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 至 第八〇
71**時間: 地點:
(卻說李子亭打黃伯旦家出來,一徑到院上來拜制臺。)
(適值制臺沒有公事,立刻請見。)
(先談了幾句閑話,又說到要不日動身的話,末後說到)
制 臺:老世兄時運亨通,真真意想不到。
制 臺:(制臺造)這個缺,也是大家曉得的,此外還有什麼財氣?
李子亭:聽說四川候補的,有好幾千人,這幾千人,全都是可以生財的。而且,四川州縣
一百四十幾處,這些也都可以做些大錢舖,老世兄還嫌財氣不好麼?
(制臺不曉得他是何所用意,忙著要問個詳細。)
(李子亭便把聽見黃伯旦說的話,一五一十的背了一遍,祇不曾說是黃伯旦說的
(。)
(制臺聽了一席話,道著心病,老大吃驚。)
(雖然是多年老兄弟,他本人呢,也祇平常。)
(至于清議那一層,既做了官,更是置諸腦後。)
(祇怕是回到京裏去逢人輒道,被都老爺聽見,上他一個折子,就頑大了。)
(一想到這裏,轉不得不下氣小心去敷衍李子亭。)
李子亭:我不曉得是真是假,但是人言鑿鑿,諒非無因;也許是他在外邊胡吹。祇要你世
兄差人去四下裏一訪,那就見他無私有弊。無論真的假的,總之與你世兄的官聲
有礙。
制 臺:他這個缺,是輪委的。
李子亭:輪委是聽說一個姓黃的在前,超委的話,他本來沒有。
(制臺聽見他說了這些話,也還不肯認錯,又向他分辯了兩句。)
李子亭:(李子亭也有了氣)這有什麼要緊?皇上既放了老世兄做四川總督,這四川自然
老世兄的管轄。難道我們過路的人,還敢來干涉者世兄的權利?一者是多年世好
,非比恆常,不敢不言;二者是巴縣一個缺,聽說還不壞,既要講賣,這三千頭
總未免太便宜了些。
制 臺:(制臺聽說得斬釘截鐵)這話世兄到底那裏聽見的?
李子亭:那個不曉得!同慶祥的票子,是駱青相打的,是老世兄衙門收的。這件事在你老
世兄,雖說是做得隱瞞,可曉得路上行人口似碑呢!我奉勸老世兄一句話,盡了
我的心,至于聽與不聽,也非小弟所能自主。這四川的候補人員,都是老世兄的
屬下,還敢說什麼?萬一鬧到京城裏,曉得了兩起,便有三起,那時節可不知道
回護著駱青相一個人好呀,還是保全著制臺的祿位好?請老世兄自己斟酌一下子
罷。小弟多言,改日再見罷。
(說完立起身來。)
(制臺聽見他聲口不似先前柔軟,便先軟了下來,連忙攔道)
制 臺:世兄不必急急,兄弟還有請教的話。世兄說的話,句句是金玉良言。兄弟敢不恭
聽?且請坐坐。
(李子亭祇得又坐了下來,把這件事閣在一邊不提。)
(制臺又問了些家常的事,便說道)
制 臺:四川的候補人多,自己耳目難周,世兄在這邊可有什麼熟人沒有?可曉得有什麼
品行最好的沒有?
李子亭:兄弟在這邊,不過幾個泛泛的,並沒有至好的人。至于品行好的,更不曉得。有
一個黃伯旦,聽他說話似乎也還正派,可也不曉得裏面如何?
