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  至  第七〇

61**時間: 地點:
    (且說這日正是洋務局里幾個舊同事,因為他此番奉委,一定名利雙收,因此大
    (家借了趵突泉地方,湊了公分備了一席酒替他送行。)
    (約的是午刻十二點鐘會齊;誰知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直至目落西山,約摸有
    (五點多鐘時分,大家已等的心焦,才見他坐著姊夫公館里的四人中轎,吃的醉
    (醺醺而來。)
    (大家接著,奉坐獻茶。)
陶子堯:(陶子堯先開口道)今午可巧家姊丈請客,請的是兩司、首道、學堂里的總辦王
    觀察、營務處洪觀察,一定要拉小弟作陪。一直吃到此時方才散席,所以來的遲
    了一步,累諸公久等!
大 家:還早。
    (少頃,擺上席面,自然是陶子堯首坐,其余作陪。)
    (菜上一半,酒過三巡,大眾都要上來替他把盞,說他)
大 眾:有此憲眷,機器辦到之後,一定大有作為。將來卻要提拔提拔小弟們。
    (陶子堯聽了,一面孔得意之色,撇著腔說道)
陶子堯:這用說嗎!不是兄弟夸口,這山東一省講洋務的,除掉中丞,竟沒有第二個人我
    可以同他談得來的。
一 面:(對面一個同事道)我們老總要算得這頭在行的了。
陶子堯:(陶子堯鼻子里哼了一聲道)談何容易,就講到『在行』兩個字!家姊丈辦了這
    幾年的洋務局,他只知道外國人三個字。你問他是那幾個國度的外國人,看他說
    得出說不出!兄弟固然沒有辦過甚麼交涉,然而眼睛前幾個國度的名字也還說得
    出。
大 家:將來上海回來,老總的洋務局一席,只怕就要讓給老哥。
陶子堯:這也看罷咧。
    (當夜宴罷回來。)
    (次日一早起身,他姊夫替他料理這樣,料理那樣,很露殷勤。)
    (為他一向省儉,是從來不用管家的,特特為為,又把自己的二爺撥出一個,給
    (他帶著出門。)
    (陶子堯拜別了姊夫、姊姊,帶了管家,取道東三府,到濰縣上火車,到了青島
    (。)
    (可巧有輪船進口,他便寫了票,搬上輪船。)
    (等到開船離了岸,那天忽然刮起風來,吹得海水壁立,把個輪船搖蕩不止。)
    (陶子堯一向是有暈船的毛病,一上船就躺下不能動了。)
    (他管家叫張升。)
    (本是北邊人,沒有坐過船,更是撐不住。)
    (那風刮了兩天兩夜不住,他主僕兩個,也就困了兩天兩夜沒起。)
    (陶子堯上船的時候,有人替他寫了一封信,托輪船上一位帳房照應。)
    (這帳房姓劉,號瞻光。)
    (一上船彼此請教過大名。)
    (陶子堯很擺架子,這劉瞻光估量他一定是山東撫台的紅人,所以才派他這賺錢
    (差使,一心便想拍他的馬屁,口口聲聲稱他陶大人。)
    (陶子堯得意非凡。)
    (始而要房間,船上沒有,劉瞻光就把自己的一間帳房讓了出來給他,吃飯是另
    (外開,劉瞻光拿自己的體己菜出來讓他吃。)
    (等到刮風的時候,他管家困倒了,吃茶吃水,都是劉瞻光派人招呼;自己又時
    (時刻刻過來問候,因此陶子堯心上著實感激。)
    (這天到了上海,風也息了,船也定了,他主僕兩個也不暈了。)
    (陶子堯是做官人,貪圖吉利,因此就擇了棋盤街的高升棧。)
    (由棧里接客的接著,叫了小車,把行李推著就走。)
    (主僕兩個另外雇了東洋車,一路跟來。)
