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  至  第四〇

31**時間: 地點:
    (且說黃道台在公館里一等等了三天,不見院上有人來送信,把他急的真如熱鍋
    (上螞蟻一般,走出走進,坐立不安。)
    (真正說也不信:官場的勢利,竟比龍虎山上張真人的符還靈。)
    (從前黃道台才過班的時候,那一天不是車馬盈門,還有多少人要見不得見;到
    (了如今,竟其鬼也沒有一個,便是受過他的是拔,新委支應局收支委員的錢典
    (史,也是絕跡不到,并且連戴升門房里,亦有四五天沒有他的影子了。)
    (黃道台此事卻不在意。)
    (但是胡巡捕素來最要好、最關切的人,他今不來,可見事情不妙。)
    (到了第四天飯后,他老人家已經死心塌地,絕了念頭。)
    (一等等到天黑,忽見戴升高高興興拿了一封信進來)
戴 升:院上傳見,這封信是文巡捕胡老爺送來的。大約南京的事情有了好消息,所以院
    上傳見。
    (黃道台連忙取過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敬稟者:竊卑職頃奉撫憲面諭,
    (刻接制憲電稱,所事尚未出奏,已委郭道查辦,定可轉圜。)
    (囑請憲駕即速到院。)
    (肅此謹稟。)
    (恭叩大人福安。)
    (伏乞垂鑒。)
    (卑職爾調謹稟。)
    (黃道台尚未看完,便說)
黃道台:這件事情,仲荃太胡鬧了。現在影子都沒有,怎麼就打那麼一個電報呢?真正荒
    唐!
    (一手拿著信,一頭嚷著,趕到上房告訴太太去了。)
    (大家聽著,自然歡喜。)
    (他便立刻換衣服,坐轎子上院。)
    (到了官廳里,胡巡捕先來請安。)
    (此番黃道台的架子比不得那天晚上了,便站著同他講話,不讓他坐。)
    (胡巡捕也不敢坐。)
黃道台:天下那里有這樣荒唐人!想我們舍親憑空來這們一個電報!現在委了郭觀察查辦
    ,那事就好說了。
    (說著,胡巡捕進去回過出來請見。)
    (黃道台此番進去,卻換了禮節,仍舊照著他們司、道的規矩,見面只打一恭,
    (不像那天晚上,疊二連三的請安了。)
護 院:(護院告訴他)那天吾兄去后,兄弟就打了一個電報給江寧藩台,因為他也是兄
    弟的相好,托他替吾兄想個法子。剛才接到他的回電,老兄請看。
    (一面說,一面把電報拿了出來給黃道台看。)
一 面:(只見上面寫的是)江電謹悉。黃道事折已繕就。遵諭代達,帥怒稍霽,飭郭道
    確查核辦。本司某虞電。
    (黃道台看完,便重新謝過護院,說了些感激的話,辭了出來。)
    (回到公館,也不曉得甚麼人給的信,所有局里的、營務上的那些委員,一個個
    (都在公館里等著請安。)
    (黃道台會了幾個,其余一概道乏,大家回去。)
    (只有錢典史一直落了門房,同戴升商量,托他替回,就說)
錢典史:這兩日知道大人心上不舒服,不敢驚動,所以太太生日,送的戲也沒有唱。現在
    是沒有事的了。況且我又是受過栽培的人,比別人不同,應該領個頭,邀集兩下
    里的同事、同寅,前來補祝。老哥,你看就是明天如何?煩你就替我先上去回一
    聲。
戴 升:兄弟別客氣罷!前兩天我們這里真冷清,望你來談談,你也不來。這一會子又來
    鬧這個了。
錢典史:(錢典史把臉一紅道)我不是不來,怕的是碰在他老人家不高興頭上,怪不好意
    思的。現在這樣,也是我們的一點孝心,是不好少的。
戴 升:我知道了。你別著忙,少不得說定日子就給你信的。
    (原來錢典史自從那一天同戴升私語之後,第二天便奉到支應局的札子,派他做
    (了收支委員。)
    (一切謝委到差,都是照例公事,不必細贅。)
    (凡是做書,敘一樁事情,有明點,有暗點,有補點。)
    (此番錢典史得差,乃是暗點兼補點法,看官不可不知。)
    (閑話休題。)
    
    
32**時間: 地點:
    (且說是日錢典史去后,戴升一想這話不錯,立刻就到上房,不說錢典史的主意
    (,竟其算他自己的意思)
說 是:前天太太生日,家人們本來要替太太祝壽的,偏偏來了這們一個電報,鬧了這幾
    天。家人連飯也幾天沒有吃,夜間也睡不著覺,心里想,好容易跟得一個主人,
    總要望主人轟轟烈烈的,升官發財方好。況且老爺官聲,統江西第一,算來決計
    不會出岔子的。前幾天家人同伙當中,還有幾個一天到晚垂頭喪氣,想著要求某
    老爺、某老爺外頭荐事情,公館里的事情都不肯做。這些沒有良心的東西,真把
    家人家恨的了不得!
黃道台:這些沒良心的王八蛋,還好用嗎?是那一個?立刻趕掉他!
