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 至 第八〇
71**時間: 地點:
如今又見這樣的弄神弄鬼,看看六太太要把白花花的一千銀子送與別人用他未免
心中又是不服,又是不信。只礙著死老子骨肉未寒,母親又活跳跳的站在面前,
不便顯違遺命,無故得罪先人的舊友,所以今日只有他一個人,背著手立在乩盤
旁邊,用心伺察。忽又見那沙盤裡寫出一句道:『老妻請起,大馬小馬,長幼兩
兒聽訓;爾父一生忠直,所交友皆係正人君子。』他看到此處,早就他看出一個
大破綻來,不肯再讓他朝下寫了,就揎起袖子走上去,連頭夾腦,著著實實的打
了幾個耳刮子。那位總經理還嘴裡嚷道:『反了!反了!我是你死老子的代表,
都打起來了,好!好!好!我們有理再講!』大少爺道;『混賬東西!講甚麼?
我是午年生的,所以乳名叫做大馬,你就硬派我兄弟叫小馬,難不成他同我是一
年出世的嗎?』六太太此時也站起來了,起先還怪兒子野蠻,不該打老子平時要
好的人,何況今日是老大人臨壇大典。正要叫人上去勸解,及至聽見這句話,也
就勃然大怒,指著那總經理罵道:『我把你這班人面獸心的混賬忘八蛋,原來老
大人是你們謀害死的!』那位總經理忙答應著『是』。及至答應出口,自己也知
道有點不好聽,又趕忙的改說道:『晚生不敢!』六太太道:『還有甚麼不敢?
從前的事是死無對證了,如今須是我眼見的,豈有真是老大人臨壇,連自家人小
名都記不清楚的嗎?你不是明明的欺我孤兒寡婦是甚麼?還強辯呢!』說著,忽
然想起老大人用人不明,死後還要鬧這麼一個笑話,不覺又流下幾點老淚來。
大少爺生怕母親心軟,一時饒了那廝,忙插上去向六太太道:『母親,他冒
認我們兄弟倆做兒子,已經是罪大惡極了,還要喊你做老妻,這不是得了失心瘋
的病了麼?』六太太在大庭廣眾之中,被兒子這一頂,可頂出火來了,把個雞皮
皺的臉漲得飛紅,忙叫隨身的侍女傳轎班進來:『替我把這個老畜生捆起來送江
都縣,問他以後還敢假名神佛詐騙錢財呢?』大少爺見母親真翻臉,也就喊跟班
的一齊動手。那些跟班的聽見老大人是被他乩方吃死的,把個好端端道台衙門搖
錢樹弄倒了,心裡早恨的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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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聽見主人一聲令下,巴不得借溝出水,兩個吆喝,早把他四馬攢蹄,捆得同
肉元寶一樣,只候發下片子來,就捉將官裡去。可憐六舟中丞在世,當作神仙一
般看待的一位總經理,今日只因利令智昏,遭此奇辱。又見他母子都在盛怒之下
,知難倖免,索性把那送信的小廝說出來,好打官司有個伙伴。無奈他說遲了,
早已聞著不好的信息,走個無影無蹤。只得把他一個人送到縣裡去。
現在做江都縣的葛毓清是個舉人教習知縣,在省裡已經候補了十數年,所有
江蘇一帶土俗民情,無有不熟。當日接到陳大少爺的函片,就立時升坐花廳,把
那位總經理傳進來,細細的問了一遍,當堂戒責了幾下,發出去游了一天街,就
輕輕的取保釋放了。後來陳大少爺還嫌他辦的過鬆,就寫了一封信去詰責他,他
回覆的話才好笑呢!我當時問那同船的揚州人,葛大令到底回句甚麼?他道:『
那位葛大老爺說,這件案子本是三個人做的,除死掉一個,其餘的兩個人,一個
在你那裡跑了,一個在我這裡跑了。』我因此才知道揚州呂祖壇上的仙方是一定
靠不住的,但願姊姊不是在那裡求來的就好!
對 我:天下老鴉一樣黑,就不是在陳六舟倡建的那所呂祖壇求來,也是碰著就要吃死的
人的。總之,扶乩這件事,只可以當作兒戲耍子,決不能拿著性命同那一方沙盤
,一乩亂筆去碰死活。無奈現在揚州人害病吃乩方,已經成了一件牢不可破的惡
習,只好把他當作劫數罷了!