(制臺記在心裏,這回談了多時,天已不早,李子亭興辭而出。)
(制臺進客回來,打算不出主意來。)
(巴縣是久已掛牌的了,要叫他不去,這筆銀子就得還他。)
(還他到也有限,但是如何還他法呢?要說是叫他去罷,這李子亭同駱青相是做
(定了對頭,萬一他回到京城裏放點火,弄出事來,那可真似他說的話,還是保
(全四川總督的祿位好,還是這三千銀子好?一時委決不下。)
(後來,想了一個主意出來,就作準把巴縣這個缺改委黃伯旦,駱青相暫留他在
(省裏。)
(又叫人去對他說,是李子亭同他過不去,祇等李子亭動身後,另外還他一個好
(去處。)
(駱青相也不敢說別的,祇得答應了,在省城靜候著,卻是一腔懊惱。)
(到得第二日,黃伯旦的牌掛了出來。)
(這李子亭同黃伯旦並沒交情,祇不過一句口頭話,制臺卻要應酬李子亭的面子
(,又算是照例輪委。)
(這便是黃伯旦移天換日的手段,又較駱青相高了幾倍了。)
(駱青相托人四下裏一打聽,纔曉得是李子亭保舉的,便恨的他咬牙切齒,滿肚
(皮打算拿他點露馬腳的地方,難為他一回。)
(無奈黃伯旦更鬼,掛牌之後如無其事,也並未來見李子亭,不過照例去上衙門
(拜客。)
72**時間: 地點:
(卻說黃伯旦的太太伊氏,在省城卻也苦了多年,聽見老爺掛了牌,卻也歡喜。
()
(等到黃伯旦忙過了,便來同他閑談,說是)
說 是:再想不到,就會委了缺。
李子亭:這個缺早已委了人,如何又會改委呢?這真是好運氣了。
黃伯旦:(黃伯旦笑道)你們到底是女人家,一點見識沒有,這事是全虧本事,那裏有什
麼運氣不運氣?說句老實話,像我這樣手段,不是發虛的話,四川省裏可實在沒
有第二個。我是昨天上院,把制臺大人教訓了一頓,他見我說的有理,也沒得話
說了,他先就軟了下來,又朝我賠了許多的話。這個真是從前人說的一句話,無
論什麼人,抬不過個理去。
太 太:我不信這樣人山人海的去處,連你這樣纔具都沒一個?
黃伯旦:真的,你看那些戴頂子拖翎子,也是一樣的官,要講起辦事,那可差得遠了。我
不是說現成話,前任制臺要是聽我的話,還不至開缺哩。
太 太:才具不才具也不管他,聽說這個缺還好,我也苦夠了,你到了任,每日要給我一
百吊錢。
黃伯旦:(黃伯旦笑道)那裏有許多錢,一天給你一吊錢罷。
太 太:那不成。
黃伯旦:你先別同我爭錢,你趕緊收拾東西,好去到任。
太 太:有什麼收拾,四隻皮箱,三個是空的。此外的破瓶破罐子,還有幾個大錢。
黃伯旦:我是要先去借一筆錢,把些當都贖了來。你祇把箱子收拾乾淨,預備著放衣裳罷
。
73**時間: 地點:
(正說著,忽然家人來說,駱大老爺來拜。)
(黃伯旦想不見他,繼而一想不好,就見見他又何妨?就招呼請進來。)
駱青相:(駱青相先道過喜)兄弟空歡喜了一場,乃是為老哥做先聲。
黃伯旦:這件事是覺著有點奇怪,牌示說是老哥這面另有要緊差委,或者更有好事也未可
知。
駱青相:什麼好事不好事,不過一句空話罷哩。
黃伯旦:萬萬不能,必有借重,盡管放心。
駱青相:就算是有好事,兄弟這樣的才幹,還會辦什麼事?不過瞎忙罷了。祇怪兄弟眼睛
不亮,拿著人家同親兄弟一樣,人家就拿著我當頑要。你道我如何咽得下去這口
氣?
(黃伯旦曉得他要說到本題上來,祇得推開道)
祇 得:兄弟不日就要動身,不曉得老哥還有什麼吩咐?
駱青相:豈敢,豈敢!兄弟與這巴縣是水米無交,就算是有事,也祇好自己去做的了。到
是楊老師,聽說今年要做五十歲生日,不知道可有公分?
