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  至 第一〇〇

91**時間: 地點:
    (卻說署理山東巡撫胡鯉圖胡大人,為了外國人同他倒蛋,正在那里愁眉不展,
    (忽見巡捕官拿進一封外務部的電報,以為一定是那樁事情發作了,心上急的了
    (不得!等到拆開來一看,才知道是樁不要緊的事情,于是把心放下,對著司)
胡大人:將來我兄弟這條命一定送在外國人手里!諸公不要不相信,等著瞧罷!
    (眾人也不好回答別的。)
    (還是陶子堯的姊夫,洋務局的老總,他辦事辦熟了,稍為有點把握,就開口)
先開口:外國人的事情是沒有情理講的,你依著他也是如此,你不依他也是如此。職道自
    從十九歲上到省,就當的是洋務差使,一當當了三十幾年,手里大大小小事情也
    辦過不少,從來沒有駁過一條。這陶??是職道的親戚,年紀又輕,閱歷又淺,
    本來不曾當過甚麼差使,現在頭一件就是叫他同外國人打交道,怎麼辦得來呢。
    職道的意思,就請大人打個電報給王道,叫他就近把這件事弄好。辦好的機器,
    如果能退,就是貼點水腳,再罰上幾個,都還有限,倘或實在退不掉,沒有法,
    也只好吃虧買了下來。至于另外還要賠四萬,外國人也不過借此說說罷了,我們
    亦斷手不能答應他的。
胡大人:到底老哥是老洋務。好在陶某人是令親,這件事只好奉托費心的了。
    (說完端茶送客。)
    (陶子堯的姊夫下來,立刻就到電報局打一個電報給自己舅爺,叫他趕緊把事辦
    (好,回來銷差。)
    (又打一個電報給王道台,面子上總算托他費心,其實這頭已經照應他舅爺不
    (少。)
    (王道台出洋經費,回明署院,另外由山東撥匯,以安王道台之心,便不至于與
    (他舅爺為難。)
    (其實王道台只要自己出洋經費有了開銷,看同寅面上,落得做好人,就是陶子
    (堯真果有大不了的事,他早已幫著替他遮瞞了。)
    (話分兩頭。)
    
    
92**時間: 地點:
    (且說王道台在上海棧房里,正為著討不到錢,心上氣惱。)
    
    
93**時間: 地點:
    (這日飯后又要打發周老爺去催。)
周老爺:一個高升棧的門檻都被我們踏穿了,只是見不著他的面。他玩的那堂子,我也找
    過幾趟,不是推頭沒有來,便是說已經來過去了,房間里放著門帘,說有別的客
    人,我們也不好闖進去。現在再到棧里去,一定還是不照面的。
王道台:你不找他,那里同他照面。你去同他說,他再照這模樣兒,我可要動真公事了!
    (周老爺被王道台逼不過,只好換了衣裳去找。)
    (剛剛跨出房門,只見電報局送到電報一封,上寫著是山東打給王道台的。)
    (他便跟了進來,瞧這電報上說的什麼話。)
    (王道台拆開看時,原來就是陶子堯姊夫發來的。)
王道台:(上面寫的是)上海長發棧王道台:陶所辦機器,望代商洋人,可退即退,不可
    退即購。不敷之款及出洋經費另電匯。至洋行另索四萬,望與磋磨勿賠。事畢,
    促陶速押機器回省。乞電復。
    (下面還注著陶子堯姊夫的名字。)
    (王道台看到電匯出洋經費一句話,便說)
王道台:我們的錢也不必去問陶子堯去討了。他的事情有他姊夫幫忙,不要說四萬,就是
    十萬八萬,也沒有不成功的。
    (連忙回頭叫周老爺不必再去。)
    
    
94**時間: 地點:
便問他:既然是他令姊丈的電報,應得去通知他一聲。
周老爺:也不必去通知。他那里得了信,自然會跑來的。
王道台:你說的不錯,等著他來也好。
    (當下無言而罷。)
    
    
95**時間: 地點:
    (且說陶子堯自從王道台同他要錢沒有,問他要合同收條又沒有,因此不敢見王
    (道台的面,天天躲在同慶里小陸蘭芬家,省得有人找他。)
