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51**時間: 地點:
    (忽然間圍子散了,幾個人沒命的沖了出來,就有個巡捕似的將一人辯子扭著,
    (望前拖去,後面還跟了無數閑人。)
    (有幾個像發惱的,有幾個像著急的,有幾個說說笑笑,像是不知輕重的,鬧烘
    (烘的一群過去。)
    (子厚、丕基立在那裏,是曉得他們的利害,也不敢前去多事,隨後人也清了。
    ()
    (有一個畫空圈抹鼻頭的讀書人,在那裏低著頭,踱得幾步絕好的方步,直踱到
    (子厚身旁,這人還不覺著。)
子 厚:(聽他嘴裏念著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難道竟沒有王法的麼?唉,放屁!放
    屁!
    (這人的「屁」聲未絕,子厚實在忍不住)
子 厚:仁兄請了。
    (這人聽見,連忙將眼鏡除下,似揖非揖的向著子厚道)
這 人:雪齋兄幾時來的?
    (原來這人號喚仁慕,聽子厚叫他仁兄,聲音又與他的朋友雪齋相似;況且一副
    (近視眼,除下眼鏡,更加弄不清楚,所以竟瞎纏了一回。)
    (子厚見他是斯文一派,也就含含糊糊的答應了幾句。)
這 人:(這人郤興高采烈的說道)方纔被巡捕拉去的一個人,也是好好人家的子弟。祇
    因抽上幾口鴉片煙,跑到洋街上來,到這煙間裏面開了一隻燈。後來還帳的時候
    ,拿出一個小洋夾,卻放著兩角洋錢,拿來交與堂倌。堂倌說不出嫌他錢少,面
    上就裝著不願意的樣子。再把角子細看,卻是奉天省造的,就要拿去掉換。但這
    小洋夾裏沒有第三角洋錢,祇得嘴裏說道,奉天不是中國的省分麼,你倒不要他
    起來?吵了一回,這堂倌就喊了巡捕,拖出來拉到巡捕房去了。巡捕果然強橫,
    這鴉片煙有何好處?要去吃他則甚?弄到如此狼狽,不知他懊侮不懊悔?
子 厚:堂倌的權力,洋街上竟大到如此。
這 人:不是堂倌的硬,開煙間的人,說在洋人處做過細崽,會說幾句洋涇浜說話,同巡
    捕頭腦也有些認識,所以他們的堂倌,也靠了些些洋勢,就耀武揚威的做起事來
    。
    (兩人講得起勁,那郭丕基餓得難受,將子厚的衣裳拉上幾拉。)
    (子厚覺著,就與這人告別。)
    (一路行來,沒找著個點心店,看見一個山芋擔子,買了二十錢山芋吃了。)
    (一頭吃,一頭)
一 頭:我明天是要回家去了。
子 厚:不是你要到江陰去嗎?
郭丕基:不去了,不去了。我本是要到江陰找一個人,這纔出家門口四十里地,就是這個
    樣子。若再走遠些,我還有命嗎?況且,出門也要取個吉利,這種不吉利,還不
    如回去好。
子 厚:那也不然,有正事總是要辦的。我還要到廣西去呢,這路不更遠了嗎?
郭丕基:我這人真糊涂,也沒有問你到廣西去做什麼事?
子 厚:我是一個知縣,因為要到廣西去請咨文引見,這纔要去。
郭丕基:(郭丕基驚駭道)原來是一位大老爺,我還不曉得。我請教大老爺一聲,怎樣就
    可以做知縣呢?
子 厚:有好幾種不等,並不一樣。
郭丕基:請你老人家說給我聽聽。
子 厚:有的是中了進士,放的知縣,叫做即用知縣。這一班從前是極好的,所以叫做即
    用,後來各省人多,也壓下班去了。有的是中了舉人,三科之後,挑選一個知縣
    ,這叫做大挑知縣。有的是拔貢考二等的,叫做拔貢知縣。有的是優貢考一等的
    ,叫做優貢知縣。有的是打仗有功,或是出洋,或是辦河保舉的,這叫做勞績知
    縣。有的是銀子捐的,叫做捐班知縣,這些名目多著哩。
郭丕基:譬如捐的,要多少錢?
子 厚:統通在內,也得四千銀子。
郭丕基:很上算。我看見我們江都縣的老爺出來,坐著四人大轎,前擁後衛,打著鑼,開
    著道,又是紅傘,又是街牌,他坐在轎子裏自在得很,很羨慕他。聽說他做一年
    ,有好幾萬的銀子呢。照你這樣說,那不是幾十倍的利錢麼?
