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  至  第七〇

61**時間: 地點:
    (其時被他們一鬧,連台上唱到幾齣戲,我都莫名其妙了。)
    (柔齋掏出表來,向戲台上掛鐘對了一對道)
柔 齋:三點一刻了,我還有朋友等著呢!
    (剛巧馬夫走來,送上一封便信,說是甚麼程八大人在昌壽裡公館立等說話。)
    (柔齋接過來,大致看了一眼,便立起身,要約我一同前去。)
    (我心中暗想:好容易多謝那老西來搠破了這扇紙窗戶,免得他們邪心不死,一
    (出出的變花樣,我如今若再同他鬼混,豈不是自尋煩惱麼?當下就辭別柔齋,
    (另僱一輛人力車,回至寓所。)
    (只見一頂局轎,放在門口。)
    (我一眼望去,認得那轎夫好像是素蘭相幫,心裡未免動了一動。)
    (後來轉念一想,唉!我不是鬧糊塗了嗎?他們當妓女的何處不到呢?準是本棧
    (有人在裡面代局,於是低著頭走將進去,一迳來到我住的那號房間門口。)
    (忽見門簾被風吹起,露出那兩扇門,是未經關鎖的樣子。)
    (我心裡又未免動了一動,立住腳想道:我本人並未回寓,那房門是誰開的呢?
    (難不成不等我回來,就替我調換別的房間了麼?想到此處,不禁大聲呼道)
笑了一:茶房哪裡?茶房哪裡?
    (誰知茶房倒沒有喊到,不意從我住的房間裡喚出一個人來,對我)
對 我:你怎麼到這時候才回來呢?
笑了一:(我定睛再一看)咦!素妹妹,你是甚時來的呀?我這房門鎖匙又是誰開的呢?
素 蘭:我到了有兩句鐘辰光了。別人的房門,我不能開,難不成你的房門我也不能開嗎
    ?
    (我笑了笑,拉著他的手進房坐下,問他)
問 他:此刻正在出堂差的時候,你不在店裡招呼,到我寓處來總有件要緊的事,你馬前
    點兒告給我罷,省得我今天盡遇著悶人的事不好受!
素 蘭:莫說是堂差,就是和酒今晚還有幾台呢!我因為你走後,細細想著,倒反不放心
    起來,所以乘日裡有空,匆匆的坐轎趕來等你。
素 蘭:(說著,又笑道)你同我相近有十年沒見面,以為你學業有進,不料你如今開口
    就是江湖春點,甚麼叫做馬前牛後,我一句都摸不著頭腦呀!弄得半點讀書人的
    氣候都沒有了,豈不是反不如初了麼?
對 我:呸!這幾句話你是抄襲的《三國志》上徐元直的母親對徐元直說的,如今我又不
    是你的令公郎,說了,謹防罪過。至於你說我滿口的春點,我今天還有許多的外
    國春點,聽在肚裡不懂,正要來請你做翻譯呢!
素 蘭:你說,你說,除掉蒼鷹黃鸝的話我不知道,餘外不問他三百六十行的流口,我都
    能還出你的娘家來!
    (我聽了,就拉他在一張煙炕上坐下,便把髦兒戲館裡所見所聞,同柔齋對我說
    (的話,一層一節的告給他一遍。)
    (素蘭聽一句應一句,候我說完了,他笑)
問 他:恭喜你,同柔齋的一章書,可以就此讀完了。
對 我:我也是這麼想,他們既是吃這碗翻戲飯,是光棍點到為知的人,非同厭子棒打不
    退可比,但是我告給你的那起口切,你千萬要譯出來與我聽。
素 蘭:你拜我先生,我非但教給你做攣把(翻戲黨別名)的暗號,還有一件新聞,說與
    你好開開智慧呢!
對 我:你又急我了,莫說師生,連母子都比過了,盡著不說,賣關子做甚麼呢?
素 蘭:我不因為是你,誰肯把人家賺錢的法門告給你呢?還要冤枉我這些瞎話,你曉得
    小穆他說『老貴』是甚麼東西?
對 我:我知道,誰再來問你?我說你賣關子何如?
素 蘭:(素蘭笑著指我道)老貴就是你,他們喊局外叫老貴,是當攣把恭維人的特別徽
    號,諸如長住名『守土』,過客曰『浮生』,騙人叫『做事』,錢叫『水』,如
    一尺水,即是一百元之類。聽說作俑的人很有惡才,要想你破鈔,必先同你拉交
    情、調蘭譜、焚誓書,無一不做,歸總到賭上了事。即或投告到官,那誓書上都
    載著一團糟通同騙人的話。在焚的時候,早掉換下來,預備同你打官司,租界上
    章程,亦不過罰幾兩銀子,押幾禮拜罷了!再他們神手通天,一不得法,還要得
    與受同科的罪名。
素 蘭:(說著,從懷裡抽出張小報來與我道)你看,這件事前天我一見面,就知道是他
    們出的新花樣。
    (正是:
    (    租界已成荊棘地)
    (青樓猶有指迷人。)
    (要知後事如休,且聽下分解。)
    (第十二回 禍中得福老虎做官 笑裡藏刀烏龜出丑)
    (我接過那張報紙姑且不看,先問他)
問 他:還有那『騎花勒佛低』一句話,是怎麼講呢?
素 蘭:(素蘭笑道)你這個人真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總而言之,有句俗語叫萬相歸攣,
    當攣把的五光十色,各種人都有。現在上海他們黨中,一大半是先吃了攣把的虧
    ,把幾個牢錢,攣得掉蛋精光,不得已即以受人之攣者,還以攣人。那個說騎花
    勒佛低的攣把,必定是個回子。你如不信,明天見著小穆,一問就知道我告你話
    不錯了。
對 我:然也!怪不得那姓蔡的兩撇黃鬍子剪得齊濯濯的,一望我就疑他是摩罕默德(回
    (教始祖名)的子孫。但這個人,你並未見面,怎麼就知道他是回子,這卻奇了
    (!
