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 至 第八〇
71**時間: 地點:
(卻說這起大案,齊河縣人人俱知。)
(昨日白太尊到,今日傳人。)
(那賈、魏兩家都預備至少住十天半個月,那知道未及一個時辰,已經結案,沿
(路口碑嘖嘖稱贊。)
72**時間: 地點:
(卻說白公退至花廳,跨進門檻,只聽當中放的一架大自鳴鐘,正鐺鐺的敲了十
(二下,彷彿像迎接他似的。)
王子謹:(王子謹跟了進來)請大人寬衣用飯罷。
白 公:不忙。
白 公:(看著剛弼也跟隨進來)二位且請坐一坐,兄弟還有話說。
(二人坐下。)
白 公:(白公向剛弼道)這案兄弟斷得有理沒理?
剛 弼:大人明斷,自是不會錯的。只是卑職總不明白,這魏家既無短處,為什麼肯花錢
呢?卑職一生就沒有送過人一個錢。
白 公:(白公呵呵大笑道)老哥沒有送過人的錢,何以上台也會契重你?可見天下人不
全是見錢眼開的喲。清廉人原是最令人佩服的,只有一個脾氣不好,他總覺得天
下人都是小人,只他一個人是君子。這個念頭最害事的,把天下大事不知害了多
少!老兄也犯這個毛病,莫怪兄弟直言。至於魏家花錢,是他鄉下人沒見識處,
不足為怪也。
剛 弼:(又向子謹道)此刻正案已完,可以差個人拿我們兩個名片,請鐵公進來坐坐罷
。
白 公:(又笑向剛弼道)此人聖慕兄不知道嗎?就是你才說的那個賣藥郎中。姓鐵,名
英,號補殘,是個肝膽男子,學問極其淵博,性情又極其平易,從不肯輕慢人的
。老哥連他都當做小人,所以我說未免過分了。
剛 弼:莫非就是省中傳的老殘、老殘,就是他嗎?
白 公:可不是呢!
剛 弼:聽人傳說,宮保要他搬進衙門去住,替他捐官,保舉他。他不要,半夜裡逃走了
的,就是他嗎?
白 公:豈敢。閣下還要提他來訊一堂呢!
剛 弼:(剛弼紅脹了臉道)那真是卑職的鹵莽了。此人久聞其名,只是沒有見過。
子 謹:(子謹又起身道)大人請更衣罷。
白 公:大家換了衣服,好開懷暢飲。
(王、剛二公退回本屋,換了衣服,仍到花廳。)
(恰好老殘也到,先替子謹作了一個揖,然後替白公、剛弼各人作了一揖,讓到
(炕上上首坐下,白公作陪。)
老 殘:如此大案,半個時辰了結,子壽先生,何其神速!
白 公:豈敢!前半截的容易差使,我已做過了。後半截的難題目,可要著落在補殘先生
身上了。
老 殘:這話從那裡說起!我又不是大人老爺,我又不是小的衙役,關我甚事呢?
白 公:然則宮保的信是誰寫的?
老 殘:我寫的,應該見死不救嗎?
白 公:是了!未死的應該救,已死的不應該昭雪嗎?你想,這種奇案,豈是尋常差人能
辦的事?不得已才請教你這個福爾摩斯呢!
老 殘:(老殘笑道)我沒有這麼大的能耐!你要我去也不難,請王大老爺先補了我的快
班頭兒,再標一張牌票,我就去。
(說著,飯已擺好。)
王子謹:請用飯罷。
白 公:黃人瑞不也在這裡麼?為甚不請過來?
子 謹:已請去了。
(話言未了,人瑞已到,作了一遍揖。)
(子謹提了酒壺,正在為難。)
白 公:自然補公首坐。
老 殘:我斷不能占。
(讓了一回,仍是老殘坐了首座,白公二座。)
(吃了一回酒,行了一回令,白公又把雖然差了許亮去,是個面子,務請老殘辛
(苦一趟的話,再三敦囑。)
(子謹、人瑞又從旁慫恿,老殘只好答應。)
白 公:現有魏家的一千銀子,你先取去應用。如其不足,子謹兄可代為籌畫。不必惜費
,總要破案為第一要義。
老 殘:銀子可以不必,我省城裡四百銀子已經取來,正要還子謹兄呢!不如先墊著用。
如果案子查得出呢,再向老張討還。如查不出,我自遠走高飛,不在此地獻醜了
。
白 公:那也使得,只是要用便來取,切不可顧小節誤大事為要。
老 殘:是了。
(霎時飯罷,白公立即過河,回省銷差。)
(次日,黃人瑞、剛弼也俱回省去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齊東村重搖鐵串鈴 濟南府巧設金錢套)
73**時間: 地點:
(卻說老殘當日受了白公之托,下午回寓,盤算如何辦法。)
店 家:(店家來報)縣裡有個差人許亮求見。
老 殘:叫他進來。
(許亮進來,打了個千兒,上前回道)
許 亮:請大老爺的示:還是許亮在這裡伺候老爺的吩咐,還是先差許亮到那裡去?縣裡
一千銀子已撥出來了,也得請示:還是送到此地來,還是存在莊上聽用?
