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11**時間: 地點:
德夫人:(且說德夫人看了說)噯呀!這不冷嗎?
逸 雲:不要他也不冷,不過睡覺不蓋點不像個樣子。況且這炕在牆後頭燒著火呢,一點
    也不冷。
德夫人:(德夫人取表一看)才九點鐘還不曾到,早的很呢,你要不困,我們隨便胡說亂
    道好不好呢?
逸 雲:即便一宿不睡,我也不困,談談最好。
德夫人:(德夫人叫環翠)勞駕儜把門關上,咱們三人上炕談心去,這底下坐著怪冷的。
    (說著三人關門上炕,炕上有個小炕几兒,德夫人同環翠對面坐,拉逸雲同自己
    (並排坐,小小聲音問道)
德夫人:這兒說話,他們爺兒們聽不著,咱們胡說行不行?
逸 雲:有什麼不行的?儜愛怎麼說都行。
德夫人:你別怪我,我看青雲、紫雲他們姐妹三人,同你不一樣,大約他們都常留客罷?
逸 雲:留客是有的,也不能常留,究竟廟裡比不得住家,總有點忌諱。
德夫人:我瞧儜沒有留過客,是罷?
逸 雲:(逸雲笑說)儜何以見得我沒有留過客呢?
德夫人:我那麼想,然則你留過客嗎?
逸 雲:卻真沒留過客。
德夫人:你見了標緻的爺們,你愛不愛呢?
逸 雲:那有不愛的呢!
德夫人:既愛怎麼不同他親近呢?
逸 雲:(逸雲笑吟吟的說道)這話說起來很長。儜想一個女孩兒家長到十六七歲的時候
    ,什麼都知道了,又在我們這個廟裡,當的是應酬客人的差使。若是疤麻歪嘴呢
    ,自不必說。但是有一二分姿色,搽粉抹胭脂,穿兩件新衣裳,客人見了自然人
    人喜歡,少不得甜言蜜語的灌兩句。我們也少不得對人家瞧瞧,朝人家笑笑,人
    家就說我們飛眼傳情了,少不得更親近點,這時候儜想,倘若是個平常人倒也沒
    啥,倘若是個品貌又好,言語又有情意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自然而然的那個心
    就到了這人身上了。可是咱們究竟是女孩兒家,一半是害羞,一半是害怕,斷不
    能像那天津人的話,『三言兩語成夫妻』,畢竟得避忌點兒。
      記得那年有個任三爺,一見就投緣,兩三面後別提多好。那天晚上睡了覺,
    這可就胡思亂想開了。初起想這個人跟我怎麼這麼好,就起了個感激他的心,不
    能不同他親近;再想他那模樣,越想越好看;再想他那言談,越想越有味。閉上
    眼就看見他,睜開眼還是想著他,這就著上了魔,這夜覺可就別想睡得好了!到
    了四五更的時候,臉上跟火燒的一樣,飛熱起來。用個鏡子照照,真是面如桃花
    。那個樣子,別說爺們看了要動心,連我自己看了都動心。那雙眼珠子,不知為
    了什麼,就像有水泡似的,拿個手絹擦擦,也真有點濕淥淥的。奇怪!到天明,
    頭也昏了,眼也澀了,勉強睡一霎兒。剛睡不大工夫,聽見有人說話,一骨碌就
    坐起來了。心裡說:『是我那三爺來了罷?』再定神聽聽,原來是打粗的火工清
    晨掃地呢。歪下頭去再睡,這一覺可就到了晌午了。等到起來,除了這個人沒第
    二件事聽見,人說什麼馬褂子顏色好,花樣新鮮,冒冒失失的就問:『可是說三
    爺的那件馬褂不是?』被人家瞅一眼笑兩笑,自己也覺得失言,臊得臉通紅的。
    停不多大會兒,聽人家說,誰家兄弟中了舉了。又冒失問:『是三爺家的五爺不
    是?』被人家說:『你敢是迷了罷。』又臊得跑開去,等到三爺當真來了,就同
    看見自己的魂靈似的,那一親熱,就不用問了。可是閨女家頭一回的大事,那兒
    那麼容易呢?自己固然不能啟口,人家也不敢輕易啟口,不過乾親熱親熱罷哩!
      到了幾天後,這魔著的更深了,夜夜算計,不知幾時可以同他親近。又想他
    要住下這一夜,有多少話都說得了;又想在爹媽眼前說不得的話,對他都可以說
    得。想到這裡,不知道有多歡喜。後來又想:我要他替我做什麼衣裳;我要他替
    我做什麼帳幔子;我要他替我做什麼被褥:我要他買什麼木器;我要問師父要那
    南院裡那三間北屋,這屋子我要他怎麼收拾,各式長桌、方桌,上頭要他替我辦
    什麼擺飾,當中桌上、旁邊牆上要他替我辦坐鐘、掛鐘;我大襟上要他替我買個
    小金錶。我們雖不用首飾,這手肐膊上實金鐲子是一定要的,萬不能少;甚至妝
    台、粉盒,沒有一樣不曾想到。這一夜又睡不著了。又想知道他能照我這樣辦不
    能?又想任三爺昨日親口對我說:『我真愛你,愛極了,倘若能成就咱倆人好事
    ,我就破了家,我也情願;我就送了命,我也願意,古人說得好: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風流。只是不知你心裡有我沒有?』我當時怪臊的,只說了一句:『我心
    同你心一樣。』我此刻想來要他買這些物件,他一定肯的。又想我一件衣服,穿
    久了怪膩的,我要大毛做兩套,是什麼顏色,什麼材料;中毛要兩套;小毛要兩
    套;棉、夾、單、紗要多少套,顏色花紋不要有犯重的。想到這時候,彷彿這無
    限若干的事物,都已經到我手裡似的。又想正月香市,初一我穿什麼衣裳,十五
    我穿什麼衣裳;二月二龍抬頭,我穿什麼衣裳;清明我穿什麼衣裳;四月初八佛
    爺生日,各廟香火都盛,我應該穿什麼衣裳;五月節,七月半,八月中秋,九月
    重陽,十月朝,十一月冬至,十二月臘,我穿什麼衣裳:某處大會,我得去看,
    怎麼打扮;某處小會,我也得去,又應該怎樣打扮。青雲、紫雲他們沒有這些好
    裝飾,多寒蠢,我多威武。又想我師父從七八歲撫養我這麼大,我該做件什麼衣
    服酬謝他;我鄉下父母我該買什麼東西叫他二老歡喜歡喜,他必叫著我的名兒說
    :『大妞兒,你今兒怎麼穿得這麼花紹?真好看煞人!』又想二姨娘、大姑姑,
    我也得買點啥送他,還沒有盤算得完,那四面的雞子,膠膠角角,叫個不住。我
    心裡說這雞真正渾蛋,天還早著呢!再抬頭看,窗戶上已經白洋洋的了,這算我
    頂得意的一夜。
      過了一天,任三爺又到廟裡來啦,我抽了個空兒,把三爺扯到一個小屋子裡
    ,我說:『咱倆說兩句話。』到了那屋子裡,我同三爺並肩坐在炕沿上,我說:
    『三爺我對你說……』這句才吐出口,我想那有這麼不害臊的人呢?人家沒有露
    口氣,咱們女孩兒家倒先開口了。這一想把我臊的真沒有地洞好鑽下去,那臉登
    時飛紅,振開腿就往外跑。三爺一見,心裡也就明白一大半了,上前一把把我抓
    過來望懷裡一抱,說:『心肝寶貝,你別跑,你的話我知道一半啦,這有什麼害
    臊呢?人人都有這一回的,這事該怎麼辦法?你要什麼物件?我都買給你,你老
    老實實說罷!』
逸 雲:我那心勃騰勃騰的亂跳,跳了會子,我就把前兒夜裡想的事都說出來了。說了一
    遍,三爺沉吟了一沉吟說:『好辦,我今兒回去就稟知老太太商量,老太太最疼
    愛我的,沒那個不依。俺三奶奶暫時不告訴他,娘們沒有不吃醋的,恐怕在老太
    太眼前出壞。就是這麼辦,妥當,妥當。』話說完了,恐怕別人見疑,就走出來
    了。我又低低囑咐一句:『越快越好,我聽儜的信兒。』三爺說:『那還用說。
    』也就匆匆忙忙下山回家去了。我送他到大門口,他還站住對我說:『倘若老太
    太允許了,我這兩天就不來,我托朋友來先把你師父的盤子講好了,我自己去替
    你置辦東西。』我說:『很好,很好。盼望著哩!』
      從此,有兩三夜也沒睡好覺,可沒有前兒夜裡快活,因為前兒夜裡只想好的
    一面。這兩夜,卻是想到好的時候,就上了火燄山;想到不好的時候,就下了北
    冰洋:一霎熱,一霎涼,彷彿發連環瘧子似的。一天兩天還好受,等到第三天,
    真受不得了!怎麼還沒有信呢?俗語說的好,真是七竅裡冒火,五臟裡生煙。又
    想他一定是慢慢的制買物件,同作衣裳去了。心裡埋怨他:『你買東西忙什麼呢
    ?先來給我送個信兒多不是好,叫人家盼望的不死不活的幹麼呢?』到了第四天
    ,一會兒到大門上去看看,沒有人來;再一會兒又到大門口看看,還沒有人來!