子 厚:(子厚笑道)他是實缺,我那裏能夠?我們是候補,到了省,不知還要等多少年
    哩。
    (一路說說笑笑,早到了棧房。)
    (子厚便辭了郭丕基,自己回到船上。)
    (家人已打聽得,明天有招商局的輪船,子厚便招呼歸著東西。)
    (到了明日,便搭船到上海,取路往廣西去了。)
    (要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信鸞仙大府護飛蝗 全蟻命進官乘餓馬)
    (虞子厚別過了郭丕基,搭了輪船到上海,由上海搭船到了廣西。)
    (那時候,舒軍門那裏的文案已是請定了人,便也無所牽扯。)
    (子厚等到了咨文,重復折回京城,辦到省書,部辦亦沒得別的說了。)
    (引見下來,仍舊按著舊路到漢口,岔往四川去。)
    (這四川省,是西省的一個大都會,人煙輻輳,商賈駢集,十分熱鬧。)
    (子厚心裏十分歡喜,忙忙找了寓處,安頓好了行李,就去找了長班。)
    (第二日一早起來,上院稟見,卻看見官廳上悄悄地,沒一個人。)
    (子厚一時也不曉得是什麼緣故?等了一回,家人早已拿了手本回來說道)
子 厚:履歷收下,改日再見。
    (子厚祇得出來,到藩、臬、道、府各衙門去稟到稟安。)
    (也有見的,也有改日再見的。)
    (接著又是拜客。)
    (過了一日,依舊上院,還是不見。)
    (子厚初到,不知道這裏的規矩,接二連三去了六七次,總不傳見,子厚急了。
    ()
    (這時候,也就有幾個認識的同寅,子厚問了仔細,纔曉得制臺是輕易不肯見人
    (。)
    (有公事及差缺的事,都是制臺傳了藩臺去招呼,藩臺也是不耽肩,不論大事小
    (事,都要去請示辦理。)
    (制臺怎麼說,他便怎麼辦。)
    (制臺在簽押房的裏間裏,又收拾了一間淨室,陳設甚是精雅。)
    (當中供一位呂祖的像,又請了一位呂胡子值壇,凡有一應公私事件,以及命盜
    (等情,均請呂胡子扶乩判斷。)
    (因為乩文上的字不認得,呂胡子是自稱幾十代的子孫,從幼學會乩文,所以制
    (臺慕名去請了他來。)
    (譬如,外縣的斷結案子,稟了上來,任你情真罪當,贓證確鑿,制臺也是不相
    (信,定要去到淨室裏來扶乩。)
    (乩上判了不冤枉,自然是沒得說了。)
    (倘或乩上說是冤枉,任你怎樣結實,都是要翻的。)
    (起初,外州縣也不懂,就連老夫子也是不懂。)
    (末後,打聽出這個講究來,便有些州縣把案子辦好,先托人去找了呂胡子,說
    (得妥當,便可如詳辦理。)
    (這呂胡子從此是拿了生殺之權,手頭自然是逐漸充裕起來了。)
    (制臺又極是好善,刻了許多《陰騭文》、《覺世真經》、《玉歷鈔傳》等書,
    (發給外州縣去散,並不取資。)
    (有些老手,便格外的露出殷勤來,又上個稟帖,說是民心向善,續請頒發若干
    (本。)
    (制臺看了歡喜,自然是如數頒給。)
    (後來,各縣紛紛效尤,工本實在多了,沒法子,祇可取個半價。)
    (隨後日子一長,祇可照本批發了。)
    (其實這些州縣領了去,並不曾發,不過是要博制臺的歡喜。)
    (那字紙爐裏堆積了不少,還有人拾了去做鞋底。)
    (要照中國的舊話,不敬惜字紙。)
    (纔是大大的罪過呢。)
    (這四川省一冬無雪,春雨又少,蝗蟲已自萌生不少。)
    (要是上司嚴飭地方官趕緊撲滅,雷厲風行,何嘗不能防患未然。)
    (但是,制臺終日講的善事,終日看的善書,又見各州縣紛紛請發善書,祇說是
    (人心向善,定能感召天和,饑饉的事是斷斷沒有的,就並不把這個放在心上。
    ()
    (到了蝗蟲大勢已經蔓衍開了,各州縣上了稟事,說是怎樣撲殺,怎樣燒除,這
    (些辦理的情形,制臺大人大為不悅道)
制 臺:這是什麼話,幾千兆生命都被他們弄死。