老 殘:銀子還用不著,存在莊上罷。但是這個案子真不好辦,服毒一定是不錯的,只不
是尋常毒藥。骨節不硬、顏色不變,這兩節最關緊要。我恐怕是西洋甚麼藥,怕
是『印度草』等類的東西。我明日先到省城裡去,有個中西大藥房,我去調查一
次。你卻先到齊東村去,暗地裡一查,有同洋人來往的人沒有。能查出這個毒藥
來歷,就有意思了。只是我到何處同你會面呢?
許 亮:小的有個兄弟叫許明,現在帶來,就叫他伺候老爺。有什麼事,他人頭兒也很熟
,吩咐了,就好辦的了。
老 殘:(老殘點頭說)甚好。
(許亮朝外招手,走進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來,搶前打了一個千兒。)
許 亮:這是小的兄弟許明。
老 殘:(就對許明道)你不用走了,就在這裡伺候鐵大老爺罷。
許 亮:求見姨太太。
(老殘揭簾一看,環翠正靠著窗坐著,即叫二人見了,各人請了一安,環翠回了
(兩拂。)
(許亮即帶了許明,回家搬行李去了。)
(待到上燈時候,人瑞也回來了)
人 瑞:我前兩天本要走的,因這案子不放心,又被子謹死命的扣住。今日大案已了,我
明日一早進省銷差去了。
老 殘:我也要進省去呢!一則要往中西大藥房等處去調查毒藥,二則也要把這個累贅安
插一個地方,我脫開身子,好辦事。
人 瑞:我公館裡房子甚寬綽,你不如暫且同我住。如嫌不好,再慢慢的找房,如何呢?
老 殘:那就好得很了。
老 殘:(伺候環翠的老媽子不肯跟進省,許明說)小的女人可以送姨太太進省,等到雇
著老媽子再回來。
(一一安排妥帖。)
(環翠少不得將他兄弟叫來,付了幾兩銀子,姊弟對哭了一番。)
(車子等類自有許明照料。)
(次日一早,大家一齊動身。)
(走到黃河邊上,老殘同人瑞均不敢坐車,下車來預備步行過河。)
(那知河邊上早有一輛車子等著,看見他們來了,車中跳下一個女人,拉住環翠
(,放聲大哭。)
(你道是誰?原來人瑞因今日起早動身,故不曾叫得翠花,所有開銷叫黃升送去
(。)
(翠花又怕客店裡有官府來送行,晚上亦不敢來,一夜沒睡。)
(黎明即雇了挂車子在黃河邊伺候,也是十里長亭送別的意思。)
(哭了一會,老殘同人瑞均安慰了他幾句,踏冰過河去了。)
(過河到省,不過四十里地。)
(一下鐘後,已到了黃人瑞東箭道的公館面前,下車進去。)
(黃人瑞少不得盡他主人家的義務,不必贅述。)
(老殘飯後一面差許明去替他購辦行李,一面自己卻到中西大藥房裡,找著一個
(掌櫃的,細細的考較了一番。)
(原來這藥房裡只是上海販來的各種瓶子裡的熟藥,卻沒有生藥。)
(再問他些化學名目,他連懂也不懂,知道斷不是此地去的了。)
(心中納悶,順路去看看姚雲松。)
(恰好姚公在家,留著吃了晚飯。)
姚 公:齊河縣的事,昨晚白子壽到,已見了宮保。將以上情形都說明白,並說托你去辦
,宮保喜歡的了不得,卻不曉得你進省來。明天你見宮保不見?
老 殘:我不去見,我還有事呢!
姚 公:(就問曹州的信)你怎樣對宮保說的?
姚 公:我把原信呈宮保看的。宮保看了,難受了好幾天,說今以後,再不明保他了。
老 殘:何不撤他回省來?