黃伯旦:不曉得。其實,我此次得缺,與楊老師無干。
駱青相:老哥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黃伯旦:言重,言重。我也想送他點銀子,但他也是現任,也不在乎此,隨後再說可也。
我還要同老哥說一句話,兄弟一兩天就要動身,老哥若是有了好信息,務必給一
個信,俾得早日歡喜。
駱青相:是了,是了。
(遂即辭別。)
(回到家裏,通盤仔細一想,再把他聽見別人打聽來的話,參觀互證,覺得其中
(總還有點道理。)
(李子亭同他水米無交,怎樣就會保舉他呢?)
74**時間: 地點:
(忽然想起,制臺的巡捕段承恩是自己相好,便去切實托他探聽。)
(段承恩同黃伯旦也是相好,祇因為黃伯旦近日趾高氣揚,心裏有點憤憤,遂答
(應了駱青相的話。)
(駱青相又寫兩封信,一封是給楊愕,一封是給馮老太爺。)
(不多兩日,楊愕的回信來,說是這其中一定有人播弄,務要探聽明白,群起攻
(之,方是正辦。)
(萬萬不可忍氣受虧,以致以後越發不妥當了等話。)
(駱青相正在猜度,段承思也來了,便把黃伯旦如何拜李子亭,李子亭不見面。
()
(以後李子亭回拜,他便請進去談了多時,又怎樣的自己冒充正派人,李子亭見
(制臺如何說法,又說李子亭是從黃伯旦掛牌之後,有一張名片到院上,說是道
(謝的話,源源本本打聽個徹底明白,一齊告訴了駱青相。)
(駱青相真氣得三尸暴跳,七竅生煙。)
(老大氣喘了一回,方纔同段承恩商議,要報這個仇的話。)
(又招呼擺出幾件酒菜來,留殷承恩吃飯,商議了許多法子,段承恩道)
方 纔:這件事,祇可還是去請教楊老師,他必有無上妙策。
(駱青相聽見這句話,亦就恍然大悟。)
(當日酒散,駱青相便請了幾天假,一直去找楊愕,把前後的事訴了一遍。)
(楊愕也是生氣,拿手指頭持著胡子,細細的出神一回,方纔)
方 纔:我就做件刻薄事罷,你不要問,等我來替你報這個仇。總而言之,他也不要想在
巴縣拾一個錢。
(駱青相聽了,心中大喜,也就不便再問下去。)
(住了幾天,一直回省,按下不提。)
75**時間: 地點:
(卻說黃伯旦是湖北人,家眷住在安陸府城外,離城也有三四里路。)
(他年紀本輕,父母雙全,因為兒子不很孝順,便住在家裏,一直未曾出來。)
(此次,聽他署了缺,雖然歡喜,也祇是平平而已。)
(他的家裏的事,楊愕是一概曉得的。)
(黃伯旦還有一位兄弟,名叫季拔,同伯旦也不合式,祇住在家裏侍奉父母。)
(黃伯旦到了任,行查收告,正在十分鬧熱的時候,忽然,接到安陸府打來的一
(個電報。)
(拆開一看,是「父于十一日病故,拔泣叩」幾個字。)
(伯旦心裏大吃一驚,急的直跳起了。)
76**時間: 地點:
(忽然心裏一動,又復坐下,仔細盤算了一回。)
方 纔:(暗道)人家三千頭弄來的,我不費一個錢,祇憑著自己的聰明才力弄到手。如
今是一碗飯已要拿起筷子來吃了,就這樣憑空端了去,天下似乎沒有這樣的笨人
。但是電報的事,局裏一定有底子的,他若是在外頭說開了,傳到上司耳朵裏,
豈不是個匿喪不報呢?我總不懂我們中國人從前定的禮,真正不好,像這樣牽制
的事實在多。
又 想:我這位老太爺,他真不曉得怎樣不見機,早不死,晚不死,單等我得法纔死,可
真是受他的害不淺。我記得從前浙江有一位候補知府某人,他見他兒子飛黃騰達
的起來,就想到自己百年之後,兒子要丁憂的,必定要耽誤了兒子的正經事業,
屢屢的放在嘴上,說個不了,又想不出法子來,後來到底改為承繼出去。雖說是
本生也要丁憂,到底祇要一年了。這纔是能體貼兒子的好老子。想我這老子,真
不湊巧,這便怎麼辦呢?我在省裏置辦東西,應酬朋友,也費了好些。要就這樣
下來,豈不倒弄成一身虧空?
