(到了次日,見了父親,也不說別的,但說)今天爸爸上院見著撫台,請問一聲
    ,到底托他的事情,河台那里可曾有過信去?倘若已經提過,無論事情成與不成
    ,似乎應得前去稟見一趟。天下斷沒有坐在家里可以得差使的。
賈臬台:你話不錯。
    (這天上院見了撫台,未及開言,倒是撫台先提起)
撫 台:世兄的事情,昨天兄弟已有信給河台了。聽說河台這幾天頭,就得動身到下游
    去踏勘,世兄可以先去見他一趟,就是工上的事情派不到,好歹總不會落空。
    (賈臬台聽了著實感激,回來同兒子說知。)
大少爺:只要撫台有過信,我去見他就有了底子了。
    (這時候河台已經駐扎工上,不能像從前整天閑著無事。)
    (大少爺就于這日飯后動身,坐的是自己的雙套車,後頭跟著行李車、家人車,
    (還有騾馬一大群。)
    (在路無分晝夜,兼程而進。)
    (這天到了工上,在河台行轅旁邊一個相好朋友的下處暫且住下。)
    (這相好也是新委的河工差使,姓蕭號二多,是個候選知府,乃是河台的紅人,
    (天天見著河台的。)
    (賈大少爺有了這條好內線,更可以顯他的作用。)
    (先打聽河台這兩天還不動身,他并不忙著稟見,說在路上辛苦了,要養息兩天
    (,方能出門。)
後 來:(後來倒是蕭知府關切)你既然來了,應該先去見他老人家一面。這兩天各省投
    效的人,一天總有好幾起來稟見,都是大帽子的信。你再不去,將來好差使都被
    人家占了去,你就沒有指望了。
賈大少:你別替我著急。我來雖來了,然而心上懊悔的了不得,這一趟很不該來,很該應
    在省里聽聽消息再來。
蕭知府:省城里有甚麼消息?
賈大少:省城里有什麼消息!怕的是京里有什麼事情。他老人家倘或有點風吹草動,我們
    這個大局就有變動。所以兄弟甚是懊悔,早知如此,實實在在不該應來的。
蕭知府:難道你得了甚麼確實信息不成?
賈大少:真實信息雖然沒有,然而終究不妥。知己之間,我也不用瞞你,就是我動身的那
    一天,動身之後不到三個時辰,老人家接到京城里一封信,立刻派了三匹馬一路
    追了下來,要追我回去。老哥,你想兄弟是何等性子躁的人,上了路,白天晚上
    那里歇一歇,三步路并做兩步走,一口氣趕到這里。我剛下車,他的馬也趕到了
    。我看了信,真把我氣的了不得!早知如此,我不會頓在省里候信,何必定要吃
    這一趟辛苦呢。所以我這兩天不去上院,為的是等等信息再說。老哥,你不問我
    ,亦不便告訴你,好在你也不是外人,告訴了你也不要緊。
    (蕭知府聽了,賽如頂上打了個悶雷一樣,楞了好半天,才說)
方 才:到底老大人接到京里那一個的信?這個消息究竟確不確?
    (賈大少爺聽說,也不答言,從自己枕箱里找了一回,找出一封信來,隨手遞與
    (蕭知府)
賈大少:我們自己人,這個你拿去瞧了就明白。只要你外頭不提起,我們自己曉得就是了
    。
    (蕭知府接到手中一看,信上的字足有核桃大小,共只有三張信紙,信上說的話
    (,除寒暄之外,就說:
    (  「令親某人,擬改同知,分發河南。)
    (承囑函托某人照拂。)
    (某辦事不近人情,朝議咸薄其為人。)
    (仆前以舍親某丞相屬,至今亦未位置。)
    (令親事容代緩圖」)
    (各等語。)
    (蕭知府看了,意思似乎不甚明白,又翻來倒去的看。)
賈大少:(賈大少爺忙解說與他聽道)這是軍機大臣周中堂給老人家的信。老人家是周中
    堂的門生。這件事情,還是三個月頭里托他的,想不到如今才接到他老人家的回
    信。這信上的事情雖與兄弟毫不相干,然而照他這封信上,他老人家同河帥意思
    著實有點不對。他寫這封回信的時候,黃河還沒有開口子;如今出了這個岔子,
    我們私底下講講不妨,若照這封信上,河帥的事情恐怕不妙。所以老人家一得這
    封信,就要追我回去,叫我不要來。我所以到了這里一直不去見他,就是這個緣
    故。
    (蕭知府聽了,心上老大不高興。)
    (然而他是河台的紅人,更比別人休戚相關,聽了那有不著急的。)
    (賈大少爺雖然再三囑咐他不要提起,他見了河台,一心想獻殷勤,難保不露出
    (一言半語。)
    (齊巧這兩日河台接到軍機大臣上字寄,屢奉嚴旨切責,說他「調度乖方,辦理
    (不善,若不克期合龍,定降嚴譴」各語。)
    (河台自從奉到這些諭旨,正在茶飯無心,走頭無路,不知如何是好;再聽了蕭
    (知府傳來的話,焉有不關心之理。)
    (當向蕭知府詳細追問。)
    (蕭知府也只得詳陳無隱,把賈大少爺的話說了一遍,又把周中堂的信,大略念
    (了一遍。)
    (河督聽了,尤為毛發悚然,一想)
一 想:事情不妙!保不定這幾天之內,頭還要動我的手!
    (想來想去,一籌莫展。)
    (只得與蕭知府商量。)
問 他:(又問他)周中堂與賈臬台是個甚麼交情?撫台曾有信給我,說賈臬台的世兄如
    何老練,要我派他總辦差使。何以他來了一直不來見我?
    (字寄:皇帝的諭旨由內閣寄遞的意思。)
    
