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51**時間: 地點:
(且說火起之時,四鄰人等及河工夫役,都尋覓了水桶水盆之類,趕來救火。)
(無奈黃河兩岸俱已凍得實實的,當中雖有流水之處,人卻不能去取。)
(店後有個大坑塘,卻早凍得如平地了。)
(城外只有兩口井裡有水,你想,慢慢一桶一桶打起,中何用呢?這些人人急智
(生,就把坑裡的冰鑿開,一塊一塊的望火裡投。)
(那知這冰的力量比水還大,一塊冰投下去,就有一塊地方沒了火頭。)
(這坑正在上房後身,有七八個人立在上房屋脊上,後邊有數十個人運冰上屋,
(屋上人接著望火裡投,一半投到火裡,一半落在上房屋上,所以火就接不到上
(房這邊來。)
(老殘與黃人瑞正在東牆看人救火,只見外面一片燈籠火把,縣官已到。)
(帶領人夫手執撓鉤長杆等件,前來救人。)
(進得門來,見火勢已衰,一面用撓鉤將房扯倒,一面飭人取黃河淺處薄冰拋入
(火裡,以壓火勢,那火也就漸漸的熄了。)
(縣官見黃人瑞立在東牆下,步上前來,請了一個安)
縣 官:老憲台受驚不小!
人 瑞:也還不怎樣,但是我們補翁燒得苦點。
縣 官:(因向縣官道)子翁,我介紹你會個人。此人姓鐵,號補殘,與你頗有關係,那
個案子上要倚賴他才好辦。
縣 官:噯呀呀!鐵補翁在此地嗎?快請過來相會。
人 瑞:(人瑞即招手大呼道)老殘,請這邊來!
(老殘本與人瑞坐在一條凳上,因見縣官來,踱過人叢裡,借看火為迴避。)
(今聞招呼,遂走過來,與縣官作了個揖,彼此道些景慕的話頭。)
(縣官有馬扎子,老殘與人瑞仍坐長凳子上。)
(原來這齊河縣姓王,號子謹,也是江南人,與老殘同鄉。)
(雖是個進士出身,倒不糊塗。)
人 瑞:(當下人瑞對王子謹道)我想閣下齊東村一案,只有請補翁寫封信給宮保,須派
白子壽來,方得昭雪。那個絕物也不敢過於倔強。我輩都是同官,不好得罪他的
。補翁是方外人,無須忌諱。尊意以為何如?
(子謹聽了,歡喜非常)
子 謹:賈魏氏活該有救星了!好極,好極!
(老殘聽得沒頭沒腦,答應又不是,不答應又不是,只好含糊唯諾。)
52**時間: 地點:
(當時火已全熄,縣官要扯二人到衙門去住。)
人 瑞:上房既未燒著,我仍可以搬入去住,只是鐵公未免無家可歸了。
老 殘:不妨,不妨!此時夜已深,不久便自天明。天明後,我自會上街置辦行李,毫不
礙事。
(縣官又苦苦的勸老殘到衙門裡去。)
老 殘:我打攪黃兄是不妨的,請放心罷。
縣 官:(縣官又殷勤問)燒些甚麼東西?未免大破財了。但是敝縣購辦得出的,自當稍
盡綿薄。
老 殘:(老殘笑道)布衾一方,竹笥一隻,布衫褲兩件,破書數本,鐵串鈴一枚,如此
而已。
縣 官:(縣官笑道)不確罷。
(也就笑著。)
(正要告辭,只見地保同著差人,一條鐵索,鎖了一個人來。)
(跪在地下,像雞子簽米似的,連連磕頭,嘴裡只叫)
差 人:大老爺天恩!大老爺天恩!
差 人:(那地保跪一條腿在地下,喊道)火就是這個老頭兒屋裡起的。請大老爺示:還
是帶回衙門去審,還是在這裡審?
縣 官:(縣官便問道)你姓甚麼?叫甚麼?那裡人?怎麼樣起的火?
縣 官:(只見那地下的人又連連磕頭)小的姓張,叫張二,是本城裡人,在這隔壁店裡
做長工。因為昨兒從天明起來,忙到晚上二更多天,才稍為空閒一點,回到屋裡
睡覺。誰知小衫褲汗濕透了,剛睡下來,冷得異樣,越冷越打戰戰,就睡不著了
。小的看這屋裡放著好些粟稭,就抽了幾根,燒著烤一烤。又想起窗戶台上有上
房客人吃賸下的酒,賞小的吃的,就拿在火上煨熱了,喝了幾盅。誰知道一天乏
透的人,得了點暖氣,又有兩杯酒下了肚,糊裡糊塗,坐在那裡就睡著了。剛睡
著,一霎兒的工夫,就覺得鼻子裡煙嗆的難受。慌忙睜開眼來,身上棉襖已經燒
著了一大塊,那粟稭打的壁子已通著了。趕忙出來找水來潑,那火已自出了屋頂
,小的也沒有法子了。所招是實,求大老爺天恩!
縣 官:(縣官罵了一聲)渾蛋。
差 人:帶到衙門裡辦去罷!