又 想:(自己在房裏咕聊了一回,把桌子拍了一下道)沒法子,祇好這樣辦罷!
(便招呼跟班的,請了舅老爺來,同他說了詳細。)
(又叫他去對電報局裏說,不要聲張,情願送他五十塊錢。)
(如果已經說了出去,就叫他再補一張報來,說是第二電,又還陽了。)
(又叮囑了多少話,舅老爺便去辦理。)
(黃伯旦把一團高興的心送到東洋外國去了,還是提心吊膽坐在簽押房裏老等。
()
(等了老大一回,舅老爺回來搖著頭道)
舅老爺:不成功。
黃伯旦:怎樣不成功?
舅老爺:電報局是大張獅口,先說了多少官話,是萬萬不能通融。後來纔說到正文,據他
的意思,說這巴縣的好處,全在下半年,他祇得五十塊錢,未免太不值得了。況
且,這是安陸的電報發過來的,將來結起總帳來,他們便是作弊。關乎他終身的
飯碗,萬萬不能通融。況且昨天的電報,外間已都是曉得了,做鬼不得。後來,
說到舌敝唇焦,纔有點活動。他開口是一千銀子,還要現交。我替他搓磨到多時
,纔說妥了六百兩銀子。如果這邊答應,先送銀子過去。他這個假電報,明天送
來。
(黃伯旦聽見說局裏肯這樣辦,六百兩銀子到也不甚在意,便笑著道)
黃伯旦:我還道怎樣的不成功,原來是銀子的事,我作準答應了六百就是了。不過要替我
做得乾淨些,你快再走一趟罷。
(舅老爺答應著便又去搗鬼。)
(黃伯旦心裏略略放寬,就打算今天先把丁憂的話宣揚開去,明天再把還陽的話
(也宣揚出去,好等大眾周知。)
(便招呼外邊,把堂紅等一齊都撤了。)
(衙門裏上下大小,以及衙役書差,都曉得老爺是已經丁了憂,這是第一天的話
(。)
(次日一早,同城文武都來問候,黃伯旦一面叫官親陪著,一面叫舅太爺去催電
(報局的假電報。)
(等了多時,總不見到,同城文武都與辭而去。)
(黃伯旦心裏十分著急,又叫帳房去看舅老爺到那裏去了?自己祇推說是孝衣未
(齊,等齊了就成服的話。)
(就從早上等起,一直等到上火。)
(舅老爺卻是回來了,滿頭是汗,那付張口結舌的神氣,真是畫也畫不出來。)
黃伯旦:(黃伯旦急問道)電報呢?
舅老爺:可惡已極!可惡已極!昨天同他講得明明白白,今天一早便送了銀子去,也交給
他了。那曉得忽然變卦,一定不肯,說是關係他的身家性命。好說歹說,祇是不
答應。到後來更混帳了,他把這六百銀子也不交出來,還說多少不講理的話。
黃伯旦:(黃伯旦發恨道)他說什麼?
舅老爺:他說你們東家既是父親病故,理應丁憂。照你這樣辦法,是個賄買通同,匿喪不
報,鬧上去,不但你家吃不住,我們還是與受同科呢。至于那六百兩銀子,我是
並不稀罕,不過借此小懲大戒,也叫你東家曉得點輕重。你們要告,盡管去上告
。我急得同他鬧了起來,他說既是如此,我們局裏是不敢辦。你若再鬧,我就打
個電報,到總局裏去請示,如果總局準辦就辦,不準辦就不辦。或就近請總局商
明制臺亦可。我聽了他這話,明是挾制。我又怕替老姊夫鬧出花頭,祇得回來,
可還有別的法子想。
舅老爺:(又用手把頭上的小帽子捏在手裏,扇了兩扇)我還沒吃飯呢。
黃伯旦:(又跑到門口喊道)王升,你看看廚房可還有吃的麼?