戴 升:名字也不用說了。常言大人不記小人過,這些沒有良心的東西,將來總沒有好日
    子,等著瞧罷。
    (當下太太也幫著勸解一番,黃道台方始無言,然後講到看日子補祝壽,局
    (是錢太爺領頭,還要照上回說的一樣辦。)
    (黃道台應允了。)
    (就看定日子,后天為始。)
    (戴升出來,就去通知了錢典史。)
    (仍舊是眾家人頭一天暖壽,局里第二天,營務處第三天,捱排下去。)
    (打條子給縣里,請他知會學里老師去封戲班子的箱。)
    (不上半天,仍舊上回那個掌班的押著戲箱來到公館。)
    (先見門政大爺戴大爺,請過安。)
跟班的:(那掌班的)我的大太爺!上回唱過不結了嗎!害的咱東也找人,西也找人,為
    的是大人差事,賺錢事小,總要占個面子。那里知道半天里一個雷,說不唱了。
    我大太爺!那真啃死小人了!足足賠了一百二十四吊,就是剩了條褲子沒有進當
    !幸虧好,今兒還是咱的差使,賞咱們個面子,咱恨不得竭力報效。大太爺你想
    ,咱班子里一個老生,一個花臉,一個小生,一個衫子,都是刮刮叫,超等第一
    名的角色:老生叫賽菊仙,花臉叫賽秀山,小生叫賽素云,衫子叫賽云。
戴 升:怎麼全是『賽』?只怕賽不過罷!
跟班的:(掌班的發急道)這原是江西有名的『四賽』,誰不知道。等到開了台,大太爺
    聽過,就知道咱不是說的瞎話。
戴 升:唱的好,沒有話說;唱的不好,送到縣里,賞你三百板子一面枷。
跟班的:(掌班的)唱的不好,也有你大太爺包涵,唱的好了,更不用說,只你大太爺一
    句話,多不敢想,把大人庫里的元寶賞咱兩個,補補上回的數,那就是大太爺栽
    培小人了。
戴 升:他有銀子在他手里,我想賞你,他不肯,亦是沒在法想。
跟班的:(掌班的)大太爺你別瞞我,誰不知道支應局的戴大太爺,大人跟前說一是一,
    說二是二。只要你老吩咐就是了,不要說一個元寶,就是上千上萬的,也盡著你
    拿。
戴 升:那倒好了。我有這些銀子,也不在這里當門口了。
    
    
33**時間: 地點:
    (正說著話,可巧上頭來叫戴升,就此把話打斷。)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
    (轉瞬間,便到了暖壽的那一天。)
    (班子里規矩,兩點鐘就要開鑼,黃道台因為此事,上院請了三天假,在公館里
    (吃過午飯,就同看太太出來坐在大廳上聽戲。)
    (還有姨太太、小姐,一個個都打扮著像花蝴蝶似的,一同陪著瞧戲。)
    (黃道台還有一個少爺,今年只得十三歲,是姨太太養的。)
    (因為太太沒有兒子,卻拿他愛如珍寶,把這位少爺脾氣慣的比誰還要利害。)
    (他說要天上日頭,就得有人拿梯子才好;不然,他那牛性一發,十個老爺也強
    (他不過。)
    (這天唱戲,他一早就鑽在戲房里,戴著胡子,盡著在那里使槍耍棒。)
    (班子里人為的是少爺,也不敢多講。)
    (後來倒是一個唱小丑的看不過,說了一句)
說 了:我的少爺,我們在這里唱戲,你老倒在這里做清客串了。
    (少爺聽了不懂。)
    (跟少爺的二爺聽了這話,就朝著那個唱小丑的眉毛一豎,說他糟蹋少爺,一定
    (要上去回。)
    (唱小丑的不服,兩個人就對打起來。)
    (掌班的看不過,過來把那個唱小丑的吆喝下來,又過來替二爺賠不是,勸他同
    (少爺廳上去瞧戲,戲房里人多口雜,得罪了少爺可不是玩的。)
    (那二爺方才同了少爺出來。)
    (少爺始終,偷了人家一挂胡子,藏在袖子里。)
    (掌班的查著了,也不敢問。)
    (少停天黑,台上停鑼預備上壽。)
    (老爺、太太一齊進去,扎扮出來。)
    (老爺穿的是朝珠補褂,太太穿的是紅裙披風。)
    (雙雙站立廳前,同受眾人行禮。)
    (起先是自己家里的人,接著方是戴升領著合府秀人。)
    (那戴升頭戴紅櫻大帽,身穿元青外套。)
    (其余的也有著馬褂的,也有只穿一件長袍的,一齊朝上磕頭,老爺站在上面,
    (也還了一個輯。)
    (太太也福了一福。)
    (眾家人叩頭起來,便是眾位師爺行禮。)
    (太太回避,單是黃道台出來讓了一回。)
    (大家散去。)
    (接著合省官員,從知府以下的,都來上手本。)
    (黃道台吩咐一概擋駕。)
    (獨有錢典史,也不管廳上有人沒人,身穿彩畫蟒袍,頭戴五品獎札,走到居中
    (,跪下磕了三個頭,起來請過安,又要找太太當面叩見、叩祝。)
    (太太見他進來的時候,早已走開了。)
    (黃道台又同他客氣一回,讓他在這里看戲。)
同 他:卑職不比別人,應得在這里伺候的。
    (諸事停當,方才坐席開鑼,重跳加官,捱排點戲,直鬧到十二點半鐘方始停當
    (。)
    
    
34**時間: 地點:
    (卻說這一天送禮的人倒也不少,無非這酒、燭、糕桃、幛屏之類居多,全是戴
    (升一個人專管此事。)
    (某人送的某物,開發力錢多少,一一登帳記清。)
