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 至 第八五

81**時間: 地點:
    (卻說岑其身到了省裏,寓在同學的一個公處,叫做蓮花潭,同居約有七八個人
    (。)
    (錄遺過了就去投卷,到得初八進場。)
    (到了號裏收拾妥當,先到各處去望了一下,等著將近封號,這纔回號裏去。)
    (等到查過了號,弄點東西吃了,就睡覺養神。)
    (半夜裏題紙下來,岑其身看了一看,卻是從前擬題做過的,心中甚喜。)
    (略略的潤色了好多,便謄清在卷子上。)
    (號裏的日子最短,轉眼已是天黑了,點了蠟燭,伏在號板上眷寫。)
    (忽聽見號子東頭哭聲振耳,岑其身急急問號軍道)
岑其身:什麼事?
牛 氏:(號軍道)鬧鬼。
岑其身:我時常聽說號子裏鬧鬼,我第一場就遇到這事,我不可不去看看。
    (就趕緊出了號,往東一直跑去。)
    (約摸有四十多號,正是那個哭的地方,門口卻是冷清清,沒有一人。)
    (岑其身大著膽,便在簾子縫裏偷眼去看,原來,這個人是個花白胡須的老者。
    ()
    (卷子已經譽好,放在號板上,點了三枝香,對著他灑淚呢。)
    (岑其身不懂得什麼緣故,便揭開簾子問道)
岑其身:老先生為什麼事如此傷懷?
    (那老者見有人來問他說話,便也不哭了,把卷子輕輕的放在卷袋裏,方纔答應
    (他道)
方 纔:我有我的心事,承你來看我,感激得很。
    (接著兩邊敘了名姓,坐了一回。)
方 纔:(岑秀才看並沒有一點鬼氣,便一定要請教老者到底為什麼事傷心?老者道)說
    起來可痛、可慘、可恨、可悔。你如是已完了卷,不妨就同你談談。若是還早,
    不必耽誤你的工夫。
岑其身:我卷已謄清十分之八,難得我們有緣,到要請教。
方 纔:(老者又嘆了一口氣道)你要聽,我就說給你聽。我本是省裏人,從小的時候最
    為父母鐘愛,六歲就送我到書房裏去,念《千字文》、《百家姓》這些東西。到
    得七歲,先生就叫我對對子,我對不出,先生就替我對。對我父母說,是我對的
    ,父母也是歡喜。我是一無所知,樂得頑耍。又過了年把,叫我念《唐詩三百首
    》,念了幾個月,叫我做,我做不出,也是先生替我做。對我父母說,也說是我
    做的,我父母極其歡喜。到得十二歲那一年,已經念過了好幾部經書,先生又給
    我一樣《啟悟要津》念,念了幾個月,又叫我做破承題。我祇當是我做不出,還
    是先生做呢。那曉得這位先生不能,一定要我自己做,做的不好,一回罵,二回
    打,三回罰跪。我也不曉得怎樣算好,怎樣算壞,也就是糊裏糊涂的瞎做。又過
    了一年,先生纔講書。我以為講書是最好了,那曉得,先生是照著小注念一遍,
    就算是講過了。我小時性最頑皮,又歡喜些靈巧的頑意,我見書架子上有一部《
    博物新編》,我看了有趣。先生不許我看,我祇是偷看,又被先生打了一頓,說
    是邪書。又最喜歡打算盤,加、減、乘、除已是一學就會,還有什麼異乘同除、
    異除同乘等法子,我正要去看,又被先生打了一頓,說是耽誤功夫。鎮日裏祇許
    念八股、念試帖,此外一概不許去看。那知八股這一道,我是最不喜歡。無奈,
    祇得耐心去學。到了十七八歲上,又叫我去小考。一次不取,又要一次,空下來
    祇許做八股。後來好容易進了一個學,以為可以偷空做別的事了,那知道仍舊是
    祇許作八股。我父在日,又時常教訓我,說是『要顯親揚名,祇有在八股裏搜尋
    ,此外毫無道理。』那曉得一場不中。又下一場,鬧到如今,八股已是廢了。雖
    說策論同八股差得不多,但敷衍下去終不好看。要看書也看不進,要學別的也學
    不成,偌大的年紀,還在這裏觀光,由後思前,不覺悲拗。我這點香供他,並不
    是供他做的好,是說我幾十年的辛苦都在上頭,所以弔他,就是弔我自己。我年
    紀已大,滿身是病,得知這次出去,還能再來不再來?怎教我不傷心呢?