(王升答應去了。)
(黃伯旦祇氣得一個發昏章第十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又在房裏踱來踱去,踱個不了,舅老爺便自去吃飯。)
(黃伯旦晚飯亦沒吃,一夜走到天明,也再想不出好主意來。)
(後來,打算遲個一二十天再報。)
(因為這個時候正是開徵,一天一天的日異而月不同。)
(所以打算這樣一捱,也總可以有半個多月耽誤哩。)
(那曉得,這位典史老爺鄭壽,也是一位角色。)
(他聽見堂翁丁了憂,便想了代理的念頭,也不管堂翁報沒有報,早已自己進府
(去了。)
(黃伯旦聽見典史早已進府去,曉得這事是瞞不住,沒奈何,祇得照例出報,報
(了上去。)
(府裏果然委典史暫行代理,典史已是由府回來,便即刻專人過來說明,明天一
(早接印。)
(黃伯旦到此地步,任你再奷刁點,也沒法子。)
(這兩天,黃伯旦已是茶飯不曾沾唇,應不是傷痛他老子,就是為著這顆印要交
(出去,把他放在面前對著他,朝他淌眼淚。)
(無奈,鄭壽是時一刻不能耽誤,祇得狠一狠心,含著一包眼淚交了出去,又退
(到房裏去哭了一場。)
(他衙門裏人,還當是哭他老子呢!)
(正在這交印出去的時辰,伯旦的兄弟季拔卻來了。)
(原來,季拔聽見伯旦署了任,便把家裏的事料理一下子,告明了父母,一徑到
(巴縣來做二老爺。)
(剛到門口下轎,早看見裏面抬了一個亭子出來,外面鼓樂吹打著去了。)
(二老爺也不在意,等他過了,纔進來下轎,衙門裏已是走得沒有什麼人了。)
(把二門的上來問清楚了,纔趕進去找人去稟知黃伯旦。)
(黃伯旦聽了詫異,連忙出來一看,一些不錯。)
黃伯旦:(連忙說道)你如何來了?
二老爺:我聽見你到了任,所以來看你,我要想找點事做做。
黃伯旦:前半個月來的電報,可是你發的?
二老爺:我不曾發什麼電報。
黃伯旦:什麼話,老太爺怎樣?
二老爺:老太爺身子很好,極其康健。
黃伯旦:這更奇了。
(連忙到房裏,取了電報來給二老爺看。)
(二老爺是目瞪口呆,半晌方說道)
二老爺:那裏有這件事?
黃伯旦:不好,這一定被那個人做了手腳去了。
(連忙喊家人拿帖子到典史老爺那裏,叫他不要接印。)
(自己卻同二老爺匆匆說了幾句,也不及問長問短,又打發舅老爺去問電報局是
(受了什麼人的指使,弄個假電報來瞎鬧。)
黃伯旦:(不多一會都回來了,典史老爺已是接過了印,並且還有幾句說話道)暫時代理
,是奉了本府的札子,並不是自己來搶去的。現在要說是送回來,祇要有本府的
札子也可以,不能憑這邊一句話作準。
(黃伯旦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檔兒,舅老爺也回來了,說「那個電報是由安陸府發的,真的假的須向安
(陸府去查考,他們祇曉得發到了便抄送,別的一概不知」。)
(黃伯旦恨的咬牙切齒,一面打發二老爺即日動身回去查考,一面做了一個通稟
(,請上頭徹底根究。)
(又因為電報局前日的挾嫌,便無中生有的夾雜了許多話,自己就在衙門裏住著
(候批。)
(到得第二天,覺得不耐煩,便發個電報到安陸府裏去問。)
(那邊回話,說「發電報是向來沒有保人,祇要交了錢,他怎樣寫來便怎樣替他