(說罷,立起身來,向黃、鐵二公告辭。)
(又再三叮囑人瑞,務必設法玉成那一案,然後匆匆的去了。)
(那時火已熄盡,只冒白氣。)
(人瑞看著黃升帶領眾人,又將物件搬入,依舊陳列起來。)
人 瑞:屋子裡煙火氣太重,燒盒萬壽香來熏熏。
人 瑞:(人瑞笑向老殘道)鐵公,我看你還忙著回屋去不回呢?
老 殘:都是被你一留再留的。倘若我在屋裡,不至於被他燒得這麼乾淨。
人 瑞:咦!不言臊!要是讓你回去,只怕連你還燒死在裡頭呢!你不好好的謝我,反來
埋怨我,真是不識好歹。
老 殘:難道我是死人嗎?你不賠我,看我同你干休嗎?
(說著,只見門簾揭起,黃升領了一個戴大帽子的進來,對著老殘打了一個千兒
()
黃 升:敝上說給鐵大老爺請安。送了一副鋪蓋來,是敝上自己用的,腌臢點,請大老爺
不要嫌棄。明天叫裁縫趕緊做新的送過來,今夜先將就點兒罷。又狐皮袍子馬褂
一套,請大老爺隨便用罷。
老 殘:(老殘立起來道)累你們貴上費心。行李暫且留在這裡,借用一兩天,等我自己
買了,就繳還。衣裳我都已經穿在身上,並沒有燒掉,不勞貴上費心了。回去多
多道謝。
(那家人還不肯把衣服帶去。)
黃人瑞:(仍是黃人瑞)衣服鐵老爺決不肯收的。你就說我說的,你帶回去罷。
(家人又打了個千兒去了。)
老 殘:我的燒去也還罷了,總是你瞎倒亂,平白的把翠環的一捲行李也燒在裡頭,你說
冤不冤呢?
黃人瑞:那才更不要緊呢!我說他那鋪蓋總共值不到十兩銀子,明日賞他十五兩銀子,他
媽要喜歡的受不得呢!
翠 環:可不是呢,大約就是我這個倒霉的人,一捲鋪蓋害了鐵爺許多好東西都毀掉了。
老 殘:物件到沒有值錢的,只可惜我兩部宋板書,是有錢沒處買的,未免可惜。然也是
天數,只索聽他罷了。
人 瑞:我看宋板書到也不稀奇,只是可惜你那搖的串鈴子也毀掉,豈不是失了你的衣著
飯碗了嗎?
老 殘:可不是呢!這可應該你賠了罷,還有甚麼說的?
人 瑞:罷,罷,罷!燒了他的鋪蓋,燒了你的串鈴。大吉大利,恭喜,恭喜!
(對著翠環作了個揖,又對老殘作了個揖)
翠 環:從今以後,他也不用做賣皮的婊子,你也不要做說嘴的郎中了!
老 殘:(老殘大叫道)好,好,罵的好苦!翠環,你還不去擰他的嘴!
翠 環:阿彌陀佛!總是兩位的慈悲!
翠 花:(翠花點點頭道)環妹由此從良,鐵老由此做官,這把火倒也實在是把大吉大利
的火,我也得替二位道喜。
老 殘:依你說來,他卻從良,我卻從賤了?
黃人瑞:閒話少講,我且問你,是說話是睡?如睡,就收拾行李;如說話,我就把那奇案
再告訴你。
老 殘:(隨即大叫了一聲)來啊!
老 殘:你說,我很願意聽。
人 瑞:不是方才說到賈家遣丁抱告,說查出被人謀害的情形嗎?原來這賈老兒桌上有吃
殘了的半個月餅,一大半人房裡都有吃月餅的痕跡。這月餅卻是前兩天魏家送得
來的,所以賈家新承繼來的個兒子名叫賈幹,同了賈探春告說是他嫂子賈魏氏與
人通姦,用毒藥謀害一家十三口性命。
齊河縣王子謹就把這賈幹傳來,問他姦夫是誰,卻又指不出來。食殘的月餅
,只有半個,已經擘碎了,餡子裡卻是有點砒霜。王子謹把這賈魏氏傳來,問這
情形。賈魏氏供:『月餅是十二日送來的。我還在賈家,況當時即有人吃過,並
未曾死。』又把那魏老兒傳來,魏老兒供稱:『月餅是大街上四美齋做的,有毒
無毒,可以質證了。』及至把四美齋傳來,又供月餅雖是他家做的,而餡子卻是
魏家送得來的。就是這一節,卻不得不把魏家父女暫且收管。雖然收管,卻未上
刑具,不過監裡的一間空屋,聽他自己去布置罷了。子謹心裡覺得仵作相驗,實
非中毒。自己又親身細驗,實無中毒情形。即使月餅中有毒,未必人人都是同時
吃的,也沒有個毒輕毒重的分別嗎?