    (便連夜發個通飭,飭令各州縣,去向劉猛將軍廟去祈禱、許願、唱戲、修廟這
    (些事。)
    (這蝗是神蟲,奉了神命而來,自然奉了神命而去。)
    (若是一味蠻打,不但害了多少生命,那劉猛將軍派出來的神蟲被你們打死,他
    (豈不生氣。)
    (以後,若是越派越多,豈是撲打能完的事?因此不許各州縣捕蝗。)
    (又恐怕各州縣奉行不力,卻暗地裏派了幾十個候補州縣在外邊私訪。)
    (外州縣得了這個信,大家已都是氣餒。)
    (就有一位巫山縣知縣,是著名的強項令,上了一個稟帖,痛陳利弊,足有千餘
    (言。)
    (制臺看了,不但不能感悟,反說他忍心害理,招呼藩臺換人,把他撤任。)
    (這蝗蟲的事,是一日生九十九子,而且生長極速,祇要幾天,便能為害。)
    (愈蔓愈多,真正弄得是飛蝗蔽天,赤地千里了。)
    (制臺心裏也有點懊悔,嘴裏卻不好說。)
    (這一天,齋戒沐浴了,到淨室裏去焚香點燭,叫呂胡子擋乩筆,自己伏在下邊
    (默禱了一回。)
    (呂胡子心裏十分疑惑,向來制臺請乩,都是同自己說明了再請。)
    (這會不言不語,不知他問的什麼事?要是所問非所答,便不妙了。)
    (眼珠轉了幾轉,想了一個主意道)
大 人:不如給他一個囫圇罷了。
    
    
52**時間: 地點:
    (當時乩筆就在沙盤裏轉了幾轉,劃了字出來是「拿定主意,不聽人言」八個字
    (。)
    (制臺起來看了大喜,極口感念道)
制 臺:真靈,真靈。
制 臺:(就趕緊出來,招呼加上一張告示)凡有蝗蟲的地方,都要香花供養,不許開罪
    。
    (並謂如有人殺一個蝗蟲,照殺人之罪辦理。)
    (告示出來,大家看了好笑,反正已是弄的野無青草了。)
    (各縣紛紛報災,災區卻是極廣。)
    (四川省雖是多有義倉,亦是杯水車薪,無補于事。)
    (制臺急了,祇得在大堂上設了香案,每日三次的跪拜祈禱。)
    (不求別的,祇求蝗蟲早早的飛往鄰境去罷。)
    (藩臺接著上院,斟酌了多時,纔定了主意,發款派員到湖南等處去辦米。)
    (制臺自己是打這天起,便是茹素忌葷,焚香叩拜。)
    (又許下印送《玉歷鈔傳》一百萬本,卻是總不見效。)
    (制臺也就算人事已盡,沒有法子了。)
    (祇得去傳了四十九個和尚,在大堂東邊拜懺放焰口。)
    (又傳了四十九個道士,在大堂西邊念經上天表。)
    (制臺自己,也是天天去拈香,制臺衙門口終日裏是金鐃法鼓,吵個不了。)
    (藩臺又來請示要開倉放賑的話,制臺也祇得照辦。)
    (城裏城外,派了三四十個委員,設了二十四處賑局。)
    (先查戶口,給過憑票。)
    (戶口查完,開了局子,照票支米,大口一升,小口半升。)
    (局子雖有二十四處,卻是擁擠不開。)
    (委員看這情形實在不妙,怕的是湖南辦的米接不上氣,那邊的米要完了,便不
    (好辦。)
    (祇得私下出了一個主意,把升子改小了些,便把這小的發米。)
    (不料有幾個狡猾的試了出來,便在局子門口臭罵。)
    (委員聽不過,出來吆喝,祇是不服。)
    (就這個檔兒,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沸反盈天的大鬧起來。)
    (委員沒有法想,又看見勢頭不好,趕緊翻牆頭逃走了。)
    (那些人便磚頭、瓦片如雨點一般打了進來。)
    (這些司事人等,也就一哄而散。)
    (剩下的米還不少,大家就下手亂搶。)
    (也有脫了小褂子裝的,也有脫了褲子裝的,也有脫了套褲裝的。)
    (不多一刻,所存的米一齊搶盡,大家也一哄而散。)
    (那曉這個風聲甚快,這邊鬧事,這二十三處雖然沒有改升子,聽得這邊鬧了,
    (便也不由分說,一齊鬧了起來。)
    (委員都已跑個乾淨,都先後的趕到藩臺衙門裏稟見。)