    腿已跑酸啦,眼也望穿啦。到得三點多鐘,只見大南邊老遠的一肩山轎來了,其
    實還隔著五六里地呢,不知道我眼怎麼那麼尖,一見就認準了一點也不錯,這一
    喜歡可就不要說了!可是這四五里外的轎子,走到不是還得一會子嗎?
    
    
12**時間: 地點:
    忽然想起來,他說倘若老太太允許,他自己不來,先托個朋友來跟師父說妥他再
    來。今兒他自己來,一定事情有變!這一想,可就是彷彿看見閻羅王的勾死鬼似
    的,兩隻腳立刻就發軟,頭就發昏,萬站不住,飛跑進了自己屋子,捂上臉就哭
    。哭了一小會,只聽外邊打粗的小姑子喊道:『華雲,三爺來啦!快去罷!』二
    位太太,儜知道為什麼叫華雲呢,因為這逸雲是近年改的,當年我本叫華雲。我
    聽打粗的姑子喊,趕忙起來,擦擦眼,勻勻粉,自己怪自己:這不是瘋了嗎?誰
    對你說不成呢?自言自語的,又笑起來了!臉還沒勻完,誰知三爺已經走到我屋
    子門口,揭起門簾說:『你幹什麼呢?』我說:『風吹砂子迷了眼啦!我洗臉的
    。』
      我一面說話,偷看三爺臉神,雖然帶著笑,卻氣像冰冷,跟那凍了冰的黃河
    一樣。我說:『三爺請坐。』三爺在炕沿上坐下,我在小條桌旁邊小椅上坐下,
    小姑子揭著門簾,站著支著牙在那裡瞅。我說:『你還不泡茶去!』小姑子去了
    。我同三爺兩個人臉對臉,白瞪了有半個時辰,一句話也沒有說。等到小姑子送
    進茶來,吃了兩碗,還是無言相對。我耐不住了,我說:『三爺,今兒怎麼著啦
    ,一句話也沒有?』三爺長歎一口氣,說:『真急死人,我對你說罷!前兒不是
    我從你這裡回去嗎?當晚得空,我就對老太太說了個大概。老太太問得多少東西
    ,我還沒敢全說,只說了一半的光景,老太太拿算盤一算,說:這不得上千的銀
    子嗎?我就不敢言語了。老太太說:你這孩子,你老子千辛萬苦掙下這個家業,
    算起來不過四五萬銀子家當,你們哥兒五個,一年得多少用項。你五弟還沒有成
    家,你平常喜歡在山上跑跑,我也不禁止。你今兒想到這種心思,一下子就得用
    上千的銀子,還有將來呢?就不花錢了嗎?況且你的媳婦模樣也不寒蠢,你去年
    才成的家,你們兩口子也怪好的。去年我看你小夫婦很熱,今年就冷了好些,不
    要說是為這華雲,所以變了心了。我做婆婆的為疼愛兒子,拿上千的銀子給你幹
    這事,你媳婦不敢說什麼,他倘若說:賠嫁的衣服不時樣了。要我給他做三二百
    銀子衣服,明明是擠我這個短兒,我怎麼發付他呢?你大嫂子、二嫂子都來趕羅
    我,我又怎麼樣?我不給他們做,他們當面不說,背後說:我們製買點物件,姓
    任的買的,還在姓任的家裡,老太太就不願意了。老三花上千的銀子,給別人家
    買東西,三天後就不姓任了,老太太倒願意。也不知道是護短呢,是老昏了!這
    話要傳到我耳朵裡,我受得受不得呢?你是我心疼的兒子,你替我想想,你在外
    邊快樂,我在家裡受氣,你心裡安不安呢?倘若你媳婦是不賢慧的,同你吵一回
    ,鬧一回,也還罷了;倘若竟仍舊的同你好,格外的照應你,你就過意得去嗎?
    倘若依你做了去,還是永遠就住在山上,不回家呢?還是一邊住些日子呢?倘若
    你久在山上,你不要媳婦,你連老娘都不要了,你成什麼人呢?你一定在山上住
    些時,還得在家裡住些時,是不用說的了。你在家裡住的時候,人家山上又來了
    別的客,少不得也要留人家住。你花錢買的衣裳真好看,穿起來給別人看;你買
    的器皿,給別人用;你買的帳幔,給別人遮羞;你買的被褥,給人家蓋;你心疼
    心愛心裡憐惜的人,陪別人睡。別人脾氣未必有你好,大概還要鬧脾氣。睡的不
    樂意還要罵你心愛的人,打你心愛的人,你該怎麼樣呢?好孩子!你是個聰明孩
    子,把你娘的話,仔細想想,錯是不錯?依我看,你既愛他,我也不攔你,你把
    這第一個傻子讓給別人做,你做第二個人去,一樣的稱心,一樣的快樂,卻不用
    花這麼多的冤錢,這是第一個辦法。你若不以為然,還有第二個辦法:你說華雲
    模樣長得十分好,心地又十分聰明,對你又是十二分的恩愛,你且問他是為愛你
    的東西,是為愛你的人?若是為愛你的東西,就是為你的錢財了,你的錢財幾時
    完,你的恩愛就幾時斷絕。你算花錢租恩愛,你算算你的家當,夠租幾年的恩愛
    ?倘若是愛你的人,一定要這些東西嗎?你正可以拿這個試試他的心,若不要東
    西,真是愛你;要東西,就是假愛你。人家假愛你,你真愛人家,不成了天津的
    話:剃頭挑子一頭想嗎?我共總給你一百銀子,夠不夠你自己斟酌辦理去罷!』
    (逸雲追述任三爺當日敘他老太太的話到此已止,德夫人對著環翠伸了一伸舌頭
    (說)
逸 雲:好個利害的任太太,真會管教兒子!