苦主家催求訊斷得緊,就詳了撫台,請派員會審。前數日,齊巧派了剛聖慕
來。此人姓剛,名弼,是呂諫堂的門生,專學他老師,清廉得格登登的。一跑得
來,就把那魏老兒上了一夾棍,賈魏氏上了一拶子。兩個人都暈絕過去,卻無口
供。那知冤家路兒窄,魏老兒家裡的管事的卻是愚忠老實人,看見主翁吃這冤枉
官司,遂替他籌了些款,到城裡來打點,一投投到一個鄉紳胡舉人家……
(說到此處,只見黃升揭開簾子走進來)
只見黃:老爺叫呀。
人 瑞:收拾鋪蓋。
黃 升:鋪蓋怎樣放法?
人 瑞:(人瑞想了一想)外間冷,都睡到裡邊去罷。
黃 升:(就對老殘道)裡間炕很大,我同你一邊睡一個,叫他們姐兒倆打開鋪蓋捲睡當
中,好不好?
老 殘:甚好,甚好。只是你孤棲了。
人 瑞:守著兩個,還孤棲個甚麼呢?
老 殘:管你孤棲不孤棲,趕緊說,投到這胡舉人家怎麼樣呢?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六千金買得凌遲罪 一封書驅走喪門星)
53**時間: 地點:
(話說老殘急忙要問他投到胡舉人家便怎樣了。)
人 瑞:你越著急,我越不著急!我還要抽兩口煙呢!
(老殘急於要聽他說,就叫)
老 殘:翠環,你趕緊燒兩口,讓他吃了好說。
(翠環拿著籤子便燒。)
(黃升從裡面把行李放好,出來)
出 來:他們的鋪蓋,叫他夥計來放。
(人瑞點點頭。)
(一刻,見先來的那個夥計,跟著黃升進去了。)
(原來馬頭上規矩,凡妓女的鋪蓋,必須他夥計自行來放,家人斷不肯替他放的
(。)
(又兼之鋪蓋之外還有甚麼應用的物事,他夥計知道放在甚麼所在,妓女探手便
(得,若是別人放的,就無處尋覓了。)
54**時間: 地點:
夥 計:(卻說夥計放完鋪蓋出來)翠環的燒了,怎麼樣呢?
人 瑞:那你就不用管罷。
老 殘:我知道。你明天來,我賠你二十兩銀子,重做就是了。
夥 計:不是為銀子,老爺請放心,為的是今兒夜裡。
人 瑞:叫你不要管,你還不明白嗎?
翠 花:(翠花也道)叫你不要管,你就回去罷。
(那夥計才低著頭出去。)
人 瑞:(人瑞對黃升道)天很不早了,你把火盆裡多添點炭,坐一壺開水在旁邊,把我
墨盒子筆取出來,取幾張紅格子白八行書同信封子出來,取兩枝洋蠟,都放在桌
上,你就睡去罷。
黃 升:(黃升答應了一聲)是。
(就去照辦。)
(這裡人瑞煙也吃完。)
老 殘:投到胡舉人家怎樣呢?
人 瑞:這個鄉下糊塗老兒,見了胡舉人,扒下地就磕頭,說:『如能救得我主人的,萬
代封侯!』胡舉人道:『封侯不濟事,要有錢才能辦事呀。這大老爺,我在省城
裡也與他同過席,是認得的。你先拿一千銀子來,我替你辦。我的酬勞在外。』
那老兒便從懷裡摸出個皮靴頁兒來,取出五百一張的票子兩張,交與胡舉人。卻
又道:『但能官司了結無事,就再花多少,我也能辦。』胡舉人點點頭,吃過午
飯,就穿了衣冠來拜老剛。
老 殘:(老殘拍著炕沿道)不好了!
人 瑞:這渾蛋的胡舉人來了呢,老剛就請見,見了略說了幾句套話。胡舉人就把這一千
銀票子雙手捧上,說道:『這是賈魏氏那一案,魏家孝敬老公祖的,求老公祖格
外成全。』
老 殘:一定翻了呀!
人 瑞:翻了倒還好,卻是沒有翻。
老 殘:怎麼樣呢?