    (偏偏藩臺煙癮不曾過足,不能即刻出來。)
    (等到藩臺傳見的時候,大街上已是風平浪靜了。)
    (首縣、城守營各帶了衙役營兵,四下裏亂跑,算是彈壓的意思。)
    (藩臺見過委員,問了詳細。)
    (這改小升子的委員,也曉得升子已是打掉,沒有對證,早把這層收起,不過附
    (和著說民之無良而已,藩臺很有點氣,即刻上院回了制臺。)
    (制臺先前祇說必是委員激變,無奈藩臺說是)
制 臺:無論如何,這樣風氣斷不可長,非得懲辦為首的不可。
    (制臺尚在沉吟,藩臺)
藩 臺:要就這樣了法,將來湖南的米一到,這樣一搶,這筆款子司裏賠不起,請大人示
    下。
    (制臺祇是坐在那裏出神,不辦罷,公事上似乎下不去;辦罷,又恐怕冤枉了好
    (百姓。)
    (正在不得主意,首縣也來了,算是彈壓已過。)
    (藩臺又逼著制臺,要傳諭首縣拿人。)
    (制臺祇得轉告首縣,又叫他三天之內一定要破案,卻不許累及無辜。)
    (首縣答應了下來,便喚了通班衙役,叫他們分頭查訪緝拿。)
    (藩臺又求制臺派兵,按戶搜查搶的米。)
    (制臺一定不肯,說是這樣一辦,那就民不聊生了。)
    (藩臺見拗他不過,也就算了。)
    (回衙門之後,又傳諭首縣,務要緝獲為首。)
    (如若疏脫,定行參處。)
    (首縣也是這樣一個人,並沒有三頭六臂,不過招呼差役,趕緊辦理。)
    (上頭限了首縣三天限,首縣限了差役一天半限,這些差役個個摩拳擦掌,擇肥
    (而噬。)
    (到得次日一早,果然捉了七個人來。)
    (首縣過了一堂,七個人是極口呼冤,首縣也不管,且上去搪塞一下子,就即刻
    (上院稟知了制臺。)
    (制臺也把七個人捉進去,看了一看,七個人仍舊是極日呼冤。)
    (制臺心上惻然,連忙折回淨室,叫呂胡子趕緊點香扶乩)
制 臺:冤枉不冤枉?
    (一回批出四個大字來,是「李代桃僵」。)
制 臺:(制臺以手加額道)真正神靈,幾乎冤枉了七條人命。
    (隨即命放了,叫首縣另外捕拿正凶。)
    (首縣莫明其故,急急打聽,纔曉得是呂胡子的緣故。)
    (就一面招呼捉人,一面叫人安排呂胡子。)
    (到得次日,又捉了六個人來,這些人都是同地保平時不大合式的。)
    (地保不過是捉他來頂缸,害他化幾個錢的意思,也不曾想送他的命。)
    (一經到堂,不由分說的算是招了。)
    (首縣又去稟制臺,制臺又請呂胡子扶乩,便不說冤枉了。)
    (制臺大喜,立刻出令,斬首示眾。)
    (可憐這六個人,做夢也不曾做到,竟不明不白的身首異處了。)
    (馬仰人翻的鬧了五六天,纔算平靜。)
    (藩臺仍舊要設局放賑,但是想不出好法子來,祇得把候補人員一概傳見。)
    (分了八天,叫他們各上條陳,或遞說帖,或面稟。)
    (恰好第四天上,是虞子厚在內,當下見過歸坐,藩臺說起這放賑沒有好法子的
    (話。)
子 厚:放賑不難,難在查戶口,戶口不清,放賑就難了。
藩 臺:誠然,誠然,老哥有何高見?
子 厚:卑職的意思,要分三等。頭等是光景中的,用不著給賑,二等是靠手藝吃飯的,
    一天也還可以混幾個,這班人都可以不給。第三等便是這些窮苦無告的了。至于
    有口飯吃的,他果能不來朦混,原是最好。萬一也來朦混,總要查得清楚。
藩 臺:怎樣查得清楚呢?
子 厚:卑職聽見說有口飯吃的人,他出的糞一定是光黃圓潤。無飯吃的,或是吃草根樹
    皮的人,出的糞一定是乾燥枯黑。要查得清楚,祇要到各人家毛廁去查一查,便
    知道了。那卻是毫無隱匿的。
    (藩臺正在那裏吸水煙,被他這一說,不由得一笑,被煙嗆了嗓子。)
    (咳嗽了一大回,方纔平定。)
方 纔:(笑著說道)很好,很好,這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那個對你說的?