    (一面說,一面淚珠兒又滾了下來。)
    (岑其身聽了,也覺慘然,勉強的勸了幾句,回到自己號裏,趕緊把卷子謄好了
    (。)
    (次日一早去交,隨即出場。)
    (接連二場,三場都已完畢,岑其身甚是得意。)
    (回到下處,趕緊吃點東西,足足的睡了幾個時辰,方纔起來。)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文章僧命誤煞功名 機械存心變生骨肉)
    
    
82**時間: 地點:
    (話說岑其身出場之後,這一覺睡得十分酣足,及至醒來,卻好同伴的都回來了
    (,都是興高采烈,就各處去遊玩了一回。)
    (回來大家講定,在省城等榜。)
    (岑其身怕的川資不敷,不敢答應,就有兩個答應不取他的房飯,一定要陪在省
    (裏,貪圖熱鬧。)
    (其身也祇得隨遇而安,從此東遊西蕩。)
    (空下來,便把場作互相傳觀,這個贊那個是「金聲擲地」,那個贊這個是「珠
    (光燭天」,如是者又過好幾天,卻到了九月初十放榜的日期。)
    (這寫榜的規矩,是關了門在裏面寫的。)
    (主考監臨坐在上面居中,房官分左右兩邊而坐。)
    (每拆一卷,先用一個黃條子寫了姓名、籍貫、名次,送給監臨主考看過,再送
    (到各房官看過,方纔交到填榜的去處照寫好了,便把這個條子往桌子底下一丟
    (。)
    (桌子底下伏的人早已檢在手裏,走到龍門口,打了暗號,由門縫裏送了出去。
    ()
    (那些同伙在外的接到了,便紛紛去投送報喜。)
    (所以放榜頭一天,裏面寫一名,外面就報一名,等不到榜出來,外邊已是傳揚
    (都遍了。)
    (岑其身寓裏各同學朋友,打這一天便不許家人們出去,因為要想在家裏靜等。
    ()
    (大家商議好了,就買了些酒菜,慢慢地在家飲酒等榜。)
    (雖然心上都是熱剌剌地,確都裝出鎮靜的樣子。)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還是杳無信息,就有幾位不自在了。)
    (不是說頭痛,便是說肚脹,托故去歪在床上嘆氣。)
    (在坐的人,就也漸漸的後勁不如前勁了。)
方 纔:(約摸也有上燈的時候,忽然門外喊了進來道)伍老爺中了。
    (這時候伍老爺還在桌子上,正夾了一塊鴨子要吃,聽見說他中了,不禁心花怒
    (放,卻故意做出平常的神氣,慢慢的道)
二老爺:也好,也好。
    (就有人向他恭喜,他卻忘其所以,也不回禮,便把筷子上的鴨子往人家嘴裏直
    (送,或是往人家耳朵裏直塞。)
    (大家看見他歡喜的沒有主意,便也不來招攬他。)
    (不多一刻,又報說是)
說 是:陸老爺中了。
    (陸老爺早已推說肚子痛躲在一旁,後來又被伍老爺一報,更是沒了主意,已先
    (在旁邊恭桶上出恭,卻並出不下來。)
    (坐的時候一大,卻正有一個屎橛子拖了出來,一聽見說是他中了,一跳就起,
    (褲子也沒提,拖在地下。)
    (因為陸老爺走得猛了,早已絆了一個跟頭跌倒在地,那背後屎橛子還在那裏翹
    (然而立。)
    (大家不由得哄然大笑,也循例的道了喜。)
    (陸老爺定了定心,纔重復去整治好了過來,對大家說話。)
    (大家還是說笑他,他也有意無意的道)
二老爺:不是這個講究,我因為乾結了,想要快點好,早灌進點風去活動活動就好了。
岑其身:我明白了,這風一定是肚風。這個風頗不容易有,祇曉得到底進去沒有?