素 蘭:有甚麼奇!都是你自己粗心,不肯在人情上研究,如剃頭匠愛捲袖子,當家人的
    喜歡垂手。由此類推,不一而足。所謂三句不離本行,一個人向來習慣的舉動言
    語,任憑他發了橫財,居移氣,養移體,總會在微細之中露出馬腳來。那騎花勒
    佛低是他們回回教裡的一句方言,勒佛低,就是逃跑。騎花勒佛低,譬如快點兒
    逃跑的意思。那姓蔡的我雖沒有見過面,但是他的履歷一本都在我肚裡。這碗攣
    把飯,他吃的未免十分委屈。並不是我替他吹牛皮,還是個堂堂的前任江南鹽巡
    道呢!而且做過製造局督辦,只為那種好賭的臭脾氣改不掉,終日在衙署裡公然
    的呼盧喝雉,伙了些不肖的同寅賭正賬。(按局賭分『反』『正』『提』『撥』
    (四派,反即翻戲黨,正最為賭中之上乘,須將心眼手色賭具總名合為一家,即
    (賭經中所謂『以我之心印彼之心,以我之眼觀彼之眼,以我之手防彼之手,以
    (我之色換彼之色』之意。苟明此訣,五木之奧妙盡矣。提賬無定局,不問新歡
    (舊誼,均可下手,猶虎之有倀,其做法一如翻局。若夫撥之一門,更為卑卑不
    (足道,最為彼黨中之污點,以其專用假老貴,脫騙同堂之資本,總之,真賭假
    (賭,並可真可假之賭,皆屬敗產亡家這具,而何況含沙射影,防不勝防?寄語
    (普天下四萬萬同胞,慎毋慾念意外之財,而坐失有用之金錢於俄頃也。游滬者
    (盍更留意諸!)後來被制軍知道了,很要同他過不去,要不虧他老師俞蔭甫一
    (封八行書,不但官參掉了,還要辦罪呢!
對 我:(我不覺詫異道)曲園太史同我伯父是兒女煙親,又是進士同年,怎麼這樣一位
    道學君子,居然有門生會做騙匪呢?
素 蘭:你又來少所見而多怪了。俞蔭甫這個人,生平恃才傲物,道德不足以補文章的缺
    憾。聽人說,他當某省學差的時候,忽然高興,連『龜動乎』、『鱉生焉』、『
    王速出令反』、『君夫人所欲陽貨』這種荒廖絕倫的題目,都能喪心病狂的想得
    出。甚麼個把拜的門生,品行好壞,更不在他老人家的意下了。你是揚州人,我
    比一樁揚州事把你聽:徐懷禮若不因拜陳六舟做門生,就是鬧一百回瘐子的亂子
    ,也數不到他做新勝營的統領。如今政界中人要緊是換把子,拜老師,做升官發
    財的機關呢!
    (我聽了正要追問他徐懷禮是個甚麼人,忽見老二匆匆跑上樓來,對著茶房嚷道
    ()
問 他:那間房是王大少住的呀?
    (素蘭聽得出是他用的大姐聲音,忙迎出去,附著耳朵說了一大陣的話,我道)
素 蘭:你生意既有事,快回去應酬罷,候閒著我們再談!
素 蘭:(素蘭點點頭道)這麼也好!我們索性等打了暗再見罷!
素 蘭:(說著,就立起身,匆匆的要走,忽又停住步,指著那張報紙笑道)哦!我幾乎
    忘卻了一件事,適才我所說的那個新聞,就是這張小報上登的姑蘇女兒一段故事
    。你要看著不懂,回來等我做老師的再慢慢教導你。
對 我:你那個老師,是學的外國派,專門教夜館的,就是每天要換學生,未免勞碌點兒
    。
    (一句話,連老二都帶得要笑將出來。)
    
    
62**時間: 地點:
    (當時我就忙著送他們下樓,看素蘭上了轎,直至連個人影兒都瞧不見了,我方
    (才回寓。)
    (茶房早送過燈火,開上夜飯,我就拿過來胡亂吃了一頓,忙將素蘭給我看的那
    (張新聞紙攤開,從頭看去,原來是張《笑林日報》。)
    (在那告白欄內,刊著「姑蘇女子鑒」五個飛白隸書,下面緊接著一行小啟,是
    ()
    (僕鑲黃世冑,長白名家,為覺羅氏之子孫,充神機營之教習。)
    (青衫落拓,空懷鼓瑟之詩;紅袖無緣,難合如琴之調。)
    (竊有姑蘇女子者,以伶仃孤苦之身,行自由結婚之志。)
    (情殊可憫,事非無因。)
    (茲寄上小詩短簡,聊代紅絲,倘荷春風有意,正不妨屋同藏;忍聽叫月無聲,
    (從此後玉樓共倚。)
    (我再朝下一看,是幾首七絕,寫的是:
    (    誤卜行藏海上回,新翻花樣選夫台。)
    (年來獨處憐同病,願咒蓮花作酒杯。)
    (卿家生小是金閶,客路流離枉斷腸。)
    (我有一言忠告語,田園不揀揀夫郎。)
    (人面桃花不再逢,車塵馬跡各西東。)
    (可憐一瞬洋場路,似隔雲山幾萬重。)
    (昂頭一笑問青天,草草勞人廿四年。)
    (我未敦倫卿未嫁,相逢或竟是前緣。)
    (尾書「親愛覺羅氏謹識」。)
    (我在燈下反覆玩了十數遍不過是一封弔膀的情書罷了,總看不出甚麼騙人的花
    (樣來。)
    (正在一個人悉心研究,忽見我那身後有個黑影子一幌,接著就被人掩著我兩隻
    (眼睛不放,用力去掰又掰不開。)
    (後來我急了,就起勁把頭一拗,才看出是柔齋來。)
    (他見我看破,也就鬆下手,笑道)
素 蘭:你一個人看報,好自在呀!
對 我:你往新馬路去,剛回來麼?好端端嚇我做甚呢?
    (說著,我想把那張報紙順手藏過,不意已被柔齋看見,急急的問我)
問 我:你怎麼不買張大報看,這個《笑林報》有甚麼意思呢?