子 厚:不瞞大人說,先君在日,是山東的河工上委員。那一年,山東決口,籌辦工賑。
    大家沒得法子,是先君上的這個條陳,山東撫臺極其賞識。後來雖未曾照辦,卻
    很佩服先君的才識,還在河工保案裏保了一個通判。
藩 臺:好,好,人家是世德傳家,老哥是屎德傳家了。
    (又問了別人幾句話,也有遞條陳的,也有說兩句不疼癢的話,便一齊送了出來
    (。)
    
    
53**時間: 地點:
    (不說藩臺這邊集思廣益,且說制臺那邊終日裏焚香叩禱。)
    (四十九天的道場將次完竣。)
    
    
54**時間: 地點:
    (忽然一日,接到川東的電報,說土匪起事的話,制臺大驚失色,連忙派了兩個
    (候補道,帶了四營人,星夜前往彈壓。)
    (這兩位道臺,一位姓烏,名圭,號子白;一位姓王,名霸,號亦旦,都觀當著
    (營務處的差事。)
    (次日一早上院請示,制臺)
制 臺:這是一幫饑民出來滋事,並不是真正強盜,大兵一到,自然就如湯沃雪了。不過
    ,營裏的習氣我是曉得的,在我們是大事望他小,小事望他無。在他們是無事望
    他有,有事望他大。一則可以圖個保舉,二則還可以消納點銀子。所以我是刻刻
    防他,輕容易不派他們出去。不過,這回來請兵的電報十分緊急,不得不去做這
    一做。我已交代過了,去盡管去,可是祇許帶火藥,不準帶彈子。到了那裏,放
    上兩排空槍,自然他們就能散了。你們回來,我自然照樣給好處的。你們祇要息
    事,可千萬不要去惹事。
    (兩道聽了這話,心裏忐忑不定,祇得)
祇 得:這些亡命之徒,聽說頗有點火器,此次帶兵前去,若不帶點防備,萬一那邊當真
    開了槍,這邊便成了徒手抵御了。職道的意思,還是帶了去好。祇要能夠不用,
    職道斷不許他們用。要是一點不帶,恐怕不大妥當,請大帥斟酌。
制 臺:這是武營裏的話,你們是文官出身,應該曉得點事理。祇要你們到了,安慰他們
    幾句好話,自然就服服帖怕了。一定要帶子藥,卻是何故?要說是對打,是萬沒
    有的事。他們是烏合之眾,如何敢同我們對打。要說是示威,放幾排槍就可以示
    威了。我不是舍不得子彈,我是怕他們去興風作浪罷咧。如何你們二位也是這樣
    說法?總而言之,草菅人命,博自己的升官,兄弟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祇 得:(兩道急忙說道)並不是想什麼好處,祇不過因為土匪勢大,萬一曉得我們官軍
    沒有子彈,一時負固起來,實難措手。到那時候,匪勢就益發猖厥。所以能帶點
    過去,是借此鎮壓鎮壓的意思。
制 臺:人非禽獸,總有點良心。他曉得官軍是仁義待人,就應該格外感激,萬萬不會再
    有什麼拒捕的事。不等大兵到來,已是解散的了,何必多此一舉?若是鎮壓,有
    這許多兵去,自然是鎮壓得住,何必一定要子彈?雖說備而不用,到得那時候,
    聽憑兵丁造一句謠言,開上幾排槍,那人可就死了不少。老兄既是膽小,兄弟就
    派別人去就是了。
    (兩道看見制臺發怒,再也不敢多說,祇得答應了下來。)
    (連忙去拜藩臺,說明就裏。)
藩 臺:(藩臺皺著眉頭道)不妥當,不妥當。但是,你們已經把話都說過了,我說亦是
    沒用。姑且去踫一踫,再給二位回信罷。
    (午後,藩臺又上院,先稟了別的事,大遠轉到本題上來,制臺還是餘怒未息,
    (說是)
說 是:現在做官的祇圖自己升官,並不顧惜民命。我記得那一年,閻敬銘做山東撫臺,
    有一個什麼山,避了無數逃難的人在山上。閻敬銘不曉得聽了那個的閑話,派兵
    去查看。當時也不過祇說查看,不知怎樣就動了手,殺了人可實在不少,那時,
    閻敬銘因為河工的事得了一個革留的處分,這件事奏了上去,處分也消免了,還
    得了一點格外的好處。有人送他一首五言絕句是:『兵跡鏖三載,孤山襲大功。
    生靈無限血,頂上染成紅。』你說可慘不可慘呢?這首詩傳揚開來,閻敬銘曉得
    了,自己也于心有愧,纔告了病。所以我這次派兵,子彈是萬萬不能帶;任他如
    何說法,決不能答應。要是真的鬧了事,我情願得處分,于心無愧,不強如閻敬
    銘有這種疚心之事麼?