    (到了棧房,喝過茶,洗過臉,開飯吃過。)
    (為著船頭上顛播了兩天,沒有好生睡,因此暫不出門,先在棧中睡了一覺。)
    (等到醒來,已是天黑。)
    (只見茶房送進一張請客票來。)
    (陶子堯接過來一看,上寫著)
陶子堯:即請棋盤街高升棧陶子堯大人,駕臨四馬路老巡捕房對過一品香九號,番酌一敘
    。勿卻為幸!此請台安。
    (末了一行便是年,月,日。)
    (下注三個小字,是「瞻光約」。)
    (旁邊還注著一行小字,道是「今日山東煙台來,問明柜上探請」幾個字。)
    (陶子堯看過,便知是輪船上那個帳房了。)
    (他一面看條子,一面管家絞上一把手巾,接來揩過,便起身換了一件單袍子,
    (一件二尺七寸天青對面襟大袖方馬褂。)
    
    
62**時間: 地點:
    (其時雖交八月,天氣還熱,手里又拿了一把折扇。)
    (叫管家拿了煙袋,夾了護書,跟在後頭。)
    (走到街上不認得路,只得喚了兩部東洋車,叫他拉到一品香。)
    (高升棧到一品香能有多遠,車夫樂得賺他幾個,拉著兜了個圈子方才拉到。)
    (主僕二人下車,付過車錢,問了房間,走了進去。)
    (劉瞻光即起身相迎,作揖坐下。)
    
    
63**時間: 地點:
    (其時台面上已有七八個人了:有的頭上四轉都有些短頭發垂了下來,卻是梳的
    (淨光的勻;又有大衿鈕扣上插著一朵鮮花;還有些人不知道是拿什麼熏的,一
    (陣陣的香氣噴了過來。)
    (這些人穿的衣服,一律都是綾羅綢緞,其中也有一兩個些微舊點的,總不及陶
    (子堯的古板。)
    (陶子堯是初到上海,由山東臨來的時候,姊夫曾叮囑過他)
姊 夫:上海不是好地方,你又是初次奉差,千萬不可荒唐!化錢事小,聲名事大!
    (陶子堯做官心切,便把此話牢記在心。)
    (自己拿定主意,到了上海,不叫局,不吃花酒,免得上當。)
    (叫局:叫妓女。)
    
    
64**時間: 地點:
    (這日,來到一品香,見過主人之後,又照著眾人作了一個揖。)
    (席上的人也有站起來拱手的,也有坐著不動的。)
    (劉瞻光便告訴他,這是某人,這是某人,無非某行買辦、某處翻譯之類,一一
    (道過姓名。)
    (隨後又來一個人,同陶子堯一并排坐下。)
    (這人兩撇蟹鉗胡須,年紀四十上下。)
一 個:(問)請教尊姓、台甫?
自 稱:(那人自稱)姓魏名翩仞。
    (問他公館,說是)
說 是:住在棧里。
劉瞻光:(劉瞻光也將他姓名報與眾人)這位陶大人是山東撫院派來辦機器的,是山東通
    省有名的第一位能員,小弟素來仰慕的。
    (眾人聽說,著實起敬。)
    (內中有個專做軍裝機器的買辦,姓仇名五科,聽了這話,便想替自己行里拉賣
    (買,就竭力恭維了幾句,以示親熱之意。)
    (魏翩仞同他坐在一塊兒,問長問短,更說個不了。)
    (後來主人讓他點菜,他說不懂。)
    (魏翩仞就替他寫了六樣。)
    (大家又要叫局,劉瞻光托魏翩仞替他代一個。)
陶子堯:(陶子堯一定不肯)諸位請便。兄弟是向不破戒,請免了罷。
    (眾人一定要他叫,他一定不肯叫。)
    (後來眾人見他急的面紅耳赤,也就罷了。)
    (當下各人的相好絡續來到,也有唱的,也有不唱的。)
    (獨有魏翩仞叫的是小先生,跟局大姐著實標致,一見魏老就伏在他身上,咬了
    (半天的耳朵,席面上的人都說)
魏翩仞:老三搭魏老直頭恩得來!