姚 公:(雲松笑道)你究竟是方外人,豈有個才明保了的就撤省的道理呢?天下督撫誰
不護短!這宮保已經是難得的了。
(老殘點點頭。)
(又談了許久,老殘始回。)
(次日,又到天主堂去拜訪了那個神甫,名叫克扯斯。)
(原來這個神甫既通西醫,又通化學。)
(老殘得意已極,就把這個案子前後情形告訴了克扯斯,並問他是吃的什麼藥。
()
(克扯斯想了半天想不出來,又查了一會書,還是沒有同這個情形相對的)
出 來:再替你訪問別人罷!我的學問盡於此矣。
(老殘聽了,又大失所望。)
(在省中已無可為,即收拾行裝,帶著許明,赴齊河縣去。)
(因想到齊東村怎樣訪查呢?趕忙仍舊製了一個串鈴,買了一個舊藥箱,配好了
(許多藥材。)
(卻叫許明不須同往,都到村相遇,作為不識的樣子。)
(許明去了,卻在齊河縣雇了一個小車,講明包月,每天三錢銀子。)
(又怕車夫漏洩機關,連這個車夫都瞞卻)
車 夫:我要行醫,這縣城裡已經沒甚麼生意了,左近有什麼大村鎮麼?
車 夫:這東北上四十五里有大村鎮,叫齊東村,熱鬧著呢,每月三八大集,幾十里的人
都去趕集。你老去那裡找點生意罷。
老 殘:很好。
(第二天,便把行李放在小車上,自己半走半坐的,早到了齊東村。)
(原來這村中一條東西大街,甚為熱鬧。)
(往南往北,皆有小街。)
(老殘走了一個來回,見大街兩頭都有客店。)
(東邊有一家店,叫三合興,看去尚覺乾淨,就去賃了一間西廂房住下。)
(房內是一個大炕,叫車夫睡一頭,他自己睡一頭。)
(次日睡到巳初,方才起來。)
(吃了早飯,搖個串鈴上街去了,大街小巷亂走一氣。)
(未刻時候,走到大街北一條小街上,有個很大的門樓子,心裡想著)
心裡想:這總是個大家。
(就立住了腳,拿著串鈴盡搖。)
出 來:(只見裡面出來一個黑鬍子老頭兒)你這先生會治傷科麼?
老 殘:懂得點子。
(那老頭兒進去了,出來)
出 來:請裡面坐。
(進了大門,就是二門,再進就是大廳。)
(行到耳房裡,見一老者坐在炕沿上,見了老殘,立起來)
老 殘:先生,請坐。
(老殘認得就是魏謙,卻故意問道)
老 殘:你老貴姓?
魏 謙:姓魏。先生,你貴姓?
老 殘:姓金。
魏 謙:我有個小女,四肢骨節疼痛,有甚麼藥可以治得?
老 殘:不看症,怎樣發藥呢?
魏 謙:說的是。
(便叫人到後面知會。)
魏 謙:(少停,裡面說)請。
(魏謙就同了老殘到廳房後面東廂房裡。)
(這廂房是三間,兩明一暗。)
(行到裡間,只見一個三十餘歲婦人,形容憔悴,倚著個炕几子,盤腿坐在炕上
(,要勉強下炕,又有力不能支的樣子。)
老 殘:(老殘連喊道)不要動,好把脈。
(魏老兒卻讓老殘上首坐了,自己卻坐在凳子上陪著。)
老 殘:(老殘把兩手脈診過)姑奶奶的病是停了瘀血,請看看兩手。
(魏氏將手伸在炕几上,老殘一看,節節青紫,不免肚裡嘆了一口氣)
老 殘:老先生,學生有句放肆的話不敢說。
魏 老:但說不妨。
老 殘:你別打嘴。這樣像是受了官刑的病,若不早治,要成殘廢的。
魏 老:(魏老嘆口氣道)可不是呢!請先生照症施治,如果好了,自當重謝。
老 殘:(老殘開了一個藥方子去了)倘若見效,我住三合興店裡,可以來叫我。
(從此每天來往,三四天後,人也熟了,魏老留在前廳吃酒。)
老 殘:(老殘便問)府上這種大戶人家,怎會受官刑的呢?