    (藩臺被他一席話說得不能回答,祇得說了兩句話,隨即退出去。)
    (知會了兩道,叫他不必再說,說也無益。)
    (兩道沒法,祇得會同了營官,擇日起身。)
    (營官姓牛,名大武,也是個老營伍出身。)
    
    
55**時間: 地點:
    (當時,領了兩個月的口糧,七折八扣之後,纔按名發給了。)
    (這年又是荒年,每日又要走路,一路上人煙零落,無處買東西吃。)
    (就是買的,也比平時加了幾倍。)
    (這些兵到弄成了個得枵腹從公了。)
    (離省不過四五天,已散了一營。)
    (他帶的槍雖是沒有子彈,也值幾個錢,就起身帶著走,還有一件號褂子,一起
    (都不辭而別了。)
    (兩道聽了發急,忙請了營官商議。)
    (營官不說他發的餉銀一半下腰,祇說這一路荒涼,買不到東西吃。)
    (兩道沒法,祇得按著驛站去走。)
    (到了一縣,縣裏晦氣些罷哩。)
    (二十里也走一天,三十里也走一天,兩道同營官的意思,巴不得土匪自己解散
    (,祇要去轉一下子,就可以銷差。)
    (面子又好看,又不吃驚,故所以一路祇是延捱。)
    (無奈,消息略不見好,卻又一天緊似一天,沒有法子,祇有窄著膽子往前走。
    ()
    (走了十幾天,距鬧事的地方不遠,祇有幾十里了。)
    (暫且找了一個村鎮上住下,先叫各營兵均要嚴備。)
    (一宿無話,到次日巳牌時分,排著大隊,這通望前進發。)
    (大隊在前,兩道的兩乘綠呢大轎在後,都戴著紅頂花翎的帽子,穿著大馬褂,
    (眼睛上架著墨晶方眼鏡。)
    (走過一個大林子,旁邊忽然聽見響了一槍。)
    (兩道還當是縣裏派人來接他的,連忙端正端正了帽子,用眼去瞧。)
    (接連又是兩槍,忽然聽見人聲鼎沸起來。)
    (先前的隊伍,已是去得遠了。)
    (這邊打傘的以及親兵,當是土匪來了,也顧不得大人,拔起腿來就跑,轎夫看
    (見頭腦不對,也把轎子放下,飛跑去了。)
    (兩道大驚,連忙把帽子探了下來,丟在轎子裏,跨了出來,也往回頭的路上跑
    (。)
    (卻跑不動,走了幾步,早已倒了。)
    (幸而還有一個戈什沒有走,連忙跟了上來,扶著他倆慢慢的走。)
    (走了三四里路,也並沒有什麼動靜,這纔放了心。)
    (看見路旁有幾家人家,便去對他說要借住的話。)
    (先前不肯,後來說明白了,那些人家也不敢不答應,就斟酌著讓了一間出來。
    ()
    (兩道進去坐下,喘息了一回,纔覺得渾身酸痛。)
    (烏道臺卻又煙癮發作了,不住的呵欠,又是眼淚,又是鼻涕,不一會,直截同
    (死人一樣。)
    (戈什把大人安頓停當,重復折回原路去看看。)
    (祇見轎子還在那裏,隊伍也回來了,轎夫傘夫一應俱全。)
    (戈什趕緊過去問是怎麼一回事?原來這林子很深,雉兔最多,是一班鄉下人在
    (那裏打野雞打兔子。)
    (一個大個兒一連三槍,打到三個,所以齊聲喝采。)
    (那樹林空闊,有些回音,又兼是大人的上下都有些心虛,祇當是土匪來了,沒
    (命的撒腿一跑。)
    (跑了一回,不聽見怎樣,這纔又陸續的回來看看。)
    (戈什聽了,好笑得很,連忙也告訴了他二人的去處。)
    (便先打轎子裏取了煙具,飛奔到大人身邊,點上燈,燒了幾口煙,替大人當火
    (吸了,大人纔慢慢的有點還醒過來。)
    (王大人雖是沒有煙癮,自早上吃了一碗燕窩粥,到如今已是下午,還沒有飯下
    (肚,肚子很有點餓。)
    (就招呼向房主人借米借柴,去煮點飯。)
    (應該幾個錢,格外從豐還他。)
    (這個小村子裏人,已是食不充口,那裏去找好米?幾家湊了些粗米,燒了飯,
    (卻是粗糙得很。)
    (不但兩位大人沒有吃過,並且沒有看見過。)
    (這種地方,那裏還有雞、魚、肉、鴨?不過幾棵水菜,還是蟲子吃過的。)
    (整治了端上來,兩位大人是餓極了,不但不嫌他不好,倒吃得很香。)
    (吃了兩碗飯,肚子有個七分飽了,收了下去。)
    (不多一會,轎夫、親兵都來了,綠呢大轎也始了來,隊伍卻仍舊在前面扎住。
    ()
    (大人把親兵、轎夫恨恨的罵了一頓。)
    (這些人又去找了東西吃過,大人賞了房主人四兩銀子,房主人是喜歡得很。)
    (不過這個時候已是日落西山,離縣城還有三十里地,趕是趕不到。)
    (又怕遇到土匪,祇好在這裏住一夜,明天再打主意。)
    (當下沒事點起煙燈,吸個不了。)
    (卻聽見大門外頭過去的人聲不少,也有笑的,也有哭的,老的、少的、大的、
    (小的都有。)
    (大人就叫戈什去問,戈什問過回來稟稱)
戈 什:都是近村的,因為被土匪擾了,所以搬家的。
大 人:你可問他土匪到底怎樣?