    (戴升還問人家要門包,也有兩吊的,也有一吊的,真正是細大不捐,積少成多
    (,合算起來也著實不少。)
    (還有些候補老爺們,知道黃道台同護院要好,說得動話,便借此為由,也有送
    (一百兩的,也有送五十兩的,也有送衣料、金器的。)
    (那門包更不用說了。)
    (凡送現銀子及衣料、金器的,因為太太吩咐過,一概立時交進;其余晚上停鑼
    (之後交帳,太太要親自點過,方才安寢。)
    (轉瞬之間,已過三天,黃道台上院銷假。)
    (又過了幾天,幾來拜壽的同寅地方,一處處都要去謝步。)
    (暗中又托人到郭道台那里打點,送了一萬銀子。)
    (郭道台就替他洗刷清楚,說了些「事出有因,查無實據」的話頭,稟復了制台
    (。)
    (那制台也因得了護院的信,替他求情,面子難卻,遂把這事放下不題。)
    
    
35**時間: 地點:
    (且說黃道台仍舊當他的差使。)
    (因為護院相信他,甚麼牙厘局的老總、保甲局的老總、洋務局的老總,統通都
    (委了他,真正是錦上添花,通省再找不出第二個。)
    (無奈實缺巡撫已經請訓南下,不日就要到任。)
    (別人還好,獨有那位藩台大人,是鹽法道署的,他這人生平頂愛的是錢。)
    (自從署任以來,怕人說他的閑話,還不敢公然出賣差缺。)
    (今因聽得新撫台不久就要接任,他指日也要回任,這藩台是不能久的。)
    (他便利令智昏,叫他的幕友、官親,四下里替他招攬買賣:其中以一千元起碼
    (,只能委個中等差使,頂好的缺,總得頭二萬銀子。)
    (誰有銀子誰做,卻是公平交易,絲毫沒有偏枯。)
    (有的沒有現錢,就是出張到任后的期票,這位大人也收。)
    (但是碰著一個現惠的,這出期票的也要退后了。)
    (牙厘局:掌管厘金稅收。)
    
    (保甲局:掌管保甲治安。)
    
    (閑話休題。)
    
    
36**時間: 地點:
    (且說這位藩台大人,自從改定章程,划一不二,卻是「臣門如市」,生涯十分
    (茂盛。)
    (內中便有一個知縣看中一個缺,一心想要,便走了藩台兄弟的門路,情願報效
    (八千銀子。)
    (藩台應允,立時三面成交。)
    (正要挂出牌去,忽然院上傳見,趕忙打轎上院。)
    (護院接見之下,原來不為別事,為的是胡巡捕當了半年的差,很獻殷勤,現在
    (護院不久就要交卸,意思想給他一個美缺,無非是調劑他的意思。)
    (不料護院指名所要的那個缺,就是這位藩台大人八千兩頭出賣的那個缺。)
    (護院話已出口,藩台心下好不躊躇。)
心 想:缺是多得很。若是別一個還好,偏偏這個昨天才許了人家,而且是現銀交易。初
    意以為詳院挂牌,其權仍舊在我,不料護院也看中是這個缺,叫我怎麼回頭人家
    呢。
轉念一:橫豎他不久就要回任的,司、道平行,他也與我一樣。他要照應人,何不等他回
    任之後,他愛拿那個缺給誰,也不管我事,何必這時候來搶我的衣食飯碗呢。然
    而又不便直言回復。不如另外給他個缺,敷衍過去。
    (主意打定,便回護院)
護 院:大人所說的這個缺,一來離省較遠,二來缺分聽說也徒有虛名,毫無實在。胡令
    當差勤奮,又是大人的吩咐,等司里回去,再對付一個好點的缺調劑他。今天晚
    上就來稟復。至于大人所說的這個缺,現在有應署人員,司里回去也就挂牌出去
    。
護 院:通省的缺,依我看,這個也上等的了,難道還不算好?
藩 台:缺縱然好,也要看民情如何。那地方民情不好,事情不大好辦。等司里對付一個
    民情好點的地方,也不負大人栽培他這一番盛意。
    (原來這藩台賣缺,護院已有風聞,大約這個缺已經成交的了。)
    (心上原想定要同他爭一爭;既而一想,我又不久就要回任的,何苦做此冤家。
    ()
    (他既說得如此要好,且看他拿甚麼好地方來給我。)
    (遂即點頭應允,說了)
說 了:某翁費心。
    (藩台方始辭別回去。)
    (一霎時回到本衙,吃過了飯,正在簽押房里過癮。)
    (只見他兄弟三大人走進房間,叫了一聲)
叫 了:哥!
藩 台:(藩台問他)甚麼事?
三大人:昨天九江府出缺。今天一早,票號里一個朋友接到他那里的首縣一個電報,托號
    里替他墊送二千銀子,求委這首縣代理一兩個月。這個缺也有限,不過是面子上
    好看些的意思。
藩 台:九江府也沒有聽見長病,怎麼就會死?
三大人:現在只曉得是出缺,論不定是病死,是丁憂,電報上沒有寫明。
藩 台:首縣代理知府,原是常有的事。但是一個知府只值兩吊銀子,未免太便宜了。老
    三,生意不好做的這們濫!
三大人:我的哥呀!現在不是時候了!新撫台一接印,護院回了任,我們也跟著回任,還
    不趁撈得一個是一個?
藩 台:一個知府總不止這個數。要是知府止賣二千,那些州、縣豈不更差了一級呢?
三大人:缺分有高低,要看貨討價,這代理不過兩三個月的事情。
藩 台:代理就不要挂牌嗎?