    (老三斜溜了他們一眼,不理眾人,仍舊說他的話。)
    
    
65**時間: 地點:
    (此時陶子堯坐在一邊,只作不看見。)
    (一霎時局已到齊,真正是翠繞珠圍,金迷紙醉,說不盡溫柔景象,旖旎風光。
    ()
    (小先生:還沒有賣身的妓女。)
    (當下,仇五科竭力的想拉攏他,趁眾人混的時候,已囑咐他相好,趕緊回去備
    (個雙台。)
    (跟局的答應著,匆匆裝了兩袋煙,同了先生下樓而去。)
    (仇五科便走到劉瞻光面前,托他代邀陶大人同去吃酒。)
    (劉瞻光立刻代達。)
    (陶子堯再三推辭。)
劉瞻光:子翁不叫局,兄弟不敢勉強,少坐一會,吃一兩樣賞賞光。
魏翩仞:(魏翩仞亦幫著湊趣說)我們這五科哥極愛朋友,今天是專誠相請,酒已交代,
    子翁務必要去的。
劉瞻光:(又向五科說)五科哥,你不妨先走一步,吩咐他們就擺起來。稍停一刻,我們
    陪了子翁過來。
仇五科:(仇五科又說了一聲)拜托。
    (方才穿好馬褂,辭別眾人而去。)
    (這里主人菜上齊,吃過咖啡,細崽送上帳單,主人簽過字,便讓眾人同到仇五
    (科相好家吃酒去。)
    (陶子堯先不肯,後來被劉瞻光、魏翩仞一邊一個拉了就走。)
    (出一品香,一直朝西而去。)
魏翩仞:(魏翩仞便告訴他)這條叫四馬路,是上海第一個熱鬧所在。
    (這是書場,這是茶店,一一的說給他聽。)
    (陶子堯在外頭混了多年,也聽見人家說過四馬路的景致,今番目睹,真正是笙
    (歌徹夜,燈火通宵,他那一種心迷目眩的情形,也就不能盡述。)
    (魏翩仞是聰明不過的人,到眼便知分曉。)
    (況且剛才台面上已經同他混熟,因此就在路上,一力勸他說)
同 他:子翁,古人有句話說得好,叫做:『大德不逾閑,小德出入可也。』像你子翁不
    叫局,不吃酒,自然是方正極了。然而現在要在世路上行事,照此樣子,未免就
    要吃虧。
    (陶子堯聽了,不勝詫異,一定要請教。)
魏翩仞:兄弟不是一定要拉子翁下水,但是上海的生意,十成當中,倒有九成出在堂子里
    。你看來往官員,那一個不吃花酒,不叫局?
陶子堯:你說生意,甚麼又說到做官的呢?
魏翩仞:你不要聽了奇怪。即如你子翁,誰不知道你是山東撫院委來的,你子翁明明是個
    官,然而辦的是機器。請問這樣機器,那樣機器,那一項不是生意呢?要辦機器
    ,就要找到洋行。這些洋行里的『康白度』,那一個不吃花酒?非但他請你,還
    得你請他:他請你,一半是地主之情,一半是拉你的賣買;你請他,是要勞他費
    心,替他在洋人跟前講價錢,約日子。只要同你講得來,包你事事辦得妥當,而
    且又省錢,又不會耽誤日期,豈不一舉兩得呢?
陶子堯:如此說來,一定要兄弟吃酒叫局的了。
魏翩仞:這個自然。你不叫局,你到那里擺酒請朋友呢?
    (陶子堯一頭走,一頭尋思。)
    (忽走到一茶店門口,上面豎著一塊匾,寫著「西薈芳」三個字。)
一 頭:(眾人齊說)就在這里進去罷。
    (陶子堯不知不覺,便跟了進去。)
    (究竟魏翩仞是何等樣人,陶子堯曾否破戒,且聽下回分解。)
    (康白度:買辦,英語譯音。)
    
    (第八回 談官派信口開河 虧公項走頭無路)
    
    
66**時間: 地點:
    (話說陶子堯跟了眾人走進西薈芳,只見這弄堂里面,熙來攘往,轂擊肩摩,那
    (出進的轎子,更覺絡繹不絕。)
魏翩仞:(魏翩仞便告訴他)這轎子頭坐的就是出局的妓女。你看,出出進進,這一晚
    上要有多少生意!
    (陶子堯聽了答應著,便想到自己從前在山東省里的時候,雖靠姊夫的光當了文
    (案,然而終是寄人籬下。)
    (有時在路上走著,碰著那些現任老爺們坐轎拜客,前呼后擁,好不威武。)
    (幾時我方得有此一日?)
