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 至 第一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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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四面房裡喫客,都已絡繹不絕的來到,也有男的,也有女的,也有一座房
(間代上十七八個局,拉的拉,唱有唱,嘈雜不了。)
(那些人的妝束,若在上海人的眼睛裡看起來,不算得時新。)
(卻在蘇州地面,就要數他是天字第一號的講究了。)
向 我:我瞧不起這邊人,倒喜歡喫大菜,可見內地里社會風氣是開通得許多了。現在平
時如此,若到禮拜,還不曉得怎樣熱鬧呢?
柔 齋:(柔齋忙接著道)通倒是通了,只可惜才通得一半,還有那一半,如同人家鴉片
煙槍,被老膏塞住了,沒有去尋火簽通呢!你原來不曉得,如今中國那些人,我
要形容起來,真能把鼻堂都氣黃了。即如幾個新學界的朋友,打扮得不男不女,
倒也不要去說他。怎麼撮取了幾句外國皮毛,無論在茶坊酒肆,同人談論起來,
不是說這件事與衛生不合,就是說那件事同文明有礙。再不然就是說某人期望低
,某人宗旨欠正。向日滿口之乎者也矣焉哉,今朝都律改成野蠻自由達目的。及
至問起他學問何如,莫說甚麼天文、輿地、格致、算學是一絲瞎屁不通,即連俄
羅斯大彼得、法蘭西拿破侖合起來,是生在我們中國哪一朝哪一代,他都茫然不
知道。你想可算得開通不算得開通?所以我說他們這班人適如蘇浙航船定例,凡
江湖術士搭船,無錢名叫全通,半價叫半通,現今替他改上一個不通,用以移贈
,倒還算得是銜缺相當,毋庸送部引見的一件事呢!至於大菜館生意擁擠,內中
卻有個主動力在內。多半是因為現在蘇省民風澆薄,至有請客喫革命花酒,反要
客帶兩元一人的坐地錢去,質言之,只算替老鴇打抽豐。再加現今又多了一班不
肖紳士,同娼家狼狽為奸,串通一氣,一個任酒席的資本,一個擔捉客的義務。
譬如今天席上,衹要能夠上除主人七位,這就是有名可數的二七一十四元;若再
加一人代上兩三個局,這就又是毛毛的二十上下。不問酒席賬收得著收不著,先
不先他已是三十多塊現洋錢到手了。除幹算淨,還可以一人分得著分八九元一個
餘潤。以致那些毛廁坑裡石頭,又臭又硬的一班二八鄉紳,竟是目為利藪。稍知
自愛者,自然就視為畏途了。去喫只算是晴蜓喫尾巴,自喫自還要加倍,不去喫
即立刻得罪人。所以那麼一想,倒是堂前生瑞草,好事不如無!還不若以後大家
相約是請客都改到大菜館裡,又時新,又得實的好。小雅你想,那班破落鄉紳,
在地方上不圖謀公益,只一日到夜在飲食徵逐上用功,又從而於中取利,可怪得
人家替他們起一個外號叫做『烏倀』,說是替烏龜作倀的意思。
向 我:如今要照你這麼一說,豈不是那一班鄉紳同開堂子的老鴇,混而為一了麼?怪不
得上次有人在撫轅上一條陳,要求開辦妓捐,又要設立妓女學堂,專收一起龜子
龜孫,教授普通國文呢!今這麼一想,既是妓女的利權鄉紳可以奪得,鄉紳的學
堂妓女就不可以開得麼?總而言之,目下是清濁不分,貴賤倒置的時代。這句話
也說不得了!
(柔齋一面點頭稱是,一面又笑道)
一 面:小雅,你適才說蘇州人若肯把老子當和尚一轉移間,即成孝子的這句議論,大是
大是。但他們也不盡這一層,一切惡才盡有可取之外,倘肯遇事轉移起來,莫說
中國別處人抵不上他們聰慧絕倫,就是連外國人也恐怕趕不上他們的腳後跟呢!
而其中尤以從前科舉未停時,考生為最刁最狡。我如今說一件事,你就知道他們
的腦力靈敏,真有人不可及之處了。從前長、元、吳三縣小考,學臺按臨,生童
雲集。當有一起考生因為日間看見一家候補知府的公館圍牆樓窗上,倚了一個絕
色的婦女,臨街閑眺,他們竟忽然動了一種人面桃花之感,商議著晚間故意進去
,冀逢一面。誰知公館主人家居未出,見有許多不衫不履的人走進來,問他們做
甚麼事?他們又你推我,我推你說不出。正熙熙擾擾,兩不相下,忽然外面又擁
進一大陣人來,嘴裡都嚷說:『你們這裡有間屋子出租麼?在哪裡?可領我去望
一望!』公館主人見頭一起人跑進來,已不自在,如今又多加了這一起問租屋子
的,更覺忿怒,就拿用人出氣,罵道:『混賬東西!這麼連大門都看不好,儘管
一起放進人來胡鬧!』那考生也就插上去罵道:『我們到你家裡混賬過幾次?你
倒說明白。』主人又罵道:『忘八旦!還不替我滾出去!』考生道:『忘八旦還
會開口罵人呢!』那主人被激不過,又大罵道:『狗銃的!』他們又道:『怪不
得這樣嗥嗥的叫,原來是狗銃的!』彼此翻駁有許久工夫才鬧明白了,他那公館
門口,不知被何人貼上一張梅紅京片,上寫『三元考寓』四字,旁寫『如有欲租
者,請逕入內室接洽可也』。兩角上還一面寫『成者大吉』一面寫『破者天誅』
八字。這才知道是有人捉弄他的,連考生都是誤入桃源。然而是誤入不是誤入,
當局者知之,明眼人知之,即你我亦無不知之也,無庸再耽誤說別的話工夫,來
替他解釋。這是一回。還有也是考期,我初到蘇州,見一起考生提了一隻紙燈籠
到滿熏燒攤子上去亂照,這一塊又嫌太瘦,那一塊又嫌太肥,掂斤播兩的迄無成
議。如此照了許久,那起考生又提了燈籠望別處照去。誰知過後,熏燒攤子上主
人再一檢點,這一家嚷說少了一隻豬腰子,那一家又吵鬧少了一塊豬頭肉。就此
被那起考生拿燈籠一照,都先後的不翼而飛了。當下我就千方百計的在外面查考
,才查出是那起考生的燈籠底上,預先就釘了一隻倒須鐵鉤,形同鷹嘴,尖利無
比,衹要在那肉上略一摩弄,即被提挈以去,而又適隱在燈籠影子底下,人恒不
察故耳!此後又有一回,是吳縣門口有一名枷犯,忽然那日來了一位考先生,對
他同看役說:『你們兩個人可想進賬幾文麼?』那枷犯還未開口,看役就接道:
『我的阿爹呀!你老人家說哪裡話?一個人生在世面上,大則做官做宰,小則貿
易經商,再不然像我們身為賤役,受人驅使,誰不是為著兩個嘮叨子買命來!這
進賬兩個字,是我平時做夢都忘卻不掉的本命經呀!怎麼能不想呢?只恐怕想不
到手啊!』他笑道:『你既肯想就好商議。我如今有一件事拜煩你!』說著,便
咕著看役耳朵,唼唼喋喋的咕嚕了一大陣。那看役聽一句,點一句頭道:『小人
理會得!小人理會得!你老人家這件事,包管放在我身上,辦得到口酥就是了。
衹是回來,酒錢要多賞幾文。』
(正是:
( 莫說餘腥能役鬼)
(須知大力可通神。)
(要知年商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全本只有三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