    (以前周老爺來過兩趟,管家曾經回過,後來見主人躲著不見,周老爺再來時,
    (便是管家代為支吾,也就不來回主人了。)
    (故此數日陶子堯反覺逍遙自在,專候仇五科行里的回信。)
    (一天,魏翩仞來說)
魏翩仞:外國總督那里已有回電,准了行東的電報,允向山東官場代索賠款。
    (陶子堯聽了,又是驚,又是喜:驚的事情越鬧越大,將來不好收場;喜的是有
    (了外國人幫忙,只要機器不退,我的好處是穩的。)
一 想:(既而一想)我已經請過訟師告過仇五科,將來回省銷差,上司跟前決不會疑心
    到我,說我搗鬼。
魏翩仞:(又一轉念)橫豎只要好處到手,有了錢賺,就是不回山東也使得。或者將來在
    上海尋注把生意做做,就像五科、翩仞兩個,一年到頭,賺的錢著實不少,不要
    說候補道、府跟他不上,就是甚麼洋務局、營務處、支應局幾位老總,算得第一
    分的紅人,也趕不上他。
    (主意打定,混到那里,算到那里。)
    (但是一件,前頭跟翩仞借的幾百銀子,看看又要用完,現在一籌莫展,又不便
    (再向他啟齒,因此心內十分躊躇,面子上只好敷衍他)
只 好:我同翩仞哥是自家人。這件事情若不是翩仞哥、五科出力,兄弟這一趟非但白走
    ,而且還要賠錢。但願他們連四萬頭一同賠了過來,也好補補你二位的辛苦。
翩 仞:但願如此更好。但是五科說過:『不准他退機器是真的。至于賠款一層,也不過
    說說罷了。』
    (當下又說了些別的閑話別去。)
    (這里新嫂嫂見陶子堯這幾日手頭不寬,心上未免有點不樂。)
    (這天因為催陶子堯替他看一處小房子,陶子堯推頭這兩天身體不快,過兩天一
    (定去看。)
    (新嫂嫂明知他手頭不便,便嗔著說道)
新嫂嫂:倪格人說一句是一句,說話出仔嘴,一世勿作興忘記格。耐格聲說話,阿是三禮
    拜前頭就許倪格?
陶子堯:我怎麼說話不當話。我的意思,不過要等我身體好點,自然要料理這事。彼此相
    處這多少時候,你還有什麼不放心我的?
    (新嫂嫂聽了無甚說得,但說)
新嫂嫂:倪格碗斷命飯也勿要吃哉。早舒齊一日,早定心一日。
陶子堯:你的心,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當下又閑談一回,無庸細述。)
    (又過了兩天新嫂嫂只是催他尋房子。)
    (陶子堯到了上海這許多時候,也曉得這軋姘頭事情是不輕容易的,便去請教魏
    (翩仞這事怎麼辦法。)
魏翩仞:恭喜,恭喜!到底子翁的艷福好,我們白相了多年,面子上要好,都是假的。
陶子堯:休要取笑。
魏翩仞:(魏翩仞便問)他是個甚麼局面?
陶子堯:他一定要嫁我。
魏翩仞:啊唷,還要拜堂結親哩!
陶子堯:何嘗不是如此。這句話已經說過三四個禮拜了。他說明要紅裙披風全頭面,還要
    花轎小堂名。兄弟想,我們做官的人家規矩,似科這些也不可少的。但是另外要
    我二千塊錢,也不曉得做甚麼用,問他也不肯說。如果是禮金,用不到這許多。
    翩仞哥,你替我想想。
    (小堂名:清音樂班,為辦喜慶的人家雇用。)
    
魏翩仞:這須得問過新嫂嫂方好斟酌。
    (兩個人便一同來到同慶里。)
    (見面之後,新嫂嫂劈口便問)
新嫂嫂:房子阿看好?
    (陶子堯一聲不言語。)
魏翩仞:恭喜,恭喜!你們兩家頭的事情,怎麼好沒有媒人?有些話不好當面說,等我做
    個現成媒人罷,也好替你們傳傳話。
新嫂嫂:媒人阿有啥捱上門格?倪搭俚現在也勿做啥親,還用勿著啥媒人。
    (魏翩仞一聽不對,便對陶子堯說道)
魏翩仞:怎麼說?
    (陶子堯忽見新嫂嫂變了卦,不覺目瞪口呆。)
    (歇了半天,方向新嫂嫂說道)
陶子堯:不是你說要嫁給我嗎?還要什麼紅裙披風花轎執事。
新嫂嫂:還有呢?