    (蕭知府見問,只得把賈臬台拜門的一節說明)
蕭知府:若照周中堂的信看起來,他二人的交情很不淺。至于賈道雖然來了幾天,卻因為
    路上感冒,所以一直還沒有上來稟見。
又 想:(河台又想了半天)若論工上的差使,總得熟手才可以委。現在說不得了,一來
    要看周中堂的分上,二則撫台又有過信來。好在下游地方很大,一個人也顧不來
    ;賈某人現已來了,不如先把他添上,給他一個下游總辦。將來頭的事,就托
    他老人家幫著疏通疏通。
蕭知府:(蕭知府連連稱)是。
    
    
264**時間: 地點:
又 想:卑府下去,就叫賈道來稟見。
蕭知府:(河台道)他既然在路上感冒,不妨叫他多養息兩天再來見我,河工上風大,吹
    著不是玩的。你就去把我的話傳諭給他。我這里不妨先下札子,叫他請兩天假就
    是了。
    (蕭知府唯唯遵命。)
    (一到下處,立刻把這話告訴了賈大少爺。)
    (賈大少爺聽了自然歡喜,心上想)
心上想:他如今可上了我的當了。
    (未到天黑,札子已經送來。)
    (賈大少爺差使既已到手,病也沒有了,并不請假,第二天便赴河督行轅稟見謝
    (委。)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擺花酒大鬧喜春堂 撞木鐘初訪文殊院)
    