    (我待朋友終是不過意打誑語,就將這張報紙的來歷說了一遍。)
    (他聽了怔了一怔,問我)
問 我:他既送給你看,上面有甚麼特別新聞麼?
問 我:隔行如隔山,我們局外人就是有甚麼事看在眼裡,也是豬八戒吃人參果,食而不
    知其味。
柔 齋:(柔齋笑道)你是局外人,誰是出娘胎就是局內人呢?都是相夫從厭子做起來的
    呀!
    (我聽了暗中一想,柔齋雖是同我舊友,只因無意中行藏撞破,不便再來瞞我,
    (未必是真心同我要好,何不借著這件事去試他一試?主意已定,坐下來對柔齋
    (道)
柔 齋:我有一件事甚不明白,素蘭但叫我自己去想。我想了半日,不過是一封情書罷了
    !但是做首把歪詩,送到報館裡去,是上海人普通性質,不是一件甚麼出奇的事
    ,素蘭決不會拿來把我當著燈謎猜的。柔齋你是個路路通的人,其中諒必另有別
    項緣故,我想你總不見得不知道!你倘把我當作老朋友看待,將這件報上的事,
    根根柢柢告給我,也好讓我在素蘭面前說得嘴響,充一員社會偵探。
    (柔齋見我說,又怔了一怔道)
柔 齋:你說的是甚麼話呀?我怎麼越聽越糊塗的呀!
問 我:你莫要再裝假死人了,光棍的光字,是兩隻眼,你認得出我是個朋友,你就告給
    我;你認不出我是個朋友,你的舌頭生在你的嘴裡,我也不能有勉強你告給我的
    道理。
    (柔齋究竟是個白相人,又同我認識在先,非初次碰頭的朋友可比,見我言語來
    (得沉重,他就趕忙的隨風轉舵,向我一味的憨笑道)
向 我:來來來,我告給你。但我們行事裡有個規矩,叫做『江湖一點訣,莫對妻兒說。
    』你要情願把我做徒弟,我就來告給你聽。
問 我:(我心中笑道)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怎麼素蘭想做我的先生,如今他也要來做起
    我的先生來了。
    (不如將假就假,索性應承他,看他說出來的話,明日同素蘭向我說的,比較起
    (來看對不對。)
    (想定了,我就對他道)
向 我:只要你告給我的話真實不虛,我就拜你做學生子,也不打緊;倘若你說的話不足
    以開通我的智識,我不但不拜你做先生,還要你拜你做先生呢!那時節,可不許
    學那位蔡老道騎花勒佛低就是了。
    (柔齋聽我說出翻戲黨的暗號來,突地嚇了一跳,只是睜著兩隻眼,盡對我呆看
    (。)
    (怔了好一會,沉著臉對我)
對 我:小雅,你我雖是從前交好,然而其中有多年不見了,所以彼此的底細,皆不甚清
    楚。但是我就是有甚麼得罪你的地方,你既是個會家,卻不應拿著裝洋吃相的手
    段來矇混我!
    (我不等他說完,忙笑道)
向 我:你既怪我來矇你,你也莫要再來矇混我,快點兒告給我罷!是會家不是會家,停
    一刻兒再說。
    (柔齋被我逼迫不過,只得笑了一笑道)
只 得:你怎麼倒成了無賴了!
    (說著,便將那張報隨手拖過來,先把日期看了一看,對我)
對 我:這件事說起來很有趣:先是有個女人家,登《笑林報》告白,說他怎麼個廣有家
    私,怎麼個人才出眾,只因使君已死,櫝壞珠存,命不甘貧,色難自棄。素知上
    海為人文薈萃之區,萬國通商之埠,敢仿西法自由結婚,倘有燕都公子,志在乘
    龍;趙國王孫,情殷跨鳳。不妨將出身營業,暗通尺一之書;或另成詠絮迎風,
    仍送笑林之報。被我一個朋友看見了這張告白,說得鋪張揚麗,已自垂涎,又聽
    說他有若干現鈔,就動了要想吃天鵝肉的念頭,預備用老門道去翻他。到了第二
    日,探聽他坐馬車去游張園,我那朋友就到我這裡來借了車跟去。在園子裡,兩
    個人雖沒有答話,然而路上車窗裡,或前或後,很打了幾個照面呢!後來一回來
    就歡喜對我說:『好個女老貴,要莫做不著。倘若做得著,至少也有二三十丈水
    。』他就謅了這幾首詩,一面登報,一面送到他住的長髮棧十七號去。誰知一拍
    即上,比放炸彈還來得快!立刻有人過來請,由此一板一眼的做去,我也曾同他
    們吃過兩回大菜。據那女子說,姓趙,小名叫阿嬌,丈夫是去年死的,帶了一身
    的重孝。我留神看他,手腕上帶的鑽石手鐲,頭上插的珠花,真的雖有幾粒,假
    的卻也不少。再加那人舉止輕浮,嘴裡離了大人稱生不開口,很不像個大家閨范
    的氣度,而且眼光上時刻露出防人的樣子。我當時就動有幾分疑心,無奈這件事
    ,是我那朋友走前面子,硬不相信,一定要做到底掰開竹葉看梅花。不料到了要
    出虧空的頭一天,那女忽然有意無意的露出一句話,才幾乎把人嚇死了呢!
對 我:你們膽怎麼這樣小?他到底說了甚麼,也值得如此張惶失措的?