陶子堯:還有再講。
新嫂嫂:(新嫂嫂回頭對魏翩仞道)魏老,勿是倪說話勿作准,為他偶格人有點靠勿住。
    嫁人是一生一世格事體,倪又勿是啥林黛玉,張書玉,歇歇嫁人,歇歇出來,搭
    俚弄白相。現在租好仔小房子,搭俚住格一頭兩節,合式末嫁撥俚,勿好末大家
    勿好說啥。魏老,阿是?
    (魏翩仞笑而不答。)
陶子堯:(陶子堯跳起來說道)我們做官人家,要娶就娶,要嫁就嫁,有甚麼軋姘頭的?
魏翩仞:陶大人心上不要不舒服,還是姘頭的好:要軋就軋,要拆就拆,可以隨你的便,
    不比娶了回去,那事情就弄僵了。新嫂嫂是同你要好,照應你,不會給你當上的
    。
    (陶子堯聽了無話。)
新嫂嫂:(新嫂嫂拿眼睛對著魏翩仞一眇)要耐多嘴!
魏翩仞:是啊,我就不說話。
新嫂嫂:倪又勿要耐做啥啞子。倪末將來總要嫁撥俚格。耐想俚格人,房子末勿看,銅錢
    也嘸不,耐看俚格人阿靠得住靠勿住?
陶子堯:(陶子堯心上想)自從我到此地,錢也化的不少了,還說我不給他錢用,不知道
    前頭的那些錢,都用在那里去了。
    (心上如此想,面孔上早露出悻悻之色,坐在那里,一聲不響。)
新嫂嫂:耐為啥勿響?
陶子堯:我沒有錢,叫我響什麼!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登時拌起嘴來。)
    (魏翩仞只得起身相勸。)
    (誰知此時他二人,一個是動了真氣,一個是有心嘔他,因此魏翩仞攔阻不住。
    ()
    (正在鬧到不可開交的時候,只見陶子堯的管家送上一封電報信。)
    (眾人瞧見,以為一定是山東的電報來了。)
    (等到接在手中一看,見是紹興來的。)
    (魏翩仞莫明其妙。)
    (陶子堯卻不免心上一呆,連忙拆開,又是沒有翻過的,立刻叫人到書鋪里買到
    (一本『電報新編』。)
    (魏翩仞在煙鋪上吃煙,同新嫂嫂說閑話。)
    (陶子堯卻獨自一個坐在方桌上翻電報,翻一個,寫一個。)
魏翩仞:(魏翩仞問他)是什麼電報?
    (他搖搖頭不做聲。)
    (等到電報翻完,就在身上袋里一塞,走了過來,一聲也不言語。)
    (魏翩仞一定要問他那里的電報,他只是不說。)
    (當下無精打采的坐了一會。)
    (魏翩仞要走,他也要跟著一同走。)
    (新嫂嫂并不挽留。)
    (當下出得門來,魏翩仞便問他)
魏翩仞:剛剛那個電報,到底是那里來的?
陶子堯:(陶子堯嘆一口氣道)不要說起,是紹興舍間來的。
魏翩仞:到底甚麼事?不妨說說。我們是自己人,或者好替你出個主意分分憂。
陶子堯:翩仞哥不是外人,說出來實在坍台得很!
魏翩仞:說那里話!
陶子堯:兄弟在山東洋務局里當差,每月的薪水都是家姊丈經手。他一定要每月替我扣下
    十兩銀子,替我匯到舍間,作賤內的日用。等到兄弟奉差出門,這筆薪水已歸別
    人。家姊丈以為兄弟得了這宗好差使,家用是不必愁的了。這是兄弟荒唐,初到
    上海只寄過一封家信,一混兩三個月,一塊錢也沒有寄過。這一個多月,又為著
    心上不舒服,也就懶得寫信。家里賤內倒來過五封信,又是要錢,又是不放心我
    在外頭,恐怕有甚麼病痛。兄弟只是沒有復他,所以他急了,發了一個電報給我
    ,還說日內就要過江,由杭州趁小火輪到上海來。所以兄弟的意思,新嫂嫂的事
    情不成功倒好,等到山東電報回來,賤內也可來到上海,看是事情如何。兄弟此
    行,本來想要帶著搬取家眷,齊巧他來也好,就省得我走此一趟。
魏翩仞:既然嫂夫人要來,這事情自以不辦為是。倘若嫂來人是大度包容的呢,自然沒得
    話說,然而婦人家見識,保不住總有三言兩語。依我看來,也是不辦的好。
    (當下又閑話一回,彼此分手。)
    (陶子堯果然在棧房一連住了三天。)
    (他既不到同慶里,新嫂嫂也不叫人前來相請。)
    (日間無事,便在第一樓吃碗茶,或者同朋友開盞燈。)
    (每天卻是一早出門,至夜里睡覺方回。)
    (他的意思是怕王道台派人來找他討錢,只得借著出門,好不與他相見。)
    (一天正在南誠信開燈,只見他當差的喘吁吁的趕來)
只見他:棧房里有個人拿一封信,一定要當面見老爺。小的回他老爺出門,他說有要緊事
    情,立逼小的出來找尋老爺,他在棧里老等。就請老爺吃了這筒煙趕緊回去。
    (陶子堯摸不著頭腦,心下好生躊躇:欲待回去,恐怕是王道台派來的人向他纏
    (繞;欲待不去,又實在放心不下。)
    (慢慢的吃過一筒煙,又喝了一碗茶,穿好馬褂,付了煙錢,跟了管家就走。)
    (陶子堯一頭走,一頭問管家)
一 頭:你可曾問過這人,是那里來的?