環 翠:這時候雖是逸雲師兄,也一點法子沒有吧!
德夫人:(德夫人向逸雲道)你這一番話,真抵得上一卷書呢!任三爺說完這話,儜怎麼
    樣呢?
逸 雲:我怎麼呢?哭罷咧!哭了會子,我就發起狠來了。我說:『衣服我也不要了!東
    西我也不要了!任麼我都不要了!儜跟師父商議去罷!』任三爺說:『這話真難
    出口,我是怕你著急,所以先來告訴你,我還得想法子,就這樣是萬不行!儜別
    難受。緩兩天我再向朋友想法子去。』我說:『儜別找朋友想法子了,借下錢來
    ,不還是老太太給嗎?倒成了個騙上人的事,更不妥了,我更對不住儜老太太了
    !』那一天就這麼,我們倆人就分手了!
逸 雲:(逸雲便向二人道)二位太太如果不嫌絮煩,願意聽,話還長著呢!
德夫人:願意聽,願意聽,你說下去罷。
    (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九轉成丹破壁飛 七年返本歸家坐)
    
    
13**時間: 地點:
逸 雲:(卻說逸雲)到了第二天,三爺果然托了個朋友來跟師父談論,把以前的情節述
    了一遍,問師父肯成就這事不肯?並說華雲已經親口允許甚麼都不要,若是師父
    肯成就,將來補報的日子長呢。老師父說道:『這事聽華雲自主。我們廟裡的規
    矩可與窯子裡不同:窯子裡妓女到了十五六歲,就要逼令他改裝,以後好做生意
    。廟裡留客本是件犯私的事,只因祖上傳下來:年輕的人,都要搽粉抹胭脂,應
    酬客人。其中便有難於嚴禁處,恐怕傷犯客人面子。前幾十年還是暗的,漸漸的
    近來,就有點大明大白的了!然而也還是個半暗的事。儜只可同華雲商量著辦,
    倘若自己願意,我們斷不過問的。但是有一件不能不說,在先也是本廟裡傳下來
    的規矩,因為這比丘尼本應該是童貞女的事,不應該沾染紅塵。在別的廟裡犯了
    這事,就應逐出廟去,不再收留,惟我們這廟不能打這個官話欺人。可是也有一
    點分別:若是童女呢,一切衣服用度,均是廟裡供給。別人的衣服,童女也可以
    穿,別人的物件,童女也可以用。若一染塵事,他就算犯規的人了,一切衣服等
    項,俱得自己出錢製買,並且每月還須津貼廟裡的用項。若是有修造房屋等事,
    也須攤在他們幾個染塵人的身上。因為廟裡本沒有香火田,又沒有緣簿,但凡人
    家寫緣簿的,自然都寫在那清修的廟裡去,誰肯寫在這半清不渾的廟裡呢?儜還
    不知道嗎?況且初次染塵,必須大大的寫筆功德錢,這錢誰也不能得,收在公賬
    上應用,儜才說的一百銀子,不知算功德錢呢?還是給他置買衣服同那動用器皿
    呢?若是功德錢,任三爺府上也是本廟一個施主,斷不計較;若是置辦衣物,這
    功德錢指那一項抵用呢?所以這事我們不便與聞,儜請三爺自己同華雲斟酌去罷
    。況且華雲現在住的是南院的兩間北屋,屋裡的陳設,箱子裡的衣服,也就不大
    離值兩千銀子。要是做那件事,就都得交出來,照他這一百銀子的牌子,那一間
    屋子也不稱,只好把廚房旁邊堆柴火的那一間小屋騰出來給他,不然別人也是不
    服的。儜瞧是不是呢?』
      那朋友聽了這番話,就來一五一十的告訴我,我想師父這話也確是實情,沒
    法駁回。我就對那朋友說:『叫我無論怎麼寒蠢,怎麼受罪,我為著三爺都沒有
    什麼不肯,只是關著三爺面子,恐怕有些不妥,不必著急,等過一天三爺來,我
    們再商議罷。』那個朋友去了,我就仔細的盤算了兩夜。我起初想,同三爺這麼
    好,管他有衣服沒衣服,比要飯的叫化子總強點。就算那間廚房旁邊的小房子,
    也怪暖和的,沒有什麼不可以的。我瞧那戲上王三姐拋彩球打著了薛平貴,是個
    討飯的,他捨掉了相府小姐不做,去跟那薛平貴,落後做了西涼國王,何等榮耀
    ,有何不可。又想人家那是做夫妻,嫁了薛平貴,我這算什麼呢?就算我苦守了
    十七年,任三爺做了西涼國王,他家三奶奶自然去做娘娘,我還不是斗姥宮的窮
    姑子嗎?況且皇上家恩典、雖准其貤封,也從沒有聽見有人說過:誰做了官貤封
    到他相好的女人的,何況一個姑子呢!《大清會典》上有貤封尼姑的一條嗎?想
    到這裡,可就涼了半截了!又想我現在身上穿的袍子是馬五爺做的,馬褂是牛大
    爺做的,還有許多物件都是客人給的,若同任三爺落了交情,這些衣物都得交出
    去。馬五爺、牛大爺來的時候不問嗎?不告訴他不行,若告訴他,被他們損兩句
    呢?說:『你貪圖小白臉,把我們東西都斷送了!把我們待你的好意,都摔到東
    洋大海裡去,真沒良心!真沒出息!』那時我說什麼呢?況且既沒有好衣服穿,
    自然上不了台盤。正經客來,立刻就是青雲他們應酬了,我只好在廚房裡端菜,
    送到門簾子外頭,讓他們接進去,這是什麼滋味呢!等到吃完了飯,刷洗鍋碗是
    我的差使。這還罷了,頂難受是清早上掃屋子裡的地!院子裡地是火工掃,上等
    姑子屋裡地是我們下等姑子掃。倘若師兄們向客人睡在炕上,我進去掃地,看見
    帳幔外兩雙鞋,心裡知道:這客當初何等契重我,我還不願意理他,今兒我倒來
    替他掃地!心裡又應該是什麼滋味呢!如是又想:在這兒是萬不行的了!不如跟
    任三爺逃走了罷。又想逃走,我沒有什麼不行,可是任三爺人家有老太太,有太
    太,有哥哥,有兄弟,人家怎能同我逃走呢?這條計又想左了。翻來復去,想不
    出個好法子來。後來忽然間得了一條妙計:我想這衣服不是馬五爺同牛大爺做的
    嗎?馬五爺是當舖的東家,牛大爺是匯票莊掌櫃的。這兩個人待我都不錯,要他
    們拿千把銀子不吃力的,況且這兩個人從去年就想算計我,為我不喜歡他們,所
    以吐不出口來,眼前我只要略為撩撥他們下子,一定上鉤。待他們把冤錢花過了
    ,我再同三爺慢慢的受用,正中了三爺老太大的第一策,豈不大妙?