柔 齋:你不知道,娼不笑人娼,盜不罵人盜。大凡世界上營業不正的人,最忌被人道破
    。小雅,那女子平空的說他丈夫在日,同陳老八是同山弟兄,朱祥麟還喊他師伯
    呢!你想,陳老八即李三大人,是我們吃攣把飯裡頭的有一無二大好老,朱祥麟
    是陳八爺的高徒。他丈夫既同他們相契,豈有不是裡手的呢?好在我一向留神,
    趕緊知照我那朋友,切莫要露本相把他看。但是他既敢一個人單槍獨馬的來同我
    們胡混,來人必定也是一份子生意,倒要格外存他的神,免得想做人的,倒被人
    的做了去。鬧出事來,被大家恥笑。我那朋友此時也明白了,從此絕口不提前事
    ,但一味的死命灌他米湯。後來過了好幾日,客棧也不住了,兩個人在新馬路毓
    麟裡租了一幢房子,就立即搬了家,別項事都權且擱起。自從進了門,每日總要
    坐了包車出去,兜一趟圈子,不是今天沈督辦的姨太太來拜會,就是明日葉總理
    的少奶奶請吃酒。忽然有一天,他拿出兩粒骰子來,擲了與我那朋友看,說是甚
    麼比目魚眼珠子做的,還有四句咒語是:
        博神五鬼住五方,我今請汝入錢場。
        呼色喝錢隨我轉,不怕金銀著斗量。
      念了這個咒語,再用那骰子擲起來,一定要三就三,要六就六。只是他現在
    客邊,一時沒有許多本錢,叫我那朋友替他張羅四五十兩金葉子,讓他好去把小
    姊妹的錢贏幾個來貼貼開銷。說也奇怪,那兩粒骰子在他手裡真是聲叫聲應,如
    同活的一樣。我那朋友來告給我。我也就猜著他是用的吸鐵石,但看不出他的機
    關安在何處。小雅,天下事千變萬化,這就是一門不到一門黑了。
對 我:後來怎麼樣辦呢?
柔 齋:後來我教給我那朋友,索性把我們平時做老貴用的頭牌,(內質鉛片,外裹真金
    (,為各種條葉式,翻戲黨謂之頭牌。)拿了去把他。及至他打開來一看異道『
    (怎麼你這麼一個人,是哪裡來的這件混賬東西的呢?』我那朋友道:『做龍要
    (像龍,做虎要像虎,你如今做的是這件混賬事,就得用這混賬東西呀!』他聽
    (了也不言語,依舊的歡天喜地。又過了一個禮拜的光景,說陪姊妹道里看戲,
    (就此一去不回,連那包車夫也是無影無蹤。現在我們托了許多偵探,都沒有訪
    (出他的實在消息呢!此事要不是我腦氣筋靈警一點兒,設或鬧出亂子來,豈不
    (是一場笑話麼?
對 我:這也沒有其麼笑話,他也有個身體貼在裡頭,你那朋友就是用去幾文零錢,也不
    算得吃虧。但是他做強盜,不應做到梁山泊上來,這就是他的不是了。柔齋,我
    實對你講,你們道中的規矩,我不過記問之學,實在不是個裡手。如今別的話,
    我也大致清楚了,就是還有你適才說的那句甚麼出虧空,又不是領本錢做生意,
    我未免有點不明白。你千萬一個情做到底,告給我罷!
柔 齋:(柔齋笑道)呆子!這句話有甚麼難明白?你假如不鬧出虧空來,怎麼能開口請
    他幫忙呢?不幫忙,如何能輸錢呢?總而言之,歸攏一句,起先幫忙入局,也要
    拿交情去逼他自己開口;後來輸錢,也要在他自己手中做錯,始終都還他個自家
    壞事,不能埋怨別人。
對 我:他又不是小孩子,怎麼肯自己做錯了呢?
柔 齋:(柔齋笑道)這個就叫做難者不會,會者不難了。我如明明的來伙你去騙人,你
    又怎能知道是我伙人來騙你呢?自然是沒有疑我的心了。再者,做寶的規矩是一
    個人開,一個人數。我只要等你贏了幾寶,然後在數的時候,輕輕兒的添上一個
    ,或是除去一個。我如今不說破了,那時節連你自己也不得明白是怎麼會做單開
    雙,做龍變虎的!
對 我:你可學過仙人摘豆麼(中國戲法名),不然,怎麼能隨你添添拿拿他不看見呢?
柔 齋:這個更容易了,雖不是玩把戲,也須得借那張畫攤路的紙做毯子遮一遮,任憑你
    有多少錢(指錢寶),添不上去,除不下來呢!
    (我聽了心中才恍然大悟。)
    (正要再朝下談談,忽聽外面警鐘亂鳴,剛剛敲的是四句。)
柔 齋:(柔齋忙道)四句是大馬路之南,我有個朋友住在格致書院後面,讓我去望望,
    莫要燒掉了,不是玩的!
    (我想留他用點消夜,他再也不肯,只得隨他走去。)
    (再看那報時鐘,已是十一點半,我心裡要想到素蘭那邊去逛逛,無奈我眼也糊
    (了,腿也酸了,覺得十分困倦,只得放下頭就睡。)
    (一覺睡到第二日十一句鐘,茶房進來開飯,方將我推醒。)
    (我就趕忙的起來洗了洗臉,隨便吃了點中飯,鎖好房門,在棧外僱了一輛人力
    (車,一迳往素蘭那裡去。)
    (才踏進大門,我一眼望去,見他那門簾未曾放下,我就知道是沒有客人在內了
    (。)
    (及走進去,素蘭正在那裡梳攏,望見我,忙握著發過來招呼我卸去外面長衣。
    ()
    (房裡大姐娘姨,見主人如此,也就起勁的拍馬屁,裝煙送茶,忙了個一團糟,
    (我對著素蘭笑道)
素 蘭:從來只有門生接先生的,哪有先生接待門生的呢?老師盡可奉請自便。這樣的客
    氣,倒叫我做門生的不安了。
素 蘭:(素蘭也笑道)現在非比從前行八股子的時代,那受業師是很尊貴的,無如目下
    學堂裡規矩,一個教習倒教了幾十個學一生,人多嘴雜,動不動就鬧罷課風潮,
    聚眾挾制。前天聽見人說,江陰有個甚麼南菁學堂,裡面的課程是很腐敗呢!內
    中有個國文教習,他素有鴉片煙嗜好,那日在上課的時候,講解《孟子》廣土種
    民一章,他說孟子是戰國時一個維新朋友,見西土為文王發起,他就教國民仿種
    廣土以挽利權,好與人同,是要同胞有普通吸食廣土的性質,樂取於人,這就是
    他老人家愛在煙間裡過瘾,以取於人者,為樂的意思。不意他還未說完,就被那
    一堂學生子一擁上前,將他拖翻在地,幾乎連老膏都捶下來。後來還虧提調到來
    ,才將他老人家護救出去。當時那起學生,要有你這個純靜的程度,是斷斷乎不
    會鬧出野蠻的舉動來的。
對 我:打得好!誰叫他侮弄聖經,喜愛做人先生的呢!