人 瑞:老剛卻笑嘻嘻的雙手接了,看了一看,說道:『是誰家的票子,可靠得住嗎?』
胡舉人道:『這是同裕的票子,是敝縣第一個大錢莊,萬靠得住。』老剛道:『
這麼大個案情,一千銀子那能行呢?』胡舉人道:『魏家人說,只要早早了結,
沒事,就再花多些,他也願意。』老剛道:『十三條人命,一千銀子一條,也還
值一萬三呢。也罷,既是老兄來,兄弟情願減半算,六千五百兩銀子罷。』胡舉
人連聲答應道:『可以行得,可以行得!』
老剛又道:『老兄不過是個介紹人,不可專主,請回去切實問他一問,也不
必開票子來,只須老兄寫明云:減半六五之數,前途願出。兄弟憑此,明日就斷
結了。』胡舉人歡喜的了不得,出去就與那鄉下老兒商議。鄉下老兒聽說官司可
以了結無事,就擅專一回。諒多年賓東,不致遭怪。況且不要現銀子,就高高興
興的寫了個五千五百兩的憑據交與胡舉人,又寫了個五百兩的憑據,為胡舉人的
謝儀。
這渾蛋胡舉人寫了一封信,並這五千五百兩憑據,一併送到縣衙門裡來。老
剛收下,還給個收條。等到第二天升堂,本是同王子謹會審的。這些情節,子謹
卻一絲也不知道。坐上堂去,喊了一聲『帶人』。那衙役們早將魏家父女帶到,
卻都是死了一半的樣子。兩人跪到堂上,剛弼便從懷裡摸出那個一千兩銀票並那
五千五百兩憑據,和那胡舉人的書子,先遞給子謹看了一遍。子謹不便措辭,心
中卻暗暗的替魏家父女叫苦。
剛弼等子謹看過,便問魏老兒道:『你認得字嗎?』魏老兒供:『本是讀書
人,認得字。』又問賈魏氏:『認得字嗎?』供:『從小上過幾年學,認字不多
。』老剛便將這銀票、筆據叫差人送與他父女們看。他父女回說:『不懂這是什
麼原故。』剛弼道:『別的不懂,想必也是真不懂。這個憑據是誰的筆跡,下面
註著名號,你也不認得嗎?』叫差人:『你再給那個老頭兒看!』魏老兒看過,
供道:『這憑據是小的家裡管事的寫的,但不知他為甚麼事寫的。』
剛弼哈哈大笑說:『你不知道,等我來告訴你,你就知道了!昨兒有個胡舉
人來拜我,先送一千兩銀子,說你們這一案,叫我設法兒開脫。
55**時間: 地點:
又說如果開脫,銀子再要多些也肯。我想你們兩個窮凶極惡的人,前日頗能熬刑
,不如趁勢討他個口氣罷,我就對胡舉人說:你告訴他管事的去,說害了人家十
三條性命,就是一千兩銀子一條,也該一萬三千兩。胡舉人說:恐怕一時拿不出
許多。我說:只要他心裡明白,銀子便遲些日子不要緊的。如果一千銀子一條命
不肯出,就是折半五百兩銀子一條命,也該六千五百兩,不能再少。胡舉人連連
答應。我還怕胡舉人孟浪,再三叮囑他,叫他把這折半的道理告訴你們管事的,
如果心服情願,叫他寫個憑據來,銀子早遲不要緊的。第二天,果然寫了這個憑
據來。我告訴你,我與你無冤無仇,我為甚麼要陷害你們呢?你要摸心想一想,
我是個朝廷家的官,又是撫台特特委我來幫著王大老爺來審這案子。我若得了你
們的銀子,開脫了你們,不但辜負撫台的委任,那十三條冤魂肯依我嗎?我再詳
細告訴你,倘若人命不是你謀害的,你家為什麼肯拿幾千兩銀子出來打點呢?這
是第一據,在我這裡花的是六千五百兩,在別處花的且不知多少,我就不便深究
了。倘人不是你害的,我告訴他照五百兩一條命計算,也應該六千五百兩。你那
管事的就應該說:人命實不是我家害的,如蒙委員代為昭雪,七千八千俱可,六
千五百兩的數目卻不敢答應。為甚麼他毫無疑義,就照五百兩一條命算帳妮?是
第二據。我勸你們早遲總得招認,免得饒上許多刑具的苦楚。』
那父女兩個連連叩頭說:『青天大老爺!實在是冤枉!』剛弼把桌子一拍,
大怒道:『我這樣開導你們,還是不招,再替我夾拶起來!』底下差役炸雷似的
答應了一聲『嗄』,夾棍拶子望堂上一摔,驚魂動魄價響。
正要動刑,剛弼又道:『慢著,行刑的差役上來,我對你講。』幾個差役走
上幾步,跪一條腿,喊道:『請大老爺示。』剛弼道:『你們伎倆我全知道,你
看那案子是不要緊的呢,你們得了錢,用刑就輕些,讓犯人不甚吃苦。你們看那
案情重大,是翻不過來的了,你們得了錢,就猛一緊,把那犯人當堂治死,成全
他個整尸首。本官又有個嚴刑斃命的處分,我是全曉得的。今日替我先拶賈魏氏
,只不許拶得他發昏,但看神色不好就鬆刑,等他回過氣來再拶。預備十天工夫
,無論你甚麼好漢,也不怕你不招!』
可憐一個賈魏氏,不到兩天,就真熬不過了,哭得一絲半氣的,又忍不得老
父受刑,就說道:『不必用刑,我招就是了!人是我謀害的,父親委實不知情!