戈 什:問過好些人,這些人的話也靠不住,大半都是捕風捉影的話。
大 人:到底怎樣?
戈 什:據他們說,這土匪因為沒得吃,又聽見官軍要來捉他,所以打算先在這些村莊裏
    擄些糧食,存在巢裏,以備抗拒的意思。據他們說,這個地方明天就要到呢。
    (王大人也就跟了出來,看見這幾個人家的門都是開的,不由的走進去一看,卻
    (不見一個人。)
    (再走一家,也是如此。)
    (原來聽見謠言,連夜都逃走了。)
    (再看村口,綠呢大轎還在那裏擺著,還有兩匹馬也在那裏栓著。)
    (以外,是一個人也不見。)
    (烏、王大人不由得連珠的叫苦道)
王大人:這便如何是好。我們祇可也往回頭走罷。
王大人:我記得來的時候,約摸離這裏十里路光景,有個大鎮市。那裏還有汛兵,鎮上又
    有團練,諒來還不致即刻跑光。我們到那裏去,可躲就躲一下子。一面叫地保到
    城裏去,招呼地方官來接,你看怎樣?
烏大人:祇好如此。但是十里路,我可是實在走不動。
王大人:現放著兩匹馬,我們騎了去。
烏大人:我不會騎馬怎好?
王大人:你坐著慢慢的捱罷。
    (到了如此地步,烏大人也沒法,坐上了馬,卻不敢伸直了腰。)
    (王大人馬走在前頭,隨手就替他拉著韁繩,慢慢地走。)
    (好容易走了多時,居然望見那個大鎮市了。)
    (烏大人雖是不會騎馬,卻也並沒跌落下來。)
    (看官也要曉得這個緣故,這匹馬本來是匹號馬,雖然發了草料錢,無如經手的
    (家人要扣下幾成,號裏的號頭也要扣幾成,到得馬夫手裏又去幾成,所以交給
    (這馬吃的,有限得很,不過每天給他點粗草料。)
    (那馬餓極了,又是一個畜生,說不出的苦,祇有一步一步走著捱命。)
    (要不打他幾鞭子,他也就再不前走一步。)
    (烏大人這次得了這個好處,要是那一種劣馬,不要說一個烏大人,就是十個烏
    (大人,也跌得鼻青眼腫了。)
    (閑話休題,卻說兩位大人到了那座大鎮市街口,早望見那些鄉團,都在那裏摩
    (拳擦掌,見他兩個來了,就有人上來盤詰。)
    (兩位大人直說了,那些人不甚相信,便去告訴了團長。)
    (團長親自來看了,同那前日過去的似乎相像,祇得指引了一個店裏去住下。)
    (兩個大人又同團長說,求他派個人到縣裏去,叫派人來接,團長也答應了。)
    (當下就有地保過來,打聽明白了,便立刻起身到縣裏去報信。)
    (那個縣裏,正在那裏盤查奸細。)
    (又因為風聲不好,十分耽憂。)
    (曉得這件事,就是平了,自己不是革職,就是永不敘用。)
    (雖是面子上還十分撐持,心裏卻是百分煩惱。)
    (又聽見說兩位道臺帶了兵,不日可到,心裏稍稍寬了一點。)
    
    
56**時間: 地點:
    (這日早起,忽然東鄉裏地保來報,說有兩位道臺大人落難在鎮上,叫來報信,
    (要這邊派人去接。)
    (縣官聽了,老大不高興,當即喚了地保進來問了備細。)
    (躊躇了一回,便喚了一個能言利齒的家丁,叫他拿了手本,同了地保去稟安。
    ()
說 是:(並說是)請問大人來此是什麼公事?聽見上縣的滾單,說是大人帶了兵來。現
    在兵在那裏?目下土匪猖狂得很,縣裏有守土之責,不敢冒昧前來迎接。如果真
    是省城裏派來剿土匪的,總要求大人先把公事賞給看一看。此外,他如再有話說
    ,祇要隨機應變可也。
    (家人聽了明白,便同地保前去,照話說了。)
    (烏、王大人沒得法想,祇得同團長商議,雇了轎子,到府裏去。)
    (因為府裏同他有點交情,可以替他想想法子,也可以托他順便探聽這營官的下
    (落。)
    
    
57**時間: 地點:
    (卻說這位營官,在前面扎好了營,等到第二日一早,不見兩位大人來。)
    (就打發了人回去一探,祇剩得一乘綠呢大轎,此外連個人影都不見了。)
    (營官大驚,就派了幾個人四下裏找尋,祇漏了不曾往回頭路上找。)
    (他們扎營的地方都是大路。)
    (那地保進城,以及縣裏家丁下來,卻是走的小路,所以並不曾遇見。)
    (各處搜尋了一天,仍是毫無蹤影,營官急了起來。)
王大人:(暗道)不好,不定這兩個回去,對制臺說些什麼?