    
265**時間: 地點:
    (話說賈臬台的大少爺,自從造了一封周中堂的假信,吹了個風聲到河台耳朵里
    (,竟把河台瞞過,信以為真,立刻委他當了河工下游的總辦。)
    (他心十分歡喜,立刻上轅稟見謝委稟辭。)
    (河台見面之後,不免又著實灌些米湯。)
    (他到工之後,自己一個人盤算)
自 己:將來大工合龍,隨折保個送部引見,已在掌握之中。雖然免了指省、保舉一切費
    用,然而必得放個實缺出來,方滿我的心願。
又 想:要放實缺,非走門路不可,要走門路,又非化錢不可。
    (因此他一到工上,先把前頭委的幾個辦料委員,抓個錯,一齊撤差,統通換了
    (自己的私人,以便上下其手。)
    (下游原有一個總辦,見他如此作威作福,心上老大不高興,屢次到河台面前說
    (姓賈的壞話。)
    (河台礙于情面,不好將他如何。)
    (後來又被賈總辦曉得了,反說他有意霸持,遇事掣肘,遞了個稟帖給河台,請
    (河台撤他的差使,以便事權歸一)
後 來:大人若不將他撤去,職道情願辭差。
    (河台無法,只得又把前頭的一個總辦調往別處,這里歸了他一人獨辦,更可以
    (肆無忌憚,任所欲為。)
    (諸公要曉得:凡是黃河開口子,總在三汛。)
    (到了這時候,水勢一定加漲,一個防堵不及,把堤岸沖開,就出了岔子。)
    (等到過了這個汛,水勢一退,這開口子的地方,竟可以一點水沒有。)
    (所以無論開了多大的口門,到後來沒有不合龍的。)
    (故而河工報效人員,只要上頭肯收留,雖然辛苦一兩個月,將來保舉是斷乎不
    (會漂的。)
    (此番賈大少爺既然委了這個差使,任憑他如何賺錢,只要他肯拿土拿木頭把他
    (該管的一段填滿,挨過來年三汛不出亂子,他便可告無罪。)
    (就是出了亂子,上頭也不肯為人受過,但把地名換上一個,譬如張家庄改作李
    (家庄,將朝廷朦過去,也就沒有處分了。)
    (自來辦大工的人都守著這一個訣竅,所以這回賈大少爺的保舉竟其十拿九穩。
    ()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
    (過了幾日,決口地方雖不能如上文所說的點水俱無,然而水熱漸平,防堵易于
    (為力,又加以河帥恐遭嚴譴,晝夜督催。)
    (賈大少爺本是個嬌生慣養的人,到了此時,也只好跟在工上吃辛吃苦,亦總算
    (難為他了。)
    (等到工程十成八九,大眾方才把心放下。)
    (下游工程統歸總辦作主,當由他選擇吉日吉時合龍。)
    (到了那天四更頭里,賈大少爺換了一身簇新的行裝,擺齊親兵小隊,跨了一匹
    (高頭大馬,親到工上督率。)
    (等著吉時報到,大工告成,總辦又統率在工大小文武員弁,上香行禮,叩謝河
    (神。)
    (文武員弁,又一齊向總辦賀喜。)
    (總辦又赴河帥行轅稟知合龍。)
    (當蒙河帥傳見,允為從優保獎。)
    (照例文章,不用細述。)
    (賈大少爺事完之後,當即回省,仍在父親衙內居住。)
    (過了些時,電報局得了閣抄上諭,曉得賈大少爺蒙河督于奏報合龍折內,另片
    (奏保,奉旨送部引見,先賞加布政使銜。)
    (得信之下,自然歡喜。)
    (河督因他是賈臬台的少爺,乃是同寅之子,雖未接到部文,業奉聖旨允准,特
    (地先寫信來關照。)
    (賈臬台便叫兒子先赴河督、巡撫兩院叩謝。)
    
    
266**時間: 地點:
    (此時督、撫兩憲俱已開復處分,而且一齊又交部從優議敘,自然也是高興的。
    ()
    (等到大案出奏的時候,賈大少爺除將在工員弁分別異常、尋常請獎外,又趁勢
    (把自己的兄弟侄兒,親戚故舊,朦保了十幾個在頭。)
    (河督一時不及細察,統通保了進去。)
    (這是河工上的積弊如此,也無從整頓的。)
    (閑話休題。)
    