管 家:他只是催小的快來,小的披好衣裳就來,所以未曾問得。
陶子堯:糊塗王八蛋!
    (一面罵,一面走,不知不覺,回到棧中。)
    (走進客堂一看,你道是誰?原來是仇五科行里的朋友,拿了一封五科的親筆信
    (。)
    (這人是老實人,叫他面交,他一定要見過面才肯把信交代出來。)
    (陶子堯拆開看時,無奈生意人文理有限,數一數,五行信倒有二十多個白字,
    (還有些似通不通的話。)
    (子堯看了好笑,忙對來人說道)
陶子堯:我這時卻還沒有接到電報,他這信息是那里來的?
管 家:(那人道)聽說是個票庄上朋友說的。據說王觀察那邊昨天已經接著山東電報,
    機器照辦,不夠的銀子由山東匯下來,連王觀察出洋經費也一同匯來。
陶子堯:我說呢,怪不的姓周的今天沒有來。事情既已如此,諒來我這里一定也有電報的
    。
    (話言未了,齊巧電報局里有人送報到來。)
    (陶子堯趕緊翻出看時,果然是他姊丈打來的電報,上說機器能退即退,不能退
    (照辦。)
    (機器一到,叫他趕緊回東銷差。)
    (陶子堯自是歡喜。)
    (一面照抄一張,交給來人帶回去與仇五科看,又寫一封信,差管家去找魏翩仞
    (,約他今晚在一品香晚飯。)
    
    
96**時間: 地點:
    (卻說仇五科那里,一面送信與陶子堯,一面也就叫人去找魏翩仞。)
    (魏翩仞到得行里,仇五科便同他商量)
仇五科:現在的事情總算被我們扳過來了。但是犯不著便宜姓陶的,我們費心費力,叫他
    去享用,天下那里有這種現成的事。況且他拿了錢去,無非送給堂子里,我們不
    好留著自己用嗎。翩仞哥,你聽我說的可錯不錯?