(發,這個是不能認咎」的話。)
(巴縣這個電報局得了這個信,又怕把他沒入的六百兩銀子叨登出來,也想先發
(制人。)
(便上了一個稟帖,說黃伯旦怎樣的行賄,怎樣的買囑,最後並且連這位二老爺
(也說是假的。)
(兩個稟帖一同上去,制臺便批了「自行查明稟復」幾句話。)
(黃伯旦到反弄成一個不能進、不能退。)
(後來,終究為著個六百銀子的一筆款,被電局拿住,也就不敢十分搜剔,就糊
(裏糊涂告了一個掃墓假回去。)
(臨走的時候,還被這位代缺的典史挖苦幾句,更弄的不得主意。)
(祇為這代缺的,向來是不接交代,不能不等省裏委的人到了,算清交代纔能脫
(身。)
(卻好這時候,是忙收漕的時候,這位新任老爺,自然是掃除一切,兼程前進。
()
(原來這位新任老爺姓凌,官印是乃本二字,陝西郵州人,是個秀才出身,為人
(不時不古。)
(因為黃伯旦到任沒得幾日,就出這個岔兒,所以于交代各項並不十分苛求。)
(黃伯旦費了多大心機,纔把駱青相煮成功的飯奪了過來,正想安然享用,又被
(人家奪去。)
77**時間: 地點:
(如今是無緣無故的便宜了一個典史、一個新任。)
(可見天下事,任你萬般好巧,亦不免有失。)
(到是這位凌太爺,真是夢想不到的。)
78**時間: 地點:
(如今單說這凌乃本,接印不到一個月,早接到學臺的文書,催他開考。)
(這時已經改了策論,凌大爺是秀才出身,于小考的事還算在行。)
(就擇日取齊,點名進場,一復、二復、三復,不到半個月,終了場。)
(取的一名案首姓岑,單名裕,字號其身。)
(等到發過長案,岑其身便來拜見,卻也生的一表人才。)
(凌太爺心裏甚是歡喜,又勉勵了幾句話,方纔退出。)
(等到學臺考的時候,卻高高進了第三名,少不得拜老師、講贄見,忙忙碌碌了
(幾天。)
(岑其身住在城外一個古樹鎮上,原本家道也還可以過得。)
(祇因為他自己利心太重,想要發財,便搭了一個朋友叫林理生,開了一爿估衣
(店。)
(不到一年,折了本,林理生又跑了。)
(岑其身沒得法,好容易央親告友,並自己的餘積,纔把這件事了下來。)
(經了這回挫折,倒弄得手頭拮據起來了。)
(他本弟兄兩個,哥哥久已亡故,剩下一嫂一侄。)
(先前已是分過家的,所以倒店的事與嫂子無干。)
(他嫂子姓牛,是個有名的潑婦,動不動就出去罵街。)
(因此,鄰裏替他起了一個外號,叫做「母大蟲」,岑秀才也非常怕他。)
(岑秀才還有一個妹子,嫁給本地一個土財主,姓蕭,時常也回家走走。)
(因為岑秀才光景不好,也就看不起他,卻同牛氏最好。)
(岑秀才娶妻萬氏,生下子女各一,子名阿寶,女命阿惜。)
(這兩個孩子頗有點古怪脾氣,岑秀才雖是家計艱難,要穿好的,吃好的。)
(岑秀才反正不管,萬氏看不過去,也就打上一頓。)
(無奈過去了,還是如此。)
(這年進了學,人家送了賀分,也有幾百吊錢的光景,岑秀才不敢用,就結存在
(一個南貨店裏,以備收兩個利錢,應酬家用,到也安穩。)
79**時間: 地點:
(轉眼又是一個年頭,這年正是鄉試年分。)
(岑秀才邀了幾個知己去鄉試,便去托他嫂子照應照應萬氏並兩個小孩子。)
(剛剛這位蕭氏姑娘在家,聽見了在旁冷笑道)
二老爺:大嫂子是孤兒寡婦,凡事都要二哥哥照應他點纔是,如今倒是二哥哥托大嫂子照