魏 老:金先生,你們外路人不知道。我這女兒許配賈家大兒子,誰知去年我這女婿死了
。他有個姑子賈大妮子,同西村吳二浪子眉來眼去,早有了意思。當年說親,是
我這不懂事的女兒打破了的,誰知賈大妮子就恨我女兒入了骨髓。今年春天,賈
大妮子在他姑媽家裡,就同吳二浪子勾搭上了。不曉得用什麼藥,把賈家全家藥
死,卻反到縣裡告了我的女兒謀害的。又遇見了千刀剮、萬刀剁的個姓剛的,一
口咬定了,說是我家送的月餅裡有砒霜。可憐我這女兒,不曉得死過幾回了。聽
說凌遲案子已經定了,好天爺有眼,撫台派了個親戚來私訪,就住在南關店裡,
訪出我家冤枉,報了撫台。撫台立刻下了公文,叫當堂鬆了我們父女的刑具。沒
到十天,撫台又派了個白大人來。真是青天大人!一個時辰就把我家的冤枉全洗
刷淨了!聽說又派了什麼人來這裡訪查這案子呢!吳二浪子那個王八羔子,我們
在牢裡的時候,他同賈大妮子天天在一塊兒。聽說這案翻了,他就逃走了。
老 殘:你們受這麼大的屈,為什麼不告他呢?
魏 老:(魏老兒說)官司是好打的嗎?我告了他,他問憑據呢?『拿姦拿雙』,拿不住
雙,反咬一口,就受不得了。天爺有眼,總有一天報應的!
老 殘:這毒藥究竟是什麼?你老聽人說了沒有?
魏 老:誰知道呢!因為我們家有個老媽子,他的男人叫王二,是個挑水的。那一天,賈
家死人的日子,王二正在賈家挑水,看見吳二浪子到他家裡去說閒話,賈家正煮
麵吃,王二看見吳二浪子用個小瓶往面鍋裡一倒就跑了。王二心裡有點疑惑,後
來賈家廚房裡讓他吃麵,他就沒敢吃。不到兩個時辰,就吵嚷起來了。王二到底
沒敢告訴一個人,只他老婆知道,告訴了我女兒。及至我把王二叫來,王二又一
口咬定,說:『不知道。』再問他老婆,他老婆也不敢說了。聽說老婆回去被王
二結結實實的打了一頓。你老想,這事還敢告到官嗎?
(老殘隨著嘆息了一番。)
74**時間: 地點:
(當時出了魏家,找著了許亮,告知魏家所聞,叫他先把王二招呼了來。)
(次日,許亮同王二來了。)
(老殘給了他二十兩銀子安家費,告訴他跟著做見證)
老 殘:一切吃用都是我們供給,事完,還給你一百銀子。
老 殘:(王二初還極力抵賴,看見桌上放著二十兩銀子,有點相信是真,便說道)事完
,你不給我一百銀子,我敢怎樣?
老 殘:不妨。就把一百銀子交給你,存個妥當鋪子裡,寫個筆據給我,說:『吳某倒藥
水確係我親見的,情願作個干證。事畢,某字號存酬勞銀一百兩,即歸我支用。
兩相情願,決無虛假。』好不好呢?
(王二尚有點猶疑,許亮便取出一百銀子交給他)
許 亮:我不怕你跑掉,你先拿去,何如?倘不願意,就扯倒罷休。
(王二沉吟了一晌,到底捨不得銀子,就答應了。)
(老殘取筆照樣寫好,令王二先取銀子,然後將筆據念給他聽,令他畫個十字,
(打個手模。)
(你想,鄉下挑水的幾時見過兩隻大元寶呢,自然歡歡喜喜的打了手印。)
許 亮:(許亮又告訴老殘)探聽切實,吳二浪子現在省城。
老 殘:然則我們進省罷。你先找個眼線,好物色他去。
(許亮答應著『是』說)
許 亮:老爺,我們省裡見罷。
(次日,老殘先到齊河縣,把大概情形告知子謹,隨即進省。)
(賞了車夫幾兩銀子,打發回去。)
(當晚告知姚雲翁,請他轉稟宮保,並飭歷城縣派兩個差人來,以備協同許亮。
()
(次日晚間,許亮來稟)
許 亮:已經查得。吳二浪子現同按察司街南衚衕裡張家土娼,叫小銀子的打得火熱。白
日裡同些不三不四的人賭錢,夜間就住在小銀子家。
老 殘:這小銀子家還是一個人,還是有幾個人?共有幾間房子?你查明了沒有?
