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 至 第二二〇

211**時間: 地點:
    (自此二人臭味相投,相與很厚。)
    (湊巧同天引見,同時領憑,便互相約好,同日起身。)
    (到得上海,兩個人住下爛玩子好幾個月,看看憑限已到,方才坐了小火輪來省
    (稟到。)
    
    
212**時間: 地點:
    (其時正值副欽差署院之始,他二人是約就約,一同上院稟見。)
    (一齊穿著簇新平金的蟒袍,平金補服,金珀朝珠,珊瑚記念。)
    (一個個都是捐現成的二品頂戴,大紅頂子,翡翠翎管,手指頭上翡翠搬指,金
    (鋼鑽戒指,腰里挂著打璜金表,金絲眼鏡袋,什麼漢玉件頭,滴里答臘東西,
    (著實帶得不少。)
    (兩人都是大爺身分,又是鴉片煙大癮,晚上不睡,早晨不起。)
    
    
213**時間: 地點:
    (這日總算趕了一個大早上院,一齊坐著簇新的綠呢大轎,前頭頂馬、紅傘,後
    (頭跟班,好不榮耀。)
    (在他二人以為再要早沒有的了,誰知等到趕到院上,司、道已經上去。)
    (他二人便發脾氣,罵跟班的)
跟班的:為什麼不早叫我們起來?
    (又嫌轎夫走得慢,回來一定拿片子送他們到仁和縣里去打屁股。)
    (自從進了官廳,一直沒有住嘴的罵人。)
    (一家一個跟班,拿著水煙袋裝煙,左一袋,右一袋,吃個不了。)
    (又因外頭傳說,署院做官嚴厲,做屬員的常常要碰釘子,便又不時從袖筒里拿
    (出一張又像條陳又像說帖的一張紙頭,翻來復去的看,惟恐上頭問了下來無以
    (回答。)
    (正在神志昏迷的時候,忽見巡捕官拿著手本邀他們上去。)
    (當下劉大侉子在前,黃三溜子在后,一同進去。)
    (只因署院穿的朴素,都不當他是撫台。)
劉大侉:(劉大侉子悄悄的問巡捕道)大人下來沒有?
    (巡捕不便答話,朝上努嘴給他看。)
    (劉大侉子立刻跪下磕頭。)
    (黃三溜子站著不動。)
    (巡捕在旁做手勢,叫他一塊兒磕,省得署院重新還禮。)
    (無奈黃三溜子不懂,定要等劉大侉子起來他方才磕下去。)
    (署院心上已經不願意。)
    (等到行禮完畢,署院舉目一看,見他二人都是穿的簇新袍褂,手指頭上耀目晶
    (光,也不曉得是些什麼東西,便知他二人是闊少出身。)
    (當下也不問話,先拿眼睛盯往他倆,從頭上直看到腳下,看來看去,看個不了
    (。)
    (劉大侉子究竟是宦家子弟,還曉得一點規矩,大人不問,不敢開口。)
    (黃三溜子急了,滿肚皮的想要搜尋出幾句話來應酬應酬大人才好,想了半天,
    (熬不住,先開口)
先開口:大人貴姓是傅,台甫沒有請教?
    (署院一聽他問這兩句話,便知道他是初出茅廬,不懂得甚麼,也不同他生氣,
    (笑了一笑)
署 院:不錯,我姓傅,我的號叫做理堂。你老哥一向在家里做什麼的?
    (黃三溜子不提防署院有此一問,紅漲了臉,不知道怎樣回答方好,吱吱了好半
    (天,一句說不出來。)
    (署院拿兩只眼只是瞅緊了他,也不說別的。)
    (又迸了半天,黃三溜子才說得一句)
黃三溜:職道家里辦鹽。
署 院:原來是位鹽商,失敬得很!
    (回過頭去,叫人拿個筆硯來。)
    (跟班的立刻送上。)
署 院:(署院提筆在手)兄弟記性不好,說過的話要忘記的,請老兄替我記一記。
    (黃三溜子是從來不會寫字的,一見這個,早嚇毛了,迸在那里做聲不得。)
署 院:不多幾個字:不過寫個名字,連著一個號,住在那里,一向在家做什麼事情,就
    完了。
    (黃三溜子急的汗流滿面,又吱吱了半天,站起來回道)
黃三溜:職道在路上吹了點風,這兩天手上有毛病,不能拿筆。大人要寫,我們這位劉大
    哥,他的書法極好,他在京里的時候,對子也都寫過。
    (劉大侉子見撫院要他寫字,便想賣弄自己的才學,于是提筆在手,先把自己練
    (就的履歷上幾個字,寫得明明白白。)
    (署院看了,只有一個錯字,是二品頂戴的「戴」字,先定了一個「載」字,底
    (下又加兩點,弄得「戴」不像「戴」,「載」不像「載」。)
署 院:(署院笑了一笑)劉大哥,你這雙靴子價錢倒不便宜,想是同紅頂子一塊兒捐得
    來的?
    (劉大侉子還不知道是自己寫錯,聽了這話,忙回道)
劉大侉:職道這靴子是在京里內興隆定做的。齊巧那天領了部照出來,靴子剛剛亦是那天
    送到,所以同是一天換的。
    (署院聽了,哈哈一笑。)
    (隨手又托他「把黃大哥的履歷開開」。)
    (別的還好,後來寫到鹽商的)
後 來:
後 來:(字,寫了半天,竟寫不成個字了)
劉大侉:(字肚里一個)
    (字,字當中是一個「×」,四「點」。)
    (他老人家忘記怎麼寫,左點又不是,右點又不是,一點點了十幾點,越點越不
    (象。)
署 院:(署院看了笑道)黃大哥倒是個小白臉,你何苦替他裝出這許多麻子呢?
    (劉大侉子漲紅了臉,不敢則聲。)
    (一霎寫完,署院接過。)
    (因他二人煙氣沖天,無話可說,只得端茶送客。)
    (等到署院把茶碗放下,劉大侉子曉得規矩,早已站了起來。)
    (不料黃三溜子依舊坐著不動,低聲對劉大侉子說道)
黃三溜:劉大哥,時候還早,再坐一回去。
    (劉大侉子不理他。)
    (後來見署院也站了起來,手下的人,一疊連聲的喊)
後 來:送客。
    (他只得起身跟著出來。)
    (走上幾步,一定要回過身去推兩推,口稱)
署 院:請大人留步,大人送不敢當!