』剛弼道:『你為什麼害他全家?』魏氏道:『我為妯娌不和,有心謀害。』剛
弼道:『妯娌不和,你害他一個人很夠了,為甚麼毒他一家子呢?』魏氏道:『
我本想害他一人,因沒有法子,只好把毒藥放在月餅餡子裡。因為他最好吃月餅
,讓他先毒死了,旁人必不至再受害了。』剛弼問:『月餅餡子裡,你放的甚麼
毒藥呢?』供:『是砒霜。』『那裡來的砒霜呢?』供:『叫人藥店裡買的。』
『那家藥店裡買的呢?』『自己不曾上街,叫人買的,所以不曉得那家藥店。』
問:『叫誰買的呢?』供:『就是婆家被毒死了的長工王二。』問:『既是王二
替你買的,何以他又肯吃這月餅受毒死了呢?』供:『我叫他買砒的時候,只說
為毒老鼠,所以他不知道。』問:『你說你父親不知情,你豈有個不同他商議的
呢?』供:『這砒是在婆家買的,買得好多天了。正想趁個機會放在小嬸吃食碗
裡,值幾日都無隙可乘。恰好那日回娘家,看他們做月餅餡子,問他們何用,他
們說送我家節禮。趁無人的時候,就把砒霜攪在餡子裡了。』
剛弼點點頭道:『是了,是了。』又問道:『我看你人很直爽,所招的一絲
不錯。只是我聽人說,你公公平常待你極為刻薄,是有的罷?』魏氏道:『公公
待我如待親身女兒一般恩惠,沒有再厚的了。』剛弼道:『你公公橫豎已死,你
何必替他迴護呢?』魏氏聽了,抬起頭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大叫道:『剛
大老爺!你不過要成就我個凌遲的罪名!現在我已遂了你的願了。既殺了公公,
總是個凌遲!你又何必要坐成個故殺呢,你家也有兒女呀!勸你退後些罷!』剛
弼一笑道:『論做官的道理呢,原該追究個水盡山窮。然既已如此,先讓他把這
個供畫了。』
56**時間: 地點:
黃人瑞:(再說黃人瑞)這是前兩天的事,現在他還要算計那個老頭子呢!昨日我在縣衙
門裡吃飯,王子謹氣得要死,逼得不好開口。一開口,彷彿得了魏家若干銀子似
的,李太尊在此地,也覺得這案情不妥當,然也沒有法想,商議除非能把白太尊
白子壽弄來才行。這瘟剛是以清廉自命的,白太尊的清廉,恐怕比他還靠得住些
。白子壽的人品學問,為眾所推服,他還不敢藐視,捨此更無能制伏他的人了。
只是一兩天內就要上詳,宮保的性子又急,若奏出去就不好設法了。只是沒法通
到宮保面前去,凡我們同寅,都要避點嫌疑。昨日我看見老哥,我從心眼裡歡喜
出來,請你想個甚麼法子。
老 殘:我也沒有長策。不過這種事情,其勢已迫,不能計出萬全的。只有就此情形,我
詳細寫封信稟宮保,請宮保派白太尊來覆審。至於這一砲響不響,那就不能管了
。天下事冤枉的多著呢,但是碰在我輩眼目中,盡心力替他做一下子就罷了。
人 瑞:佩服,佩服。事不宜遲,筆墨紙張都預備好了,請你老人家就此動筆。翠環,你
去點蠟燭、泡茶。
(老殘凝了一凝神,就到人瑞屋裡坐下。)
(翠環把洋燭也點著了。)
(老殘揭開墨盒,拔出筆來,鋪好了紙,拈筆便寫。)
(那知墨盒子已凍得像塊石頭,筆也凍得像個棗核子,半筆也寫不下去。)
(翠環把墨盒子捧到火盆上烘,老殘將筆拿在手裡,向著火盆一頭烘,一頭想。
()
(半霎功夫,墨盒裡冒白氣,下半邊已烊了。)
(老殘蘸墨就寫,寫兩行,烘一烘。)
(不過半個多時辰,信已寫好,加了個封皮。)
(打算問人瑞,信已寫妥,交給誰送去?對翠環道)
人 瑞:你請黃老爺進來。
(翠環把房門簾一揭,格格的笑個不止,低低喊道)
翠 環:鐵老,你來瞧!
(老殘望外一看,原來黃人瑞在南首,雙手抱著煙槍,頭歪在枕頭上,口裡拖三
(四寸長一條口涎,腿上卻蓋了一條狼皮褥子。)
(再看那邊,翠花睡在虎皮毯上,兩隻腳都縮在衣服裡頭,兩隻手超在袖子裡,
(頭卻不在枕頭上,半個臉縮在衣服大襟裡,半個臉靠著袖子,兩個人都睡得實
(沉沉的了。)
老 殘:(老殘看了說)這可要不得,快點喊他們起來!
老 殘:(老殘就去拍人瑞)醒醒罷,這樣要受病的!
(人瑞驚覺,懵裡懵懂的,睜開眼說道)
人 瑞:呵,呵!信寫好了嗎?
老 殘:寫好了。
(人瑞掙扎著坐起。)
(只見口邊那條涎水,由袖子上滾到煙盤裡,跌成幾段,原來久已化作一條冰了
(!老殘拍人瑞的時候,翠環卻到翠花身邊,先向他衣服摸著兩隻腳,用力往外
(一扯。)
(翠花驚醒,連喊)
翠 花:誰,誰,誰?
翠 花:(連忙揉揉眼睛,叫道)可凍死我了!
(兩人起來,都奔向火盆就暖,那知火盆無人添炭,只剩一層白灰,幾星餘火,
(卻還有熱氣。)
翠 環:屋裡火盆旺著呢,快向屋裡烘去罷。
(四人遂同到裡邊屋來。)
(翠花看鋪蓋,三分俱已攤得齊楚,就去看他縣裡送來的,卻是一床藍湖縐被、
(一床紅湖縐被、兩條大呢褥子、一個枕頭。)
翠 花:(指給老殘道)你瞧這鋪蓋好不好?