(我說了這幾句,就想去探聽今日是哪家船,預備動身。)
(無奈素蘭立意要留我過一天,明日再走,我也恐怕本日來不及,只得又坐下來
(向他問道)
只 得:你適才不是說的那葛大令嗎?他回覆姓陳的幾句言語,諷裡帶刺,著實倜侃得極
。這個人從前署如臯縣的時候,我就聽人傳說他斷了一件悔婚的案子,當時早猜
他將來是州縣班裡一員好手。當時如臯城外有個土財主財主,先把女兒許了一位
窮秀才,後因那秀才無力迎娶,未免動了個嫌貧愛富的心,又怕女兒過了門,不
耐清苦,遂決計另將女兒許配一家富戶。無奈那窮秀才別項事業雖都窮光了,惟
有這三寸毛錐,是越窮越來得尖利,由此換一任官,就告一次。及至告到姓葛的
手裡,已是官經三任,事隔六年了。當葛大令接著窮秀才的狀子第二日,就有一
位本城紳士來替那富戶運動,請他將此案斷歸後夫,情願送紋銀二千兩,隨將一
紙銀票當面呈上。葛大令想了想,對那來人道:『兄弟此案盡可幫忙,但須他女
兒親自到堂,說一句情願跟誰,方足以昭平允。那時兄弟就是斷歸後姓,諒原告
也無得異說!』後來提訊的那一日,他故意升坐大堂,哄動了滿城的男男女女,
都來聽審。先傳那窮秀才到公案面前略訊了幾句,便拍案大怒道:『誰叫汝窮來
!目今四方多事,一個人不思為社會乾公益,徒為著一個鄉下女,經年累月的纏
訟不休,你還是個好人嗎?』那窮秀才還想強辯,他又喝道:『跪下去!不准你
開口!』其時窮秀才心中想道:『不好了!大老爺這番變了卦也!』富戶也想道
:『此案二千兩用得著也!』
(正是:
( 金錢有力填青海)
(月老無心擊赤繩。)
(要知此案如何,且俟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夢斷鴛鴦魂銷谷埠 書傳魚雁淚灑申江)
(誰知站堂的差役,是預先奉過本官命令的,吩咐他們在帶案的時候,暗領後夫
(,在女子前頭跪下。)
(此番喝教窮秀才跪下去的地方,正在那女子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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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喊那女子道:『姑娘,本縣有句話對你講。)
(嫁人這件事,雖是要遵父母之命,媒約之言,但其實都要你自己願意。)
(就是本縣也不過因人成事而已。)
(今日你前後夫都在這裡,本縣須憑你自己說一句,究竟你意中還是願隨前夫,
(還是願隨後夫?好讓本縣替你做主!』後來那女子被他逼迫不過,只得照著父
(母囑咐的話,低低兒應道:『小女子情願隨後夫。)
(』他又故意的假作耳聾聽不清楚的樣子,要他說高些。)
(那女子便又大聲將上項話說了一遍。)
(他得了這句,隨即立起身,望著聽審的眾人高聲說道:『好一個貞烈女孩子,
(不像他父母嫌貧愛富,你們聽清了麼?他說了兩遍,情願跪在後面的丈夫!』
(說著,先對那富戶道:『婚嫁一事,他自家已揀定了。)
(你便是沒事的人,可以好好兒的回去,另行婚娶。)
(至於前蒙惠賜,本縣已代你轉贈某氏,作為妝奩之用,從此認為兄妹可也。)
(』又喊那窮秀才復至公案前道)
向 他:某翁不以汝為婿,某氏不以汝為夫,皆汝窮之一字有以害之。今有某富戶,行賂
銀二千兩,原票在此,汝可將去,以為膏火之需。汝妻本縣當收為義女,不再令
勢利翁主婚嫁也!』說畢,即令夫妻當堂交拜成禮。又派了兩名親丁,鼓吹輿馬
送他們回去。其時感動得那兩旁聽審的人,都嘖嘖歎羨。一個個說:『我們如臯
縣的百姓,不知修了幾百世,才修到這葛大老爺,來做我們的父母官呢!』
素 蘭:不知你們做男子漢的,到底是生的個甚麼心?只要看上了一個女人,無論他肯不
肯,總想鑽牆打洞去謀幹他。你說的這位秀才先生,他是為著髮妻被人謀奪,就
去打場把官司,也是情理之中的了。至於我前年聽見一個廣東人說,他們那裡有
位在籍紳士,因為要娶一個珠江畫舫上當我輩的,竟甘冒萬世不韙,那才不識他
是何居心呢?
對 我:你不要說了!這句話記得是香山許家的事,我是久已知道的。從前我到廣東去的
時候,我有個世叔,名字叫何西林,他曾經對我談過這段事。說他們廣東谷埠有
一個色藝雙全的婊……
(我說到這句,恐怕素蘭他又說我是對著聾罵瞎子,就趕忙的勒住口,心裡要想
(改句甚麼同音的話說,不意被他已經聽見,拿著眼角對我著實的瞟了一下,問
(我)
問 我:珠江谷埠我卻沒有去過,難不成也像北京琉璃廠有裱畫舖子麼?你那世叔在他那
裡是裱的冊頁,還是裱的中堂呢?
(我被他這一問,格外的問得我不好開口了,只得勉強分辯道)
只 得:你如今怎麼學的這樣一張刻薄嘴?說出話來,就猶如唱十八扯的,人家談的是廣
東谷埠,你便硬拉到北京琉璃廠上去,還要說開甚麼裱畫舖子,這是個甚麼古怪
脾氣呢?