    (署院見他處處外行,便也不願意送他,走到半路上,把頭一點,進去了。)
    (他二人方才搖搖擺擺的退了下來。)
    (劉大侉子看出今日撫台的氣色不好,心上不住的亂跳。)
    (黃三溜子不曉得,一定要拉他上館子吃飯,飯后又要逛西湖。)
劉大侉:算了罷,我們回去過癮要緊。
    (黃三溜子無奈,只得一同趕到公館,吃過飯,過足癮,又困了一覺中覺,以補
    (早晨之不足。)
    (等到醒來,便見管家來回)
管 家:藩台衙門里盧師爺送一封緊要信來。
    (劉大侉子曉得這盧師爺名字叫盧維義,是他嫡堂娘舅,現在浙江藩幕充當錢谷
    (老夫子。)
    (他今有信來,一定有關切之事。)
    (趕緊拆開一看,才曉得「今日下午,撫台因事傳見藩台,告訴藩台說:『今天
    (新到省的兩個試用道,一個劉某人,一個黃某人,一個是,一個是市井。)
    (本院看這兩個人不能做官』,意思想要出奏,把他二人咨回原籍。)
    (幸虧藩台再三的求情,說是監司大員總求大人格外賞他們個面子。)
    (撫台聽了無話。)
    (雖無后命,尚不知以後如何辦法。)
    (望老賢甥趕緊設法挽回為要」云云。)
    (劉大侉子看了,甚是著急。)
    (黃三溜子不認得字,還不曉得信上說些甚麼。)
    (後來劉大侉子一五一十的統通告訴了他,才把他急得抓耳搔腮,走頭無路。)
    (劉大侉子此時也顧不得他,自己坐了轎子去找娘舅,托他轉求藩台設法。)
    (黃三溜子雖然有錢,但是官場上并無熟人,只好把他一向存放銀子,有往來的
    (裕記票號里二掌柜的請了來,和他商議,請他畫策。)
二掌柜:這事情幸虧觀察請教到做晚的,做晚的早留好一條門路,預備替你去走。
黃三溜:(黃三溜子忙問)有什麼門路?
二掌柜:現在的這位中丞,面子上雖然清廉,骨底子也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前個月里放欽
    差下來,都是小號一家經手,替他匯進京的足有五十多萬。後來奉旨署任,又把
    銀子追轉來,現在存在小號里。為今之計,觀察能夠潑出頭兩萬銀子,做晚的替
    你去打點打點,大約可保無事。
黃三溜:太多太多!我捐這個官還不消這許多。
二掌柜:少了人家不在眼里,就是多送,而且還不好公然送去,他是個清廉的人,肯落這
    個要錢的名氣嗎?
黃三溜:就依了你,你有什麼法子?
二掌柜:(二掌柜的想了一回道)有了,有了!湊巧他有一個姨太太,一個少爺,明天可
    到。等到了的時候,你化上一萬銀子,我替你打兩張票子,每張五千,用紅封套
    裝好,一張送少爺,一張送姨太太。送姨太太的簽條上寫『陪敬』,送少爺的簽
    條上寫『文儀』。現在北京城里,官場孝敬,大行大市都是如此,我們就照著他
    辦。昨日上海《新聞報》上的明明白白,是不會錯的。
    (黃三溜子想來想去,別無他法,只好依著他辦。)
二掌柜:閻王好見,小鬼難當。旁邊若有人幫襯,敲敲邊鼓,用一個錢可得兩錢之益。倒
    是送這一萬銀子的門包,少了拿不出去,總得五千起碼。
    (黃三溜子嫌多。)
    (爭來爭去,爭到三千。)
    (二掌柜的去后,到了次日,打聽署院姨太太、少爺進了衙門,他便拿了銀票,
    (人不知,鬼不覺,打到得常到號里來替署院存銀子的那個心腹,托他把銀票遞
    (進。)
    (果然賞收。)
    (當天便傳出話來,叫他明日穿了極破極舊的袍套再來上衙門,一定還有好消息
    (。)
    (二掌柜的出來告訴了黃三溜子。)
    (黃三溜子非常之喜。)
    (但是自己一向是闊慣的,一套新衣裳穿不滿一季就要賞管家的,如今指明要極
    (舊的,那里去找。)
    (當差的勸他到估衣鋪里去挑選。)
黃三溜:估衣鋪里賣的衣服,是我們這種人穿得的嗎?
    (後來又跑到裕記請教二掌柜的。)
二掌柜:上頭吩咐越舊越好,觀察萬萬不可拘泥。如嫌買的衣服齷齪,做晚的倒有一身可
    以奉借。
黃三溜:必不得已,還是借你的穿穿罷。
二掌柜:我這副行頭還是我們先祖創的,一年到頭,拜年敬財神,朋友家吃喜酒,衙門里
    有什麼應酬,用著他的地方很不少。
    (一面說,一面開箱子取了出來。)
    (又自己爬到廚頂上拿帽盒,房門背後挂著一雙靴,亦一同拿了出來。)
    (黃三溜子一看,比起署院身上穿的戴的還要破舊,見了心上膩煩,不住的皺眉
    (頭。)
二掌柜:觀察穿了這個上去,恭喜之後,非但要你賠還做晚的一身新的,而且還要好好的
    敲你一個竹杠。
黃三溜:做副把袍套算得甚麼!只要我有差使,你一年四季都穿我的也有限。
    (說完,便叫當差的把靴、帽、袍套包了一包,拿著跟了回去。)
    (回到自己公館,連忙找一個裁縫釘補子;但是補子一時找不到舊的,只好仍把
    (簇新平金的釘了上去。)
    (管家幫著換頂珠,裝花翎。)
    (偏偏頂襻又斷了,虧得裁縫現成,立刻拿紅絲線連了兩針。)
    (翡翠翎管不敢用,就把管家的一個料煙嘴子當作翎管,安了上去。)
    (收拾停當,齊巧劉大侉子回來。)
黃三溜:(黃三溜子趕著問他)事情怎麼樣了?怎麼一去三天,也不回來吃飯,也不回來
    睡覺?這兩天是住在那里的?