三大人:牌是自然要挂的。
藩 台:要挂這張牌,至少叫他拿五千現銀子。代理雖不過兩三個月,現在離著收灌的時
    候也不遠了,這一接印,一分到任規、一分漕規,再做一個壽,論不定新任過了
    年出京,再收一分年禮,至少要弄萬把銀子。現在叫他拿出一半,并不為過。況
    且這萬把銀子都是面子上的錢。若是手長些,弄上一底一面,誰能管他呢。
    (丁憂:官員父母死后,須守喪三年,才能復職。)
    
    (三大人見他哥這們一說,心上自己轉念頭)
自 己:哥的話并不錯。
對 他:(便對他哥道)既然如此,等我去找票號里那個朋友,叫他今天就打個電報去回
    他,說五千銀子一個不能少。是不是,叫他當天電復。有個缺在這里,還怕魚兒
    不上鉤。況且省里的候補知府多得很哩。
藩 台:是呀。你就立刻去找那個朋友,好歹叫他給一個回信。他不要,還有別人呢。
    (原來這位署藩台姓的是何,他有個綽號,叫做荷包。)
    (這位三大人也有一個綽號,叫做三荷包。)
    (還有人說,他這個荷包是個無底的,有多少,裝多少,是不會漏掉的。)
    
    
37**時間: 地點:
    (且說這三荷包辭了他哥出來,也不及坐轎,便叫小跟班的打了燈籠,一直走到
    (司前一匯票號里,找到檔手的倪二先生,就是拿電報來同他商量的那個朋友。
    ()
    (這倪二先生,有名的爛好人,大家都叫他泥菩薩。)
    (他這人專門替人家拉皮條,溜鉤子。)
    (有藩台在鹽道任上,三荷包帳房,一直同他來往。)
    (及至署了藩台,賣買更好,進出的多,他來的更比前殷勤。)
    (通藩司衙收漕:征收錢糧。)
    (漕,就是水運,由水運的糧食為漕運。)
    (門,上上下下,以及把門的三小子,沒一個不認得泥菩薩;就是衙門里的狗,
    (見了他面善,要咬也就不咬了。)
    (三荷包進了他的店,一疊連聲的喊)
三荷包:泥菩薩。
    (泥菩薩聽見,便知是早上那件事情的回音來了,趕忙出來接了進去。)
    (見面之後,泥菩薩便問)
見 面:那事怎麼樣了?
三荷包:你這人,人人都叫你『菩薩』,我看你比強盜還利害。我們自家人,你好意思給
    我當上?
倪二先:(倪二先生發急道)這從那兒說起!我是甚麼東西,敢給三大人當上?
三荷包:說句頑話,也值急得這們樣?
倪二先:我的三大人!你可知道,我是泥做的,禁不起嚇,一嚇就要嚇化了的。
    (說著,兩個人又哈哈的笑了。)
    (笑過之後,三荷包便一五一十的,把他哥的話告訴了倪二先生。)
倪二先:我說句不知輕重的話,不怕你三大人招怪,現在新撫台指日到任,今兄大人不日
    就要回任的,現在樂得撈一個是一個。前途出到二千,據我看,也是個分上了。
    如今叫他多,也多不到那里,反怕事情要弄僵。我勸三大人,還是回去勸勸令兄
    大人,便宜他這一遭。有我做中人,將來少不得要找補的。
三荷包:我休嘗不是這樣說。無奈我們大先生一定要扳個價,叫我怎麼樣呢。
倪二先:事已到此,不添不成功。這頭有二八扣,現在我情願白效勞,就把這四百兩也
    報效了令兄大人。這總說得過了。
三荷包:他的有了,你的不要了,我呢……就是你,也沒有白效勞的。
倪二先:二千之外,我早替三大人想好了,還用吩咐嗎。
    (三荷包把身子湊前一步,低聲問道)
三荷包:多少呢?
倪二先:加二。
三荷包:泥菩薩,你是知道我的用度大的,這一點點怎麼夠呢!我們大先生那里,二千答
    應下來答應不下來,盡著我去抗,橫豎叫他代理這缺就是了。但是我兩個,總得
    叫他好看些。
倪二先:我另外提開算,單盡你三大人罷。多要了開不出口,如果些微潤色點,我旁邊人
    就替他硬做主,還可以使得。我的意思,二成之外,再加一百,一共五百兩。倘
    若別人,我們須得三一三十一的分派,現在是你三大人,我們兄弟分上,你盡著
    使罷。
三荷包:這個不算數,看你的分上,以後要多照顧些才是。
倪二先:這個自然。承你三大人看得起我,做了這兩年的朋友,難道我的心,三大人你還
    不曉得嗎?
三荷包:你趕今晚就復他一個電報,叫他預備接印。大先生跟前有我哩。
    (倪二先生歡天喜地的答應了,又奉承了幾句話,三荷包方才回去。)
    (此事他哥能否應允,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藩司賣缺兄弟失和 縣令貪贓主僕同惡)
    
    
38**時間: 地點:
    (卻說三荷包回到衙內,見了他哥,問起)
問 起:那事怎麼樣了?
三荷包:不要說起,這事鬧壞了!大哥,你另外委別人罷,這件事看上去不會成功。
    (藩台一聽這話,一盆冷水從頭頂心澆了下來,呆了半晌)
藩 台:到底是誰鬧壞的?由我討價,就由他還價;他還過價,我不依他,他再走也還像
    句話。那里能夠他說二千就是二千,全盤都依了他?不如這個藩台讓給他做,也
    不必來找我了。你們兄弟好幾房人,都靠著我老大哥一個替你們一房房的成親,
    還要一個個的捐官。老三,不是我做大哥的說句不中聽的話,這點事情也是為的
    大家,你做兄弟的就是替我出點力也不為過,怎麼叫你去說說就不成功呢?況且
    姓倪的那里,我們司里多少銀子在他那里出出進進,不要他大利錢,他也有得賺
    了。為著這一點點他就拿把,我看來也不是甚麼有良心的東西!