老 殘:太好了些。
翠 花:(便向人瑞道)信寫完了,請你看看。
(人瑞一面烘火,一面取過信來,從頭至尾讀了一遍)
人 瑞:很切實的。我想總該靈罷。
老 殘:怎樣送去呢?
人 瑞:(人瑞腰裡摸出表來一看)四下鐘,再等一刻。天亮了,我叫縣裡差個人去。
老 殘:縣裡人都起身得遲,不如天明後,同店家商議,雇個人去更妥。只是這河難得過
去。
人 瑞:河裡昨晚就有人跑凌,單身人過河很便當的。
(大家烘著火,隨便閒話。)
(兩三點鐘工夫,極容易過,不知不覺,東方已自明了。)
(人瑞喊起黃升,叫他向店家商議,雇個人到省城送信)
人 瑞:不過四十里地,如晌午以前送到,下午取得收條來,我賞銀十兩。
人 瑞:(停了一刻,只見店夥同了一個人來說)這是我兄弟,如大老爺送信,他可以去
。他送過幾回信,頗在行,到衙門裡也敢進去,請大老爺放心。
57**時間: 地點:
(當時人瑞就把上撫台的稟交給他,自收拾投遞去了。)
人 瑞:(這裡人瑞)我們這時該睡了。
(黃、鐵睡在兩邊,二翠睡在當中,不多一刻都已齁齁的睡著。)
(一覺醒來,已是午牌時候。)
(翠花家夥計早已在前面等候,接了他姊妹兩個回去,將鋪蓋捲了,一併掮著就
(走。)
人 瑞:傍晚就送他們姐兒倆來,我們這兒不派人去叫了。
夥 計:(夥計答應著)是。
(便同兩人前去。)
翠 環:(翠環回過頭來眼淚汪汪的道)儜別忘了呵!
(人瑞、老殘俱笑著點點頭。)
(二人洗臉,歇了片刻就吃午飯。)
(飯畢,已兩下多鐘,人瑞自進縣署去了)
人 瑞:倘有回信,喊我一聲。
老 殘:知道,你請罷。
(人瑞去後,不到一個時辰,只見店家領那送信的人,一頭大汗,走進店來。)
(懷裡取出一個馬封,紫花大印。)
(拆開,裡面回信兩封:一封是張宮保親筆,字比核桃還大;一封是內文案上袁
(希明的信)
人 瑞:白太尊現署泰安,即派人去代理,大約五七天可到。
老 殘:(並云)宮保深盼閣下少候兩日,等白太尊到,商酌一切。
(云云。)
(老殘看了,對送信人說)
老 殘:你歇著罷,晚上來領賞。喊黃二爺來。
店 家:同黃大老爺進衙門去了。
老 殘:(老殘想)這信交誰送去呢?不如親身去走一道罷。
(就告店家,鎖了門,竟自投縣衙門來。)
(進了大門,見出出進進人役甚多,知有堂事。)
(進了儀門,果見大堂上陰氣森森,許多差役兩旁立著。)
(凝了一凝神,想道)
又 想:我何妨上去看看,什麼案情?
(立在差役身後,卻看不見。)
老 殘:(只聽堂上嚷道)賈魏氏,你要明白你自己的死罪已定,自是無可挽回。你卻極
力開脫你那父親,說他並不知情,這是你的一片孝心,本縣也沒有個不成全你的
。但是你不招出你的姦夫來,你父親的命就保全不住了。你想,你那姦夫出的主
意,把你害得這樣苦法,他到躲得遠遠的,連飯都不替你送一碗,這人的情義也
就很薄的了。你卻抵死不肯招出他來,反令生身老父,替他擔著死罪。聖人云:
『人盡夫也,父一而已。』原配丈夫,為了父親尚且顧不得他,何況一個相好的
男人呢!我勸你招了的好。
(只聽底下只是嚶嚶啜泣。)
老 殘:(又聽堂上喝道)你還不招嗎?不招我又要動刑了!
(又聽底下一絲半氣的說了幾句,聽不出甚麼話來。)
老 殘:(只聽堂上嚷道)他說甚麼?
又 想:(聽一個書吏上去回道)賈魏氏說,是他自己的事,大老爺怎樣吩咐,他怎樣招
。叫他捏造一個姦夫出來,實實無從捏造。
又 想:(又聽堂上把驚堂一拍,罵道)這個淫婦,真正刁狡!拶起來!
老 殘:(堂下無限的人大叫了一聲)嗄!
(只聽跑上幾個人去,把拶子往地下一摔,霍綽的一聲,驚心動魄。)
(老殘聽到這裡,怒氣上沖,也不管公堂重地,把站堂的差人用手分開,大叫一
(聲)
老 殘:站開!讓我過去!
(差人一閃。)
(老殘走到中間,只見一個差人一手提著賈魏氏頭髮,將頭提起,兩個差人正抓
(他手在上拶子。)
(老殘走上,將差人一扯)
老 殘:住手!