    (說著,他也笑了笑,自去梳洗。)
    (忽見老二走進來,拿著小手巾揩眼淚。)
    (我向素蘭問了問,方知昨夜敲四記警鐘,正是他的小房子火著,說是一件物事
    (都沒有搶得出來。)
    (我聽了,心中著實難過。)
    (又知道他同柔齋相好,不便直接用情,只得摸出一張二十兩的匯豐銀票來,交
    (給素蘭,叫他轉贈老二,隨便添點零星用物罷!)
    
    
63**時間: 地點:
    (當時他正在急處,得此二十餘元,不無小補,不由的千好人萬好人多謝不了。
    ()
素 蘭:(素蘭不真不假的望他道)你到如今才知道他是好人嗎?前天我要信人的話,做
    中立國……
    (一句話還未說完,早引得老二又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
對 我:素妹妹,你這又何苦呢?人家女孩兒家說錯了句把話,曉得甚麼?如今遭了不得
    意的橫事,這時候是最容易傷心的。你歡喜揀這些尖酸的話來說,做甚麼呢?來
    來,還是你我師徒們談談外間新聞好。
    (便一手拉了他在煙鋪上,一個人一邊躺下,就把柔齋昨晚要討我的便宜,叫我
    (做他的徒弟,並所談的那段事源源本本背了一遍。)
素 蘭:照這樣看起來,小穆雖然插身下流社會,還算是小人中的君子呢!他那件事,我
    是知道的。有個甚麼另外朋友,卻是句句都是他夫子自道也。現在他既已做了你
    的師傅,適才送老二的銀票,只算是拜見師母的贄敬罷了!
對 我:你不說,我也有點疑心。那報上登的覺羅氏,不是明明是個旗人麼?但你也是我
    的師傅,今日上課講點甚麼呢?
素 蘭:我就談那徐懷禮可使得麼?
對 我:很好!我正要問你,他是個甚麼人呢?
素 蘭:你怎麼在外面跑了許多年,連個徐寶山都不認識嗎?
對 我:哦!我想起來了,敢就是那庚子年鹽梟投誠的徐老虎是不是呢?
素 蘭:可不是呢!聽說這個人的良心交關的不好,他從前有個同山弟兄,叫做蔡金標,
    在揚鎮一帶開堂放票,販賣私鹽。姓徐的從湖北犯案下來,就一迳去投奔他。當
    時眾弟兄都是說,這個人收留不得,恐怕將來學宋江奪梁山泊的故事,反客為主
    。只有蔡金標倒很有義氣,一見面就分一半私鹽船與他帶,從此長水走寧國府,
    短水走十二圩,生意異常發達。後來又遇著個教蒙館的先生,名字叫做任春山。
    他們兩人商議起來,開甚麼『春寶山堂』,自稱為紅幫大爺。又編了許多的幫規
    ,諸如行禮叫『丟拐子』,問好叫『請安道喜』,洋槍叫『牲口』,開槍打人叫
    『銃牲口』。同幫人遇見了,不是說甚麼梁山上的根柢,就是甚麼桃園的義氣,
    瓦崗的威風,離了這些胡話不開口。但他們紅幫裡規矩甚重,非比安清幫(即安
    (清道友)可以胡亂在外打巴掌敲竹槓的。倘若瞞著他,走一趟私鹽,或是打一
    (趟文武差事,(明劫為武差事,暗偷為文差事,皆江湖流口。)輕則剜眼睛,
    (重則廢命。所有揚州一帶,連三歲小孩子都知道徐老虎的名頭。也是他官星發
    (現,可巧庚子那年,北京鬧義和團,大局糜爛。其時劉忠誠做兩江總督,深恐
    (他乘危起事,就暗中囑咐長江水師提台黃芍岩宮保,托他相機剿撫。時黃宮保
    (有個二公子,向同蔡金標要好,就用了個反間計,慫慂姓蔡的殺徐老虎,以為
    (進身之階。無奈蔡金標不忍下手,躊躇未決。黃公子又送了他一匹川馬,故意
    (叫手下人在外面揚言,說蔡某已同宮保約定,好歹早晚覷便殺徐老虎的首級來
    (請功。不到一二日,便將此信傳遍了大江南北。先是徐老虎得了蔡金標一臂之
    (力,餉糈漸裕,再加任春山、萬忠良、時明齋、朱萬全等一班亡命之徒,助紂
    (為虐,言出令行,威權日重,只有蔡金標不在他屬下。但徐老虎是個生性多疑
    (多忌的人,一向同姓蔡的已成怨重仇深,兩雄不並立之勢了。及至聽見這句消
    (息,恨不得即刻就先下手,借姓蔡的腦袋去換大紅頂子。又恐怕提台不准他報
    (誠,豈不是白送了一個自家兄弟?後來,還是任春山替他想出個主意,去拜陳
    (六舟做老師,一面請老師向黃提台把話說明白了,許他殺了姓蔡的,招安舊部
    (,歸他做新勝營的統帶;一面就在十二圩把蔡金標整整的剁有十七八塊,可憐
    (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蔡金標,只因救錯了個徐老虎,不但自己送了命,還連累了
    (我的一個姊妹叫做大喬替他做寡婦呢!你想,還叫人將來敢救人嗎?
對 我:蔡金標固有可殺之罪,但徐老虎非應殺蔡金標之人。況他有情在先,更不應如此
    的恩將仇報。不過他們本屬強盜行為,不足為異。至於一位終日念阿彌陀佛的陳
    六舟,肯竟收鹽梟做公門桃李,而且去替他運動升官發財的機關,這真是異事了
    。我終恐是杯弓蛇影,傳言失實罷!
素 蘭:(素蘭笑道)呆子!