      想到這裡,把前兩天的愁苦都一齊散盡,很是喜歡。停了一會子,我想兩個
    人裡頭,找誰好呢?牛大爺匯票莊,錢便當,找他罷。又想老西兒的脾氣,不卡
    住脖兒梗是不花錢的,花過之後,還要肉疼。明兒將來見了衣裳,他也說是他做
    的;見了物件,也要說是他買的,唧唧咕咕,絮叨的沒有完期。況且醋心極大,
    知道我同三爺真好,還不定要唧咕出什麼樣子來才罷呢!又抽鴉片,一嘴的煙味
    ,比糞還臭,教人怎麼樣受呢?不用顧了眼前,以後的罪不好受。算了罷,還是
    馬五爺好得多呢。又想馬五爺是個回子,專吃牛羊肉。自從那年縣裡出告示,禁
    宰耕牛,他們就只好專吃羊肉了。吃的那一身的羊羶氣,五六尺外,就教人作噁
    心,怎樣同他一被窩裡睡呢,也不是主意!又想除了這兩個呢,也有花得起錢的
    ,大概不像個人樣子;像個人的呢,都沒有錢。我想到這裡,可就有點醒悟了。
    大概天老爺看著錢與人兩樣都很重的,所以給了他錢,就不教他像人;給了他個
    人,就不教他有錢,這也是不錯的道理。後來又想任三爺人才極好,可也並不是
    沒有錢,只是拿不出來,不能怨他。這心可就又迷回任三爺了,既迷回了任三爺
    ,想想還是剛才的計策不錯,管他馬呢牛呢,將就幾天讓他把錢花夠了,我還是
    跟任三爺快樂去。看銀子同任三爺面上,就受幾天罪也不要緊的。這又喜歡起來
    了,睡不著,下炕剔明了燈,沒有事做拿把鏡子自己照照,覺得眼如春水,面似
    挑花,同任三爺配過對兒,真正誰也委曲不了誰。
      我正在得意的時候,坐在椅子上倚在桌子上,又盤算盤算想道:這事還有不
    妥當處。前兒任三爺的話不知真是老太太的話呢,還是三爺自家使的壞呢?他有
    一句話很可疑的,他說老太太說,『你正可以拿這個試試他的心』,直怕他是用
    這個毒著兒來試我的心的罷?倘若是這樣,我同牛爺、馬爺落了交,他一定來把
    我痛罵一頓,兩下絕交。噯呀險呀!我為三爺含垢忍污的同牛馬落交,卻又因親
    近牛馬,得罪了三爺,豈不大失算嗎?不好,不好!再想看三爺的情形,斷不忍
    用這個毒著下我的手,一定是他老太太用這個著兒破三爺的迷。既是這樣,老太
    太有第二條計預備在那裡呢!倘若我與牛爺、馬爺落了交情,三爺一定裝不知道
    ,拿二千銀票來對我說:『我好容易千方百計的湊了這些銀子來踐你的前約,把
    銀子交給你,自己去採辦罷。』這時候我才死不得活不得呢!逼到臨了,他總得
    知道真情,他就把那二千銀票扯個粉碎,賭氣走了。請教我該怎麼樣呢?其實他
    那二千的票子,老早掛好了失票,雖然扯碎票子,銀子一分也損傷不了。只是我
    可就沒法做人,活臊也就把我臊死了!這麼說,以前那個法子可就萬用不得了!
      又想,這是我的過慮,人家未必這麼利害,又想就算他下了這個毒手,我也
    有法制他。什麼法子呢?我先同牛馬商議,等有了眉目,我推說我還得跟父母商
    議,不忙作定,然後把三爺請來,光把沒有錢不能辦的苦處告訴他,再把為他才
    用這忍垢納污的主意說給他,請他下個決斷。他說辦得好,以後他無從挑眼;他
    說不可以辦,他自然得給我個下落,不怕他不想法子去,我不賺個以逸待勞嗎?
    這法好的。又想,還有一事,不可不慮,倘若三爺竟說:『實在籌不出款來,你
    就用這個法子,不管他牛也罷,馬也罷,只要他拿出這宗冤錢來,我就讓他一頭
    地也不要緊。』自然就這麼辦了。可是還有那朱六爺,苟八爺,當初也花過幾個
    錢。你沒有留過客,他沒有法想,既有人打過頭客,這朱爺、苟爺一定也是要住
    的了。你敢得罪誰呢?不要說,這打頭客的一住,無論是馬是牛,他要住多少天
    ,得陪他多少天,他要住一個月兩個月,也得陪他一個月兩個月。賸下來日子,
    還得應酬朱苟。算起來一個月裡的日子,被牛馬朱苟占去二十多天,輪到任三爺
    不過三兩天的空兒。再算到我自己身上,得忍八九夜的難受,圖了一兩夜的快樂
    ,這事還是不做的好。又想,噯呀,我真昏了呀!不要說別人打頭客,朱苟牛馬
    要來,就是三爺打頭客,不過面子大些,他可以多住些時,沒人敢撐他。可是他
    能常年在山上嗎?他家裡三奶奶就不要了嗎?少不得還是在家的時候多,我這裡
    還是得陪著朱苟牛馬睡。
      想到這裡,我就把鏡子一摔,心裡說:都是這鏡子害我的!我要不是鏡子騙
    我,搽粉抹胭脂,人家也不來撩我,我也惹不了這些煩惱。我是個閨女,何等尊
    重,要起什麼凡心?墮的什麼孽障?從今以後,再也不與男人交涉,剪了辮子,
    跟師父睡去。到這時候,我彷彿大澈大悟了不是?其實天津落子館的話,還有題
    目呢。
      我當時找剪子去剪辮子,忽然想這可不行,我們廟裡規矩過三十歲才准剪辮
    子呢,我這時剪了,明天怕不是一頓打!還得做幾個月的粗工。等辮子養好了,
    再上台盤,這多麼丟人呢!況且辮子礙著我什麼事,有辮子的時候,糊塗難過,
    剪了辮子,得會明白嗎?我也見過多少剪辮子的人,比那不剪辮子的時候,還要
    糊塗呢!只要自己拿得穩主意,剪辮子不剪辮子一樣的事。那時我仍舊上炕去睡
    ,心裡又想,從今以後無論誰我都不招惹就完了。
      誰知道一面正在那裡想斬斷葛藤,一面那三爺的模樣就現在眼前,三爺的說
    話就存在耳朵裡,三爺的情意就臥在心坎兒上,到底捨不得。轉來轉去,忽然想
    到我真糊塗了!怎麼這麼些天數,我眼前有個妙策,怎麼沒想到呢?你瞧,任老
    太太不是說嗎,花上千的銀子,給別人家買東西,三天後就不姓任的,可見得不
    是老太太不肯給錢,為的這樣用法,過了幾天,東西也是人家的,人還是人家的
    ,豈不是人財兩空嗎?我本沒有第二個人在心上,不如我逕嫁了三爺,豈不是好
    ?這個主意妥當,又想有五百銀子給我家父母,也很夠歡喜的;有五百銀子給我
    師父,也沒有什麼說的。我自己的衣服,有一套眼面前的就行了,以後到他家還
    怕沒得穿嗎?真正妙計,巴不得到天明著人請三爺來商量這個辦法。誰知道往常
    天明的很快,今兒要他天明,越看那窗戶越不亮,真是恨人!又想我到他家,怎
    樣伺候老太太,老太太怎樣喜歡我。我又怎樣應酬三奶奶,三奶奶又怎樣喜歡我
    。我又怎樣應酬大奶奶、二奶奶,他們又怎樣喜歡我。將來生養兩個兒子,大兒
    子叫他念書,讀文章中舉,中進士,點翰林,點狀元,放八府巡按,做宰相。我
    做老太太,多威武。二兒子叫他出洋,做留學生,將來放外國欽差,我再跟他出
    洋,逛那些外國大花園,豈不快樂死了我嗎?咳!這個主意好!這個主意好!