    
267**時間: 地點:
    (單說賈大少爺這一趟差使,錢也賺飽了,紅頂子也戴上了,送部引見也保到手
    (了,正是志滿心高,十分得意。)
    (在家里將息了兩個月,他便想進京引見,謀干他的前程。)
    (稟告父親,賈臬台自然無甚說得,隨向原保大臣那里請了咨文,擇日登程北發
    (。)
    (預先把賺來的銀子,托票號里替他匯十萬進京。)
    (又托京里朋友預為代賃高大公館一所,以便到京居住。)
    (諸事辦妥,然後自己帶了一個姨太太,一個代筆師爺,又一個管帳的,并男女
    (大小仆人、廚子、車夫人等,數了數足足有三十來個。)
    (賈大少爺同姨太太坐的都是自己的車,其余全是祥符縣辦的官車。)
    (在路曉行夜宿,非止一日。)
    
    
268**時間: 地點:
    (一日到得北京城,在順治門外南橫待,朋友替他預先找好的一座公館暫時住下
    (。)
    (賈大少爺此番進京原是為廣通聲氣起見,所以打定主意,極力拉攏。)
    (到京之後,凡是寅、年、世、戚、鄉誼,無不親自登門奉拜,足足拜了七八天
    (的客方才拜完。)
    (他每日出門,坐的是自己的坐車。)
    (騾子是在河南五百兩銀子買的。)
    (趕車的一齊頭戴羽纓涼帽,身穿葛布袍子,腰挂荷包,足登抓地虎,跨在車沿
    (上,脊梁筆直,連帽纓子都不作興動一動。)
    (這個名堂叫做「朝天一炷香」。)
    (京城里頂講究這個,所以賈大少爺竭力摹仿。)
    (坐車之外,前頂馬,后跟騾,每到一處,管家趕忙下馬,跑在前頭投帖。)
    (所拜的客,也有見得著的,也有見不著的,也有發帖子請吃飯的,也有過天來
    (回拜的。)
    (賈大少爺都不在意,頂要緊的是太老師周中堂同著寄頓銀子一個錢店掌柜,外
    (號叫做黃胖姑的,到京的第二天,就去奉拜。)
    (齊巧這天周中堂請假在家,一見大片子名字上頭寫著「小門生」三個字,另外
    (粘著一張簽條,寫明「河南按察使賈某之子」,周中堂便曉得是他了。)
    (這位老中堂一直做京官,沒有放過外任,一年四季,甚麼炭敬、冰敬、贄見、
    (別儀,全靠這班門生故吏接濟他些,以資澆裹。)
    