    (原來三荷包進來的時候,本想做個反跌文章,先說個不成功,好等他哥來還價
    (,他用的是「引船就岸」的計策。)
    (先看了他哥的樣子,後來又說什麼由他還價,三荷包聽了滿心歡喜,心想這可
    (由我殺價,這叫做「里外兩賺」。)
    (及至聽到后一半,被他哥埋怨了這一大篇,不覺老羞成怒。)
    (本來三荷包在他哥面前一向是極循謹的,如今受他這一番排揎,以為被他看出
    (隱情,聽他容身天地,不禁一時火起,就對著他哥發話道)
以 為:大哥,你別這們說。你要這們一說,咱們兄弟的帳,索性大家算一算。
何藩台:你說什麼?
三荷包:算帳!
何藩台:算什麼帳?
三荷包:算分家帳!
    (何藩台聽了,哼哼冷笑兩聲道)
何藩台:老三,還有你二哥、四弟,連你弟兄三個,那一個不是在我手里長大的?還要同
    我算帳?
三荷包:我知道的。爸爸不在的時候,共總剩下也有十來萬銀子。先是你捐知縣,捐了一
    萬多,弄到一個實缺;不上三年,老太太去世,丁艱下來,又從家里搬出二萬多
    ,彌補虧空:你自己名下的,早已用過頭了。從此以後,坐吃山空,你的人口又
    多,等到服滿,又該人家一萬多兩。憑空里知縣不做了,忽然想要高升,捐甚麼
    知府,連引見走門子,又是二萬多。到省之後,當了三年的厘局總辦,在人家總
    可以剩兩個,誰知你還是叫苦連天,論不定是真窮還是裝窮。候補知府做了一陣
    子,又厭煩了,又要過甚麼班。八千兩銀子買一個密保,送部引見。又是三萬兩
    ,買到這個鹽道。那一注不是我們三個的錢。就是替我們成親,替我們捐官,我
    們用的只好算是用的利錢,何曾動到正本。現在我們用的是自家的錢,用不著你
    來賣好!甚麼娶親,甚麼捐官,你要不管盡管不管,只要還我們的錢!我們有錢
    ,還怕娶不得親,捐不得官!
    (何藩台聽了這話,氣得臉似冬瓜一般的青了,一只手綹著胡子,坐在那里發愣
    (,一聲也不言語。)
    (三荷包見他哥無話可說,索性高談闊論起來。)
    (一頭說,一頭走,背著手,仰著頭,在地下踱來踱去。)
何藩台:(只聽他講道)現在莫說家務,就是我做兄弟的替你經手的事情,你算一算:玉
    山的王夢梅,是個一萬二,萍鄉的周小辮子八千,新昌胡子根六千,上饒莫桂英
    五千五,吉水陸子齡五千,廬陵黃甫六千四,新畬趙苓州四千五,新建王爾梅三
    千五,南昌蔣大化三千,鉛山孔慶輅、武陵盧子庭,都是二千,還有些一千、八
    百的,一時也記不清,至少亦有二三十注。我筆筆都有帳的。這些錢,不是我兄
    弟替你幫忙,請教那里來呢?說說好聽,同我二八、三七,拿進來的錢可是不少
    ,幾時看見你半個沙殼子漏在我手里?如今倒同我算起帳來了。我們索性算算清
    。算不明白,就到南昌縣里,叫蔣大化替我們分派分派。蔣大化再辦不了,還有
    首府、首道。再不然,還有撫台,就是京控亦不要緊。我到那里,你就跟我到那
    里。要曉得兄弟也不是好欺侮的!
    (京控:即到京府去告狀。)
    
    (三荷包越說越得意,把個藩台白瞪著眼,只是吹胡子,在那里氣得索索的抖,
    (楞了好半天,才喘吁吁的說道)
三荷包:我也不要做這官了!大家落拓大家窮,我辛辛苦苦,為的那一項!爽性自己兄弟
    也不拿我當作人,我這人生在世上還有甚麼趣味!不如剃了頭發當和尚去,還落
    個清靜!
三荷包:你辛辛苦苦,到底為的那一項?橫豎總不是為的別人。你說兄弟不拿你當人,你
    就該應擺出做哥子的款來!你不做官,你要做和尚,橫豎隨你自家的便,與旁人
    毫不相干。
    (何藩台聽了這話,越想越氣。)
    (本來躺在床上抽大煙,站起身來,把煙槍一丟,豁琅一聲,打碎一只茶碗,潑
    (了一床的茶,褥子潮了一大塊。)
    (三荷包見他來的凶猛,只當是他哥動手要打他。)
    (說時遲,那進快,他便把馬褂一脫,卷了卷袖子,一個老虎勢,望他哥懷里扑
    (將來。)
    (何藩台初意丟掉煙槍之後,原想奔出去找師爺,替他打稟帖給撫台告病。)
    (今見兄弟撒起潑來,一面竭力抵擋,一面嘴里說)
一 面:你打死我罷!。
    (起先他兄弟倆斗嘴的時候,一眾家人都在外間,靜悄悄的不敢則聲。)
    (等到後頭鬧大了,就有幾個年紀大些的二爺進來相勸老爺放手。)
    (一個從身后抱住三老爺,想把他拖開,誰知用了多大的力也拖不開。)
    (還有幾個小跟班,不敢進來勸,立刻奔到后堂告訴太太說)
一 個:老爺同了三老爺打架,拉著辮子不放。
    (太太聽了,這一嚇非同小可!也不及穿裙子,也不要老媽子攙,獨自一個奔到
    (花廳。)
    (眾跟班看見,連忙打帘子讓太太進去。)
    (只見他哥兒倆還是揪在一塊,不曾分開。)
    (太太急得沒法,拚著自己身體,奔向前去,使盡生平氣力,想拉開他兩個。)
    (那里拉得動!一個)
一 個:你打死我罷!