    
    
67**時間: 地點:
    (如今看見出局的轎子,一般是呼麼喝六,橫沖直撞,叫人見了,不覺打動了做
    (官思想。)
    (陶子堯一頭呆想,不知不覺,又穿過一道門,走到一家門口,高高點著一盞玻
    (璃方罩的洋燈,牆上挂著幾張招牌,寫著某某書寓……一時也記不清楚。)
    (眾人讓他進去。)
    (他便隨了眾人,一直上樓。)
喊了一:(樓下有些男人喊了一)客人上來。
    (一幫人才走到半扶梯,就有許多娘姨、大姐前來接應。)
    (一問是仇老一淘,就領了進去。)
喊了一:(又喊了一)仇老客人。
    (便見仇五科迎了出來。)
    (大家朝他拱手,陶子堯也只得作了一個揖。)
    (接著娘姨請寬馬補,倒茶,拿水煙袋,絞手巾。)
    (先生敬瓜子,別人是認得的,只有陶子堯是生客,隨口問了一聲)
閻二先:尊姓。
陶子堯:(陶子堯恭恭敬敬回答了一聲)姓陶。
    (先生聽著笑了一笑。)
    (仇五科便請眾位寫局票。)
    (魏翩仞搶著代筆,自己先寫了一張陸桂芳。)
劉瞻光:翩仞總是叫這個小把戲。
仇五科:翩翁是『醉翁之意』罷哩。
    (魏翩仞只顧寫他的,也不理人,一連寫了三四張。)
回 頭:子翁到底怎麼樣?還是破戒不破戒?
陶子堯:我這里沒有熟人可叫。
仇五科:小弟的台面,于翁總得賞光,破一轉戒的了。
    (魏翩仞見陶子堯說話活動,知道剛才路上勸他的話有點意思了,就說)
魏翩仞:子翁沒有熟人,五科的熟人很多,就請他代一個罷。
    (當下仇五科就替他代了一個小陸蘭芬。)
    (陶子堯看見桌子上的局票共是八九張,一時也記不清楚。)
    (只見劉瞻光叫的是張書玉,想就是在一品香叫的那一個了。)
    (又見桌子上有幾張寫剩的請客票,上面是刻就的,「飛請大人(老爺),即臨
    (同安里小金媛媛家一敘」等話。)
仇五科:(他看了稀罕)這倒便當得很。
魏翩仞:(就問)誰是小金媛媛?
翩 仞:(翩仞告訴他)就是五科的貴相知。剛才一品香見過,來到這里又問過你尊姓,
    怎麼就忘記了?
    (彼此一笑而罷。)
    (少停擺台面,起手巾。)
    (仇五科便讓陶子堯首座。)
    (陶子堯抵死不肯坐。)
    (劉瞻光、魏翩仞又幫著說)
魏翩仞:今天是五科專誠相請,我們是沒有人僭你的。
    (一面說,一面大眾都好,只剩一個首坐。)
    (陶子堯無法,只得坐了。)
    (仇五科手執酒壺,親自奉酒。)
    (陶子堯竟恪守官場規矩,站起來作揖,弄得仇五科無法,只得放下酒壺,還他
    (的揖。)
    (主人一齊敬完之後,他一定要還敬,斟了酒還不算,又深深作了一個揖,又朝
    (著眾人作了一個揖,說了)
說 了:有僭。
    (然後坐下吃酒。)
    (一時菜上八道,酒過三巡,叫的局陸續都來了,只有陶子堯的局沒有來。)
    (他雖初入花叢,瞧著別人的局都到了,自己的不來,未免覺著沒趣。)
    (後來菜都上齊,主人數了一數,台面上的局,獨獨小陸蘭芬未到,立刻叫人去
    (催了。)
    (一會小陸蘭芬來了,見了仇五科,竟不提姓,叫了)
叫 了:禿頭老爺。
說 了:那一位是陶大少?
    (仇五科指給他看,跟局娘姨同先生到了陶子堯跟前,一家說一句)
仇五科:陶大少,對不住!