素 蘭:(素蘭笑道)好!好!好!你現在是心裡有事的人,無論說我甚麼,我總須讓你
幾分。再者我正在這裡要想甚法子來替你開心還想不出,誰肯再拿著甚麼刻薄嘴
去同你拌呢!但你所說的那個裱不裱,究竟是句甚麼話?快點兒說了罷!省得悶
在心裡,連我都替你難受呢!
素 蘭:(我當時雖是歸心如箭,一肚皮的不快活,究因平素夫妻不過於要好,再加會少
(離多,今日對著這樣一個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的溫柔事寨主,也就將滿天
(愁悶暫時丟開了,便對素蘭道)他說是那谷埠有個標緻看家婆,叫甚麼阿姑崽
(,被他一位太親翁就是那許筠庵尚書的老太爺看上了,要想討他回家做小。無
(論這阿姑崽情願跟他的心一分都沒有,那才合著兩句古語呢!是:
( 憑君情似桃潭水,
( 難買錢塘蘇小心。
( 後來被那位老太爺纏急了,阿姑崽便對他道:『我的身體早已許了做小經
(紀的某人了,除非是他不學好,入了下流社會,或是不幸做了短命鬼,我才可
(能嫁你呢!』誰知過一向,那人忽被南海縣捉了去,說他是會匪,就立刻釘鐐
(收禁。這句話傳到了阿姑崽耳朵裡,正要尋姓許的去問信,可巧許老太爺也到
(了,便笑嘻嘻的向阿姑崽道:『你那心愛的人,聽說是個會匪,業已在縣裡吃
(官司,不日就要身首異處的了,你還嫁他不嫁?』阿姑崽聽了,發怒道:『我
(一定嫁他!這件事都是我前天一句話害他吃苦,只可以瞞別人,卻不能來瞞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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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老實對你講,這個人你要弄殺他,來世裡也莫要想我同你做夫妻。』許老太
爺道:『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嫁我呢?』阿姑崽道:『你如果真心想我跟你,須
依我三件事:第一,要趕緊替他將誣裁的罪名昭雪了,拿你的轎子在監牢裡接他
出來,安安穩穩的送回去;第二,一個生意人全仗名譽吃飯,如今被你為著我的
事,這樣的敗壞他,以後還有誰來肯請匪類做伙計呢?你須賠償他二十年的薪工
銀子,一年不要多,只要你照五百元核算;那第三,卻是我從小兒就許下的一個
心願,無論誰要我嫁他,都要准我好日的那一天穿著麻衣縗絰,到他家裡去,就
是那個經紀人,也是這樣說過的。』素妹妹,你想:那香山許家,在廣東省也算
是數一數二的巨室,這位許老太爺做這個夢的時候,膝下許因暌他們崑玉兩個還
未生,堂上尚有一位老太太還未死,在一千個須微知道情理的人,心中目中都打
量他這第三層是萬萬做不到的。誰知外面的事竟難以逆料,真是一家牀上不睡兩
樣人,有那個喪心病狂的阿姑崽說得出,就有這個不顧大局的許老太爺能做得到
。後來,那個許老太爺除掉了腦袋是搬不下來的,其餘阿姑崽只要說一樣,他就
依一親,到底把這個寶貨得了去。聽說進了姓許的門,不到半年,竟一肚皮養了
兩個尚書兒子。你看奇怪不奇怪呢?到現在連他們廣東人都不明白那位許老太爺
拼命的要討阿姑崽做小老婆,究竟是被他看出那一點兒貴處?這事除卻他自家肚
裡明白,別的人真是莫名其妙了!
素 蘭:(素蘭笑道)我早經說過了,官場中的笑話,真是千奇百怪,說三年也說不盡。
這件事是你我知道的,然而不過萬分之一,其餘你我不知道的,還不曉得有多少
呢?
問 我:男女相愛謂之情,如這個阿姑崽,一味的拿人當作雙料壽頭,惹得那位姓許的做
了若干的難題目,害了無數的單相思。在我的愚見看起來,莫說一肚皮養了兩個
正一品,即是一肚皮養了兩個伯裡璽天德,也算不得一件甚麼便宜事!
(素蘭聽了,笑了一笑道)
笑了一:天下做妓女的,哪裡能有許多有情人呢?自然是情之所鍾,都在你輩了。然而照
我的意見,那阿姑崽還算是東邊日出西邊雨,莫說無情還有情呢!倘若存了一個
我心如石,不可轉也的念頭,許老太爺縱有惜花妙手,又將如何呢?
問 我:素妹妹,你怎麼今天忽然變了宗旨,三句話說不到,就要同我碰釘子呢?
(素蘭見我問他這一句,不由的把眼圈兒一紅,對我)
對 我:唉!這句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的?自從今天聽得你要動身,我就不由的心裡
亂七八糟,一個人深不是淺不是的不好受!