一 個:要死死在一塊兒!
太 太:(太太急得淌眼淚說)到底怎麼樣?
    (嘴里如此說,心上到底幫著自己的丈夫,竭力的把他丈夫往旁邊拉。)
    (何藩台一看太太這個樣子,心早已軟了,連忙一松手,往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下
    (。)
    (那三荷包卻不提防他哥此刻松手,仍舊使著全副氣力往前直頂;等到他哥坐下
    (,他卻扑了一個空,齊頭拿頭頂在他嫂子肚皮上。)
    (他嫂子是女人,又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本是沒有氣力的,被他叔子一頭撞來,
    (剛正撞在肚皮上。)
    (只聽得太太啊唷一聲,跟手咕咚一聲,就跌在地下。)
    (三荷包也爬下了,剛剛磕在太太身上。)
    (何藩台看了,又氣又急:氣的是兄弟不講理,急的是太太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自己已經一把胡子的人了,這個填房太太是去年娶的,如今才有了喜,倘或因
    (此小產,那可不是玩的。)
    
    
39**時間: 地點:
    (當時也就顧不得別的了,只好親自過來,一手把兄弟拉起,卻用兩只手去拉他
    (太太。)
    (誰知拉死拉不起。)
    (只見太太坐在地下,一手摸著肚皮,一手托著腮,低著頭,閉著眼,皺著眉頭
    (,那頭上的汗珠子比黃豆還大。)
    (何藩台問他怎樣,只是搖頭說不出話。)
何藩台:(何藩台發急道)真正不知道我是那一輩子造下的孽,碰著你們這些孽障!
    (三荷包見此光景,搭訕著就溜之乎也。)
    (起先太太出來的時候,另外有個小底下人奔到外面聲張起來說)
太 太:老爺同三老爺打架,你們眾位師爺不去勸勸!
    (頃刻間,各位師爺都得了信,還有官親大舅太爺、二舅老爺、姑老爺、外孫少
    (爺、本家叔大爺、二老爺、侄少爺,約齊好了,到簽押房里去勸和。)
    (走進外間,跟班回說)
師 爺:太太在頭。
    (于是大家縮住了腳,不便進去;幾個本家也是客氣的,一齊站在外間聽信。)
    (后首聽見三老爺把太太撞倒,太太啊唷一聲,大家就知道這事越鬧越大,連勸
    (打的人也打在頭了。)
    (跟手看見三老爺掀帘子出來,大家接著齊問他甚麼事,三老爺因見幾個長輩在
    (跟前,也不好說自己的是,也不好說他哥的不是,但聽得說了一聲道)
說 了:咱們兄弟的事,說來話長,我的氣已受夠了,還說他做甚!
    (說罷了這一句,便一溜煙外面去了。)
    (這里眾人依舊摸不著頭腦。)
    (後來帳房師爺同著本家二老爺,向值簽押房的跟班細細的問了一遍,方知就里
    (。)
    (二老爺還要接著問別的,只聽得里面太太又在那里啊唷啊唷的喊個不住,想是
    (剛才閃了力了,論不定還是三老爺把他撞壞的。)
    (大家都知這太太有了三個月的喜,怕的是小產。)
    (外間幾個人正在那里議論,又聽得何藩台一疊連聲的叫人去喊收生婆,又在那
    (里罵上房里的老媽子)
大 家:都死絕了,怎麼一個都不出來?
    (眾跟班聽得主人動氣,連忙分頭去叫。)
    (不多一刻,姨太太、小姐帶了眾老媽,已經走到屏門背後。)
    (于是眾位師爺只好回避出去。)
    (姨太太、小姐帶領三四個老媽進來,又被何藩台罵了一頓,大家不敢做聲。)
    (好容易五六個人拿個太太連抬帶扛,把他弄了進去。)
    (何藩台也跟進上房,眼看著把太太扶到床上躺下。)
    (問他怎樣,也說不出怎樣。)
    (何藩台便叫人到官醫局里請張聾子張老爺前來看脈。)
    (張聾子立刻穿著衣帽,來到藩司衙門,先落官廳,手本傳進;等到號房出來,
    (說了一聲)
說 了:請!
    (方才跟著進去。)
    (走到宅門號房站住,便是執帖二爺領他進去。)
    (張聾子同這二爺,先陪著笑臉,寒暄了幾句,不知不覺領到上房。)
    (何藩台從房里迎到外間,連說)
何藩台:勞駕得很!