    (大家又笑,又回頭來找伍老爺,問他夾著鴨子為什麼往人家耳朵裏亂送?伍老
    (爺)
二老爺:不是,不是,我是要騰出嘴來說話。不送掉這塊鴨子,豈不要堵了嘴呢。
二老爺:(話言未了)戚老爺中了。
    (這戚老爺果然來的鎮定,臉上也沒有一點別致神氣。)
    (大家正在那裏佩服戚老爺還是那付神情,岑其身)
岑其身:不要慌,還早哩,現在纔報到五十三名,還有一大半呢。我們今天一夜不睡,還
    要等五經魁呢。
    
    
83**時間: 地點:
    (說話之間,已不知戚老爺到那裏去了。)
    (岑其身便去找他,找到大門口,並未看見,祇得回來。)
    (園子裏有一棵大槐樹,仿佛有個三尺高的東西在那裏,趕緊過去一看,原來就
    (是戚老爺。)
    (一個人藏在樹背後發笑,笑得眼淚鼻涕都出來,彎著腰,想是揉肚子呢。)
    (岑其身不覺大笑,屋裏的人早已跟了出來。)
    (戚老爺卻是一笑不可收拾,趕緊想板過臉來,無奈五官都不聽差遣。)
    (祇覺得一種快樂的滋味,從心上直涌到臉上,喉嚨裏便不知不覺的笑了出來。
    ()
    (看見大眾來看,他很有點不好意思,好容易收束住了,抖抖衣裳,仍回到大家
    (房裏入座。)
    (就從這位戚老爺報過之後,早是音信俱無。)
    (一直等到天亮,榜也發了,大家也毫無想頭。)
    (中的自然是手舞足蹈,不中的自然是咨嗟嘆息,這也不在話下。)
    (過得一日,中的還要拜老師,赴鹿鳴宴,很有幾天忙。)
    (不中的便收拾行李,急急動身。)
    (岑其身尤其是歸心如箭,無精打采的上了路,不多見日已到了家,大家各自往
    (各家去。)
    (岑其身一直到得自己門口,忽然看見一班和尚,穿了袈裟在那裏合十膜拜,心
    (裏大驚,走進大門,早已看見兒子阿寶穿麻戴孝,不覺心裏一跳,覺得一股淒
    (慘從腳跟底下直透到眼睛裏來,眼淚已是不由自主滾了下來。)
    (阿寶早已看見,喊道)
岑其身:爹回來了。
    (岑其身急到自己房門口,祇見靈幡高掛,祇「哎唷」了一聲,也不間因由,便
    (搶到靈幃裏撫棺一慟。)
    (正在那個檔裏,大奶奶已曉得了,便同了蕭姑奶奶走過來,假意勸了一回。)
    (岑其身先謝過嫂子的照撫兒女,方纔問起病由。)
蕭姑奶:說也可憐,二嫂子犯了烏痧脹死的。那時大嫂子急得沒法子,各處求神許願,請
    醫生、拜菩薩,祇沒有用。最可憐是兩個侄男女,祇閃得一無依靠,實在傷心。
    (岑其身看見兒子阿寶,一看雖然是穿了一身重孝,鞋子已是沒有底了,身上披
    (了白衣裳,裏面的衣裳也不曉得有沒有?岑其身又忙問道)
岑其身:還有一個呢?
蕭姑奶:因為他住不慣,所以送到他外婆家去,聽說養得到很好。
岑其身:這一切費用都向那個借貸的?
蕭姑奶:那個肯借貸?亦就是你二哥的存款,我們替你省儉著用。不過我們商議,二嫂子
    在日也沒有享過一天福,現在又是這樣死了,這是他生平末了一件事,就算是他
    面上多化幾個,也是應分。況且二哥以後飛黃騰達,也不干二嫂子的事,所以我
    們斟酌著,替二嫂子多念幾天經,多放幾天焰口。一者看看人的心,二者叫二嫂
    子的娘家也覺得好看,三則也還是稱家有無的辦法。總共如何用法,統共開了一
    筆清折,等二哥哥安歇一半天,我們就交過來罷。
牛 氏:(牛氏早又接口道)自那日出事之後,我是沒有主意。妹妹回來纔說,二嫂子為
    人是極好,如今短命死了。他到了我們家裏,也沒過一天快活日子,如今就是這
    一回了,總要給他風光點好。這纔去招呼來這些和尚,替我擺個四十九天的道場
    。今天剛剛是第四十八天了,明天就圓滿。恰好二弟回來了。
岑其身:(岑其身大驚道)這四十九天道場要多少錢呢?