魏翩仞:不要冤枉人,同慶里是早已斷的了。但是我們出了力叫人家受有,卻是犯不著。
    現在總共是一萬出頭銀子的貨,上頭倒報了四萬。姓陶的一個人已先虧空了將近
    萬把,據我的意思,也可以不必再分給他了。
仇五科:山東匯來的銀子,依舊要在他手里過付,恐怕由不得我們做主。
魏翩仞:怕他怎的!他一共有兩分合同在咱手里:一分是前頭打的,是二萬二千銀子;一
    分是第二次打的,上頭卻寫的明明白白是四萬,原是預備同山東撫台打官司的。
    雖說是假的,等到出起場來。不怕他不認。他能夠放明白些,不同我們爭論,算
    他的運氣;若有半個不字,我拿了這兩分合同,一定還要他找二萬二出來。
仇五科:有兩分合同,要兩分錢,就得有兩分機器。
魏翩仞:原要有兩分機器才好。他多辦一分,我們多得一分佣錢,不過不能像四萬頭來得
    容易罷了。
    (仇五科聽了有財可發,把他喜得嘴都合不攏,便催魏翩仞去問陶子堯山東銀子
    (幾時好到,叫他照付。)
    
    
97**時間: 地點:
    (再說陶子堯自從接到電報,打發管家去找魏翩仞去后,獨自一個坐在棧房,甚
    (是開心。)
一 面:(一面自己想)這事王道台那里雖說也有電報,我明天須得去見他一見:一來敷
    衍他的面子,二來前頭雖說彼此有點嫌隙,就此也可說開,三則他如今自己已經
    有了錢,雖則不來分我的好處,將來回省之後,也免得沖我的冷水,四則這筆銀
    子究竟不知幾時好到,大約同王道台出洋經費一同匯出,到他那里順便去問一聲
    ,也是要緊的。
又 想:(又想到)仇五科能夠叫他洋東打怎們一個電報去,山東官場就不敢不依,可見
    洋人的勢力著實厲害。明天倒要聯絡聯絡他們,能夠就此同外國人要好了,將來
    到省做官,托他們寫封把外國信,只怕比京里王爺、中堂們的八行書還要靈,要
    署事就署事,要補缺就補缺。
    (想到此間,好不樂意。)
又 想:我前頭的錢,只有請律師用的是冤枉的。
一 面:(又一轉念)亦不算冤枉:有此一層,我將來回省倒有得交代了。這事情是山東
    撫台答應的,可見得并不是我不出力。
    (中堂:指宰相等大官吏,因唐朝中書省的政事堂,是宰相掌事、辦公的場所。
    ()
    
    
98**時間: 地點:
忽 然:(忽然又想到新嫂嫂)他究竟不是無情的人,是我沒有錢,叫我賃房子不賃,問
    我拿錢不拿,因此上反的目。畢竟還是我虧負他。現在我用的不算,大約山東又
    匯來二萬銀子,照機器的原價只有二萬二千兩,這頭已經有我一個扣頭,下余
    的一萬八,是魏翩仞、仇五科兩個人出力弄來的,少不得要謝他倆一二千銀子:
    我總有一萬好賺。有了一萬,甚麼事情做不得。
    (陶子堯想到這里,送信去找魏翩仞的管家已經回來)
陶子堯:小的到得魏老爺那里,魏老爺齊巧打仇老爺那里回來。小的拿老爺的信給他瞧,
    他說本來要來會老爺,停刻一品香准到。
陶子堯:(陶子堯點點頭)魏老爺還說些甚麼?
管 家:魏老爺問老爺這兩天還到同慶里去不去,小的回說不去。
    (陶子堯聽了無語,管家自行退去。)
    (陶子堯本來在那里想新嫂嫂,又聽了管家的話,不禁觸動前情,愈覺相思不置
    (。)
陶子堯:(肚里尋思道)前頭是我無錢,以致同他翻臉,如今有了錢,各色事情就好商議
    了。但是已經翻臉,怎麼再好踏進他的大門?
新嫂嫂:(又一轉念道)我同他不過斗了兩句嘴,又沒有拍桌子,打板凳,真的同他翻臉
    ,是我一時不合,不該應賭氣,這幾天不去走動,就覺著生疏了。最好今天一品
    香仍舊去叫局,吃完了大菜就翻過去,順便請請幾個朋友。他若留我,樂得順水
    推舟。他若不留,我也不走。等到明天山東的錢到手之後,先把房子租好,索性
    租一所五樓五底的房子,場面也好看些。然後托魏翩仞再去同他商量。女人的心
    最活不過,況且他并不是無情于我。倘若把這事辦好了,他從前是有過話的,不
    肯到別處去,一直要住上海。這里有的是招商局、電報局,弄個把差使當當,快
    活兩年再說。
    (想到這里,一個人在房里,忽而躺在床上,忽而踱來踱去,看他好不自在。)
    (正想得高興時候,忽見管家帶進一個土頭土腦的人來,見面作揖。)
    (陶子堯一見,認得是他表弟周大權。)
    (問他怎麼來的,周大權打著紹興白說道)
問 他:阿哥,阿嫂來東哉。
    (陶子堯一驚非同小可!忙問)
陶子堯:住在那里?
問 他:(周大權道)東來升棧房里。
陶子堯:還有甚麼人同來?