    
269**時間: 地點:
    (如今聽說是他,心上早打了底子,立刻請見。)
    (賈大少爺進去了好一回,只覺得冷冷清清,不見動靜。)
    (約摸坐了半個鐘頭,中堂方才出來。)
    (賈大少爺朝他拜了幾拜,中堂只還了半個揖,讓他坐。)
    (他曉得中堂的炕不是尋常人可以坐得的,就在帝邊一張椅子上坐下。)
    (中堂見了他,氣吁吁的,只問得他父親一聲:『好』,跟手自己就發了一頓牢
    (騷,隨後方問)
沈中堂:你來京干嗎?
    (賈大少爺一一回答。)
    (中堂見話說完,就此送客。)
    (賈大少爺出來,忙趕到前門外大柵欄去找黃胖姑。)
    (黃胖姑是紹興人,因為在京年久,說的一口好京話,京城上下三等人都認得,
    (外省官場也很同他拉攏。)
    (大家為他養的肥胖,做起事來又有些婆婆媽媽的腔調,所以大家就送他一個表
    (號,叫他做黃胖姑。)
    (他這表號是沒有一個人不曉得的。)
    (賈大少爺到他店門口下了車,不等通報,闖進了門就嚷著問道)
賈大少:胖姑在家沒有?
    (惹得一班伙計們都抿著嘴笑。)
    (一個伙計把他領到客座里。)
    (只聽得嘻嘻哈哈一陣笑聲,從頭笑到外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黃胖姑。)
    (黃胖姑一見賈大少爺,嘴里嚷道)
嘴 里:我的大爺,你是幾時來的?可把我想壞了!
    (賈大少爺要同他行禮,他雙手拉住賈大少爺的手,不准他下禮,那股要好的勁
    (,畫亦畫不出,兩人分賓敘坐。)
    (才坐下,黃胖姑又站起來問)
黃胖姑:老大人好?
賈大少:(賈大少爺亦站起來回答說)好。
    (然後仍舊坐下對談。)
    (黃胖姑要留賈大少爺吃便飯。)
賈大少:今天要拜客,過天再擾罷。
黃胖姑:(黃胖姑便問)今天拜了些甚麼客?
賈大少:(賈大少爺回稱)剛從周中堂那里來。
黃胖姑:這位老中堂現在背時的了,你去找他做啥?
    (賈大少爺一聽大驚,急于要問。)
黃胖姑:新近他老人家因為誤保了一個人,上頭很不喜歡,著實拿他申飭,幾乎把官送掉
    ,虧了一位王爺替他求情,官雖沒有壞,恐怕要去軍機,所以他這兩天請假躲在
    家里。你想,出了軍機,還有甚麼撈呢?
    (賈大少爺聽說,心上沉思道)
賈大少:怪不得走上大門冷清清,見了他老人家面色很不對,又發了半天牢騷,原來就是
    這個講究。
黃胖姑:(想罷問道)保著一個甚麼人保舉錯了?
黃胖姑:本來老中堂也太糊塗了!甚麼人保不得,偏偏保舉個維新黨,怎麼不要壞官呢!
    趕出軍機還是便宜他的。
賈大少:(賈大少爺頓腳說道)糟了,糟了!頭頂恨這個,他老人家怎麼糊塗到這步地
    位!他保舉維新黨,人家就要疑心他,連他亦是個維新黨。
黃胖姑:對啊,正是為此。
賈大少:既然如此,以後他那里我亦不便常去走動,省得叫人家疑心,說我也是他們同黨
    。
黃胖姑:(黃胖姑把大拇指頭一伸道)我的大爺,你真是個明白人,有見識!我佩服你!
    況且這種背時的人,你巴結他也沒用。
    (去:離開、去職。)
    
    (賈大少爺聽了,半天不語。)
    (黃胖姑何等刁鑽,早已瞧出他是因為斷了一條門路,心上可惜的意思,便說道
    ()
黃胖姑:他的事是自己找的,我們也不必顧戀他。大爺,咱是自己人,你的事情我總可以
    效力。我有幾個朋友在頭,大家都還說得來,你委了我,我去托他們,包你成
    功就是了。
    (賈大少爺一聽這話,句句打入他的心坎,霎時轉憂為喜,連說)
賈大少:本來有許多事要拜托費心。過天細細的再談。
    (說完起身,要往別處拜客。)
    (黃胖姑又恐怕賣買被人家分做了去,不肯放松一步,先約他明天到便宜坊吃中
    (飯)
黃胖姑:大爺早晨出門拜客,可以到館子里去換便衣,咱們盡興樂一樂。
    (賈大少爺立時應允。)
    (臨時出來上車,忽然又笑著問黃胖姑道)
忽 然:近來有什麼好『條子』沒有?
黃胖姑:有有有,明天我荐給你。
    (說完各自分手。)
    (黃胖姑回轉店內,立刻寫帖子請客。)
    (所請的客:一位是新科翰林錢運通錢太史一位是甲班主事王占科王老爺。)
    (一位是個宗室老爺,名字叫做溥化,排行第四,人家都尊他為溥四爺。)
    (一位是銀爐老板,姓白號韜光。)
    (一位是琉璃廠書鋪掌柜的,姓黑,名字叫做黑伯果,天生一張嘴,能言慣道,
    (一到席面上,咭咭呱呱,只有分一個人說的話,大家叫順了嘴,把黑伯果三個
    (字竟變為「黑八哥」了。)
    (還有一位,是在前門外開古董鋪的,姓劉名厚守,新近捐了一個光祿寺署正,
    (常常帶著白頂子同大人先生們來往。)
    (這些人除去錢、王二位是帶還東的,其余全是黃胖姑的好友,而且廣通內線,
    (專拉皮條。)
    (黃胖姑看准了,想做賈大少爺一注生意,所以把這些人一齊邀來。)
    (當下數了數,連賈大少爺一共是七個客人。)
    (帖子寫好,派人一面到便宜坊定座,一面分頭請客。)
    (不在話下。)
    (太史:即翰林,因翰林院修史書而得名。)
    