劉大侉:住在家母舅那里。兄弟的事情,藩台已允幫忙,大約可以挽回。但是藩台再三叮
    囑,叫我們不要穿新衣掌去稟見,所以我就把我們家母舅的袍套借了回來,明日
    穿著上院。
    (又問黃三溜子事情如何。)
    (黃三溜子只說事已托人代為吹噓,但把行賄的話瞞住不提。)
    (一宵易過,次日天明,二人都換了舊衣掌上院稟見。)
    (欲知此番署院見面后如何情形,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巧逢迎爭制羊皮褂 思振作勸除鴉片煙)
    
    
214**時間: 地點:
    (話說次日大早,劉大侉子同了黃三溜子兩個人穿了極舊的袍套上院。)
    (剛才跨進官廳,只見各位司、道大人都是素褂,不釘補服,亦不挂珠。)
    (劉大侉子留心,便曉得今天是忌辰,說了一聲)
說 了:啊呀!我連這個都忘記了。
    (吩咐管家趕緊回去拿來,重行更換。)
    (黃三溜子還不曉得什麼事情,劉大侉子告訴他方才明白。)
一 個:(急得他一疊連聲的喊)來。
    (偏偏管家又不在跟前,把他氣的了不得,在官廳子里跺著腳罵)
管 家:王八蛋。
    (各位司、道大人都瞧著他好笑。)
    (罵了一回,管家來了,他就伸手上去給他兩個耳刮子。)
    (管家不服,口里嘰哩咕嚕,也不知說些甚麼,把黃三溜子氣傷了,立時立刻,
    (就要叫號房拿片子,把這混帳王八蛋交給仁和縣打屁股,辦他遞解。)
    (劉大侉子畢竟懂得道理,恐怕別位司、道大人瞧著不雅,走上前去竭力解勸。
    ()
    (不提防黃三溜子所借的那件外褂太不牢了,豁扯一聲,拉了一條大縫。)
    (管家趁空也跑掉了。)
    (黃三溜子還在那里生氣。)
    (齊巧巡捕拿著手本邀各位大人進見。)
    (劉大侉子急了,就是叫人回去拿衣服一時也拿不來。)
    (俗語說的好,『情急智生』,還是劉大侉子有主意,趕忙把朝珠探掉,拿個外
    (褂反過來穿,跟了眾人一塊進去,或者撫台不會看出。)
    (黃三溜子到此無法,只得學他的樣,亦是把個外褂反穿了進去。)
    (但是袖子上一條大縫,還有一片綢子掉了下來,被風吹著,飄飄蕩蕩,實不雅
    (觀。)
    (無奈事到其間,也說不得了。)
    (一霎見了署院,打躬歸坐。)
    (署院先同藩、臬兩司及幾個有差使的紅道台,閑談了一回公事。)
    (黃三溜子是有內線的,劉大侉子亦有藩台先人之言,署院便有意留心看他二人
    (。)
    (見他二人穿的衣裳與前大不相同,但是外褂一概反穿,卻是莫明其故。)
    (要問又不好問,只得悶在肚里。)
    (他兩人當中,黃三溜子的穿戴尤其破舊,渾身上下,竟找不出一毫新的,而且
    (袖子上還有一大塊破的。)
    (署院看了一回,便掉文說道)
署 院:人孰無過?你兩位老兄亦可謂善于補過的了。
    (曹三溜子不懂署院說的甚麼,私底下拉拉劉大侉子的袖子,劉大侉子把身子一
    (幌不理他,更把他急的了不得。)
署 院:(又聽署院)你們兩位老兄,能夠從今日起,事事節儉下來,一反從前所為,兄
    弟極為佩服,極為歡喜。但是見了兄弟要如此,就是不見兄弟也要如此。我們講
    理學的人,最講究的是『慎獨』工夫,總要能夠衾影無慚,屋漏不愧。倘若見了
    兄弟一個樣子,背轉兄弟又是一個樣子,不能『慎獨』,便于行止有虧。兄弟天
    天派人在外察訪,老兄們一舉一動都是曉得的。
    (劉大侉子聽了,汗流浹背。)
    (黃三溜子依然不懂。)
署 院:我們先君一生講理學,講的就是這『慎獨』工夫。自從生了兄弟之後,頂到下世
    ,一直是吃的『獨睡丸』,一個人住在書房里,從不到上房一步。有時先母叫丫
    頭送茶送點心給先君吃,先君從不拿正眼看丫頭一眼,怕的是因人欲之私,奪其
    天理之正,這才算得實做『慎獨』二字。
    (各位司、道大人聽到這里,因為署院說的是他老大人,一齊肅然起敬。)
    (後來署院又勉勵了大眾幾句,方才端茶送客。)
    (黃三溜子回去,又把小當差的罵了一頓,定要叫他卷鋪蓋,後來幸虧劉大侉子
    (講情,方才罷手。)
    (又過了兩天,撫台便同兩司說)
撫 台:候補道當中新到省的黃某人,雖然是個捐班,然而勇于改過,著實可嘉!第二會
    來見我,竟其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一毫新東西。同他同來的劉某人,袍套果然亦
    是極舊,然而靴帽還嫌時派。我們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總得自己有個主意,
    不能隨了大眾,與世浮沉,所以黃道比起劉道來,似乎還高一層。兄弟今日不能
    不破例拿他做個榜樣,回來給他一個事情,獎勵獎勵他,也好勸化勸化別人。兩
    兄以為如何?