許 亮:這家共姊妹兩個,住了三間房子。西廂兩間是他爹媽住的。東廂兩間,一間做廚
房,一間就是大門。
(老殘聽了,點點頭)
老 殘:此人切不可造次動手,案情太大,他斷不肯輕易承認。只王二一個證據,鎮不住
他。
(於是向許亮耳邊說了一番詳細辦法,無非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許亮去後,姚雲松來函云)
許 亮:宮保酷願一見,請明日午刻到文案為要。
(老殘寫了回書,次日上院,先到文案姚公書房。)
(姚公著家人通知宮保的家人,過了一刻,請入簽押房內相會。)
(張宮保已迎至門口,迎入屋內,老殘長揖坐定。)
老 殘:前次有負宮保雅意,實因有點私事,不得不去。想宮保必能原諒。
宮 保:前日捧讀大札,不料玉守殘酷如此,實是兄弟之罪,將來總當設法。但目下不敢
出爾反爾,似非對君父之道。
老 殘:救民即所以報君,似乎也無所謂不可。
(宮保默然。)
(又談了半點鐘功夫,端茶告退。)
75**時間: 地點:
(卻說許亮奉了老殘的擘畫,就到這土娼家,認識了小金子,同嫖共賭。)
(幾日工夫,同吳二擾得水乳交融。)
(初起,許亮輸了四五百銀子給吳二浪子,都是現銀。)
(吳二浪子直拿許亮當做個老土,誰知後來漸漸的被他撈回去了,倒贏了吳二浪
(子七八百銀子,付了一二百兩現銀,其餘全是欠帳。)
76**時間: 地點:
(一日,吳二浪子推牌九,輸給別人三百多銀子,又輸給許亮二百多兩。)
(帶來的錢早已盡了,當場要錢。)
吳 二:(吳二浪子說上)再賭一場,一統算帳。
吳 二:(大家不答應,說)你眼前輸的還拿不出,若再輸了,更拿不出。
吳 二:(吳二浪子發急道)我家裡有的是錢,從來沒有賴過人的帳。銀子成總了,我差
人回家取去!
(眾人只是搖頭。)
許 亮:(許亮出來說道)吳二哥,我想這麼辦法,你幾時能還?我借給你。但是我這銀
子,三日內有個要緊用處,你可別誤了我的事。
(吳二浪子急於要賭,連忙說)
吳 二:萬不會誤的!
(許亮就點了五百兩票子給他,扣去自己贏的二百多,還餘二百多兩。)
(吳二看仍不夠還帳,就央告許亮道)
吳 二:大哥,大哥!你再借我五百,我翻過本來立刻還你。
許 亮:若翻不過來呢?
吳 二:明天也一准還你。
許 亮:口說無憑,除非你立個明天期的期票。
吳 二:行,行,行!
77**時間: 地點:
(當時找了筆,寫了筆據,交給許亮。)
(又點了五百兩銀子,還了三百多的前帳,還剩四百多銀子,有錢膽就壯)
許 亮:我上去推一莊!
(見面連贏了兩條,甚為得意。)
(那知風頭好,人家都縮了注子。)
(心裡一恨,那牌就倒下霉來了,越推越輸,越輸越氣,不消半個更頭,四百多
(銀子又輸得精光。)
(座中有個姓陶的,人都喊他陶三胖子。)
陶 三:我上去推一莊。
(這時吳二已沒了本錢,乾看著別人打。)
(陶三上去,第一條拿了個一點,賠了個通莊。)
(第二條拿了個八點,天門是地之八,上下莊是九點,又賠了一個通莊。)
(看看比吳二的莊還要倒霉。)
(吳二實在急得直跳,又央告許亮)
吳 二:好哥哥!好親哥哥!好親爺!你再借給我二百銀子罷!
(許亮又借給他二百銀子。)
(吳二就打了一百銀子的天上角,一百銀子的通。)
許 亮:兄弟,少打點罷。
吳 二:不要緊的!
(翻過牌來,莊家卻是一個斃十。)
(吳二得了二百銀子,非常歡喜,原注不動。)
(第四條,莊家賠了天門、下莊,吃了上莊,吳二的二百銀子不輸不贏。)
(換第二方,頭一條,莊家拿了個天杠,通吃,吳二還賸二百銀子。)
(那知從此莊家大焮起來,不但吳二早已輸盡,就連許亮也輸光了。)
(許亮大怒,拿出吳二的筆據來往桌上一擱)
許 亮:天門孤丁!你敢推嗎?
陶 三:推倒敢推,就是不要這種取不出錢來的廢紙。
許 亮:難道吳二爺騙你,我許大爺也會騙你嗎?