    (陶子堯一聽叫人家老爺,叫我大少,心上有點不高興。)
後 來:(後來見魏翩仞趕著跟局娘姨叫新嫂嫂)這位陶大人是從山東來的,今天才下輪
    船,叫你先生多唱兩只曲子,過天陶大人還要到你搭去請客哩。
    (娘姨聽了,趕到陶子堯背後,連忙改口,一口一聲)
陶子堯:陶大人,甚麼場化小,大人勿厭棄,請過來。
    (幾個大人長,大人短,把個陶子堯喜的不亦樂乎。)
    (一時上過乾、稀飯。)
    (小陸蘭芬跟局新嫂嫂聽了魏翩仞一番言語,曉得陶子堯是戶好客人,一直坐著
    (不走。)
    (等到散過台面,一定要同到他家去坐。)
    (起初陶子堯不肯,後來又是魏翩仞勸駕,兩人一路同去,陶子堯方才允了。)
    (當下新嫂嫂跟著轎子在前,陶、魏兩個人在后。)
    (轉了兩個灣,又是一個弄堂,上面寫著「同慶里」三個字。)
    (進去第三家,上樓對扶梯一直便是蘭芬房間。)
    (等到二人上樓,蘭芬已經到家多時了。)
    (新嫂嫂竭力張羅:寬馬褂,打手巾;先生敬瓜子,裝水煙。)
    (左一聲『大人』,右一聲『大人』,叫得陶子堯好不樂意。)
    (也不顧魏翩仞在坐,便打著官腔,把自己的履歷盡情告訴了二人。)
    (這房間里還有兩個粗做老婆子,聽了不懂,都坐在那里打盹。)
    (魏翩仞先在鋸床上吃大煙,後來也睡著了。)
    (這里陶子堯沒了顧忌,話到投機,越說越高興。)
只見他:(只聽見他)我們做官的人,說不定今天在這里,明天就在那里,自己是不能作
    主的。
新嫂嫂:那末,大人做官格身體,搭子討人身體差勿多哉。
    (陶子堯不懂甚麼叫做『討人身體』。)
    (新嫂嫂就告訴他,才說得一句『堂子里格小姐』,陶子堯就駁他道)
陶子堯:咱的閨女才叫小姐,堂子里只有姑娘,怎麼又跑出小姐來了?
新嫂嫂:上海格規矩才叫小姐,也有稱先生格。
陶子堯:你又來了。咱們請的西席老夫子才叫先生,怎麼堂子里好稱先生?
    (新嫂嫂知道他是外行,笑著同他說道)
新嫂嫂:耐勿要管俚先生、小姐,賣撥勒人家,或者是押帳,有仔管頭,自家做勿動主,
    才叫做討人身體格。耐朵做官人,自家做勿動主,阿是一樣格?
陶子堯:你這人真是瞎來來!我們的官是拿銀子捐來的,又不是賣身,同你們堂子里一個
    買進,一個賣出,真正天懸地隔,怎麼好拿你們堂子里來比?
    (說著,那面色很不快活。)
    (新嫂嫂最乖不過,一看陶子堯氣色不對,連忙拿話打岔道)
新嫂嫂:大人路浪辛苦哉!走仔幾日天?太太阿曾同來?是啥格船來格?
    (他怕陶子堯太太同來,有了管頭,所以問這一句話,這是新嫂嫂細心之處。)
    (陶子堯見問,不禁怒氣全消,面孔上又換了副得意之色)
陶子堯:你聽我來告訴你:你們不知道,我們做官的人,辛苦呢固然辛苦,然而等到官運
    好的時候,做的著實有趣,也就不覺其苦了。山東做官,怎麼就會來在你們上海
    ?
新嫂嫂:格當中是啥格緣故?阿是高升到別場化去,路過上海格?
    (陶子堯閉著眼睛,吃水煙,不去理他。)
    (看看一根紙吹吃完,新嫂嫂趕忙又點好一根送上。)
陶子堯:(陶子堯才同他講道)說來也巧:今年大年初一,我早晨起來拜過天地祖先,就
    請出骨牌來。
新嫂嫂:阿是推牌九?
陶子堯:別胡說!
    (新嫂嫂嚇的不敢則聲。)
陶子堯:因我生平頂相信是『牙牌神數』。這是拿骨牌起課,一起出來,卻是兩個『上上
    』,一個『中下』。那首詩的句子我全記得,我念給你聽:頭兩句是『一帆風順
    及時揚,穩渡鯨川萬里航』。頭一句風順,是說我的官運,第二句就隱隱指著我
    要到上海。這都是命里注定的,你說靈不靈!
    (新嫂嫂聽了詩句不懂,只好順著說道)
只 好:最靈勿過格是菩薩。大人耐格本簽詩阿帶得來?也替倪起格課。倪有仔三個月格
    喜哉,起起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將來命里阿有官做。也勿想啥入閣拜相,只要
    像你大人也好哉。
陶子堯:(陶子堯連連搖手道)笑話笑話!你們的兒子怎麼也好做起官來了?