對 我:(說著,又拿手向後面一指道)好在我後面還有一個小房間呢!你索性今日在這
裡多談一刻,就是前房間有客人來吃酒,也不至於沒地方坐。回來等我把那些例
行公事辦畢了,還有幾句要緊的話同你商量呢!
對 我:你要有甚麼話,不會就在這個時候說麼?一定要等到回頭說,又做甚麼呢?
(素蘭此時手里正端著一杯茶要吃,聽了我的話,猛然間把那茶杯平空放下,拿
(眼睛對我狠命的睄了一眼,嘴裡似乎要想回我甚麼,卻又把個小臉兒漲得通紅
(的,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得出。)
(我看見這番情景,知他心中怪我薄倖。)
(那一種柔媚溫存的樣子,真是令人可愛,令人可憐。)
只 得:(我只得忙安慰他道)我不是有心辜負你,不肯多坐,不過恐怕你為著我在這裡
,未免有點兒提不起精神去應酬正事,豈不要惹你那起娘姨大姐,心中怨我這個
人不識趣麼?
素 蘭:這件事卻不打緊,我又不是個當討人的身體,用過哪個一千八百的帶當,能有誰
敢來管我呢?莫說你同我破題兒頭一遭的分,我是終身記在心裡忘不掉的。就是
那些尋常客人,只要他看得起我,我都決不肯去待錯了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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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房間裡內外的自來火,業已點得如同白晝一般。)
(我再看了看表針,剛剛是七點一刻。)
(那叫堂差的條子,已是絡繹不絕的左一起右一起到來,不是說一品香番菜館,
(就是說甚麼三馬路的鴻泥閣。)
(卻都被素蘭叫老二去回說,先生有點發寒熱,停一刻請到生意上去坐坐罷!我
(想擋他莫要去回,無奈總擋不住。)
(末後有一處姓餘的,一連來了三發條子叫局,我聽見素蘭囑咐老二對他說)
素 蘭:伲先生刻刻發寒熱,弗能出堂差。餘大少真要照應伲先生,請到生意上去叫仔個
本堂罷!
素 蘭:(我聽了,忙問素蘭道)假如人家真來叫堂唱,看見好端端的一點兒病都沒有,
那時你臉上怎麼過得去呢?
素 蘭:(素蘭笑道)你怎麼在外面走了這幾多路,還是這樣大驚小怪的呢?我們吃堂子
飯的,同客人離了打誑語掉槍花,還有甚麼戲唱呢?
(當下我們兩人,又談了一刻,素蘭就陪我吃了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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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了一:(忽然聽見外面喊了一)客來!
(那房間裡的娘姨,便手慌腳亂的去收拾那棹上碗筷。)
(素蘭就一手提著一支煙袋,一手抱著我的衣服,拉我一同到小房間裡去坐。)
(只見老二早搶先一步,忙著把門簾掀起,口中)
口 中:各位大少,裡向坐呀!
(我便推素蘭叫他快點過去,他對我搖著手低聲說道)
喊了一:這一種瘟生客人,要姑太太過去陪他,慢慢叫,我正要騙他來,向他討酒局賬呢
!
(我聽了,諒情不是甚麼好客人,也就隨他坐去。)
(再從門縫裡向前房一望,只見擁了一房間的人,都是吃得臉上紅而發亮,各省
(口音皆有。)
(忽聽一個白鬍鬚的老者,打著一口的湖北話,對著個同來的朋友說道)
那老者:少珊你家,我昨天從你尊大人道台衙門裡出來的時候你家,我就高興攏城隍廟去
逛了一逛你家。忽在一處小書攤上覓著了幾頁殘稿,那上面題的是《東清二百年
失機史》,可惜前後都不全了你家。我就單愛他內中有一段軍中五鼓詞,說是一
個甚麼女子,到山海關外去尋丈夫做的你家,照這麼說起來,那林琴南先生譯的
《魯王孫萬裡尋親記》,敢是有的你家?
那老者:(我聽了,便對著素蘭問道)他怎麼嘴裡一口一個你家你家,是個甚樣緣故呢?
素 蘭:(素蘭笑道)這是他們湖北人的方言,猶如寧波老離了口叉嗱不開口的,是一樣
脾氣。你莫要吵,聽他到底說甚麼?
(我只得不做聲。)
那老者:(又聽他說道)少珊,這部小說稿子,究竟不知道是個甚麼人著的?名詞既起得
醒目,那書上的詞調又清超得極,就是可惜殘缺不全了,能在哪裡覓全稿來看看
才好呢你家!
素 蘭:(有個年紀約莫二三十歲的人應道)那首五更詞,你老伯可曾記得麼?
那老者:我怎麼記不得你家?