    (張聾子見面先行官禮,請了一個安,便說)
見 面:憲太太欠安,卑職應得早來伺候。
    (何藩台當即讓他坐下,把病源細細說了一遍。)
    (不多一刻,老媽出來相請。)
    (何藩台隨讓他同進房間。)
    (只見上面放著帳子。)
    (張聾子知道太太睡在床上,不便行禮,只說一句)
太 太:請太太的安。
    (帳子里面也不則聲,倒是何藩台同他客氣了一句。)
    (他便側著身子,在床面前一張凳子上坐下,叫老媽把太太的右手請了出來,放
    (在三本書上,他卻閉著眼,低著頭,用三個指頭按准寸、關、尺三步脈位,足
    (足把了一刻鐘的時候,一只把完,又把那一只左手換了出來,照樣把了半天。
    ()
    (然後叫老媽子去看太太的舌苔。)
    (何藩台恐怕老媽靠不住,點了個火,梟開帳子,讓張聾子親自來看。)
    (張聾子立刻站了起來,只些微的一看,就叫把帳子放下,嘴里)
嘴 里:冒了風不是頑的!
    (說完這句話,仍由何藩台陪著到外間開方子。)
何藩台:(張聾子說)太太的病本來是郁怒傷肝,又閃了一點力,略略動了胎氣。看來還
    不要緊。
    (于是開了一張方子,無非是白朮、子芩、川連、黑山梔之類。)
    (寫好之後,遞給了何藩台,嘴說)
何藩台:卑職不懂得甚麼,總求大人指教。
    (何藩台接過,看了一遍,連說)
何藩台:高明得很!
    (又見方子后面另外注著一行小字,道是「委辦官醫局提調、江西試用通判張聰
    (謹擬」十七個字。)
    (何藩台看過一笑,就交給跟班的拿折子趕緊去撮藥。)
    (這里張聾子也就起身告辭。)
    (少停撮藥的回來照方煎服。)
    (不到半個鐘頭,居然太太的肚皮也不痛了。)
    (何藩台方才放心。)
    (只因這事是他兄弟鬧的,太太雖然病不妨事,但他兄弟始終不肯服軟,這事情
    (總得有個下場。)
    (到了第二天,何藩台便上院請了兩天假,推說是感冒,其實是坐在家里生氣。
    ()
    (三荷包也不睬他,把他氣的越發火上加油,只好虛張聲勢,到簽押房里,請師
    (爺打稟帖給護院,替他告病)
三荷包:我這官一定不要做了!我辛辛苦苦做了這幾年官,連個奴才還不如,我又何苦來
    呢!
    (那師爺不肯動筆,他還作揖打恭的求他快寫。)
    (師爺急了,只好同伺候簽押房的二爺咬了個耳朵,叫他把合衙門的師爺,什麼
    (舅太爺、叔太爺,通通請來相勸。)
    (不消一刻,一齊來了。)
    (當下七嘴八舌,言來語去。)
    (起先何藩台咬定牙齒不答應。)
    (虧得一個舅太爺,一個叔太爺,兩個老人家心上有主意)
一 個:這事情是老三不是,總得叫他來下個禮,賠個罪,才好消這口氣。
何藩台:不要叫他,那不折死了我嗎!
舅太爺:我舅舅的話他敢不聽!
    (便拉了叔太爺,一同出去找三荷包。)
    (三荷包是一向在衙門里管帳房的,雖說是他舅舅,他叔叔,平時不免總有仰仗
    (他的地方,所以見面之後,少不得還要拍馬屁。)
當 下:(當下舅太爺雖然當著何藩台說)我舅舅的話他敢不聽?
    (其實兩個人到了帳房里來,一見三荷包,依舊是眉花眼笑,下氣柔聲。)
    (舅太爺拖長了嗓子,叫了一聲)
叫 了:老賢甥。
    (底下好像有多少話似的,一句也說不出口。)
    (三荷包卻已看出來意,便說)
三荷包:不是說要告病嗎?他拿這個壓制我,我卻不怕。等他告准了,我再同他算帳。
舅太爺:不是這們說。你們總是親兄弟。現在不說別的,總算是你讓他的。你幫著他這幾
    多年,辛辛苦苦管了這個帳,替他外頭張羅,他并不是不知道好歹,不過為的是
    不久就要交卸,心上有點不高興,彼此就頂撞起來。
三荷包:我頂撞他什麼?如果是我先頂撞了他,該剮該殺,聽憑他辦。
舅太爺:我何曾派老賢甥的不是!不過他是個老大哥,你總看手足分上,拚著我這老臉,
    替你兩人打個圓場,完了這樁事。
    (叔太爺也幫著如此說。)
    (他叔叔卻不稱他為『老賢侄』,比舅太爺還要恭敬,竟其口口聲聲的叫)
口 口:三爺。
    (三荷包聽了,心想這事總要有個收篷,倘若這事弄僵了,他的二千不必說,還
    (有我的五百頭,豈不白便宜了別人。)
    (想好主意,便對他舅舅、叔叔說道)
對 他:我做事不要瞞人。他若是有我兄弟在心上,這樁口舌是非原是為九江府起的。
    (便如此這般的,把賣缺一事,自頭至尾,說了一遍。)
說 了:(兩人齊說)那是我們知道的。
三荷包:要他答應了人家二千,我就同他講和。倘若還要擺他的臭架子,叫他把我名下應
    該分的家當,立刻算還了給我,我立刻滾蛋;叫他從今以後,也不要認我兄弟。
舅太爺:說那里話來!一切事情都在娘舅身上。你說二千就是二千。我舅舅叫他只准要二
    千,他敢不聽!