(兩人幾至用武。)
陶 三:(眾人勸說)陶三爺,你贏的不少了,難道這點交情不顧嗎?我們大家作保,如
你贏了去,他二位不還,我們眾人還!
陶 三:(陶三仍然不肯)除非許大寫上保中。
(許亮氣極,拿筆就寫一個保,並注明實係正用情借,並非閒帳。)
陶 三:(陶三方肯推出一條來)許大,聽你挑一副去,我總是贏你!
許 亮:你別吹了!你擲你的倒霉骰子罷!
(一擲是個七出。)
(許亮揭過牌來是個天之九,把牌望桌上一放)
許 亮:陶三小子!你瞧瞧你父親的牌!
(陶三看了看,也不出聲,拿兩張牌看了一張,那一張卻慢慢的抽,嘴裡喊道)
陶 三:地!地!地!
(一抽出來,望桌上一放)
出 來:許家的孫子!瞧瞧你爺爺的牌!
(原來是副人地相宜的地杠。)
(把筆據抓去,嘴裡還)
嘴裡還:許大!你明天沒銀子,我們歷城縣衙門裡見!
78**時間: 地點:
(當時大家錢盡,天時又有一點多鐘,只好散了。)
(許、吳二人回到小銀子家敲門進去)
許 大:趕緊拿飯來吃!餓壞了!
(小金子房裡有客坐著,就同到小銀子房裡去坐。)
小金子:(小金子捱到許亮臉上)大爺,今兒贏了多少錢,給我幾兩花罷。
許 亮:輸了一千多了!
小金子:(小銀子說)二爺贏了沒有?
吳 二:更不用提了!
(說著,端上飯來,是一碗魚、一碗羊肉、兩碗素菜、四個碟子、一個火鍋、兩
(壺酒。)
許 亮:今天怎麼這麼冷?
小金子:今天颳了一天西北風,天陰得沉沉的,恐怕要下雪呢!
(兩人悶酒一替一杯價灌,不知不覺都有了幾分醉。)
(只聽門口有人叫門,又聽小金子的媽張大腳出去開了門,跟著進來說)
小金子:三爺,對不住,沒屋子囉,儜請明兒來罷。
張大腳:(又聽那人嚷道)放你媽的狗屁!三爺管你有屋子沒屋子!甚麼王八旦的客?有
膽子的快來跟三爺碰碰,沒膽子的替我四個爪子一齊望外扒!
(聽著就是陶三胖子的聲音。)
(許亮一聽,氣從上出,就要跳出去,這裡小金子、小銀子姊妹兩個拼命的抱住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浪子金銀伐性斧 道人冰雪返魂香)
79**時間: 地點:
(卻說小金子、小銀子,拼命把許亮抱住。)
(吳二本坐近房門,就揭開門簾一個縫兒,偷望外瞧。)
(只見陶三已走到堂屋中間,醉醺醺的一臉酒氣,把上首小金子的門簾往上一摔
(,有五六尺高,大踏步進去了。)
(小金子屋裡先來的那客用袖子蒙著臉,嗤溜的一聲,跑出去了。)
(張大腳跟了進去。)
陶 三:兩個王八羔子呢?
張大腳:三爺請坐,就來,就來。
張大腳:(張大腳連忙跑過來說)儜二位別只聲。這陶三爺是歷城縣裡的都頭,在本縣紅
的了不得,本官面前說一不二的,沒人惹得起他。儜二位可別怪,叫他們姊兒倆
趕快過去罷。
許 亮:咱老子可不怕他!他敢怎麼樣咱?
(說著,小金子、小銀子早過去了。)
(吳二聽了,心中握一把汗,自己借據在他手裡,如何是好!只聽那邊屋裡陶三
(不住的哈哈大笑)
吳 二:小金子呀,爺賞你一百銀子!小銀子呀,爺也賞你一百銀子!
許 亮:(聽他二人說)謝三爺的賞。
陶 三:(又聽陶三)不用謝,這都是今兒晚上我幾個孫子孝敬我的,共孝敬了三千多銀
子呢。我那吳二孫子還有一張筆據在爺爺手裡,許大孫子做的中保。明天到晚不
還,看爺爺要他們命不要!
許 大:(這許大卻向吳二道)這個東西實在可惡!然聽說他武藝很高,手底下能開發五
六十個人呢,我們這口悶氣咽得下去嗎?
吳 二:氣還是小事,明兒這一千銀子筆據怎樣好呢?
許 大:我家裡雖有銀子,只是派人去,至少也得三天,『遠水救不著近火』!