(他說著,便拿起手中的扇骨,在台角上一面敲著,一面唱著道:
( 一更鼓聲咚,酒綠與燈紅,和戎宰相去匆匆。)
(抬頭忽見新生月,疑是天公掛寶弓。)
(二更鼓聲隆,報國貴精忠,男兒有志覓侯封。)
(可憐萬里長城血,染得將軍頂上紅!)
(三更鼓聲喧,關塞起狼煙,軍門刁鬥靜無言。)
(請看百萬軍民骨,盡是君王買命錢!)
(四更鼓聲沉,相思兩地分,鸝歌高唱最傷心。)
(銀燭暗傳雙淚白,夢隨明月訪情人。)
(五更鼓聲停,虎賬罷談兵,東南保障缺金甌。)
(閨中少婦朝中將,兒女英雄一樣情。)
(我聽完了,忙拉素蘭)
素 蘭:這個人嘴裡唱的軍中五更詞,是我從前初學手做的一部《東清二百年失機史》上
面載的一段故事,記得回目是:『張佩綸失機逃相府,劉坤一拼命出榆關。』怎
麼會把稿子散失在外面,被他得了去呢?
素 蘭:你稿子上說的是些甚麼?怎麼又有起鼓兒詞來呢?
對 我:你怎麼耳朵有點背氣麼?我說的是五更詞。當時有一個柔弱女子,為著丈夫跟隨
劉忠誠大軍出關,其時訛傳這枝兵業已全軍覆沒了,他就一個人改裝易服,歷盡
危險,去尋訪他丈夫的屍骨。誰知逃到山海關,才知道連一仗都沒有開。無奈從
軍的人太多,一時尋找他丈夫不著,只得扮著乞人模樣,就一塊牧馬場上,搭蓋
了些窩鋪,暫避風雨。不意有一天晚上,被那軍中的刁鬥驚擾得睡不著,他就走
出了窩鋪一看,只空中半輪新月,映著一片白草黃沙,酸風刺骨,不覺就流下了
幾點眼淚。正在一個人悲悲切切,忽聽見遠遠的有踏歌聲音,隨風送至。他留神
聽了聽,就是這軍中五更詞,不禁大喜道:『唱歌者必吾夫也!』及至見了面一
看,不是他丈夫是誰呢?那部書上記載的關節甚多,我一時也記不清楚了。大約
本朝二百餘年的事實都有,諸如年羹堯被賺、白中堂遇害、和珅查抄、端華謀反
,降及近年中法、中東兩戰事,以至康梁東渡、乘輿西歸,種種的失敗,皆被我
收羅淨盡了。不是我說嘴,這部書將來要算得信史呢?
素 蘭:(素蘭笑道)你又是第二個董狐出世了,就怕如今的相國是姓李不是姓趙,你那
張佩綸馬江失守上一段直筆,要著實的替我留點神才好呢!
(我當時要想同他分辯兩句,卻無可分辯。)
(猛見老二走進來,衝著素蘭打了一句外國話道)
素 蘭:尤,忘脫噯司開嘻克刺麥咧羅忘脫克刺麥咧!
素 蘭:也司憶,夫忘刺!
素 蘭:(我正要問素蘭是說的甚麼話,忽見老二又答應了一聲)也司。
(便匆匆的退出去,向那個老者喊他少珊的少年客人說道)
喊了一:餘大少,伲格本家因為個兩天近節邊哉,外面賬頭沒分收進來,請餘大少體諒伲
先生點,今朝開銷仔罷!
(那人正躺在炕上吸煙,嘴裡嘻嘻呵呵的,說甚麼他家有一個煙鬥,已經傳下四
(五代了。)
(當初買的時候,是一隻元寶的價錢。)
(有枝煙槍,足有九斤四兩重,過起瘾來,定要用架子駕著才好吃呢!忽聽老二
(嬌滴滴說了聲)
嘴 裡:請餘大少體諒伲先生點,今朝開銷仔罷!
(猶如一盆冷水,從頭頂心上平空澆下。)
(起初還想裝著聾子,仍在那裡一味的嘻嘻呵呵,信口亂說。)
喊了一:(後來被老二又喊著他說道)餘大少,做啥假癡假呆呀?像儂照應伲先生吃台把
酒,伲先生實在無啥好處呀,只有貼點轎飯賬來!
(他此時也是實情忍不住了,只得放下臉,嘴裡摔著不完全的二八京腔問道)
嘴 裡:你說甚麼?怎麼咱爺們吃酒,要你先生貼轎飯錢乾甚麼?你說!