    (正是:
    (    畫虎從骨裡描)
    (知人誰識心中事?)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再敘。)
    (第十三回 死中丞誤認大小馬 活月老巧判前後夫)
素 蘭:呆子!我早經同你說了,越是官場做出事來,越會出人意外。我早幾天聽見一個
    湖北客人說的一件事,才叫人好笑呢!他說武昌有一位同知黃大老爺,到省沒有
    一禮拜,就得了鐵政局的坐辦,還未到差,就鬧出個亂子來,幾乎把功名?誤了
    。連頭搭尾算起來,沒有二十天。
對 我:古人五日京兆,他如今已加了三倍了,還算是長命的呢!
    (素蘭笑了笑,又接著)
又接著:起先有人鬧些謠言,猜他捐官的銀子不是正路上來的;又疑他是冒名頂替,被人
    告發了的,誰知都不對。原來他的母親黃老太,綽號喬國老,是鎮江有名的一個
    老鴇,帶著他兩個妹子大喬、小喬,一向在鎮江西門外小街上開私窯子。
對 我:(我忙插嘴道)這個大喬,就是你所說跟蔡金標的那個姊妹罷?
素 蘭:(素蘭搖頭道)不是!鎮江人吃把子飯,最喜歡起這個名字。就照我耳朵裡所聽
    的,已經有十幾個大喬、小喬了!
對 我:哪裡有許多孫伯符、周公瑾來做他們的愛婿呢?
素 蘭:(素蘭笑道)黃老太家的兩個大小喬嫁的人,雖比不上江東坐領的孫伯符、赤壁
    鏖兵的周公瑾,卻也大喬嫁了現仕湖北藩司王之春,小喬嫁了瓜洲鎮軍吳家榜。
    這位黃大老爺,仗了他大妹夫的勢力,就在新海防報捐了一個大八成遇缺先的即
    補同知,指分湖北。其時兩湖制台因庫項奇絀,正想延訪一位理財的老手相助為
    理,可巧他大妹夫在制檯面前保舉他這一門,所以一到省就破格錄用,委了他的
    鐵政局的坐辦。中國官場惡習,大凡得了差缺的人都要受爵公朝,拜恩私宅,到
    各上司衙門去謝委。況這鐵政局的差事是制台主政,那院上承發房、文武巡捕等
    的費用,更是一處少不了的。不意他自己仗著是藩司的小舅子,竟屬鐵公雞一毛
    不拔。後來一連幾次去稟謝稟見,都是照例的碰釘子,一面見不著,不是說大帥
    看公事,沒有閒工夫是見客,就是說宮保才睡覺,不敢上去回。如此兩下又死迸
    了幾日。一天,制台向幕府裡人閒話,偶爾說起前天委的本省鐵政局坐辦黃丞,
    怎麼還不見他來稟知到差?這句消息傳出來,那些巡捕知道不能再捺擱了,候他
    再來稟見,就有意同他拉交情,替他隨到隨回,隨回隨見。記得那日是制台衙門
    期,所有同城司道府縣文武各局所的總會辦,都在院上官奪裡坐著未散。忽見裡
    面出來一個戈什說大帥傳江夏縣進去,有話吩咐。又過了好一會,只見他光著腦
    袋,隨了首縣匆匆的走出來。連他的妹夫都被他嚇了一跳,又不好當面去問,只
    得暗暗的派人去探聽。接著,巡捕出來說:『大帥今日身體有點不舒服,請各位
    大人大老爺改一天再見罷!』眾人得了這個信,都一哄而散。他妹夫也趕忙的下
    了院,回到自己衙門,正值江夏縣來稟見請示,才知道那位黃同知上去稟見的時
    候,先時制台很同他要好,說了幾句例行的話,便問他從前乾過些甚麼事,誰知
    他一句都回不出,盡著答應了幾個『是』。後來,他忽然向制台問道:『卑職請
    問大人貴省?』制台被他這一問,心中已有點不是味了,慢騰騰的回他道:『兄
    弟是直隸南皮縣的人。』他聽了,又緊問一句道;『請問大人尊姓?』制台登時
    把臉變了,便大聲對他道:『怎麼?連兄弟的姓老兄都不知道麼?說著就隨手拿
    過一張札飭來,指著那官銜道:『這兩湖總督部堂張,就是兄弟。』制台說完了
    這句話,就端起茶碗來送客。他此時心裡也有點明白了,趕著站起來,請了一個
    安。不意把頭一低,制台在他背後肩頭上,猛見得一個東西搖頭擺尾的在那裡亂
    動。再留心看去,原來是一隻碗口大的剪紙烏龜,不知被甚麼人代他黏在後心補
    子上,迎風幌漾,如同活的一般。那兩旁站班的文武巡捕戈什哈見了,都掩著口
    好笑。制台此時實在被他氣得忍不住了,就一面叫人傳江夏縣,叫他帶下去看管
    ,聽候查辦;一面坐下來問他道:『你照直說,你究竟是個甚麼人?』他自己也
    嚇慌了,只得跪下來道:『求大帥的恩典,還看卑職的妹夫薄面,饒了卑職罷!
    』制台道:『你妹夫是誰?』他又道:『卑職的妹夫,就是現任湖北藩司王某。
    』旁邊有個文巡捕走上來回道:『巡捕聽說現在藩司大人沒有正太太,是買個鎮
    江土娼做小的,不知黃大老爺是王大人的大太太身上的親,還是姨太太身上的親
    呢?』制台見他舉動粗魯,背心上又掛了這麼一面大招牌,就是那文巡捕不頂這
    一句,心中已是明明白白的了。便借他巡捕多嘴,發作道:『混賬東西!不要你
    多說,滾下去!這樣不愛體面的忘八,還問他做甚麼!』說著,又回過頭對那戈
    什道:『快點兒請江夏縣進來,交給他帶出去,叫他自行檢舉。』及至首縣進去
    ,見他光著頭,一個人跪在地下,制台已是進去多時了。後來在江夏縣捕廳押了
    好幾日,畢竟還虧他妹夫從中運動,過了好幾時,制台要查辦的話也不提了。鐵
    政局的差事也另外下了委札了。江夏縣便暗中去請了制台的示,悄悄的兒的將他
    放將出來,叫他即日離省,不准再逗留湖北藩署。就此一場天大的禍事,落得雲
    消雨散。你想,他一個好好的小本家不去做,妄想做甚麼大老爺,丟掉銀子還是
    小事,白白地淘一場瘟氣,幾乎把自家功名參掉了,還要連累著妹夫上討沒趣,
    這是哪裡說起的呢?