牛 氏:我也不曉得,總之筆筆有帳,都是姑奶奶開的,二弟祇要看帳就明白了。我的意
    思,反正是死人面上,難道還想在這裏頭賺錢麼?
岑其身:不是這話,我是沒有錢用,喪事雖要辦,也還要稱家有無。若單圖死的好看,活
    的又怎樣過呢?
牛 氏:男子漢大丈夫,再別說這錢的事。況且,像二弟這個人在外頭去混,還怕弄不到
    錢?就是拉點虧空,又算什麼。祇是二弟將來無論發了多少財,也祇好同新弟婦
    去快活,再不能夠顧到他哩。就算是二弟情分厚,也不過拜上幾天忏,燒化錢紙
    ,那樣九牛一毛的辦法,二奶奶還要生氣哩。我想,二弟今年雖是沒中舉,這是
    早晚總要中的。中了舉,中了進士,會上去點了翰林,自然就不愁沒錢用了,這
    幾個錢又怎樣呢?
岑其身:看我這樣,怕沒這福分。
牛 氏:別這樣說,一路辛苦了,且歇息一回,我們再過來談罷。
    (這事兩個人一吹一打,走過自己房裏,便去把帳結了。)
    (一並結餘三十二吊一百四十三文,便連錢連帳通通送了過來。)
    (岑其身大略看了看,大半都是五虛六耗,但是關得著嫂子妹子,也不便多說。
    ()
    (這時候人財兩空,坐在帳子裏,盤算了一夜,不曾合眼。)
    (第二日一早起來,料理房裏東西,還有一個衣箱,打開來都是些小衣裳。)
    (首飾本來沒有,銀器也還有兩件,這時是一樣沒有。)
    (又嘆了一回氣,便一直走出大門,往萬家來看了小孩子,又問了一問大概情形
    (。)
    (岑其身是心神擾亂,坐立不安,同了孩子一徑回到家裏,又拍著棺材哭了一回
    (。)
    
    
84**時間: 地點:
    (忽然心上轉了一念道:還是出了殯罷,省得他們再起新鮮花頭。)
    (就來同牛氏並蕭姑奶奶商議,兩個人執定主意,說是要過了百日。)
    (岑其身拗不過他,也祇得答應了。)
    (是四十九日道場已滿,暫且把念經的事停了。)
    (岑其身算了一算,連出殯用度,這結餘的錢已是不夠,祇得向同學朋友去借貸
    (。)
    (也有答應的,也有不答應的,湊來也是不多幾個,正沒擺布處。)
    (恰好他的舅子萬士民來了,岑其身還祇當往日親情,同他熱落的很。)
    (那知道,萬土民卻另有一個主意,板著臉道)
岑其身:舍妹已斷了七,也該出殯了。在家雖好,但一則火燭當心,二則死者亦以早些入
    士為安。所以特地過來請教妹丈,還是打算怎樣?
岑其身:我也本來打算早辦,祇是大嫂同舍妹要在家多停幾日。又兼我是一錢不名,還要
    張羅幾文纔能辦事,因此耽擱下來。
牛 氏:(萬士民道)若是妹夫舍不得出錢,我家也還發送得起。不過既許了岑府上,又
    生過子女,活著是岑家的人,死了是岑家的鬼。要是岑家的事要我萬家辦,也沒
    什麼不可以,但未免外現似乎有點不雅相。應該怎樣,或是妹丈銀錢為重,亦祇
    管吩咐下來。我家雖儉,也還可以勉力應酬。
岑其身:那裏話來!無論如何為難,也要想法,豈要貴府化錢的?由我趕緊辦就是了。
牛 氏:(萬士民道)可還有一句話,我妹子到了你家,苦也苦夠了,這是未了一件事,
    總想老妹丈風光點些,就譬如行好事罷。至于你那兩個孩子,總怪我們妹子,不
    該留這個遺孽。若是妹丈厭煩他,盡管送到我家去,這到不必客氣。
    (岑其身被他氣得手足發冷,但不便與他頂撞,祇得極力的敷衍。)
    (他坐了一回,方纔回去。)
    (岑其身一人在家裏納悶,忽然大奶奶又送過一張帳來,是棺木裝殮等用,共一
    (百四十吊錢。)
    (岑其身格外發急,祇得過去問牛氏道)
祇 得:弟婦的首飾同衣裳還有幾件,不知現在藏在那裏?