      可是我聽說七八年前,我們師叔嫁了李四爺,是個做官的,做過那裡的道台
    ,去的時候,多麼耀武揚威!末後聽人傳說,因為被正太太凌虐不過,喝生鴉片
    煙死了。又見我們彩雲師兄,嫁了南鄉張三爺,也是個大財主。老爺在家的時候
    ,待承的同親姊妹一樣,老爺出了門,那磨折就說不上口了,身上烙的一個一個
    的瘡疤。老爺回來,自然先到太太屋裡了,太太對老爺說:『你們這姨太太,不
    知道向誰偷上了,著了一身的楊梅瘡,我好容易替他治好了,你明兒瞧瞧他身上
    那瘡疤子,怕人不怕人?你可別上他屋裡去,你要著上楊梅瘡,可就了不得啦!
    』把個老爺氣的發抖。第二天清早起,氣狠狠的拿著馬鞭子,叫他脫衣裳看疤,
    他自然不肯。老爺更信太太說的不錯,扯開衣服,看了兩處,不問青紅皂白,舉
    起鞭子就打。打了二三百鞭子,教人鎖到一間空屋子裡去,一天給兩碗冷飯,吃
    到如今,還是那麼半死不活的呢!再把那有姨太太的人盤算盤算:十成裡有三成
    是正太太把姨太太折磨死了的;十成裡也有兩成是姨太太把正太太憋悶死了的;
    十成裡有五成是唧唧咕咕,不是鬥口就是淘氣;一百裡也沒有一個太太平平的。
    我可不知道任三奶奶怎麼,聽說也很利害。然則我去到他家,也是死多活少。況
    且就算三奶奶人不利害,人家結髮夫妻過的太太平平和和氣氣的日子,要我去擾
    得人家六畜不安,末後連我也把個小命兒送掉了,圖著什麼呢?噯!這也不好,
    那也不好,不如睡我的覺罷。
      剛閉上眼,夢見一個白髮白鬚的老翁對我說道:『逸雲!逸雲!你本是有大
    根基的人,只因為貪戀利欲,埋沒了你的智慧,生出無窮的魔障,今日你命光發
    露,透出你的智慧,還不趁勢用你本來具足的慧劍,斬斷你的邪魔嗎?』我聽了
    連忙說:『是,是!』我又說:『我叫華雲,不叫逸雲。』那老者道:『迷時叫
    華雲,悟時就叫逸雲了。』我驚了一身冷汗,醒來可就把那些胡思亂想一掃帚掃
    清了,從此改為逸雲的。
德夫人:看你年紀輕輕的真好大見識,說的一點也不錯。我且問你:譬如現在有個人,比
    你任三爺還要好點,他的正太太又愛你,又契重你的,說明了同你妹妹稱呼,把
    家務全交給你一個人管,永遠沒有那咭咭咕咕的事,你還願意嫁他,不願意呢?
逸 雲:我此刻且不知道我是女人,教我怎樣嫁人呢?
德夫人:(德夫人大驚道)我不解你此話怎講?
    (未知逸雲說出甚話,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俏逸雲除慾除盡 德慧生救人救澈)
    
    
14**時間: 地點:
    (話說德夫人聽逸雲說:他此刻且不知道他是女人,怎樣嫁人呢?慌忙問道)
德夫人:此話怎講?
逸 雲:《金剛經》云:『無人相,無我相。』世間萬事皆壞在有人相我相。《維摩詰經
    》:維摩詰說法的時候,有天女散花,文殊菩薩以下諸大菩薩,花不著身,只有
    須菩提花著其身,是何故呢?因為眾人皆不見天女是女人,所以花不著身。須菩
    提不能免人相我相,即不能免男相女相,所以見天女是女人,花立刻便著其身。
    推到極處,豈但天女不是女身,維摩詰空中,那得會有天女?因須菩提心中有男
    女相,故維摩詰化天女身而為說法。我輩種種煩惱,無窮痛苦,都從自己知道自
    己是女人這一念上生出來的。若看明白了男女本無分別,這就入了西方淨土極樂
    世界了。
德夫人:你說了一段佛法,我還不能甚懂,難道你現在無論見了何等樣的男子,都無一點
    愛心嗎?
逸 雲:不然。愛心怎能沒有?只是不分男女,卻分輕重。譬如見了一個才子,美人,英
    雄,高士,卻是從欽敬上生出來的愛心;見了尋常人卻與我親近的,便是從交感
    上生出來的愛心;見了些下等愚蠢的人,又從悲憫上生出愛心來。總之,無不愛
    之人,只是不管他是男是女。
德夫人:(德夫人連連點頭說)師兄不但是師兄,我真要認你做師父了。
逸 雲:你是幾時澈悟到這步田地的呢?
逸 雲:也不過這一二年。
德夫人:怎樣便會證明到這地步呢?
逸 雲:只是一個變字。《易經》說:『窮則變,變則通。』天下沒有個不變會通的人。
德夫人:請你把這一節一節怎樣變法,可以指示我們罷?
逸 雲:兩位太太不嫌煩瑣,我就說說何妨。我十二三歲時什麼都不懂,卻也沒有男女相
    。到了十四五歲,初開知識,就知道喜歡男人了,卻是喜歡的美男子。怎樣叫美
    男子呢?像那天津捏的泥人子,或者戲子唱小旦的,覺得他實在是好。到了十六
    七歲,就覺得這一種人真是泥捏的絹糊的,外面好看,內裡一點兒沒有。必須有
    點斯文氣,或者有點英武氣,才算個人,這就是同任三爺要好的時候了。再到十
    六八歲,就變做專愛才子英雄,看那報館裡做論的人,下筆千言,天下事沒有一
    件不知道的,真是才子!又看那出洋學生,或者看人兩國打仗要去觀戰,或者自
    己請赴前敵,或者借個題目自己投海而死,或者一洋槍把人打死,再一洋槍把自
    己打死,真是英雄!後來細細察看,知道那發議論的,大都知一不知二,為私不
    為公,不能算個才子。那些借題目自盡的,一半是發了瘋痰病,一半是受人家愚
    弄,更不能算個英雄。只有像曾文正,用人也用得好,用兵也用得好,料事也料
    得好,做文章也做得好,方能算得才子。像曾忠襄自練一軍,救兄於祁門,後來
    所向無敵,困守雨花台,畢竟克復南京而後已,是個真英雄!再到十八九歲又變
    了,覺得曾氏弟兄的才子英雄,還有不足處,必須像諸葛武侯才算才子,關公、
    趙雲才算得英雄;再後覺得管仲、樂毅方是英雄,莊周、列禦寇方是才子;再推
    到極處,除非孔聖人、李老君、釋迦牟尼才算得大才子、大英雄呢!推到這裡,
    世間就沒有我中意的人了。既沒有我中意的,反過來又變做沒有我不中意的人,
    這就是屢變的情形。近來我的主意把我自己分做兩個人:一個叫做住世的逸雲,
    既做了斗姥宮的姑子,凡我應做的事都做。不管什麼人,要我說話就說話,要我
    陪酒就陪酒,要摟就摟,要抱就抱,都無不可,只是陪他睡覺做不到。又一個我
    呢,叫做出世的逸雲,終日裡但凡閒暇的時候,就去同那儒釋道三教的聖人頑耍
    ,或者看看天地日月變的把戲,很夠開心的了。
    (德夫人聽得喜歡異常,方要再往下問,那邊慧生過來說)
德夫人:天不早了,睡罷!還要起五更等著看日出呢。
德夫人:(德夫人笑道)不睡也行,不看日出也行,儜沒有聽見逸雲師兄談的話好極了,
    比一卷書還有趣呢!我真不想睡,只是願意聽。
慧 生:這麼好聽,你為什麼不叫我來聽聽呢?