    (藩、臬兩司,連連稱)
連 連:是。
    (等到下來,撫院立刻下了一個札子,先叫他會辦營務處。)
    (黃三溜子得信,這一喜竟是夢想不到!次日一早上院見了撫台,叩頭謝委,竟
    (不知要說些甚麼方好,吱吱了老半天,仍舊一個字未曾說。)
    (署院無非拿他勉勵了幾句。)
    (他除掉諾諾稱是之外,一無他語。)
    
    
215**時間: 地點:
    (自此黃三溜子得了差使,氣焰便與別人不同,同朋友說起話來,三句不脫署院
    (,兩句不離營務處,賽如統省候補道當中,沒有一個在他眼里的,劉大侉子更
    (不消說得了。)
    (但是從此以後,浙江官場風氣為之大變。)
    (官廳子上,大大小小官員,每日總得好兩百人出進,不是拖一,就是挂一塊,
    (賽如一群叫化子似的。)
    (從前的風氣,無論一靴一帽,以及穿的衣服花頭、顏色,大家都要比賽誰比誰
    (的時樣,事到如今,誰比誰穿的破爛,那個穿的頂頂破爛的人,大家都朝他恭
    (喜)
大 家:老哥不久一定得差得缺的了!
    (過了一兩天,果然委了出來。)
    (大家得了這個捷徑,索性于公事上全不過問,但一心一意穿破衣服。)
    (所有杭州城里的估衣鋪,破爛袍褂一概賣完;古董攤上的舊靴舊帽,亦一律搜
    (買淨盡。)
    (大家都知道官場上的人專門搜羅舊貨,因此價錢飛漲,竟比新貨還要價昂一倍
    (。)
    (過了些時,有些外府州、縣來省稟到,曉得中丞這個脾氣,不敢穿著新衣稟見
    (,只得趕買舊的;無奈估衣鋪通通走遍,舊貨無存,甚至捏著兩三倍的錢還沒
    (處去買一件。)
    (有些同寅當中有交情的,只得互相借用。)
    (後來處州府底下有一個老知縣,已經多年不進省了,這番因新撫到任,不得不
    (來一次。)
    (到省之後,聽得這個風聲,無奈為時已遲,沒處去買;而且同寅當中久不來往
    (,無處告貸。)
    (這位縣太爺情急智生,只得穿了新衣前去上院。)
    (這時候新署院令出惟行,文自藩、臬以下,武自鎮、副以下,沒有一個不遵他
    (的號令。)
    (他不歡喜新衣服,一時風氣大變,沒有一個不是穿的極破爛不堪的。)
    (不料這位縣太爺,這天竟著了簇新袍褂前來稟見。)
    (同時稟見的人,一班有五六個,獨他一個與眾不同。)
    (大眾都瞧著奇怪,就是署院見了也以為稀奇。)
    (等到坐定之後,談了兩句公事,署院熬不住,板著面孔先發話道)
署 院:某老兄,你在外任久了,一直還是從前的打扮!兄弟到任之後,早已有個新章,
    而且還叫巡捕傳知你們各位,諒你老兄現在也該曉得的了?
    (這位知縣連忙拿身子一斜,腰背一挺)
知 縣:回大人的話:卑職昨日一到省,就聽得人說大人這個章程。卑職何敢故違禁令,
    自外生成?因此急急要去找一套舊的穿了來見大人。誰知這舊衣服非但找不到,
    就是有了,卑職也買他不起。
署 院:這是甚麼緣故呢?
知 縣:自從大人下了這個號令,通城的官都要遵大人的吩咐,不敢穿新衣裳來稟見,因
    此不得不買舊的。估衣鋪里曉得大眾都要這個,所以舊的價錢比新的反貴得一兩
    倍不等。卑職這身袍褂還是到任的那年做的。倘在別人,早已穿舊的了,卑職深
    知物力艱難,每逢穿到身上,格外愛惜,格外當心,所以到如今還同新的一樣。
    《朱子家訓》上有句話:『一絲一縷,當思來處不易。』卑職一生最佩服是這兩
    句。
    (署院聽到這里,心中甚為高興,面孔上漸漸的換了一副和顏悅色)
署 院:其實舊衣裳何必定要自己去買呢,朋友家有的,借一身穿穿也不妨。古人云:『
    乘肥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何況又是舊的呢。
知 縣:(知縣更正言厲色的答道)大人明鑒:朋友的衣服原可以借得,但是借了來只穿
    著來見大人,下去仍得送還人家。既把舊的還了人家,將來不免總要再穿新的。
    這便是卑職穿了舊的專門來哄騙大人的了。卑職雖不才,要欺騙大人,卑職實實
    不敢!今日卑職故違大人禁令,自知罪有應得。大人若把卑職撤任、參官,卑職
    都死而無怨;若要卑職欺瞞大人,便是行止有虧,卑職寧死不從!
    (署院聽了,心上盤算)
心上盤:想不到這人倒如此硬繃,說的話句句有理,不好怎麼樣他。
心上盤:(立刻滿面堆著笑)你老兄真是個誠篤君子,兄弟失敬得很!通浙江做官的人都
    能像你老兄這樣,吏治還怕沒有起色嗎?
    (隨手又問了幾句民情怎樣,年歲怎樣,方才端茶送客。)
    (這知縣後來又穿著新衣裳上轅稟見過幾次。)
    (署院很拿他灌米湯,叫他先行回任,將來出個大點的缺還要借重。)
    (知縣稟辭回任去后,膽小的仍然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來見。)
    (有兩個膽子稍些大點的,半新不舊的衣服有時候也穿件把。)
    (問起來,便說舊衣服價錢大,實在買不起。)
    (如此者,署院被人家頂過兩次,也漸漸的不來責備這個了。)
    (署院來此查辦事件的時候是夏天事情,查完以至署缺上任,其中約摸耽擱了一
    (兩個月,自從接印之後,傳見屬員,清理公事,轉眼又有兩個多月,已是十一
    (月天氣了。)
    (他自己要裝清儉,不穿皮衣,一眾官員都進著穿了棉袍褂上院。)
    (齊巧這年又冷的早,已下過一場大雪。)
    (有些該錢的老爺,外面雖穿棉袍褂,里面都穿絲棉小棉襖,狐皮緊身,所以尚
    (不覺冷,不過面子上太單薄些罷了。)
    (至于一般窮候補老爺們:因為署院不喜這個,齊巧沒得錢用,樂得早早把他當
    (在當鋪里去了。)
    (誰知天氣一變,每天清早起來上衙門,可憐直凍得索索的抖。)
    (起初藩台還遵他的功令,後來熬不住了,便說)
藩 台:我們出來做官,主子原是叫我們出來享福的,不是叫我們來做化子的。官場上的
    人都寒酸到這個地位,明明是丟主子的臉。我從明天可不受他的管了。
    (第二天便穿了狐皮袍子,貂外褂,并戴了貂帽子,前去上院。)
    (撫台見了,很不為然,拿眼睛瞅了藩台半天,始終為他位分大了,也不好說別
    (的。)
    (後來藩台去后,他便同師爺們談起這事)
後 來:藩司某人,今日何以忽然改常?