    (說著,便同叔太爺一邊一個,拉著三荷包到簽押房來。)
    (跟班的看見三老爺來了,連忙打帘子。)
    (當下舅太爺、叔太爺,一個在前,一個在后,把個三荷包夾在中間。)
    (三荷包走進房門,只見一屋子的人都站起來招呼他,獨有他哥還是直挺挺的坐
    (在椅子上不動。)
    (三荷包看了,不免又添上些氣。)
    (虧得舅太爺老臉,說又說得出,做又做得出,一手拉著三荷包的手,跑到何藩
    (台面前說)
何藩台:自家兄弟有什麼說不了的事情,叫人家瞧著替你倆擔心?我從昨天到如今,為著
    你倆沒有好好的吃一頓飯,老三,你過來,你做兄弟的,說不得先走上去叫一聲
    大哥。弟兄和和氣氣,這事不就完了嗎。
    (三荷包此時雖是滿肚皮的不願意,也是沒法,只得板著臉,硬著頭,狠獗獗的
    (叫了聲)
三荷包:大哥。
    (何藩台還沒答腔,舅老爺已經張開兩撇黃胡子的嘴,哈哈大笑道)
何藩台:好了,好了!你兄弟照常一樣,我的飯也吃的下了。
    (說到這里,何藩台正想當著眾人發落他兄弟兩句,好亮光自己的臉,忽見執帖
    (門上來回)
何藩台:新任玉山縣王夢梅王大老爺稟辭、稟見。
    (這個人可巧是三荷包經手,拿過他一萬二千塊的一個大主顧,今天因要赴任,
    (特來稟辭。)
    (何藩台見了手本,回心轉念,想到這是自家兄弟的好處,不知不覺,那面上的
    (氣色就和平了許多。)
    (一面換了衣服出去,一面回頭對三荷包道)
一 面:我要會客,你在這里陪陪諸位罷。
大 家:好了,我們也要散了。
    (說著,舅太爺、叔太爺,同著眾位師爺一哄而散。)
    (何藩台自己出來會客。)
    (原來這位新挂牌的玉山縣王夢梅,本是一個做官好手。)
    (上半年在那里辦過幾個月厘局,不該應要錢的心太狠了,直弄得民怨沸騰,有
    (無數商人來省上控。)
    (牙厘局的總辦立刻詳院,將他一面撤委,一面提集司事、巡丁到省質訊。)
    (後來查明是他不合縱容司、巡,任情需索。)
    (幸得憲恩高厚,只把司、巡辦掉幾個,又把他詳院,記大過三次,停委一年,
    (將此事敷衍過去。)
    (可巧何藩台署了藩司,約摸將交卸的一個月前頭,得到不久就要回任的信息,
    (他便大開山門,四方募化。)
    (又有個兄弟做了幫手,竭意招徠。)
    (只要不惜重貲,便爾有求必應。)
    (王夢梅曉得了這條門路,便轉輾托人先請三荷包吃了兩?花酒。)
    (齊巧有一天是三荷包的生日,他便借此為名,送了三四百兩銀子的壽禮,就在
    (婊子家弄了一本戲,叫了幾?酒,聚集了一班狐群狗黨,替三荷包慶了一天壽
    (。)
    (這天直把三荷包樂得不可開交,就此與王夢梅做了一個知己。)
    (可巧前任玉山縣因案撤省。)
    (這玉山是江西著名的好缺,他便找到三荷包,情願孝敬洋錢一萬塊,把他署理
    (這缺。)
    (三荷包就進去替他說合。)
    (何藩台說他是停委的人,現在要破例委他,這個數還覺著嫌少。)
    (說來說去,又添了二千。)
    (王夢梅又私自送了三荷包二千的銀票。)
    (三荷包一手接票子,一面嘴里說)
三荷包:咱弟兄還要這個嗎?
    (等到這句話說完,票子已到他懷里去了。)
    (究竟這王夢梅只辦過一趟厘局,而且未曾終局,半路撤回;回省之後,還還帳
    (,應酬應酬,再貼補些與那替他當災的巡丁、司事,就是錢再多些,到此也就
    (有限了。)
    (此番買缺,幸虧得他有個錢庄上的朋友替他借了三千,他又弄到一個帶肚子的
    (師爺,一個帶肚子的二爺,每人三千,說明到任之後,一個管帳房,一個做稿
    (案。)
    (三注共得九千,下余的四五千多是自己湊的。)
    
    
40**時間: 地點:
    (這日因為就要上任,前來稟辭,乃官樣文章,不必細述。)
    (王夢梅辭過上司,別過同寅,帶領家眷,與所有的幕友、家丁,一直上任而去
    (。)
    (在路非止一日。)
    (將到玉山的頭一天,先有紅諭下去,便見本縣書差前來迎接。)
    (王夢梅的意思,為著目下乃是收漕的時候,一時一刻都不能耽誤的。)
    (原想到的那一天就要接印,誰知到的晚了,已有上燈時分,把他急的暴跳如雷
    (,恨不得立時就把印搶了過來。)
老夫子:(虧得錢谷上老夫子前來解勸)今天天色已晚,就是有人來完錢糧漕米,也總要
    等到明天天亮,黑了天是不收的,不如明天一早接印的好。
    (王夢梅聽了他言,方始無話。)
    (卻是這一夜不曾合眼。)
    (約摸有四更時分便已起身,怕的是誤了天亮接印,把漕米錢糧被前任收了去。
    ()
    (等到人齊,把他抬到衙門里去,那太陽已經在牆上了。)
    (拜印之後,升座公案,便是典史參堂,書差叩賀,照例公事,話休絮煩。)
    (帶肚子:官員上任時借墊幕僚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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