喊了一:(老二道)餘大少,耐弗要性急聽我說前日檯面上,耐大少弗是開銷過四塊頭格
下腳,伲先生是一個銅錢得不著格。照規矩,是堂裡相幫大家分格,還有餘多八
塊洋錢,除得本家娘娘六塊頭菜錢,一塊洋錢格本堂差,同燒飯大司務分格,還
多一塊洋錢,是派著房間裡帶當娘姨格。耐大少自家想想看,吃台把酒,伲先生
有啥個好處介?還弗如碰場把和,叫幾個堂差,伲先生還可以稍微沾光點。
(老二一席話劈劈拉拉,說得比放爆竹還快,可憐把那位餘大少爺逼得臉上紅裡
(轉白,白裡轉紫,鼓著嘴一言不發。)
(末後竟一個個搭訕著,尋人的尋人,恭遁的恭遁,轉瞬之間,已如鳥獸散去,
(落得個大家溜之乎也。)
嘴 裡:(我忙對素蘭道)素妹妹,你同人家要錢,又何苦這樣的叫人過不去呢?豈不要
合著一句笑話,叫做討賬斷主顧麼?怪不得適才老二向你咕嚕咕嚕的翻了一大陣
兒話,我就有點疑心是這件事,誰知到底竟被我猜著了!
素 蘭:你不曉得他們那班荷花大少的利害呢!到堂子裡來白相,身邊是奉旨不帶分文的
,靠著老子做過上海道,在城裡面山上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弄慣了的脾氣,陪著
朋友來吃台把酒,就像是連四塊下腳錢都是冤枉花的,還要想甚麼糊塗心事,這
是瞞不過你的。我素蘭可是這樣的爛污東西?只要你有一點得罪了他們的地方,
不是說張家先生偷戲子,就是說李家大姐姘相幫,不問是甚麼無影的西廂,他們
都信口開河的造得出。就如前天小穆在那裡等你的地方,那個先生叫做金小桃,
他們也造過他的謠言,栽他同甚麼細崽軋姘頭,還有個相幫在旁邊吃醋。後來鬧
得一塌糊。要不是那金小桃神通一點,這碗上海把勢飯,還想有他吃的麼?
對 我:金小桃的人品、彈唱,都還過得去,我就是有點兒嫌他那副顰眉齲齒的臊勁,未
免做作的太重了些兒!
素 蘭:(素蘭笑道)我說你像呆子,你就果真有二分呆氣。這不是我自己說句丟丑的話
,大凡我們吃堂子飯當先生的,嘴說賣藝不賣身,究竟不靠著點臊勁兒去迷惑入
,我倒要請問你一句:到底拿著點甚麼物事去做騙錢的本事呢?所以從前上海有
兩個時髦倌人,哪個不是媚態一個重似一個的?
(我聽了他的議論,嘴裡雖是強辯,卻是心中佩服得極。)
(又坐了坐,候他酬應過兩轉本房間的酒局,已是夜晚一句多鐘了。)
(我就同他兩人吃了點稀飯,大家就寢。)
(這一夜,說不盡桃花潭水長生殿,不及分離一點情。)
(哪消兩三個時辰,早見涼月西沉,朝暾東上。)
77**時間: 地點:
(此時我反覺心神歸一,有幾分困倦起來,索性放下頭鼾睡。)
(一直到下午一兩點鐘,還是素蘭的梳頭娘姨到來,方才把我們驚醒。)
(及至起身,各人吃了一點東西,那左右房間裡,一起起碰和吃酒的客人,又已
(紛紛不絕。)
(我心中實在不能再坐了,只得辭別素蘭,匆匆回棧。)
(誰知走回我住的那間房門口一望,方知行李等件,已被素蘭派人送去江裕輪船
(。)
(房飯各賬,亦皆開銷清楚。)
(我心裡又感激,又怨恨他做事冒昧,只得僱了一部人力車,迳往招商局碼頭來
(。)
(早見老二站在江裕船欄上向我招手,素蘭也在下面官艙裡守著。)
(見著我,便把箱籠各物,點交明白。)
(老二又遞過一張船票,兩個包裹,幾件罐頭食物。)
素 蘭:(素蘭忙對我道)你轉去沒多時就要來的,我也不買甚多東西送你了。這裡有兩
包綢縐,是我歷次做衣服餘剩下來的,你不嫌棄,可以帶回去把家裡人隨便添補
點甚麼。另外還有幾斤哈士蟆,兩罐頭魚鬆肉鬆,那都是有恙的人能吃的東西,
你回去見了我們姊姊,就說我做妹子的,改一天再來替他請安罷!
(說著,那副眼淚已是撲簌簌落個不住。)
素 蘭:(過了半晌,又指著老二道)這張船票是他孝敬你的,那船上的買辦,敢是已經
招呼過了,聽說還是你同鄉呢!
(我忙接過手一看,見是一張免票,心裡想到:怪不得人說招商局生意每年折本
(,單是上下水應酬倌人的免票,核算起來,聽說一年竟有一萬多張。)
(我初聽見甚為駭異,照現在看起來,一個大姐竟能討得著官艙的免票,那其餘
(的時髦先生,就可想而知了。)
(當下就不想去接他,又恐怕拂了素蘭的美意,只得勉強收下。)
(要想同他主僕說兩句世務話,卻是一句都說不出。)
(想了半日,才迸出一個)
對 我:妹妹珍重!