藩 台:(便有個曉得藩台底細的)現在某人進了軍機,該應他闊起來了。
    (署院聞言,恍然大悟。)
    (原來這位藩台是旗人,是現今吏部滿尚書某協辦的私人。)
    (昨兒奉上諭,這位協辦進了軍機,所以他的腰把子亦登時硬繃起來,連撫台都
    (不在他眼里了。)
    (撫台曉得了這個緣故,雖然奈何他不得,然而心上總不高興。)
    (第二天便自己寫了一道手諭,叫刻字匠替他刻了板,刷成功幾千分,折成手折
    (一樣,除通飭各屬分派外,一個官廳子上一定要擺上幾百本,每一個官發一本
    (。)
    (手諭上寫的大致是:「本部院以廉勤率屬,不尚酬酢周旋。)
    (于接見僚屬之時,一再告以勤修已職,俯恤民艱,勿飾虛文,勿習奔竟,嚴切
    (通飭各在案。)
    (至于衣服奢華,酒食征逐,尤宜切戒。)
    (夏葛冬裘,但求適體御寒足矣,何須爭新炫富,必合時趨。)
    (本署院任京秩時,伏見朝廷崇尚節儉,宵旰憂勤,屬在臣工,尤宜惕厲。)
    (近三年來,非朝會大典,不著貂裘,當為同官所共諒。)
    (若夫宴飲流連,最易??僖V鮮攏豢雎歐詔旨,停止筵燕,飭戒浮靡,聖諭煌
    (煌,尤當恪守。)
    (為此申明前義,特啟寅僚,無論實缺、候補,在任、在差,一體遵照。)
    (如竟視為故事,日久漸忘,即系罔識良箴,甘冒不韙。)
    (希恕戇直!此啟」)
    (云云。)
    (等到這張手諭印了出來,署院有意特特為為拿紅封套封了一分,叫人送給藩台
    (去看。)
    (藩台看了一遍,哈哈的笑了兩聲,擱在一旁,不去理會。)
    (第二天仍然穿著他的貴重細毛衣服去上院。)
    (一走走到官廳子上,等各位司、道大人到齊之後,他老人家先發話道)
各位大:中丞的手諭,料想諸位都見過了?
各位大:見過。
藩 台:像我們這樣做官,一定發不了財。
    (眾人聽他說的詫異,一齊要請教。)
藩 台:像我們這位中丞大人,吃亦不要,穿亦不要,整幾十萬兩銀子存在錢庄上生利,
    銀子怎麼不要多出來呢。我們呢,穿又講究,吃又講究,缺好亦不會剩錢,缺不
    好更不用說了。但是我們自己丟臉不要緊,如此堂堂大國一個方面大員,連著衣
    裳都穿不起,叫外國人瞧著還成個甚麼樣兒呢?如今正鬧著借洋債開鐵路,你窮
    到這步田地,外國人誰相信你,誰肯借錢給你用?
    (藩台這話,一半是庄論,一半是戲言。)
    (他原仗著他自己腰把子硬,所以才敢如此。)
    (其余的官只有相對無言,不敢回答一語。)
    (有些人故意走走開,怕風聲傳到撫院跟前,致干未便。)
    (那知這位署院小耳朵極多,藩台議論的話,不到晚上,就有人上去告訴了他,
    (把他氣的了不得,滿肚皮要想找藩台的岔子,好動他的手。)
    (齊巧有借錢給中國要包辦浙江鐵路的一個洋商前來拜見,談完公事,洋商見他
    (這個寒酸樣子,便拿他開心道)
一 個:貴撫台做官實在清廉,我們佩服得很!
署 院:兄弟做了這幾十年的官,一個錢都不剩。
洋 商:你們貴國,這幾年為了賠款,國家也弄窮了,百姓也弄窮了。我們的意思,總以
    為你貴撫台是有錢的;如今聽你的話,看你的這個樣子,才曉得你貴撫台也是一
    個錢沒有。我還記憶得兩年前頭,我曾到過你們貴省一趟,齊巧亦是冬天,天氣
    冷得很,你們洋務局里的老爺們,一個個都穿著很好的皮袍子;這趟來看看,竟
    其穿不起了,可見得你們貴國的現在情形,實在窮得很!