牛 氏:衣裳首飾均已入殮了。我是替二弟打算盤,所以沒另外添置,就把家裏的用了。
    (岑其身一身冷汗,一語不發,悶悶的走了回來。)
    (到了床上,一頭放倒,嘆了一口氣道)
一 頭:我真要死了。
一 頭:(話言未了,祇聽見窗戶外頭喊了一聲)二哥。
    (一掀簾子,早看見是蕭家的姑奶奶了。)
    (岑其身祇得起來,寒暄了兩句,讓他坐下。)
姑奶奶:(姑奶奶來道)二哥這幾天瞼上甚是消瘦,本來一路辛苦,既落了第,又遭了事
    ,心上總要放寬點纔好。
岑其身:真正倒運,這真是屋漏又遭連夜雨,行船更遇打頭風。像我這樣光景,如何又好
    死人哩?
姑奶奶:可憐,可憐!二嫂子人是極好,且同妹子也極說得來。二嫂子模樣亦不像短壽的
    。況且到了咱家,省吃儉用,如今竟是到了這個田地。不說二哥哥難受,就是妹
    子,也好幾天不能睡哩。但是聽見萬家來催出殯,說起來日子也不少,也可以出
    了。家裏房子少,火火燭燭不大放心,出了到安穩些。
岑其身:正是,正是,但是弄的一錢不名,空手打空拳,如何能得辦事?
姑奶奶:二哥熟人多,又拉扯得開,祇要隨便想想法子,也就夠了。場面上祇要下得去,
    難道還要十二分挑剔不成?
岑其身:不易,不易,如今世界上人,說起錢來,便同他有殺父之仇的光景。多半有因此
    絕交的。
姑奶奶: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也祇好下氣去求求人家。
岑其身:我想同妹子借一百吊錢用用,下餘我再去湊,不知妹妹可能答應?
姑奶奶:自己兄妹,要是妹子可以設法,斷沒有推托。不要說借,就是二嫂子面上,我送
    個一二百吊錢,也是應該。無如現在也正是沒處設法。
岑其身:我一定還,斷斷不敢宕久。
姑奶奶:二哥不要多心,前月大嫂子定媳婦,妹子也還送過百十吊錢。這是二嫂子的大事
    ,一樣嫂子,難道妹子還分厚薄?但是手頭現成,盡管用也不妨,實係現在一籌
    莫展。
岑其身:妹妹照應點罷,如果不肯空口白話,就寫張借據,或起個利息,統通可以。
姑奶奶:二哥怎樣說,妹子到這樣小氣起來?去年是把萬把銀子去替妹夫捐了一個大花樣
    的知縣,分發雲南,下餘的又置了地,現在可真是沒有錢了。我要哄你,我就不
    是人。
岑其身:妹子沒有也沒法,我現在住的這幾間房子,是我受分的。如今請妹妹去抵給大嫂
    子,以後我要有住處,我就投去住;要一時沒處住,我就出房錢便了。本來我想
    賣了,一者是犯不著便宜外人,再者搬了個外姓來,大嫂子那邊也不方便。
蕭姑奶:也好,我去替你問問他罷。可是一句話,停過靈的房子,人家是有點犯忌諱的。
    大嫂子雖然不在乎這間房子,但是二哥哥是辦正經事,幫忙也是應該,何況還有
    房子抵呢?就這樣辦罷,我去去就來。
    (當下站起,走到牛氏房裏嘰咕了老大一回,方纔回來坐下道)
方 纔:話是已經說了,大嫂子本來不要。後來我再三去說,方纔答應了,祇要二哥哥寫
    一張歸並據給他。以後再住就盡管住。大約每月按著一分五厘扣房租就是了。自
    己的家裏人,大嫂子並不是一定要較量,實在大嫂子沒錢,還要去另借。人家是
    一定要利息的,這房租就是撥給人家的利息。
岑其身:好,好,費心得很,我就照辦。可不知嫂子說了多少錢?
蕭姑奶:說了二百吊錢,他還不肯,後來費了多大的事纔明白了。
岑其身:難道這房子就祇值二百吊錢?
蕭姑奶:不是這樣說,房子雖值幾個錢,從來說得好,裁衣不值料子價。況且二哥哥又不
    是賣的,將來原可贖還。妹子的意思,到是輕點好。
岑其身:那末,又何必要我寫歸並據呢?