德夫人:我聽入了迷,什麼都不知道了,還顧得叫你呢!可是好多時沒有喝茶了。王媽,
    王媽!咦!這王媽怎麼不答應人呢?
逸 雲:(逸雲下了炕說)我去倒茶去。
    (就往外跑。)
慧 生:你真聽迷了,那裡有王媽呢?
德夫人:不是出店的時候,他跟著的嗎?
    (慧生又大笑。)
環 翠:德太太,儜忘記了,不是我們出岳廟的時候,他嚷頭疼的了不得,所以打發他回
    店去,就順便叫人送行李來的嗎?不然這舖蓋怎樣會知道送來呢?
德夫人:可不是,我真聽迷糊了。
慧 生:你們談的怎麼這麼有勁?
德夫人:我告訴你罷,我因為這逸雲有文有武,又能幹,又謙和,真愛極了!我想把他…
    …
    (說到這裡,逸雲笑嘻嘻的提了一壺茶進來說)
逸 雲:我真該死!飯後沖了一壺茶,擱在外間桌上,我竟忘了取進來,都涼透了!這新
    泡來的,儜喝罷。
    (左手拿了幾個茶碗,一一斟過。)
    (逸雲既來,德夫人適才要說的話,自然說不下去。)
    (略坐一刻,就各自睡了。)
    (天將欲明,逸雲先醒,去叫人燒了茶水、洗臉水,招呼各人起來,煮了幾個雞
    (蛋,燙了一壺熱酒)
逸 雲:外邊冷的利害,吃點酒擋寒氣。
    (各人吃了兩杯,覺得腹中和暖,其時東方業已發白,德夫人、環翠坐了小轎,
    (披了皮斗篷。)
    (環翠本沒有,是慧生不用借給他的。)
    (慧生、老殘步行,不遠便到了日觀峰亭子等日出。)
    (看那東邊天腳下已通紅,一片朝霞,越過越明,見那地下冒出一個紫紅色的太
    (陽牙子出來。)
逸 雲:(逸雲指道)儜瞧那地邊上有一條明的跟一條金絲一樣的,相傳那就是海水。
    (只說了兩句話,那太陽已半輪出地了。)
    (只可恨地皮上面,有條黑雲像帶子一樣橫著。)
    (那太陽才出地,又鑽進黑帶子裡去,再從黑帶子裡出來,輪腳已離了地,那一
    (條金線也看不見了。)
德夫人:我們去罷。
    (回頭向西,看了丈人峰、捨身岩、玉皇頂,到了秦始皇沒字碑上,摩挲了一會
    (兒。)
    (原來這碑並不是個石片子,竟是疊角斬方的一枝石柱,上面竟半個字也沒有。
    ()
    (再往西走,見一個山峰,彷彿劈開的半個饅頭,正面磨出幾丈長一塊平面,刻
    (了許多八分書。)
逸 雲:(逸雲指著道)這就是唐太宗的〈紀泰山銘〉。
    (旁邊還有許多本朝人刻的斗大字,如栲栳一般,用紅油把字畫裡填得鮮明照眼
    (,書法大都學洪鈞殿試策子的,雖遠不及洪鈞的飽滿,也就肥大的可愛了。)
    (又向西走,回到天街,重入元寶店裡,吃了逸雲預備下的湯麵,打了行李,一
    (同下山。)
    (出天街,望南一拐,就是南天門了。)
    (出得南天門,便是十八盤。)
    (誰知下山比上山更屬可怕,轎夫走的比飛還快,一霎時十八盤已走盡。)
    (不到九點鐘,已到了斗姥宮門首。)
    (慧生抬頭一看,果然掛了大紅彩綢,一對宮燈。)
    
    
15**時間: 地點:
    (其時大家已都下了轎子,老殘把嘴對慧生向彩綢一努,慧生)
慧 生:早已領教了。
    (彼此相視而笑。)
    (兩個老姑子迎在門口,打過了稽首,進得客堂,只見一個杏仁臉兒,面著桃花
    (,眼如秋水,瓊瑤鼻子,櫻桃口兒,年紀十五六歲光景,穿一件出爐銀顏色的
    (庫緞袍子,品藍坎肩,庫金鑲邊有一寸多寬,滿臉笑容趕上來替大家請安,明
    (知一定是靚雲了。)
    (正要問話,只見旁邊走上一個戴熏貂皮帽沿沒頂子的人,走上來向德慧生請了
    (一安,又向眾人略為打了個千兒,還對慧生手中舉著年愚弟宋瓊的帖子)
慧 生:敝上給德大人請安,說昨兒不知道大人駕到,失禮的很。接大人的信,敝上很怒
    ,叫了少爺去問,原來都是虛證,沒有的事。已把少爺申斥了幾句,說請大人萬
    安,不要聽旁人的閒話。今兒晚上請在衙門裡便飯,這裡挑選了幾樣菜來,先請
    大人胡亂吃點。
    (慧生聽了,大不悅意)
慧 生:請你回去替你貴上請安,說送菜吃飯,都不敢當,謝謝罷。既說都是虛誑,不用
    說就是我造的謠言了。明天我們動身後,怕不痛痛快快奈何這斗姥宮姑子一頓嗎
    ?既不准我情,我自有道理就是了。你回去罷!
逸 雲:(那家人也把臉沉下來說)大人不要多心,敝上不是這個意思。
慧 生:(回過臉對老姑子說)你們說實話,有這事嗎?
慧 生:你這不是明明當我面逞威風嗎?我這窮京宮,你們主人瞧不起,你這狗才也敢這
    樣放肆!我搖你主人不動,難道辦你這狗才也辦不動嗎?今天既是如此,我下午
    拜泰安府,請他先把你這狗才打了,遞解回籍,再向你們主人算帳!子弟不才,
    還要這麼護短。
逸 雲:(回頭對老殘說)好好的一個人,怎樣做了知縣就把天良喪到這步田地!
    (那家人看勢頭不好,趕忙跪在地下磕頭。)
德夫人:我們裡邊去罷。
    (慧生把袖子一拂,竟往裡走,仍在靚雲房裡去坐。)
    (泰安縣裡家人知道不妥,忙向老姑子托付了幾句,飛也似的下山去了。)
    (暫且不題。)
    
    
16**時間: 地點:
    (卻說德夫人看靚雲長的實在是俊,把他扯在懷裡,仔細撫摩了一回說)
德夫人:你也認得字嗎?
靚 雲:不多幾個。
德夫人:念經不念經?
靚 雲:經總是要念的。
德夫人:念的什麼經?