署 院:為此,所以要趕緊的想把鐵路開通。能夠商務一興旺,或者有個挽回。
洋 商:貴省的官都窮到這步田地,我們有點不放心。我們的錢,要回去商量商量再借給
    你們。只要我們把錢借給你們,你們貴省的官就有了皮衣服穿了。
    (洋商說完這兩句話,拿眼瞅著署院只是笑。)
    (署院這時候正為著鐵路借款的事要與洋商磋磨,今聽他如此一番言語,不覺大
    (驚失色。)
    (又想起藩台背後的話果然不錯,他倒有點先見。)
    (現在事情弄僵了,不得不想個法子把事情挽回轉來。)
    (想了一想,便對洋商道)
答應了:你嫌他們窮,老實對你說,他們其實不是真窮,是我兄弟嫌他們穿的衣服太華麗
    ,不准他們穿,所以他們不能不遵我的吩咐。你如不信,你過天來看,包管另換
    一個樣兒。但是穿的過于怎麼講究,兄弟亦不能自相矛盾,總叫他一個適中便了
    。
洋 商:正是,我也奇怪,你們貴省里的厘金又好,貴國官聲上又是中飽慣的,怎麼一時
    就會窮起來?真正叫人不相信。貴撫台不說清楚,我是一輩子不明白的。
    (署院又把臉一紅,淡淡的說了幾句閑話,洋商方才辭去。)
    (署院回來心上甚是悶悶,因為大局所關,不得不委屈相從。)
    (次日接見司、道的時候,他便發言道)
答應了:兄弟的脾氣是古板一路。兄弟總恨這江、浙兩省近來奢侈太盛,所以到任之後,
    事事以撙節為先。現在幾個月下來,居然上行下效,草偃風行,兄弟心上甚是高
    興。但是兄弟一個人是省儉慣的,到了冬天,皮衣服穿也罷,不穿也罷,諸位衣
    服雖然不必過于奢靡,然而體制所關,也不可過于寒儉。諸公出去可傳諭他們:
    直毛頭細衣服價錢很貴,倘然制不起,還是以不制為是;羊皮褂子價錢不大,似
    乎不即不離,酌乎中道,每人不妨制辦一身。兄弟當了幾十年的京官,不瞞諸位
    老兄說,止有一件羊皮褂子,現在穿的毛都沒有了,只剩得光板子,面子上還打
    了幾個補釘,實在穿不出去。倘然另做一件,不免又要化錢,所以一直進到如今
    ,還是棉袍棉褂。唉!像兄弟這樣的做官,也總算對得住皇上了。
    (司、道大人聽了,俱各答應著。)
    (等到出去上轎,齊巧首府、縣都趕出來站班。)
    (藩台就拿這話當面傳知了首府。)
    (首府挺著胸脯,筆直的站在那里,答應了幾聲)
首 府:是。
藩 台:(藩台又笑道)以後你們倒要大大的巴結巴結洋人才是,不然可就要凍死了。
    (一頭說,一頭笑著上轎而去。)
    (霎時間,把這話官廳子上都傳遍。)
    (有些老爺們同估衣鋪熟的,等不到回家,就趕去制辦羊皮褂子,有些回家拿羊
    (皮袍子改做的也不少,還有些該錢的,為著天氣冷,毛頭小了穿著不暖和,就
    (出了大價錢,買了灘皮回來叫裁縫做:統計幾天頭,杭州城里的羊皮賣掉了
    (好幾千件,價錢頓時飛漲。)
    (成衣匠忙的做夜工都來不及。)
    (過了五天,等下一期轅期,居然大小官員一個個身上都長了毛了,就是撫院瞧
    (著也覺得比前頭體面了許多。)
    (從此以後,于屬員穿衣服一事就不大理會了,卻把個藩台恨如切骨,常要動他
    (的手,而又不敢動他的手,為他頭有照應,腰把子硬的緣故,怕動他不倒,
    (反為不妙,因為隱忍在心,遲疑不發。)
    (但是拿他無可如何,只好拿他的同鄉、親戚來出氣,凡是藩台的私人,以及被
    (藩台保舉過的人,撫台都要尋點錯處,拿他撤差、撤委。)
    (他卻有一件好處,這些差缺并不安置自己的私人,先檢著正途出身人員,按照
    (次序委派。)
    (藩台拿他無法,也只好遵他的教。)
    (過了些時,齊巧轅期,劉大侉子跟了一班候補道上院稟見。)
    (署院一看名字,忽然想起)
署 院:這人是個  出身,專會寫白字。我從前要拿他咨回原籍,是藩台替他求下來的
    ,大約他倆有什麼淵源,今天且拿他發揮幾句再講。
    (想完,便叫請見。)
    (劉大侉子進來坐定之後,署院先同別位候補道閑談了幾句,回過臉來看看劉大
    (侉子渾身上下,倒也無可指摘,即淡淡的說道)
署 院:劉大哥,委屈了你了!你要到省,那一省不好指,橫豎是元寶捐來的,何苦偏偏
    要指個浙江呢?
    
    
216**時間: 地點:
    (此時劉大侉子見黃三溜子因穿破衣服早經得意,自己思量)
劉大侉:我是同他一樣的,而且一天到的省。他已經得了差使,料想我也不會久空的。
劉大侉:(所以這一陣上衙門格外上得勤,滿心指望)無論大小,叫我得個把差使,也好
    光光面子,免得被黃三溜子瞧不起。
    (不料平空里今日上院,被署院似譏似諷的埋怨這們上兩句,一時摸不著頭腦,
    (又不好回甚麼,又不好答應是,楞在那里不響。)
署 院:凡是捐官出來做的人有三等:頭一等是大員子弟,世受國恩,自己又有材干,不
    肯暴棄,總想著出來報效國家;而又屢試不售,不得正途,于是才走了這捐班一
    路。這是頭一等。第二等是生意賣買人,或是當商,或是鹽商,平時報效國家已
    經不少;獎敘得個把功名,出來閱歷閱歷,一來顯親揚名,二來也免受人家欺負
    ,這種人也還可恕。第三等最是不堪的了,是自己一無本事,仗著老人家手里有
    幾個臭錢,書既不讀,文章亦不會做;寫起字來,白字連篇。在老子任上當少爺
    的時候,一派的  習氣;老子死了,漸漸的把家業敗完,沒有事干了,然後出
    來做官,不是府,就是道。你們列位想想看,這種人出來做了官,這吏治怎麼會
    有起色呢?
    (署院說到這里,又把臉回過來朝著劉大侉子說道)
署 院:劉大哥,我這話可錯不錯?
    (劉大侉子聽說,曉得署院這話明明說的是他,把臉羞得緋紅,一句話也回答不
    (上。)
署 院:劉大哥,從前你們老太爺,我同他很會過幾面。他做了一任關道,很弄得兩文回
    去。到你老哥手里,日子一定著實好過。你有這種好日子,大可在家里享福,何
    必一定要出來做這個官呢?
劉大侉:自從職道父親去世,也有靠十年了。家里人口又多,累重得很,所以職道不得不
    出來。
署 院:做官做官!有了官,就得有本事去做,不是馬上可以發得財的。況且你們老太爺
    有這許多錢,怎麼現在一個也沒有了?你老哥也算得會用的了,真正闊手筆!看
    你不出,倒是個大處落墨的!