    (我道:我們中國官場就是這樣不好,只要有了幾文銅臭,素妹妹,你莫要多心
    (的話,無他是龜屁忘八賊,都能夠做老爺、做大人。)
    (前天報上有位刑部主政,那名姓我一時忘記了,為吁懇政府慎重名器,澄敘官
    (方,呈請都察院代奏的一封折稿,其中措詞風雅,洞中時弊,聲敘官場腐敗情
    (形,尤為痛切。)
    (內有曰:
    (    無端而首耀崇銜,無端而冠飄孔翠,鮮衣照馬,俊僕驕童;窗飾紗羅
    (,牆雕花繡。)
    (鞍勒施以金玉,奴僕被以簪纓;宅第擬夫王公,舉止溢乎規範。)
    (一燕之費,動逾百金;一人之行,從者數十。)
    (軍興以來,勛賞稍濫,在當時原以之鼓勵戎行,至今日竟以之賞賤役。)
    (功牌獎札,視為貿易之資;水晶車渠,反作招搖之具。)
    (亟宜停止捐納,嚴禁濫保,庶辨等威而崇爵秩云云。)
    (素蘭聽完了,笑道)
素 蘭:這個做折稿的,一定是位科舉中人。他那滿紙作八股的酸氣,還未脫盡呢!但你
    不該對著聾罵瞎子,你刻刻說的龜屁忘八賊那句話,頭一個字就明明的是道著我
    ,還要說叫我莫要多心,這究竟是個甚麼舅舅禮呢?
對 我:你又是這樣的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的脾氣來了!且這句話,並非是我先
    說起來的,你又沒有三個五個的姊兒妹兒在那裡吃堂子飯,吃這個乾氣做甚麼呢
    ?
素 蘭:(素蘭又笑道)我自家講就罷了,人家說我是不依的。我就是沒有姊兒妹兒的吃
    堂子飯,你不曉得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一句話麼?何況我目下又是做的甚麼事
    呢?
    (我同素蘭正在那裡談得起勁,忽見相幫送了一封火燒三角的信進來,說是客棧
    (裡茶房送來把我的。)
    (我聽了倒吃了一驚。)
    (再接過手看那信面上,確是寫著我的名字,還貼著雙掛號的郵票。)
    (我雖未拆開,早已猜著,不是甚麼好消息。)
    
    
64**時間: 地點:
    (當時依我心中的念頭,這封信連拆都不必去拆他,定是我妻子身上甚麼事,最
    (好拿過來付諸一炬,免得看出不好的話來,反添苦惱。)
    (無奈素蘭一定不肯,早替我代拆代看了,他還未看了一兩行,就大驚小怪的道
    ()
素 蘭:哦!不好了!姊姊……
    (說到這裡,又頓住口,對我望了一望。)
對 我:你說,姊姊怎麼?
素 蘭:姊姊不怎麼!不過近日偶感時症,服了兩三貼乩方,反覺病勢沉重起來,囑你迅
    速回裡,料理後事。照我看這封信上的話,閃爍得極,多半是凶多吉少的樣子。
    不是我來勸你,一個人夫妻的情分卻不可以忘卻,你要趕緊的回去望望才好!
素 蘭:(我耳朵裡猛聽乩方兩個字,便忙對素蘭問道)乩方麼,但不知是哪裡壇上發的
    ?
素 蘭:不是你提我這一句,我倒忘卻了。
    (說著,便把那封信又翻過身看了一遍,不覺失聲道)
笑了一:不好了!可被我說到壞時刻上去了。姊姊服的藥,就是那吃死陳六舟的壇上求來
    的!
對 我:怎麼?陳中丞是被乩方吃死的嗎?你又從何知道的呢?
素 蘭:(素蘭笑道)這句話說起來,要惹人家說是無巧不成書呢!我不怕你笑的話,我
    自從吃了這碗風流飯就沒有回家過。及至來到上海,那更是一日到夜的沒有閒空
    了。今年春天,剛巧我母親有病,就一連發幾次信來,催我回去。我也恐怕他年
    紀太大了,一時死了不得見面,豈不是做兒女的一宗恨事嗎?當下就把堂子裡的
    事,一應都交給老二,托他代我照料幾天,趁此就回揚州去走一趟。不意我搭的
    那只小火輪才到了鈔關城外,早聽見一片人聲嘈雜的聲音。我怕是沿河人家鬧火
    ,趕忙走出艙外一看,見那岸上的人比上海四馬路還多。原來是幾名江都縣的護
    勇押著個花白鬍鬚的老者,前面還有一個戴纓帽的人,手裡提著一面更鑼,在那
    裡一頭走著,一頭敲著,猶如耍猴戲的一般。我看了心中甚不明白,當時向船上
    人探聽,也沒有一個人能知道他是犯的個甚麼罪。後來,我坐轎進城,在路上聽
    見有幾個書呆子談心,一個說:『豈有此理!這不是其父攘羊,其子證之了麼?