(便大搖大擺走上暖閣。)
(見公案上坐著兩人,下首是王子謹,上首心知就是這剛弼了,先向剛弼打了一
(躬。)
(子謹見是老殘,慌忙立起。)
(剛弼卻不認得,並不起身,喝道)
剛 弼:你是何人?敢來攪亂公堂!拉他下去!
(未知老殘被拉下去,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鐵砲一聲公堂解索 瑤琴三疊旅舍銜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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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老殘看賈魏氏正要上刑,急忙搶上堂去,喊了)
老 殘:住手。
(剛弼卻不認得老殘為何許人,又看他青衣小帽,就喝令差人拉他下去。)
(誰知差人見本縣大老爺早經站起,知道此人必有來歷,雖然答應了一聲)
剛 弼:嗄!
(卻沒一個人敢走上來。)
(老殘看剛弼怒容滿面,連聲吆喝,卻有意嘔著他玩,便輕輕的說道)
老 殘:你先莫問我是什麼人,且讓我說兩句話。如果說的不對,堂下有的是刑具,你就
打我幾板子,夾我一兩夾棍,也不要緊。我且問你:『一個垂死的老翁,一個深
閨的女子,案情我卻不管,你上他這手銬腳鐐是什麼意思?難道怕他越獄走了嗎
?這是制強盜的刑具,你就隨便施於良民,天理何存?良心安在?』
(王子謹想不到撫台回信已來,恐怕老殘與剛弼堂上較量起來,更下不去,連忙
(喊道)
王子謹:補翁先生,請廳房裡去坐,此地公堂,不便說話。
(剛弼氣得目瞪口呆,又見子謹稱他補翁,恐怕有點來歷,也不敢過於搶白。)
(老殘知子謹為難,遂走過西邊來,對著子謹也打了一躬。)
(子謹慌忙還揖,口稱)
子 謹:後面廳房裡坐。
老 殘:不忙。
(卻從袖子裡取出張宮保的那個覆書來,雙手遞給子謹。)
(子謹見有紫花大印,不覺喜逐顏開,雙手接過,拆開一看,便高聲讀道)
子 謹:示悉。白守耆札到便來,請即傳諭王、剛二令,不得濫刑。魏謙父女取保回家、
候白守覆訊。弟耀頓首。
子 謹:(一面遞給剛弼去看,一面大聲喊道)奉撫台傳諭,叫把魏謙父女刑具全行鬆放
,取保回家,候白大人來再審!
子 謹:(底下聽了,答應一聲)嗄!
老 殘:(又大喊道)當堂鬆刑囉!當堂鬆刑囉!
(卻早七手八腳,把他父女手銬腳鐐,項上的鐵鏈子,一鬆一個乾淨,教他上來
(磕頭,替他喊道)
子 謹:謝撫台大人恩典!謝剛大老爺、王大老爺恩典!
(那剛弼看信之後,正自敢怒而不敢言。)
(又聽到謝剛大老爺、王大老爺恩典,如同刀子戳心一般,早坐不住,退往後堂
(去了。)
子 謹:(子謹仍向老殘拱手道)請廳房裡去坐。兄弟略為交代此案,就來奉陪。
老 殘:(老殘拱一拱手道)請先生治公,弟尚有一事,告退。
(遂下堂,仍自大搖大擺的走出衙門去了。)
(這裡王子謹吩咐了書吏,叫魏謙父女趕緊取保,今晚便要叫他們出去才好。)
(書吏一一答應,擊鼓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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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老殘回來,一路走著,心裡十分高興,想道)
又 想:前日聞得玉賢種種酷虐,無法可施。今日又親目見了一個酷吏,卻被一封書便救
活了兩條性命,比吃了人參果心裡還快活!
(一路走著,不知不覺已出了城門,便是那黃河的堤埝了。)
(上得堤去,看天色欲暮,那黃河已凍得同大路一般,小車子已不斷的來往行走
(,心裡想來)
心裡想:行李既已燒去,更無累贅,明日便可單身回省,好去置辦行李。
又 想:(轉又念道)袁希明來信,叫我等白公來,以便商酌,明知白公辦理此事,游刃
有餘。然倘有未能周知之處,豈不是我去了害的事嗎?只好耐心等待數日再說。
(一面想著,已到店門,順便踱了回去。)
(看有許多人正在那裡刨挖火裡的燼餘,堆了好大一堆,都是些零綢碎布,也就
(不去看他。)
(回到上房,獨自坐地。)
(過了兩個多鐘頭,只見人瑞從外面進來,口稱)
人 瑞:痛快,痛快!
又 想:那瘟剛退堂之後,隨即命家人檢點行李回省。子謹知道宮保耳軟,恐怕他回省,
又出汊子,故極力留他,說:『宮保只有派白太尊覆審的話,並沒有叫閣下回省
的示諭,此案未了,斷不能走。你這樣去銷差,豈不是同宮保嘔氣嗎?恐不合你
主敬存誠的道理。』他想想也只好忍耐著了。子謹本想請你進去吃飯,我說:『
不好,倒不如送桌好好的菜去,我替你陪客罷。』我討了這個差使來的。你看好
不好?
老 殘:好!你吃白食,我擔人情,你倒便宜!我把他辭掉,看你吃甚麼!