靚 雲:無非是眼面前幾部:《金剛經》、《法華經》、《楞嚴經》等罷了。
德夫人:經上的字,都認得嗎?
靚 雲:那幾個眼面前的字,還有不認的嗎?
    (德夫人又一驚,心裡想,以為他年紀甚小,大約認不多幾個字,原來這些經都
    (會念了,就不敢怠慢他。)
德夫人:(又問)你念經,懂不懂呢?
靚 雲:略懂一二分。
德夫人:你要有不懂的,問這位鐵老爺,他都懂得。
    (老殘正在旁邊不遠坐,接上說)
老 殘:大嫂不用冤人,我那裡懂得什麼經呢?
    (又因久聞靚雲的大名,要想試他一試,就兜過來說了一句道)
靚 雲:我雖不懂什麼,靚雲!你如要問也不妨問問看,碰得著,我就說;碰不著,我就
    不說。
    (靚雲正待要問,只見逸雲已經換了衣服,搽上粉,點上胭脂,走將進來。)
    (穿得一件粉紅庫緞袍子,卻配了一件玄色緞子坎肩,光著個頭,一條烏金絲的
    (辮子。)
靚 雲:師兄偏勞了。
逸 雲:豈敢,豈敢!
靚 雲:師兄,這位鐵老爺佛理精深,德太太叫我有不懂的問他老人家呢。
逸 雲:好,你問,我也沾光聽一兩句。
    (靚雲遂立向老殘面前,恭恭敬敬問道)
靚 雲:《金剛經》云:『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其福德多,不如以四句偈
    語為他人說,其福勝彼。』請問那四句偈本經到底沒有說破?有人猜是:『一切
    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老 殘:問的利害!一千幾百年注金剛經的都注不出來,你問我,我也是不知道。
逸 雲:(逸雲笑道)你要那四句,就是那四句,只怕你不要。
靚 雲:為麼不要呢?
    (逸雲一笑不語,老殘肅然起敬的立起來,向逸雲唱了一個大肥喏)
逸 雲:領教得多了!
靚 雲:你這話鐵老爺倒懂了,我還是不懂,為麼我不要呢?三十二分我都要,別說四句
    。
逸 雲:為的你三十二分都要,所以這四句偈語就不給你了。
靚 雲:我更不懂了。
老 殘:逸雲師兄佛理真通達,你想六祖只要了『因無所住而生其心』兩句,就得了五祖
    的衣缽,成了活佛。所以說『只怕你不要』,真正生花妙舌。
    (老殘因見逸雲非凡,便問道)
老 殘:逸雲師兄,屋裡有客麼?
逸 雲:我屋裡從來無客。
老 殘:我想去看看許不許?
逸 雲:你要來就來,只怕你不來。
老 殘:我歷了無限劫,才遇見這個機會,怎肯不來?請你領路同行。
    (當真逸雲先走,老殘後跟。)
德夫人:(德夫人笑道)別讓他一個人進桃源洞,我們也得分點仙酒喝喝。
    (說著大家都起身同去,就是這西邊的兩間北屋。)
    (進得堂門,正中是一面大鏡子,上頭一塊橫匾,寫著「逸情雲上」四個行書字
    (,旁邊一副對聯寫道)
    (妙喜如來福德相)
    (姑射仙人冰雪姿。)
    (只有下款「赤龍」二字,並無上款。)
慧 生:又是他們弟兄的筆墨。
老 殘:這人幾時來的?是你的朋友嗎?
逸 雲:外面是朋友,內裡是師弟。他去年來的,在我這裡住了四十多天呢。
老 殘:他就住在你這廟裡嗎?
逸 雲:豈俱在這廟裡,簡直住在我炕上。
德夫人:(德夫人忙問)你睡在那裡呢?
逸 雲:(逸雲笑道)太太有點疑心山頂上說的話罷?我睡在他懷裡呢!
德夫人:那麼說,他竟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嗎?
逸 雲:柳下惠也不算得頭等人物,不過散聖罷咧,有什麼稀奇!若把柳下惠去比赤龍子
    ,他還要說是貶他呢!
    (大家都伸舌頭。)
    (德夫人走到他屋裡看看,原來不過一張炕,一個書桌,一架書而已。)
    (別無長物,卻收拾得十分乾淨。)
    (炕上掛了個半舊湖縐幔子,疊著兩牀半舊的錦被。)
德夫人:我乏了,借你炕上歇歇,行不行?
逸 雲:不嫌骯髒,儜請歇著。
    
    
17**時間: 地點:
    (其時環翠也走進房裡來。)
德夫人:咱倆躺一躺罷。
    (慧生、老殘進房看了一看,也就退到外間,隨便坐下。)
慧 生:剛才你們講的《金剛經》,實在講的好。
老 殘:空谷幽蘭,真想不到這種地方,會有這樣高人,而且又是年輕的尼姑,外像彷彿
    跟妓女一樣。古人說:『蓮花出於污泥。』真是不錯的!
慧 生:你昨兒心目中只有靚雲,今兒見了靚雲,何以很不著意似的?
老 殘:我在省城只聽人稱贊靚雲,從沒有人說起逸雲,可知道曲高和寡呢!
慧 生:就是靚雲,也就難為他了,才十五六歲的孩子家呢……
    (正在說話,那老姑子走來說道)
老姑子:泰安縣宋大老爺來了,請問大人在那裡會?
慧 生:到你客廳上去罷。
    (就同老姑子出去了,此地剩了老殘一個人,看旁邊架上堆著無限的書,就抽一
    (本來看,原來是本《大般若經》,就隨便看將下去。)
    (話分兩頭:慧生自去會宋瓊,老殘自是看《大般若經》。)
    
    
18**時間: 地點:
    (卻說德夫人喊了環翠同到逸雲炕上,逸雲)
逸 雲:儜躺下來,我替儜蓋點被子罷。
德夫人:你來坐下,我不睡,我要問你,赤龍子是個何等樣人?
逸 雲:我聽說他們弟兄三個,這赤龍子年紀最小,卻也最放誕不羈的。青龍子、黃龍子
    兩個呢,道貌嚴嚴,雖然都是極和氣的人,可教人一望而知他是有道之士。若赤
    龍子,教人看著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嫖賭吃著,無所不為;官商士庶,無所不交
    。同塵俗人處,他一樣的塵俗;同高雅人處,他又一樣的高雅,並無一點強勉處
    ,所以人都測不透他。因為他同青龍、黃龍一個師父傳授的,人也不敢不敬重他
    些,究竟知道他實在的人很少。去年來到這裡,同大家夥兒嘻嘻呵呵的亂說,也
    是上山回來在這裡吃午飯,師父留他吃晚飯。晚飯後師父同他談的話就很不少。
    師父說:『你就住在這裡罷。』他說:『好,好!』師父說:『儜願意一個人睡
    ,願意有人陪你睡?』他說:『都可以。』師父說:『兩個人睡,你叫誰陪你?