    (劉大侉子見署院說的話句句都戳他的心,弄的坐立不安。)
    (齊巧今天趕上衙門,又起了一個大早,鴉片煙癮沒有過足,坐在那里,不知不
    (覺打了一個呵欠。)
    (署院一見,得了這個題目,又有文章好做了,便又說道)
署 院:劉大哥,你們一定要出來做官,我總不解。我們是沒有法子想,上了馬下不得馬
    ,比不得你,有了偌大的家私,何犯著再出來吃這個苦呢?譬如我如今幸虧沒有
    吃上鴉片煙;如果也學別人似的,抽上了癮,到如今一天到晚只好躺在煙鋪上過
    日子,那里還有工夫又要會客,又要辦公事呢?自從鴉片煙進了中國,害了我們
    多少人,弄得一個個痿倒疲倦,還成個世界嗎?諸位老兄可以把我的話傳諭大家
    一齊知道,限他們三個月一齊戒除;如果不戒,到那時候卻是不要怪我兄弟!
劉大侉:(劉大侉子一想)自己煙癮是大的。如今署院的話雖不是專為我一人而言,然而
    我聽了總不免擔心。
    (越想越覺可危。)
    (正在為難的時候,忽然商務局的老總,也是一個候補道,把身子一斜,插嘴說
    (道)
一 個:回大人的話:大人限他們三個月叫他們戒煙,寬之以期限,動之以利害,不忍不
    教而誅;做屬員的人再不振作精神,屏除嗜好,也就不成個人了。昨日有個新到
    省的試用知縣胡鏡孫胡令,在職道局里遞了一個稟帖,說是自己報效,開辦一個
    什麼『貧弱戒煙善會』,求職道局里給張告示。稟帖上寫明白,大人跟前另外具
    稟。
署 院:是啊,稟貼是有一個,我看了還沒有批。這胡令他一向是做什麼的?戒煙原是好
    事情,既然開善會,為什麼不取個吉祥點的名字咧?又『貧』又『弱』,這兩個
    字實在不好聽。
一 個:(商務局老總道)聽說這胡令從前是在梅花碑開丸藥鋪的。雖然捐了官已經稟到
    ,一直還沒有引見。為什麼題這個名字,職道也問過他。他說:『人生在世,譬
    如家業本是富的,吃了煙就會貧窮;身子本是強壯的,吃了煙就會瘦弱;因此題
    這兩字,無非是勸醒人的意思。』
署 院:果然辦得見效呢,叫這些官場上的人去戒戒也好。但他究竟是個市井,能夠靠得
    住靠不住,總得查查明白,才好給他告示。
    (商務局老總答應著。)
    (等到退了下來,頭一個劉大侉子,聽了署院一番話,又是心上發急,又是煙癮
    (上來,出了一身大汗,連小棉襖都濕透了。)
    (走到大堂底下,還沒有上轎,一把袖子拖住商務局的老總,問他胡鏡孫這個會
    (已經開辦沒有,開在那條街上。)
問 他:(商務局老總道)據他稟帖上說,就在梅花碑,大約同他丸藥鋪在一塊。自從今
    年二月起,已將近一年了。他自家說,每天總得戒上幾十個人。每天來戒的人,
    他都天天抄了名字,托人到上海去上報。現在的局面被他弄得著實不小。
劉大侉:果然靈驗,我頭一個就要去戒。怎麼我來了幾個月,一直不曾曉得呢。
    (說罷,各自上轎而去。)
    (一霎到得公館,先過癮,再吃飯。)
    (一頭吃飯,一頭想起署院的一番話,老大擔心。)
    (吃過了飯,立刻吩咐打轎,向梅花碑胡鏡孫丸藥鋪而來。)
劉大侉:(劉大侉子自己思量)現在各事都丟在腦后,且把這撈什子戒掉再想別的法子。
    (轎子未到梅花碑,總以為這丸藥鋪連著戒煙善會,不曉得有多大。)
    (及至下轎一看,原來這藥鋪只有小小一間門面,旁邊挂著一扇戒煙會的招牌,
    (就算是善會了。)
    (但是藥鋪門里門外,足足挂著二三十塊匾額:什麼「功同良相」,什麼「扁鵲
    (復生」,什麼「妙手回春」,什麼「是乃仁朮」,匾上的字句,一時也記不清
    (楚。)
    (旁邊落的款,不是某中堂,就是某督、撫,都是些闊人。)
    (劉大侉子看了,心上著實欽敬。)
    (正在看匾的時候,這善會里的老板,就是胡鏡孫,早已得信,順手取過一頂大
    (帽子合在頭上,趕著出來迎接憲駕。)
    (一見劉大侉子,就在街上迎面先打一個千。)
    (劉大侉子還禮不迭。)
    (跨進店來,胡鏡孫把他一領,領到店後頭一間披屋,只容得三四個人。)
    (劉大侉子舉目觀看,房間雖小,擺設俱全。)
    (牆上挂的對子寫著「某某司馬大人雅屬」,再一看,這胡鏡孫頭上戴的是料球
    (,便知道他是捐過同知銜的知縣了。)
    (料球:料、即料貨、人造的透明物質,可用來充珠、玉、翡翠等,清時同知可
    (用白色的透明玻璃裝飾帽頂。)
    
    (少停學徒弟的送上茶來。)
    (劉大侉子一面吃茶,一面問他)
一 面:丸藥店里生意可好?戒煙的人,一天到晚,一定不會少的了?
胡鏡孫:大人明鑒:這丸藥店本是卑職祖父手里創的。自從卑職入了仕途,把丸藥鋪改了
    公司,為的是做官的人不便再做生意賣買,叫上頭曉得了說話。
    (慢慢的兩個人講到戒煙的一事。)
胡鏡孫:(胡鏡孫竭力稱贊他的戒煙丸藥如何靈驗)一天到晚,總得有一二十號人來戒,
    實在來不及。
    
    
217**時間: 地點:
    (正說著話,齊巧學徒弟的進來拿東西。)
胡鏡孫:(胡鏡孫故意問他道)現在戒煙的人,已經有多少號了?