陶 三:(又聽陶三嚷道)今兒你們姐兒倆都伺候三爺,不許到別人屋裡去!動一動,叫
你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小金子:不瞞三爺說,我們倆今兒都有客。
小金子:(只聽陶三爺把桌子一拍,茶碗一摔,珖琅價一聲響)放狗屁!三爺的人,誰敢
住?問他有腦袋沒有?誰敢在老虎頭上打蒼蠅,三爺有的是孫子們孝敬的銀子!
預備打死一兩個,花幾千銀子,就完事了!放你去,你去問問那兩個孫子敢來不
敢來!
(小金子連忙跑過來把銀票給許大看,正是許大輸的銀票,看著更覺難堪。)
小金子:(小銀子也過來低低的說道)大爺,二爺!儜兩位多抱屈,讓我們姊兒倆得二百
銀子,我們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整百的銀子呢。你們二位都沒有銀子了,讓我
們掙兩百銀子,明兒買酒菜請你們二位。
許 大:(許大氣急了)滾你的罷!
小金子:大爺別氣!儜多抱屈。儜二位就在我炕上歪一宿。明天他走了,大爺到我屋裡趕
熱被窩去。妹妹來陪二爺,好不好?
許 大:(許大連連說道)滾罷!滾罷!
(小金子出了房門,嘴裡還嘟噥道)
嘴裡還:沒有了銀子,還做大爺呢!不言個臊!
(許大氣白了臉,呆呆的坐著,歇了一刻,扯過吳二來說)
許 大:兄弟,我有一件事同你商議。我們都是齊河縣人,跑到這省裡,受他們這種氣,
真受不住!我不想活了!你想,你那一千銀子還不出來,明兒被他拉到衙門裡去
,官兒見不著,私刑就要斷送了你的命了。不如我們出去找兩把刀子進來把他剁
掉了,也不過是個死!你看好不好?
(吳二正在沉吟,只聽對房陶三嚷道)
吳 二:吳二那小子是齊河縣裡犯了案,逃得來的個逃凶!爺爺明兒把他解到齊河縣去,
看他活得成活不成!許大那小子是個幫凶,誰不知道的?兩個人一路逃得來的凶
犯!
(許大站起來就要走。)
吳 二:(吳二浪子扯住道)我倒有個法子,只是你得對天發個誓,我才能告訴你。
許 大:你瞧!你多們酸呀!你倘若有好法子,我們弄死了他,主意是我出的。倘若犯了
案,我是個正凶,你還是個幫凶,難道我還跟你過不去嗎?
(吳二想了想,理路倒不錯,加之明天一千銀子一定要出亂子,只有這一個辦法
(了,便說道)
吳 二:我的親哥!我有一種藥水,給人吃了,臉上不發青紫,隨你神仙也驗不出毒來!
許 亮:(許亮詫異道)我不信!真有這麼好的事嗎?
吳 二:誰還騙你呢!
許 亮:在那裡買?我快買去!
吳 二:沒處買!是我今年七月裡在泰山窪子裡打從一個山裡人家得來的。只是我給你,
千萬可別連累了我!
許 亮:這個容易。
吳 二:(隨即拿了張紙來寫道)許某與陶某嘔氣起意,將陶某害死。知道吳某有得來上
好藥水,人吃了立刻致命,再三央求吳某分給若干,此案與吳某毫無干涉。
(寫完,交給吳二)
吳 二:倘若犯了案,你有這個憑據,就與你無干了。
(吳二看了,覺得甚為妥當。)
許 亮:事不宜遲,你藥水在那裡呢?我同你取去。
吳 二:就在我枕頭匣子裡,存在他這裡呢。
(就到炕裡邊取出個小皮箱來,開了鎖,拿出個磁瓶子來,口上用蠟封好了的。
()
許 亮:你在泰山怎樣得的?
吳 二:七月裡,我從墊台這條西路上的山,回來從東路回來,盡是小道。一天晚了,住
了一家子小店,看他炕上有個死人,用被窩蓋的好好的。我就問他們:『怎把死
人放在炕上?』那老婆子道:『不是死人,這是我當家的。前日在山上看見一種
草,香得可愛,他就採了一把回來,泡碗水喝。誰知道一喝,就彷彿是死了,我
們自然哭的了不得的了。活該有救,這內山石洞裡住了一個道人,叫青龍子,他
那天正從這裡走過,見我們哭,他來看看,說:你老兒是啥病死的?我就把草給
他看。他拿去,笑了笑,說:這不是毒藥,名叫:千日醉,可以有救的,我去替
你尋點解救藥草來罷。你可看好了身體,別叫壞了。我再過四十九天送藥來,一
治就好。算計目下也有二十多天了。』我問他:『那草還有沒有?』他就給了我
一把子,我就帶回來,熬成水,弄瓶子裝起玩的。今日正好用著了!