問 他:(周大權道)還有個和尚同來。
    (陶子堯聽了,面孔氣得雪雪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道為何?只因這位陶子堯的太太,著名一個潑辣貨,平日在家里的時候,不
    (是同人家拌嘴,就是同人家相罵,所有東鄰家,西舍家,沒有一個說他好的。
    ()
    (後來他丈夫在山東捐了官,當了差使,越發把他揚氣的了不得,儼然一位誥命
    (夫人了。)
    (本來他家里的稱呼,都是甚麼「大娘娘」、「二娘娘」,自從陶子堯做了官,
    (他一定壓住人家要叫他做太太。)
    (紹興的風俗,人家的婦女沒有一個不相信吃齋念佛的。)
    (有一天,他正在佛堂里燒香,他婆婆偶然叫錯了一聲,只稱得他大娘娘,沒有
    (稱他做太太,把他氣的了不得,念一)
念 一:阿彌陀佛。
問 他:(罵一聲)娘東賊殺。
    (等到佛堂里出來,還一手捻著佛珠,一手拍著桌子,罵個不了。)
    (虧得他婆婆是一個忠厚人,不曾同他計較。)
    (此番卻是陶子堯不好,不該應一連兩三個月不曾寄得家信。)
    (太太沒有錢用還是小事,實因常常聽見人說,上海地方不是好地方,婊子極多
    (,一個個狐狸似的,但凡稍些沒有把握的人,到了上海沒有不被他們迷住的。
    ()
    (今見陶子堯不寄銀信,一定是被婊子迷住了。)
    (一個月頭里,他太太就要親自到上海來找他,是他婆婆勸住了。)
    (後來又等了一個月,還是杳無音信。)
    (他一定要走,婆婆勸不住,只好讓他動身。)
    (因為沒有人伴送,他婆婆把自己的內侄周大權找來伴送。)
    (太太嫌他土頭土腦,上不得台盤。)
    (齊巧他娘家哥哥,在揚州天寧寺當執事的一個和尚,法名叫做清海,這番在寺
    (里告假回家探親,目下正要前赴上海,順便趁寧波輪船上普陀進香。)
    (他妹子知道了,就約他同行。)
    (這和尚自從出家,在外頭溜慣了,所以紹興的土氣一點沒有。)
    (他平時在寺里的時候,專管接待往來客人,見了施主老爺們,極其漂亮,陶子
    (堯卻因他是出家人,很不歡喜,時常說他太太同著和尚并起并坐,成個怎麼樣
    (子。)
    (太太聽了這話,心上不服,就指著他臉罵道)
太 太:我同我的自家阿哥并起并坐,有甚麼要緊?我不去偷和尚,就留你的面子了。
    (陶子堯聽了這話,更把他氣的蝦蟆一樣。)
    (清海和尚見妹夫不同他好,因此他也不同妹夫好。)
    (這番陶子堯聽說是他同了家小同來,所以氣的了不得。)
當 下:(當下就同表弟周大權說)你表嫂既然來了,我立刻就派人打轎子接到此地一塊
    兒住。你也同來,省得另住棧房,又多花費。那個和尚,就叫他住在那棧房里,
    不要他來見我。
    (周大權聽了,諾諾連聲。)
    (陶子堯又叫茶房先端一碗魚面給周大權吃。)
    (大權不上三口,把面吃完,端起碗來喝湯,一口也不剩,吃完之後,陶子堯便
    (叫管家同了轎班抬著轎子去接太太。)
    (剛才出得大門,陶子堯正在房里尋思)
陶子堯: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兒有事,他偏偏來了,真正不湊巧!
    (話言未了,忽見茶房領著一個中年婦人,一個和尚,趕了進來。)
    (茶房未及開口,那女人已經破口大罵起來。)
    (陶子堯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太太同他大舅子兩個人。)
    (太太見了他,不由分說,兜胸脯一把,未及講話,先號眺痛哭起來。)
陶子堯:(陶子堯發急道)有話好說,這像什麼樣子?豈不被人家笑話!還成我們做官人
    家體統嗎?
    (連忙叫茶房替太太泡茶,打洗臉水,又問吃過飯沒有。)
    (太太一手拉住他胸脯只是不放,嘴里)
嘴 里:用不著你瞎張羅!人家做太太,熬的老爺做了官,好享福,我是越熬越受罪!不
    要說這兩年多在家里活守寡,如今越發連信都沒有了。銀子不寄,家亦不顧了。
    我還要沖那一門子的太太!可憐我跟了你吃了多少年的苦,那里跟得上你心愛的
    人,什麼新嫂嫂,舊嫂嫂!聽說你這個差使有十幾萬銀子,現在都到那里去了?
陶子堯:(陶子堯辯道)那里來的這宗好差使?你不要聽人家的胡說!