人 瑞:你只要有本事辭,只管辭,我就陪你挨餓。
(說著,門口已有一個戴紅纓帽兒的拿了一個全帖,後面跟著一個挑食盒的進來
(,直走到上房,揭起暖簾進來,對著人瑞望老殘說)
人 瑞:這位就是鐵老爺罷?
人 瑞:不錯。
(那家人便搶前一步,請了一個安)
家 人:敝上說:小縣分沒有好菜,送了一桌粗飯,請大老爺包涵點。
老 殘:這店裡飯很便當,不消貴上費心,請挑回去,另送別位罷。
家 人:主人吩咐,總要大老爺賞臉。家人萬不敢挑回去,要挨罵的。
(人瑞在桌上拿了一張箋紙,撥開筆帽,對著那家人道)
人 瑞:你叫他們挑到前頭灶屋裡去。
(那家人揭開盒蓋,請老爺們過眼。)
(原來是一桌甚豐的魚翅席,老殘)
老 殘:便飯就當不起,這酒席太客氣,更不敢當了。
(人瑞用筆在花箋上已經寫完,遞與那家人)
人 瑞:這是鐵老爺的回信,你回去說謝謝就是了。
(又叫黃升賞了家人一吊錢,挑盒子的二百錢。)
(家人打了兩個千兒。)
(這裡黃升掌上燈來。)
(不消半個時辰,翠花、翠環俱到。)
(他那夥計不等吩咐,已掮了兩個小行李捲兒進來,送到裡房去。)
人 瑞:你們鋪蓋真做得快,半天工夫就齊了嗎?
翠 花:家裡有的是鋪蓋,對付著就夠用了。
(黃升進來問,開飯不開飯。)
人 瑞:開罷。
(停了一刻,已先將碟子擺好。)
人 瑞:今日北風雖然不颳,還是很冷,快溫酒來吃兩杯。今天十分快樂,我們多喝兩杯
。
(二翠俱拿起絃子來唱兩個曲子侑酒。)
人 瑞:不必唱了,你們也吃兩杯酒罷。
(翠花看二人非常高興,便問道)
翠 花:儜能這麼高興,想必撫台那裡送信的人回來了嗎?
人 瑞:豈但回信來了,魏家爺兒倆這時候怕都回到了家呢!
(便將以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二翠。)
(他姊兒倆個,也自喜歡的了不得,自不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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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翠環聽了這話,不住的迷迷價笑,忽然又將柳眉雙鎖,默默無言。)
(你道什麼緣故?他因聽見老殘一封書去,撫台便這樣的信從,若替他辦那事,
(自不費吹灰之力,一定妥當的,所以就迷迷價笑。)
(又想他們的權力雖然夠用,只不知昨晚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倘若隨便說說就罷了的呢,這個機會錯過,便終身無出頭之望,所以雙眉又鎖
(起來了。)
(又想到他媽今年年底,一定要轉賣他。)
(那蒯二禿子凶惡異常,早遲是個死,不覺臉上就泛了死灰的氣色。)
(又想到自己好好一個良家女子,怎樣流落得這等下賤形狀,倒不如死了的乾淨
(,眉宇間又泛出一種英毅的氣色來。)
(又想到自己死了原無不可,只是一個六歲的小兄弟有誰撫養,豈不也是餓死嗎
(?他若餓死,不但父母無人祭供,並祖上的香煙,從此便絕。)
(這麼想去,是自己又死不得了。)
(想來想去,活又活不成,死又死不得,不知不覺那淚珠子便撲簌簌的滾將下來
(,趕緊用手絹子去擦。)
翠 花:(翠花看見道)你這妮子!老爺們今天高興,你又發什麼昏?
(人瑞看著他,只是憨笑。)
老 殘:(老殘對他點了點頭)你不用胡思亂想,我們總要替你想法子的。
人 瑞:好,好!有鐵老爺一手提拔你,我昨晚說的話,可是不算數的了。
(翠環聽了大驚,愈覺得他自己慮的是不錯。)
(正要向人瑞詰問,只見黃升同了一個人進來,朝人瑞打了一千兒,遞過一個紅
(紙封套去。)
(人瑞接過來,撐開封套口,朝裡一窺,便揣到懷裡去)
人 瑞:知道了!
(更不住的嘻嘻價笑。)
只見黃:請老爺出來說兩句話。
(人瑞便走出去。)
(約有半個時辰進來,看著三個人俱默默相對,一言不發,人瑞愈覺高興。)
(又見那縣裡的家人進來,向老殘打了個千兒)
家 人:敝上說,叫把昨兒個的一捲舊鋪蓋取回去。
(老殘一楞,心裡想)
心裡想:這是什麼道理呢?你取了去,我睡什麼呢?
心裡想:(然而究竟是人家的物件,不便強留,便說)你取了去罷。
(心裡卻是納悶。)
心裡想:(看著那家人進房取將去了,只見人瑞道)今兒我們本來很高興的,被這翠環一
個人不痛快,惹的我也不痛快了。酒也不吃了,連碟子都撤下去罷。
(又見黃升來,當真把些碟子都撤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