    』又有一個說道:『豈但是豈有此理呢!簡直是豈有此外了!』我聽了格外的不
    明白了。又不知道他們說的話是指的這件事,不是指的這件事?難不成那老者做
    賊,是他兒子告發的麼?或者他還有個父親在堂,做出下流的事來,牽累他去做
    證見麼?這麼一想不好了,我竟想到糊塗套裡去了,索性將他丟過一邊。及至回
    到家裡,為著我母親的病,一連幾日,衣不解帶,忙得個人天昏地暗的,哪有閒
    工夫再去問別的事。好在我母親是害的個思兒病,只要見著我的面,再服上兩貼
    元寶湯,那病也就好了。直至我回上海的那日,在路上偶然向一個同船的揚州人
    提起這件事,誰知他全知道,就告給我。
      原來揚州有個闊紳衿,就是我所說的那個收徐老虎做門生的陳六大人。他在
    安徽巡撫任上就喜歡看經念佛,鬧得個撫台衙署一日到夜的和尚道士不離門。後
    來他屬下有個合肥縣,出了一件奸占民妻,攢毆本夫致命的案子。他當下不問鬧
    事的是誰,就在該縣通詳上批了一個『徹底根究』。由此開罪巨室,不到一禮拜
    ,就奉到調署順天府尹的電旨,還注明『新撫未到任以前,著該省藩司護理』的
    字樣。雖然知道是這件事的禍水,究竟君命難違,只得勉強接了順天府尹的印。
    不到幾日,他就乞休回裡。由此更是一味的徜徉山水,迷信神權,每日同一班倚
    佛穿衣、賴佛吃飯的東西在一處鬼混。又在本城創建了一所呂祖壇。那個押著遊
    街的老者,就是這呂祖壇上的總經理。因為他善於扶乩,為六舟中丞所賞識,就
    派了他這個執事。平日公館裡,無論大小人有病,都歸他請乩仙吃藥,竟有造化
    高醫好了的。
    
    
65**時間: 地點:
      一日,也是冤家湊巧,陳中丞得了個傷寒症,就叫一名家丁到壇上求藥。那
    位總經理也不問清病源,意謂年老的人都是氣血雙虧的症候居多,就架起乩筆,
    在沙盤裡糊裡糊塗的畫了一味獨參湯。公館裡的人也就糊裡糊塗的照方檢藥,煎
    出來把病人吃下去。你想,傷寒是個何等病,可是能服人參的?所以一下咽,就
    氣阻神昏,不到半日,早赴閻老五家裡去吃中飯了。當陳中丞未死之先,曾經同
    六太太談過說:『這呂祖壇上,是我一生的心血所成,經營締造,煞費苦功。倘
    我有個不測,要想我那兩個兒子照應,恐怕是萬萬做不到的。你可緊記著:千萬
    在喪費項下,減省一千兩銀子,送到壇上去做永遠得香火之用。』不意這句消息
    早被個跑上房的小斯傳到總經理耳朵裡去。兩個商議著,要想出個主意來騙這筆
    捐款,後來竟被他想著了。
      那一日,借著敬弔為名,答訕著走到孝幔裡,笑成了一幅老太太的臉,對六
    太太道:『晚生有句話,要過來稟知』六太太見是乩壇上總經理,不好怠慢,忙
    叫人拉了一把椅子進來請他坐。他一面嘴裡答應著不敢,一面斜欠著屁股在椅子
    邊上坐下。用一隻手理著鬍髭說道:『晚生替老太太回,恭喜老大人已經做了本
    省的都城隍了!』六太太笑道:『老先生,你怎麼知道的?』他又把身子欠了一
    欠道:『晚生平日承老大人的恩典,實在看得起。
    
    
66**時間: 地點:
    如今他老人家雖說歸了天,未免有人神之隔,然而他老人家雖死猶生,一靈不昧
    ,迥非尋常人可比。再加這個呂祖壇又是他老人家心血組織的,正是交通人神的
    所在。所以昨日特地親自臨壇,一切言語舉動,比平時待晚生還要好,說了許多
    陰陽暌隔,不能時常見面的話。
    
    
67**時間: 地點:
    又說有甚麼一千兩功德銀子已經同老太太說過了,吩咐晚生改一天進公館裡來領
    。
    
    
68**時間: 地點:
    當時晚生因為感恩無地,已自一個人哭糊塗了。還承老大人的情,說某人你不要
    難過了,我公事多,不能在這裡多耽擱,還要累你的步,替我到公館裡去走一趟
    ,叫他們明天下午四五句鐘到壇上來,我有話要當面吩咐。老大人寫完了這幾句
    。那乩便不動了。晚生因此一夜都不睡覺,今天一大早,我趕忙過來,稟知老太
    太。』說著,他又立起身垂著手請了一個安道:『晚生還要請老太太一聲示,明
    天是幾點鐘同公館動身,好讓晚生一預備著過來伺候!』老太太聽了,連忙的擋
    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們明日自已會來,你老人家請自便。』他又答應了幾
    個『是』,請了一個安,才退將出來。
    
    
69**時間: 地點:
      其時眾人聽了這句話,大半將信將疑。惟有六太太心中,以為一個人出而將
    相,沒而星辰,本是古今常有的事,不足為怪。且那一千銀子這句話,只有老夫
    妻兩人說過,餘外並無三個人知道,因此就把總經理的話,當為真實不虛。當晚
    吩咐管家婆,預備香燭犒賞一切。到了次日未牌時分,那位總經理已在公館門首
    候著老太太的素帷大轎子起身,他就一路扶著轎槓,直到呂祖壇的大殿上伺候下
    了轎,方才放手,反把老太太恭敬的十分不安,口中連連的說道:『阿彌陀佛!
    罪過!罪過!』約莫停了一小時,他上來請老太太拈了香,故意的踏罡、步鬥、
    上表章、焚符■,拿班做勢的忙碌了一大陣。後來忽然說『到了』,便扶著乩筆
    ,先在沙盤裡畫了幾個大圈子,又寫了四句落壇詩是:
        誤學長門賣賦才,(《明皇實錄》載梅妃仿司馬相如長門體作《樓東賦
    (》,以悟明皇。)漁陽鼙鼓實堪悲。
    (    君王情量楊妃妒,留與旁人判是非。
    (    下書:
    (    吾新授本省都城隍前順天府尹儀征陳某也,頃奉帝命,裁判梅妃遭妒
    (事,數千年酸風醋浪,至此盡雪矣,故縱筆及之。唉!唉!
    (  六太太見真是老大人降壇,不由的毛髮悚然,首先跪在地下,拿著小手巾
    (擦眼淚。跟去的孫男弟姪,見六太太跪下了,也就挨著六太太跪了一條鞭,真
    (是雅雀無聲,微風不動,只聽見那枝乩筆,在沙盤裡,索索索的亂響。
     
     
70**時間: 地點:
    其時只有老大人的大少爺,由湖北鹽法道任上丁憂趕回的,聽說他老子是因誤服
    乩方致命,白白地送了一個現任道台,已是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了。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