許 亮:這水靈不靈?倘若藥不倒他,我們就毀了呀。你試驗過沒有?
吳 二:百發百中的,我已……
(說到這裡,就嗌住了。)
許 亮:你已怎麼樣?你已試過嗎?
吳 二:不是試過,我已見那一家被藥的人的樣子是同死的一般。若沒有青龍子解救,他
早已埋掉了。
(二人正在說得高興,只見門簾子一揭,進來一個人,一手抓住了許亮,一手捺
(住了吳二)
二 人:好!好!你們商議謀財害命嗎?
(一看,正是陶三。)
(許亮把藥水瓶子緊緊握住,就掙扎逃走。)
(怎禁陶三氣力如牛,那裡掙扎得動。)
(吳二酒色之徒,更不必說了。)
(只見陶三窩起嘴脣,打了兩個胡哨,外面又進來兩三個大漢,將許、吳二人都
(用繩子縛了,陶三押著解到歷城縣衙門口來。)
(陶三進去告知了稿簽門上,傳出話來,今日夜已深了,暫且交差看管,明日辰
(刻過堂。)
(押到官飯店裡,幸虧許大身邊還有幾兩銀子,拿出來打點了官人,倒也未曾吃
(苦。)
80**時間: 地點:
(明日早堂在花廳問案,是個發審委員。)
(差人將三人帶上堂去,委員先問原告。)
陶 三:(陶三供稱)小人昨夜在土娼張家住宿,因多帶了幾百銀子,被這許大、吳二兩
人看見,起意謀財,兩人商議要害小人性命。適逢小人在窗外出小恭聽見,進去
捉住,扭稟到堂,求大老爺究辦。
(委員問許大、吳二)
委 員:你二人為什麼要謀財害命?
許 大:小的許亮,齊河縣人。陶三欺負我二人,受氣不過,所以商同害他性命。吳二說
他有好藥,百發百中,已經試過,很靈驗的。小人們正在商議,被陶三捉住。
吳 二:監生吳省干,齊河縣人。許大被陶三欺負,實與監生無干。許大決意要殺陶三,
監生恐鬧出事來,原為緩兵之計,告訴他有種藥水,名『千日醉』,容易醉倒人
的,並不害性命。實係許大起意,並有筆據在此。
(從懷中取出呈堂。)
委 員:(委員問許大)昨日你們商議時,怎樣說的?從實告知,本縣可以開脫你們。
(許大便將昨晚的話,一字不改說了一遍。)
委 員:如此說來,你們也不過氣忿話,那也不能就算謀殺呀!
許 大:(許大磕頭)大老爺明見!開恩!
委 員:(委員又問吳二)許大所說各節是否切實?
吳 二:一字也不錯的。
委 員:這件事,你們很沒有大過。
(吩咐書吏照錄全供,又問許大)
許 大:那瓶藥水在那裡呢?
(許大從懷中取出呈上。)
(委員打開蠟封一聞,香同蘭麝,微帶一分酒氣,大笑)
許 大:這種毒藥,誰都願意吃的!
許 大:(就交給書吏)這藥水收好了。將此二人並全案分別解交齊河縣去。
(只此「分別」二字,許大便同吳二拆開兩處了。)
(當晚許亮就拿了藥水來見老殘,老殘傾出看看,色如桃花,味香氣濃。)
(用舌尖細試,有點微甜,嘆道)
老 殘:此種毒藥怎不令人久醉呢!
(將藥水用玻璃漏斗仍灌入瓶內,交給許亮)
許 亮:凶器人證俱全,卻不怕他不認了。但是據他所說的情形,似乎這十三個人並不是
死,仍有復活的法子。那青龍子,我卻知道,是個隱士。但行蹤無定,不易覓尋
。你先帶著王二回去稟知貴上,這案雖經審定,不可上詳。我明天就訪青龍子去
,如果找著此公,能把十三人救活,豈不更妙?
許 亮:(許亮連連答應著)是。
(次日,歷城縣將吳二浪子解到齊河縣。)
(許亮同王二兩人作證,自然一堂就訊服了。)
(暫且收監,也不上刑具,靜聽老殘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