(那兩行熱淚,早已情不自禁的在眼眶裡滴溜溜亂轉。)
素 蘭:(素蘭他也回我道)哥哥放心,青山不老,綠水長存,千萬莫忘卻昨宵言語。
(我再想去答應他,不意我那聲音,被淚線咽住,莫想答應得出,只好將腦袋點
(了兩點。)
(老二立在一旁,拿那小手巾兒擦淚。)
(三個人都靜悄悄的,各不言語。)
(卻被那船上汽笛嗚嗚的響了兩下,接著,開車的銅鈴,又當的一聲,茶房水手
(便在那裡上上下下的趕逐閒人。)
(我同素蘭各人皆吃了一驚,知道那只船已是快開的了,就忙著送他們上岸。)
(誰知才走出艙口,那船上跳板已自抽落,輪身便離開躉船有四五尺無了。)
(老二見了,急不暇擇,急想湧身往岸上躍去,卻被我忙用兩隻手抱住道)
素 蘭:老二,你敢是不要命了麼?即或你能夠跳上去,丟你先生一個人在船上又怎麼呢
?索性坐一刻到通州再下來罷!
(老二聽了我的話,也就立住腳不動。)
(只有兩名抬轎的相幫,站在躉船邊上望著我同素蘭,指手畫腳的亂跳。)
(我再朝素蘭臉上一望,卻並沒有一點驚慌的樣子,反欣欣然有喜色之狀。)
(那時天已大亮了,我心中真是萬分的對素蘭不起。)
(船上的搭客,把這件事當作新聞傳說,都擁擠到官艙面前來探望。)
(不意驚動了船上的買辦,同一個外國人走來,查問是甚麼事?那些閒人便一哄
(的都走散了。)
78**時間: 地點:
(當時我一眼望去,見那人穿了一身的洋裝,載了一頂外國草帽,我越盾越像是
(我表兄劉多山的堂弟仲芳,但他那條辮子業已別去,一時認不清楚。)
(後來不還他看見了我,忙走來問道)
喊了一:小雅,你是幾時到上海來的?怎麼我是絕不知道的呢?
(我便把前項事大略對他說了一遍,想請他設個方法,好讓素蘭主僕登岸。)
(正是:
( 桃花潭水深千盡)
(不及卿卿送我情。)
(要知仲芳設出甚麼法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渡長江扒手放謠言 保國粹傷心驚鬼語)
(我正在那裡同仲芳說話,忽見老二也搶出來嚷道)
仲 芳:劉大少,船沒開哉!伲先生弗好轉去,倷沒那哼弄法?
(仲芳看是老二,我見他怔了一怔,便轉過臉來對我道)
仲 芳:小雅君,他可是來送你上船的麼?
對 我:不錯!老二跟的先生,是我一向認得的。
仲 芳:(仲芳笑著對老二罵道)小臊蹄子!刻刻來船上要免票的辰光,嘴裡就像含著一
樣甚麼,說得不清不楚的。要是早些兒提出是送王大少,我好親自過來照料著,
何得有這件事情呢?如今是來得去不得了!老二,你同你家先生說去,不如跟我
們到漢口去玩一趟再來罷!
(老二聽了,明知他是一句頑話,盡支著嘴在那裡憨笑。)
(說著,仲芳又對那外國人嘰嘰濃濃的一陣,那外國人便走來同我拉了拉手,又
(在插手袋裡摸出了一支雪茄煙送我吸。)
仲 芳:(仲芳對我道)這是我們本船上的船主,適才因這件事,我向他商量過,說你是
督辦那邊的世交,叫他把船開一開倒輪,好放送你的人上岸。現在他已經答應了
,你盡管同他客氣,其餘有我替你當翻譯呢!