    』他說:『叫逸雲陪我。』師父打了個楞,接著就說:『好,好!』師父就對我
    說:『你意下何如?』我心裡想,師父今兒要考我們見識呢,我就也說:『好,
    好!』從那一天起,就住了有一個多月。白日裡他滿山去亂跑,晚上圍一圈子的
    人聽他講道,沒有一個不是喜歡的了不得,所以到底也沒有一個人說一句閒話,
    並沒有半點不以為然的意思。到了極熟的時候,我問他道:『聽說你老人家窯子
    裡頗有相好的,想必也都是有名無實罷?』他說:『我精神上有戒律,形骸上無
    戒律,都是因人而施。譬如你清我也清,你濁我也濁。或者妨害人或者妨害自己
    ,都做不得,這是精神上戒律。若兩無妨礙,就沒什麼做不得,所謂形骸上無戒
    律。……』
    (正談得高興,聽慧生與老殘在外間說話,德夫人惦記廟裡的事,趕忙出來問)
慧 生:怎樣了?
慧 生:這個東西初起還力辯其無,我說子弟倚父兄勢,凌逼平民,必要鬧出大案來。這
    件事以情理論,與強姦閨女無異,幸尚未成,你還要竭力護短。俗語說得好:『
    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閣下一定要縱容世兄,我也不必饒舌,但看御史參
    起來,是壞你的官,是壞我的官?不瞞你說,我已經寫信告知莊宮保說:途中聽
    人傳說有這一件事,不知道確不確,請他派人密查一查。你管教世兄也好,不管
    教也好,我橫豎明日動身了。他聽了這話,才有點懼怕,說:『我回衙門,把這
    個小畜生鎖起來。』我看鎖雖是假的,以後再鬧,恐怕不敢了。
德夫人:這樣最好。
    (靚雲本隨慧生進來的,上前忙請安道謝。)
    (究竟宋少爺來與不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斗姥宮中逸雲說法 觀音庵裡環翠離塵)
    
    
19**時間: 地點:
    (話說靚雲聽說宋公已有懼意,知道目下可望無事,當向慧生夫婦請安道謝。)
    (少頃老姑子也來磕頭,慧生連忙摻起說)
慧 生:這算怎樣呢,值得行禮嗎?可不敢當!
    (於老姑子又要替德夫人行禮,早被慧生抓住了,大家說些客氣話完事,逸雲卻
    (也來說)
逸 雲:請吃飯了。
    (眾人回至靚雲房中,仍舊昨日坐法坐定。)
    (只是青雲不來,換了靚雲,今日是靚雲執壺,勸大家多吃一杯。)
    (德夫人亦讓二雲吃菜飲酒,於是行令猜枚,甚是熱鬧。)
    (瞬息吃完,席面撤去。)
德夫人:天時尚早,稍坐一刻,下山如何?
靚 雲:儜五點鐘走到店,也黑不了天,我看儜今兒不走,明天早上去好不好?
德夫人:人多,不好打攪的。
逸 雲:有的是屋子,比山頂元寶店總要好點。我們哥兒倆屋子讓儜四位睡,還不夠嗎?
    我們倆同師父睡去。
德夫人:你們走了,我們圖什麼呢?
逸 雲:那我們就在這裡伺候也行。
德夫人:(德夫人戲說道)我們兩口子睡一間屋。
逸 雲:(指環翠說)他們兩口子睡一間屋。
逸 雲:(問逸雲)你睡在那裡呢?
逸 雲:我睡在儜心坎上。
德夫人:(德夫人笑道)這個無賴,你從昨兒就睡在我心上,幾時離開了嗎?
    (大家一齊微笑。)
德夫人:你幾時剃辮子呢?
逸 雲:(逸雲搖頭道)我今生不剃辮子了。
德夫人:不是這廟裡規定三十歲就得剃辮子嗎?
逸 雲:也不一定,倘若嫁人走的呢,就不剃辮子了。
德夫人:你打算嫁人嗎?
逸 雲:不是這個意思,我這些年替廟裡掙的功德錢雖不算多,也夠贖身的分際了,無論
    何時都可以走。我目下為的是自己從小以來,凡有在我身上花過錢的人,我都替
    他們念幾卷消災延壽經,稍盡我點報德的意思,念完了我就走,大約總在明年春
    夏天罷。
德夫人:你走,可以到我們揚州去住幾天,好不好呢?
逸 雲:很好,我大約出門先到普陀山進香,必走過揚州,儜開下地名來,我去瞧儜去。
老 殘:我來寫,儜給管筆給張紙我。
    (靚雲忙到抽屜裡取出紙筆遞與老殘,老殘就開了兩個地名遞與逸雲說)
老 殘:儜也惦記著看看我去呀!
逸 雲:那個自然。
    (又談了半天話,轎夫來問過數次,四人便告辭而去。)
    (送了打攪費二十兩銀子,老姑子再三不肯收,說之至再,始強勉收去。)
    (老姑子同逸雲、靚雲送出廟門而歸。)
    (這裡四人回到店裡,天尚未黑,德夫人把山頂與逸雲說的話一一告訴了慧生與
    (老殘,二人都贊歎逸雲得未曾有。)
慧 生:(慧生問夫人道)可是呢,你在山頂上說愛極了他,你想把他怎樣,後來沒有說
    下去。到底你想把他怎樣?
德夫人:我想把他替你收房。
慧 生:感謝之至,可行不行呢?
德夫人:別想吃天鵝肉了,大約世界上沒有能中他的意了。
慧 生:這個見解倒也是不錯的,這人做妾未免太褻瀆了,可是我卻不想娶這麼一個妾,
    到真想結交這麼一個好朋友。
老 殘:誰不是這麼想呢?
環 翠:可惜前幾年我見不著這個人,若是見著,我一定跟他做徒弟去。
老 殘:你這話真正糊塗,前幾年見著他,他正在那裡熱任三爺呢,有啥好處?況且你家
    道未壞,你家父母把你當珍寶一樣的看待,也斷不放你出家,到是此刻卻正是個
    機會,逸雲的道也成了,你的辛苦也吃夠了,你真要願意,我就送你上山去。
    (環翠因提起他家舊事,未免傷心,不覺淚如雨下,掩面啜泣。)
    (聽老殘說道送他上山,此時卻答不出話來,只是搖頭。)
德夫人:他此時既已得了你這麼個主兒,也就離不開了。
    (正在說話,只見慧生的家人連貴進來回語,立在門口不敢做聲。)
慧 生:你來有什麼事?
德夫人:(連貴稟道)昨兒王媽回來就不舒服的很,發了一夜的大寒熱,今兒一天沒有吃
    一點什麼,只是要茶飲。老爺車上的轅騾也病倒了,明日清早開車恐趕不上。請
    老爺示下,還是歇半天,還是怎麼樣?
慧 生:自然歇一天再看,騾子叫他們趕緊想法子。王媽的病請鐵老爺瞧瞧,抓劑藥吃吃
    。
    (正要央求老殘,老殘)
老 殘:我此刻就去看。
    (站起身來就走。)
老 殘:(少頃回來對慧生說)不過冒點風寒,一發散就好了。
    
    
20**時間: 地點:
    (此時店家已送上飯來,卻是兩分,一分是本店的,一分是宋瓊送來的。)
    (大家吃過了晚飯,不過八點多鐘,仍舊坐下談心。)
德夫人:早知明日走不成功,不如今日住在斗姥宮了,還可同逸雲再談一晚上。
慧 生:這又何難,明日再去花上幾個轎錢,有限的很。
老 殘:我看逸雲那人灑脫的很,不如明天竟請他來,一定做得到的。我正有話同他商量
    呢。
慧 生:也好,今晚寫封信,我們兩人聯名請他來,今晚交與店家,明日一早送去。
老 殘:甚好,此信你寫我寫?
慧 生:我的紙筆便當,就是我寫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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