新嫂嫂:倪格兒子為啥做勿得官格?
陶子堯:大清例上,凡是娼、優、隸、卒的子孫,一概不准考,不准做官。
新嫂嫂:難末,倪又勿懂哉。倪格娘有格過房兒子,算倪的阿哥,從前也勒一洋行里做買
    辦格。前年捐仔知府,新近升仔道台,連搭頂子也紅哉,就勒此地啥個局里當總
    辦。
    (新嫂嫂剛說到此,小陸蘭芬插嘴道)
新嫂嫂:阿姨,耐說格阿是老爺?前埭老爺屋里做生日,叫倪格堂差,屋里向幾幾化化紅
    頂子,才勒浪拜生日,阿要顯煥!老爺還說明朝來吃酒呀。
新嫂嫂:就是假哉。
蘭 芬:(又對陶子堯說道)倪格阿哥可以做官,倪格兒子是俚格阿侄,有啥勿好做格?
    (陶子堯聽了,做聲不得,心想)
陶子堯:他家里有這們闊人,我得拿兩句話蓋過他,才轉過我的面子來。
陶子堯:(尋思了半天)我這番來,撫台給我幾十萬銀子,托我辦機器。我動身的那一天
    ,撫台還坐著八轎,親自送我到城外。藩台以下那些大人們離城十里,搭了一座
    彩棚,在那里候著送。等我到得那里,撫台也趕到了。把公事談完,隨手在靴頁
    子里掏出一張四萬銀子的匯丰銀行的匯票,托我到上海替他留心買四位姨太太。
    大約一萬銀子一個。如果不夠,叫我打電報去問他攏。
新嫂嫂:像倪格蘭芬只要耐八千洋錢。陶大人,耐阿好拿倪格蘭芬討仔去罷?
蘭 芬:倪阿有格號福氣!
新嫂嫂:(陶子兄道)你別這們說。俗話說的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嫁了我們
    撫台做姨太太,我們都得稱你憲姨太太。
新嫂嫂:有心托仔耐格大人,做仔格格媒人罷!
蘭 芬:倪總勿會忘記耐格。謝謝耐,后補耐末哉!
陶子堯:的的確確是實缺,并不是候補。
    (說到這里,新嫂嫂又特地倒了一碗茶,叫他潤潤嘴。)
陶子堯:剛才的話沒有說完。撫台拿銀票交代與我之後,我拿過來往馬褂袋里一放,隨即
    起身上轎。撫台還要敬酒。我被他們鬧的腦子疼,再三辭謝,方才免了。撫台帶
    領大小官員,送至轎前,齊打一恭,我也還了一個揖。只聽得耳朵旁邊『泊隆通
    』,『泊隆通』。
新嫂嫂:格當中啥個緣故?
陶子堯:營里的兵開大炮送我,所以耳朵旁邊只聽得『泊隆通』,『泊隆通』。
    (陶子堯說得高興,不提防魏翩仞在榻上一覺困醒,并不知道他說得甚麼,只聽
    (得甚麼『泊隆通』,『泊隆通』,也就依著他說『泊隆通』,『泊隆通』。)
    (陶子堯見他睡醒,疑心方才的話都已被他聽見,面上一紅,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自言自語)
自言自:我們在這里說營里放大炮。
新嫂嫂:勿殼張格格大炮,倒拿魏老嚇醒。
    (魏翩仞睡眼朦朧,也沒有聽清,只是揉眼睛。)
    (新嫂嫂連忙絞過一塊手巾。)
蘭 芬:陶大人說格鬧忙煞,格底下說哩。
    (陶子堯也不理他。)
    (魏翩仞揩過臉,摸出表來一看,已是三點三刻)
魏翩仞:時候不早了。陶大人就在這里借了一夜干鋪罷,我是要失陪了。
    (陶子堯一定也要起身回棧。)
    (新嫂嫂挽留不住,又要留他兩人吃過稀飯再走。)
    (他兩人因為時已晚,急欲回去。)
    (新嫂嫂同了蘭芬一直送到樓下,開開大門,看他兩人出弄堂。)
    (陶子堯不識路途,魏翩仞便同他走出弄堂,由石路挽到四馬路,叫陶子堯向東
    (,一直走到巡捕房朝南,朝東是一品香,朝南便是棋盤街,離高升棧很近的。
    ()
    (陶子堯至此,方悟原來高升棧到一品香甚近,用不著坐東洋車的。)
    (今天從棧里出來,被東洋車夫所欺,不知道在那里兜了一個圈子,才到得一品
    (香。)
    (可見上海地方人心欺詐,是要刻刻留心的,當下便謝過魏翩仞,兩人拱手作別