(我一面向仲芳點點頭,一面就同那外國人又拉了拉手,說了幾句承情費心的官
(話。)
(仲芳又對那外國人咕噥咕噥的說上一大套,那外國人便對我把帽子抬了一抬,
(一迳的去了。)
(到把我難得拱手也不好,拜揖也不好。)
(亂了半會,只得也把帽子學他抬了一抬。)
(不多時,機艙裡銅鈴又當的兩聲,我知道是已經發下倒車號令了。)
(那只船便慢慢的向岸邊退攏。)
79**時間: 地點:
(其時,躉船上人不知底細,陡然望見本日已經開駛的船,忽去折回,都猜不著
(是出的一件甚麼亂子,一個個手忙腳亂,撩纜的撩纜,拋錨的拋錨。)
(頃刻,那只船已在原處泊定,我忙同仲芳二人送素蘭主僕登岸,一直候他坐上
(轎,我們方才回船。)
(那船上的大副怕開頭遲了,忙發足快車,一霎時,船如天馬行空,轉瞬之間,
(已駛出吳淞口外。)
(我究竟是夜間沒有睡足的人,精神未免困倦,一俟仲芳走後,就和衣睏覺。)
(誰知神鬧散了,再困也莫想困得著,反覺有點煩燥起來,便順手推開百頁窗一
(看,只見江天一色,萬里無雲頓覺襟懷為之一爽。)
(偶憶江文通《別賦》,回思素蘭昨宵送我的一番情景,如在目前,真是古人已
(有先得我心之概。)
(自己心口盤算了一回,不禁淒然淚下。)
(忽又想起柔齋,他雖是營業不正,然而尚有故人念念之情。)
(此番回去,竟忘卻托老二帶個口信與他,殊非交友之道。)
(我一個人正在那裡胡思亂想,猛聽前艙一片嘈雜的聲浪,異乎尋常。)
(我恐是鬧出甚麼意外的亂子來,忙著搶出去一看,先聽見一個人吵說他有只衣
(箱沒得了,不一刻,都紛紛的鬧起來,不是這個說我不了一支水煙袋,就是那
(個嚷他丟掉一隻表。)
(我替他數了一數,倒有七八位是同時失物的。)
對 我:(後來有個老出門的人說)我們搭的船尚未靠過碼頭,這班偷東西的銃手,必定
還未起岸,只要你們大家齊了心去找買辦,前後艙尋一尋,能夠尋得出還不定呢
!
仲 芳:(那起失物的搭客都回道)有理!
(便夾著許多鬧豪興的閒人,一齊哄到買辦房門口去,你一言,我一語的在那裡
(鬧個不了。)
(一時仲芳被他們鬧急了,便親自帶了兩名茶房,一處處的挨鋪搜檢。)
(搜了一會,哪裡搜得著?內中有人說,當那人失落箱子的時候,鄰鋪上本有一
(個客人看見,有人端著一隻皮箱朝後面走去的,只是未敢喊破。)
(後來大約是偷的東西多了,恐防被人一經知覺,怕走不掉,真是賊人有賊智,
(他就忽然在人叢裡喊了一聲)
對 我:火著呀!
(登時把全艙的搭客嚇得攪做一堆,一個個樓上跑到樓下,樓下搬到樓上。)
(及至驚魂甫定,各人才曉得失落了東西。)
(還有幾個小心過度的人,四面找火,誰知一點火星兒都沒有,卻是那班扒手放
(的謠言,希圖把水攪渾了,好讓他捉魚。)
(仲芳聽了,便領著人往後面水手艙裡查去。)
(見有一個人在艙板上鋪了一牀洋毯,上面擺著一副十樣錦的煙具,兩支銀沙鬥
(的廣竹煙槍。)
(那洋毯旁邊還放著一口極大的頭號皮箱。)
(看見仲芳同一群搭客走來,便扭轉身,將那只箱子就著地朝裡面拖了一拖,誰
(知用力過猛,又是反著手拖的,無意中被艙板上一個小棗核釘頭兒拌了一跳,
(忽把下面套的一隻皮箱露將出來。)
(仲芳一眼瞥見,那只箱子是個無底空殼。)
(正欲上前揭看,忽聽後面人一齊喊道)
仲 芳:抓住呀!那地下箱子是假的呀!裡面還蓋著一口呀!
(早被那失箱子的客人,搶上前一手掀起,果真大箱子下面還套著一口小箱子,
(正是那失主的原物。)
(其餘失東西的眾人,便不由分說的一擁上前,將那人提著小辮子,打的打,罵
(的罵,都同他一個人討還。)
(仲芳恐怕將他攢毆死了,反不穩便,就分開眾人喊道)
仲 芳:現已贓賊齊獲,理應由我們船主送官究治,請你們諸位萬不可動手!至於各人失
去的物件,既已抓住人,讓我們問他要還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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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那人也知道要命了,盡著跪在地下向仲芳磕頭。)
仲 芳:(我便插上去說道)你拿的他們諸位先生的東西,到底藏在何處?快說出來還人
家,免得自己吃苦。盡管耍腦袋做甚麼呢?
(先他還不肯說,後來被仲芳要叫水手來把他扯了桅竿,他才說出在艙面上架著
(的那只划子船裡面收著呢!眾人聽了,又要擁到艙面上去,被仲芳急忙的叫人
(擋住)
仲 芳:上面是外國人住的大菜間,萬不可以亂上去。如果他的話是真的,我們派了人去
取來便了!
(眾人聽見外國人三個家,也就立住腳不動。)
(我同仲芳一面約住眾人,一面就跑到艙面上去,在那左右兩隻舢板裡一看,我
(幾乎唿喇笑將出來,又怕仲芳怪我幸災樂禍,只得敢忙的忍將過去。)
(看官們,你想我要笑的是甚麼事?原來那兩旁弔著舢板裡面,比人家開的京貨
(舖子還強,凡行李中應有之物,無一不有。)
(我當下就同仲芳商議不可叫人胡亂取去,不如先搬到賬房裡,叫他們失物的人
(報了花名來認領,才不致舛誤呢!仲芳亦深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