陶子堯:(嘴上如此說,心上也甚詫異)是誰告訴他的?
太 太:(又聽太太)你做了事你還想賴!我有憑有據,還他見証。
陶子堯:沒有這會事,那里來的見証?
太 太:你別問我,你去問問謝二官再來。
    (陶子堯一聽謝二官兩個字很熟,一時想不起來,齊巧去接太太的管家,因為接
    (不著,已經回來,站在一旁,看老爺太太打架,聽見太太說謝二官,老爺一時
    (想不起來,他就接嘴說)
陶子堯:老爺,不是常常到這里,身上穿的像化子似的那個人?有時候問老爺討一角錢,
    有時討三個銅元。他說同老爺是鄉親,老爺從前還用過他家的錢。小的并問過他
    『貴姓』,他說『姓謝』。想來一定就是他了。
陶子堯:胡說!我會用人家的錢!這種不安分的王八蛋,搬是非,造謠言,如果看見他再
    來,就替我交給巡捕。
太 太:啊呀!啊呀!你使人家的錢還算少!你那年捐這撈什子官的時候,連我娘家妹子
    手上一付鍍銀鐲子,都被你脫了下來湊在頭,還說不用人家的錢!問問你還要
    面孔不要?
    
    
99**時間: 地點:
    (其時棧房里看的人早哄了一院子。)
    (還是同來的和尚看他們鬧的太不成體統了,只得和身插在中間,竭力的相勸,
    (勸了好半天,好容易把他倆勸開。)
    (太太三腳兩步,走進房間。)
    (表老爺周大權,押著行李也就來了。)
    (還有跟來的丫頭,忙著替太太找梳頭家伙,又找盆打洗臉水。)
    (陶子堯在外間,雖然太太不同他吵了,低下頭一看,身上才換上的一件硬面子
    (的寧綢袍子,已經被太太的頭,弄皺了一大塊。)
    (原想穿這件新衣裳到一品香請客的,今見如此,心上一氣,跺跺腳說)
陶子堯:我不知道那里來的晦氣!這種日子我一天不要過!
    (正是滿肚皮的不願意,不知道要向那里發泄方好。)
    (一面自己抱怨自己,忽又想起一品香已經約下魏翩仞,卻忘記去定房間,現在
    (已有上燈時分,不知道還有房間沒有。)
    (幸虧棧房里到一品香不遠,便即一人走出棧來,踱到一品香。)
    (才上扶梯,剛巧遇著魏翩仞。)
    (兩人一見大喜。)
    (問了問,只有十八號還空著,兩個人就坐了十八號。)
    (細崽端上茶來,又送上菜單點菜。)
    (兩人先把大概的情形說了一遍。)
    (魏、仇一邊如何辦法,魏翩仞因他銀子尚未到手,一時暫不說破。)
    (席間陶子堯提起他「賤內已經來到」,并剛才在棧房里大鬧的話,全行告訴了
    (魏翩仞。)
    
    
100**時間: 地點:
    (說話之間,不免長吁短嘆。)
    (魏翩仞見他無精打采,就攛掇他叫局,陶子堯一來也想借此遣悶,二來又可與
    (新嫂嫂敘舊,連忙寫票頭去叫。)
    (吃不到三樣菜,果見新嫂嫂同了小陸芬進來。)
    (新嫂嫂板著面孔,一聲不響,陶子堯也不好意思同他說話。)
    (倒是魏翩仞竭力替他拉攏,一五一十的告訴他說)
魏翩仞:陶大人的銀子明天好匯到了,這一次是不會搭你漿的了。
    (陶子堯正在聽到得意時候,細崽來說)
陶子堯:六號里來了一個女人,同了一個和尚吃大菜,那個女人自說『姓陶』,又說『我
    們老爺今天也在這里請客』
    (。)
    (陶子堯不聽則已,聽了之時,陡然變色,便說)
陶子堯:這夜叉婆不知同我那一世的對頭!我走到那里,他跟到那里!
    (說完站起來,說了)
說 了:翩哥,我們再會罷!
    (拔起腳來,一直向外下樓而去,也不知到那里去了。)
    (新嫂嫂同了蘭芬,也只好就走。)
    (魏翩仞等吃過咖啡,簽過字,站起身來,走到六號門口張了一張,只見果然一
    (個女人同了一個和尚在那里吃大菜,是個甚麼面孔,一時卻未曾看得清楚。)
    (魏翩仞也就出得一品香,自去干事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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