    (甲班:甲榜,指進士出身。)
    
    (銀爐:舊時鑄造寶銀的機構,清代有官設和私營之分,兼營銀錢業務。)
    
    (到了次日,看看自鳴鐘上剛正打過十一點,黃胖姑吩咐套車,自己先到便宜坊
    (等候。)
    (約摸有三刻工夫,黑八哥頭一個先來。)
    (第二個便是宗室溥四爺,一進門就同黃胖姑請安拉手,說不出那副親熱樣子。
    ()
    (賈大少爺雖然沿途拜客,倒也未曾耽擱,接著也就來了。)
一 個:(一個個問)貴姓、台甫?
    (黃胖姑替他們三個彼此通姓報名,大家無非說了些『久仰』的客氣話。)
    (後來說到溥四爺,黃胖姑)
黃胖姑:賈大哥!我們這位溥老弟乃是宗室當中第一位博學。
黃胖姑:(說罷,又哈哈一笑道)誰不曉得北京城里有名的才子溥四爺呢!我從前考過他
    的學問:我拿筆在紙上寫一豎兩點,他認得是個小的『小』字,後來我又在小字
    上頭加了兩橫,難為他亦認得,說是出告示的『示』字,跟手我又在示字上加了
    一個寶蓋頭,他說這是我們宗室的『宗』字。這些都不稀奇,末後來又在宗字頭
    上加一個山字,這卻難為他了,你說他念個甚麼字?
    (賈大少爺尚未接言,黃胖姑)
黃胖姑:他說是哈噠門的『哈』字。大爺,你瞧,虧他好記性,記得這字是哈噠門的『哈
    』字。
    (賈大少爺也明白,北京城的崇文門的俗名叫做哈噠門,想是溥四爺念慣了「哈
    (」字,看慣了「崇」字,所以拿「崇」字當作「哈」字讀了。)
    (曉得這話是黃胖姑奚落溥四爺的,但系初次相會,不便說甚麼,只好笑而不答
    (。)
    (及至回頭再看,溥四爺卻是眉頭一掀,脖子一挺,欲笑不笑的滿面孔得意之色
    (。)
    (大家言來語去,正談論間,白韜光、劉厚守、錢太史三個人亦都來到。)
    
    
270**時間: 地點:
    (其時已有四點多鐘,只差王主事一個人。)
黃胖姑: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坐罷,空了首席等他。
    (剛才入座停當,人報王老爺來,大家一齊站起,主人出位相迎。)
    (只見王主事穿著衣帽進來,先朝主人作了一個揖,又朝台面上作了一個總揖。
    ()
    (黃胖姑讓他換了便衣入座。)
    (在席的人,王主事只認得錢太史及古董鋪老板劉厚守兩個人。)
    (錢太史發達比他遲兩科,乃是后輩,并不在意。)
    (倒是這劉厚守,乃是一直充當現任滿大學士、又兼軍機大臣華中堂的門上。)
    (跟了中堂幾年,著實發了幾十萬銀子的家私,因此就在前門外開了一古董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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