應二嫂子了。
(岑秀才摸得他們的門道,也不敢再說,就便岔了一句話,走了出來,找了同伴
(一徑進省去了。)
(這年天氣也不熱,一到七月半後,總說是不會再熱的了。)
(那曉得一個多月不下雨,竟是流火爍金的熱起來。)
(岑家的房子雖有幾間,大的被牛氏住了去。)
(萬氏住的已是側房,況且院子又小,萬氏沒得法子,就領了兩個孩子在院子裏
(過夜。)
(這院子被這一天陽光灑過,到晚上還是餘威猶熾,到得五更天,恰又涼了,這
(一個多月,萬氏的熱毒寒渴是受足了。)
(到得八月初一這天,就發一個頭暈,栽了過去。)
(兩個小孩子也不曉得什麼,還當是他睡覺。)
(幸而萬氏的娘家,打發一個人來看他,走到面前看了一看,面色不對,頭上的
(汗珠如黃豆大;又摸了他的手,卻是冰冷的。)
說 是:(來人說是)不好,一準是起了急痧。
(便趕著扶他起來叫喚,又拿了一個銅錢替他刮瘀。)
(牛氏已是聽見,過來看了看,一言不發,徑自去了。)
(這邊醫治了一會,纔得還醒過來。)
(來人又替他張羅張羅,方纔回去。)
(萬氏到得晚上,卻是渾身發燒,口裏亂說胡話,牛氏也祇當不知。)
(兩個孩子是不曉得什麼,這天的晚飯亦沒到嘴,哭了三、四場。)
(幸而萬氏娘家又派了一個人過來照應,纔算敷衍過去。)
(捱到次日一早,由萬氏娘家作主,請了一位醫生來診脈。)
(診了多時,說是脈息已是沒了,趕緊備辦後事。)
(也不曾開方子,就去了。)
(接著萬家的人也來了,看了看萬氏的情形,萬氏已是口不能言。)
(以手指著自己的口,又指著兩個孩子,淚流滿面。)
(不多一會,眼光一散,已是斷了氣。)
(萬家的人同著兩個孩子哭了一回,牛氏也就過來,指天劃地的號哭了幾聲,便
(叫去接姑奶奶回來。)
(一會,蕭家的姑奶奶也回來了,便大家商議著辦後事。)
(又去把萬氏房裏的衣箱一齊發了出來,一隻一隻的開看,所有稍為值錢的東西
(,一轉眼就不見了。)
(萬家看不過去,卻也不便說。)
(祇好安慰兩個孩子,由著他們姑嫂兩個去擺布。)
(他們翻到一隻箱子裏,把岑其身的存摺翻到了,便交給牛氏,說是替萬氏辦後
(事。)
(當晚忙著入殮,停放在家,又去傳了和尚來念經,萬家的人已是回去。)
(就打第二天起,每日是八個和尚拜忏,拜的朝西大悲忏。)
(又買了些鮮魚、肥肉,說是二奶奶一世沒享過福,他死後總要替他多用兩個,
(方纔對得住他。)
(做的菜,有時也端在靈前去擺一擺,有時也不擺。)
(姑嫂兩個躲在房裏,還有牛氏的兒子三個人,一桌吃了。)
(吃不了的殘羹冷炙,就分點給萬氏的兩個孩子吃。)
(有一頓沒一頓,身上的衣服已是出了虱子,頭髮已是打成疙瘩,也沒人來問信
(。)
80**時間: 地點:
(轉眼已過了二七,姑奶奶忽然想要寫信去通知二哥哥。)
牛 氏:我們女人家寫什麼信,難道萬家不會寫信麼?
(姑奶奶聽了也覺得有理,從此更是格外的奢華。)
(先前還是逢七焰口,現在竟是每天晚上都放焰口,又熱鬧又有趣,反正盡著岑
(其身的五百多吊錢用。)
(大家又舒服,又不心疼,又樂得應酬和尚,實是一舉兩得,止不過難為了岑其
(身一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