    (這個徒弟不提防他問,一時順嘴說了出來)
說 了:只有大前天有個人買了一包丸藥去,這兩天一直沒有人來問過信。
    (胡鏡孫聽了這兩句話,急得臉上緋紅,連忙)
連 稱:你不懂的,快替我走!
又自己:(又自己埋怨自己道)是我糊塗。他是丸藥店里的徒弟,戒煙會另有司事承管,
    這事須得問司事才知道,問他是不曉得的。
劉大侉:我不管戒煙的人多人少,我只問你這丸藥吃了可靈不靈?
胡鏡孫:卑職這丸藥,比如有一錢的癮,只消吃兩粒丸藥,等到煙癮上來時候,一吃下去
    就抵當得住,比仙丹還靈。二錢癮,吃四粒,四錢癮,吃八粒。弄到後來,只要
    吃丸藥就夠了,用不著吃煙了。
劉大侉:我從京里來的時候,路過上海,聽說上海也有一種什麼戒煙丸藥,是咖啡做的。
    雖然能夠抵得煙癮,然而吃了下去,受累無窮,一世戒不脫的。不要你這丸藥亦
    是那個東西做的?
胡鏡孫:(胡鏡孫聽了詫異道)咖啡只好當茶吃,從來沒有聽說可以抵得煙癮的。想必外
    國人又出了甚麼新法了?
劉大侉:外國人想賺錢的法子本來很多。
    (胡鏡孫想了一回,恍然大悟)
恍然大:不要是嗎啡罷?
    (劉大侉子聽他一提,心上亦明白過來是嗎啡,但是不肯自己認錯,怕人家笑他
    (外行,也把臉一紅道)
劉大侉:不管他是咖啡是嗎啡,橫豎是外國來的就是了。
胡鏡孫:卑職開辦這個善會是發過誓的,如今封袋上都刻明白:『如以嗎啡害人,雷殛火
    焚』。大人不信,請驗。
    (說著,順手在抽屜里取出一包戒煙丸藥。)
    (劉大侉子接過一看,果然不錯,有此十字,一頭看,又一頭念了一遍。)
    (剛剛念到「火焚」二字,忽然隔壁人家大聲呼喚起來,登時合店的人都趕到後
    (頭來看。)
    (再一聽,不是別事,原來為這邊廚房里有個學徒的燒開水泡飯吃,燒的稻柴太
    (多了,火焰上沖,轟了煙筒,火星直冒,隔壁人家當是起火,登時聲張起來。
    ()
    (虧得這邊人手眾多,上屋的上屋,打水的打水,灌了幾桶的水,弄得灶肚里開
    (了河,灶也壞了,火也滅了。)
    (胡鏡孫才把心放下。)
    (他堂客此刻也顧不得店堂內有客無客,手里拿了一串佛珠,站在天井里,舉頭
    (朝上,不住的念)
答應了:阿彌陀佛!救苦救難白衣觀世音菩薩!
    (劉大侉子見他家有事,只得辭別回去。)
    (胡鏡孫還要再三的相留,劉大侉子不肯,只得送了出來。)
胡鏡孫:大人如要戒煙,卑職立刻就送一百包丸藥過來。
劉大侉:用不著這許多,吃了有效驗再來取。
    (說罷,上轎而去。)
    (胡鏡孫趕到街上站了一個班,還他做卑職的規矩,方才進店。)
    (要知劉大侉子此番能否把煙戒去,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反本透贏當場出彩 弄巧成拙驀地撤差)
    
    
218**時間: 地點:
    (卻說劉大侉子從戒煙善會回來,剛才下轎,胡鏡孫已經派人把戒煙丸藥送到,
    (共計丸藥一百包,一張小字的官銜名片。)
    (劉大侉子吩咐收下。)
    (打發來人去后,從此以後,果然立志戒煙,天天吃丸藥,不敢間斷。)
    (說也不信:丸藥果然靈驗,吃了丸藥,便也不想吃煙。)
    (只可惜有一件,誰知這丸藥也會上癮的,一天不吃,亦是一天難過,比起鴉片
    (煙癮不相上下。)
    (但是吃丸藥的名聲總比吃大煙好聽,所以這劉大侉子便一心一意的吃丸藥,不
    (敢再嘗大煙了。)
    (正是光陰如箭,轉眼間臘盡春來。)
    (官場正月一無事情,除掉拜年應酬之外,便是賭錢吃酒。)
    
    
219**時間: 地點:
    (此時黃三溜子曉得自己有了內線,署院于他決不苛求;而且較之尋常候補道格
    (外垂青,一差之外,又添一差。)
    (黃三溜子也知感激,便借年敬為名,私下又饋送八千銀票,也是裕記號二掌柜
    (的替他過付,意思想求署院委他署缺一次,不論司、道,也不論缺分好壞,但
    (求有個面子。)
    (署院答應他徐圖機會,不可性急,防人議論。)
    (二掌柜的出來把這話傳諭黃三溜子,黃三溜子自然歡喜,曉得署院已允,將來
    (總有指望,從此更意滿心高,任情玩耍。)
    (齊巧正月有些外府州、縣實缺人員上省賀歲。)
    (這些老爺們,平時刮地皮,都是發財發足的了。)
    (有些候補同寅新年無事,便借請春酒為名,請了這些實缺老爺們來家,吃過一
    (頓飯,不是搖攤,便是牌九,縱然不能贏錢,弄他們兩個頭錢,貼補貼補候補
    (之用也是好的。)
    (大家都曉得黃三溜子的脾氣,頂愛的是耍錢,只要有得賭,甚麼大人卑職,上
    (司下屬,統通不管。)
    (而且逢場必到,一請就來。)
    (贏了錢,便大把的賞人;輸了錢,無論上千上萬,從不興皺皺眉頭,真要算得
    (獨一無二的好賭品了。)
    (因此大眾更舍他不得。)
    
    
220**時間: 地點:
    (這日是正月十三,俗例十三夜上燈,十八落燈。)
    (官場上一到二十又要開印,各官有事,便不能任情玩耍了。)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