    (。)
    (陶子堯帶了跟班回棧。)
    (魏翩仞自到相好大姐老三處過夜不題。)
    
    
68**時間: 地點:
    (且說次日陶子堯一覺困到一點鐘方才睡醒。)
    (才起來洗臉,便有魏翩仞前來,約他一同出去,到九華樓吃揚州館子。)
    (吃完之後,就在公一馬車行叫了一部橡皮輪皮篷車,一同去游張園。)
    (可巧這日是禮拜,所有昨天台面上幾個朋友,倒有一大半在這里。)
    (劉瞻光因輪船未開,亦到園中玩耍。)
    (仇五科一直等到打過四點鐘,方才來到。)
    (在大洋房里大家會齊,分了兩張桌子吃茶。)
    
    
69**時間: 地點:
    (此時游園妓女,數一數足足到了五六十個,把個大洋房擠的實實窒窒的,好不
    (熱鬧。)
    (陶子堯跟了眾人出去兜了一回圈子,不提防在照相地方碰見新嫂嫂同了蘭芬在
    (那里照相。)
    (見面之後,著實殷勤,一路跟著同到大洋房。)
    (新嫂嫂便把煙袋送過。)
魏翩仞:(魏翩仞因同陶子堯咬耳朵)趁著瞻光還未開船,難得今天朋友齊全,不如此刻
    就到他家請客,又應酬了蘭芬,豈不一舉兩得?
    (陶子堯本有到他那里請客的意思,但是面嫩,一時說不出口,聽得魏翩仞之言
    (,連說)
陶子堯:好極,好極!
魏翩仞:(魏翩仞先替他交代新嫂嫂道)陶大人吃酒,菜是要好的,交代本家大阿姐,不
    要搭漿!
    (說完之後,又替他張羅劉瞻光、仇五科一班人。)
    (這班酒肉朋友天天在堂子里混慣的,豈有不來之理。)
    (當下新嫂嫂要拉著陶子堯一同回去,陶子堯又拉著魏翩仞一塊兒走,隨即上了
    (馬車,離了張園。)
    (不上一刻工夫,早已來到泥城橋。)
    (馬夫巴結,大大的兜了一個圈子,方才回到石路同慶里口。)
    (下車進去,新嫂嫂先交代過本家,喊了一台下去。)
    (兩人上樓吃茶吃煙。)
    (不多一歇,劉瞻光同了兩個朋友先到,跟手仇五科也來了。)
    
    
70**時間: 地點:
    (其時已有上燈時分。)
    (在席的人多半因有翻台,催著快擺。)
    (立刻寫局票,擺台面,起手巾,叫局。)
    (主人一個個敬酒,然後大家歸坐。)
    (少停局到,唱曲子,豁拳,手忙腳亂,煙霧騰天。)
    (陶子堯自充行家,嫌這些姑娘們的曲子不好。)
仇五科:(仇五科便說)子翁一定是高明的了。
    (台面上有一個不懂事的朋友,一定要請教一札,又把一位先生拉胡琴的烏師留
    (下,好教他拉著,等陶大人唱。)
    (誰知陶大人抵死不肯唱。)
    (後來把他弄急了,他拿劉瞻光拉到一邊,低低同他)
同 他:我們是官體,怎麼好同他們一樣?倘若這風聲傳播到山東,那可不是玩的!
    (劉瞻光招呼了仇五科,仇五科又招呼了那個朋友。)
    (大家覺著沒趣,不及上干、稀飯,都已興辭而去。)
    (陶子堯也不在意。)
    (吃過了酒,送過了客,獨有魏翩仞不走。)
    (他原是最壞不過的,看見陶子堯官派熏天,官腔十足,曉得是歡喜拍馬屁、戴
    (炭簍子的一流人。)
    (新嫂嫂雖是女流,亦早已看出。)
    (魏翩仞假托出恭,拉了新嫂嫂到小房間里,二人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商量好
    (了一條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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