蕭姑奶:那是他孤兒寡婦的算計,二哥將來贖屋,難道大嫂子還霸住不許贖麼?
    (岑其身一心想要錢用,也沒得法,祇得答應了照辦。)
祇 得:(又道)我不懂,我走的時候,箱子裏大衣袋也還有十幾件。就算是裝殮了幾件
    ,還有好些,如今一件沒有,不知道是怎樣一回事?
蕭姑奶:都裝殮了,那裏還有多餘?
岑其身:我不信,這口棺材裏會裝得許多?
蕭姑奶:看著不大,裝起來纔曉得,妹子是親眼看著辦的,那裏會錯?
    (岑其身也不便再言,祇得揀了一張紙寫了一張歸並據,放在桌上)
祇 得:前幾天,萬家人白說了多少閑話,不知道什麼意思?
蕭姑奶:我卻有點曉得,萬家常常有人到我家裏,說二哥哥心太狠,祇打算閣在家裏,怕
    抬出去化錢。我聽了心上很不願意,我還著實搶白了他一頓。總之,我們辦我們
    的事,別的不說,出殯這一天,一班僧、一班道士是要的;四鄰親戚來的人,飯
    是要吃的。墳上開壙破土的這些事,也很不少。我們的帳房胡子虛是個老手,叫
    他來幫忙,決不得錯,斷不要你多化一個錢。如今,我先把你的錢據兩交了再說
    。
    (便拿了歸並據,徑到牛氏房裏。)
    (不到一會,果然由胡子虛送了一張二百吊錢的票子過來。)
    (岑其身便同他商議出殯的事,胡子虛)
胡子虛:二先生不要問,一切由我包辦,斷斷不會有一點失錯。
岑其身:大約要幾個錢呢?
胡子虛:我已經開了一篇帳,照帳是萬萬不能少的了。
    (說著,便解開手巾包,取出一張白紙寫的帳目遞過來。)
    (岑其身接到手裏,從頭至尾看了一遍,覺得大半都可不必,諸如請陰陽先生洗
    (宅,以及鞭爆歌唱這些事。)
    (後來看到結總一筆,總結是實信錢一百九十八吊八百四十九,岑其身「撲嗤」
    (笑道)
岑其身:好,好,我總算還剩百十個錢。
    (嘴裏雖說,心裏卻舍不得,就與胡子虛較量起來。)
    (胡子虛也不多說,趕緊站起,請了姑奶奶過來。)
姑奶奶:(姑奶奶先看了一看帳道)這就很好,幸而胡先生是老手,第二個人,照這個價
    錢其辦不下來呢!
岑其身:我是還要大大刪減點好。
姑奶奶:算了罷,二哥哥!這是二嫂子的末了一件事,多就多兩個罷,何必這樣較量?此
    後不論二哥哥發了幾十萬的家私,還與二嫂子什麼相干?
    (岑其身祇是不肯,總要刪減。)
姑奶奶:(姑奶奶忽的一笑道)我知道了,二哥哥是想多剩幾個錢娶新嫂子哩。無論這個
    錢本是借了辦喪事用的,亦斷斷不能去辦別事。就是二哥哥要娶新嫂子,也應該
    另外打算,不應該在死嫂子面上去留新嫂子的地步。況且也要圖個吉利,不嫌這
    錢來的背晦麼?
岑其身:不是這話,死的死了,活的也要過。難道出了殯,我父子幾個就可以不吃飯麼?
蕭姑奶:二哥哥,快別說這沒氣力的話。總而言之,這會的事,如果太不像樣,不但是對
    不起死的,抑且叫外人看著笑話。妹子祇好斗著膽替做了主罷。
岑其身:(便對胡子虛道)你去照著單子辦罷,諸事有我哩。
    (岑其身被他弄得沒法,祇是嘆氣。)
    (胡子虛答應一聲,一徑去了。)
姑奶奶:二哥哥,看開些,你看那些做大事業的,那一個不是在虧空裏鑽出來的?這又什
    麼要緊。
    (姑奶奶說畢,也就到牛氏房裏去坐。)
    (這邊辦事,胡子虛果然按著單子去辦。)
    (出殯已過,岑其身是一貧如洗,沒得一點法子。)
    
    
85**時間: 地點:
    (忽然接得一封信。)
    (要知信內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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