又 想:與其等他們害我,不如我先去埋個根子。
    (便招呼把大隊開到縣裏去。)
    (到得縣裏,已是不早,縣裏纔曉得這兩個大人不是假的。)
    (連忙派了人,打著轎子去接,兩位大人已是動身到府裏去了。)
    (當下問了一個明白,轎夫等便回縣稟復了本官。)
    (縣裏同營官商議,營官說)
大 人:這件事不好,我們都是有處分的。莫如連夜發上一個電報,就說烏、王兩位大人
    棄軍逃走。
    (縣裏也想不出別的話,就照他辦。)
    (等到烏、王大人到了府裏,央求府裏替他申雪上去,已是晚了。)
    (制臺當下接了營、縣的電報,不由得大怒。)
    (一面另行派人去接帶,一面就奏參了出去。)
    (卻好這個檔裏,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民心大定。)
    (接著,官賑、義賑都到,大家有點吃,土匪也就漸漸的解散了。)
    (制臺聽見這個信息,正在高興。)
    
    
58**時間: 地點:
    (忽然又接一個電報,說是什麼開缺來京,另候簡用,遺缺已是放了雲南巡撫過
    (來升補。)
    (制臺氣了一個發昏,又嘆了幾口氣,急忙找呂胡子,要他再去扶乩,問問到京
    (以後的事,呂胡子早已不知去向了。)
    (原來,呂胡子聽得制臺被參,又聽見說牽連了不少的人,還有他在內,說是妖
    (言惑眾的話。)
    (呂胡子手裏已是頗可過得,先前久已把錢陸續匯了家去,他祇是一個人,走也
    (是極容易的了。)
    (制臺更是生氣,也祇得閣起不提。)
    (連忙把歷年的俸銀、外花通通算了一算,他止剩得一萬二千銀子,便提出三分
    (之一去印刷善書,一路去散。)
    (等到新制臺一到,便交卸了,動身進京去,另候簡用去了。)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老吏著書官場盡相 高明罵座奴子羞顏)
    
    
59**時間: 地點:
    (話說四川新放的這位制臺,是個少年科第,由翰林外放,不到十年,洊升雲南
    (撫臺。)
    (今又升了四川制臺,自然是眼空四海。)
    (一進四川境,便為了辦差鬧過好幾次。)
    (不是把碗盞砸碎,就是把辦差的家人打一頓馬棒。)
    (沿途所過的州、縣,無不惴惴。)
    (這個風聲,一傳到省裏,這位署首縣姓楊,名愕,是有名的一位幹員,手裏也
    (有幾個錢,便格外的討好。)
    (不但房屋的裱糊,都是花綾子的;就是下而至于毛廁裏頭,也都是紅氈鋪地。
    ()
    (至于制臺帶的人,自朋友以及三小子,無不都有一分應酬。)
    (果然錢可通神,新制臺面前,自然是譽言日至。)
    (制臺也覺得好,便狠狠稱贊了幾次,接過印,也不問軍情賑務,先招呼藩臺第
    (一句,是把楊愕調個最優的缺。)
    (藩臺不敢不答應,當時選來選去,不是纔到任,就是署任來滿,祇有夔州府的
    (首縣奉節縣,方纔期滿,就掛了他的牌。)
    (楊愕聽見,很為歡喜,連忙上院謝委。)
    (等到署事的人揀了日子,便交了印。)
    (一面在外面應酬,一面料理行裝,以便動身。)
    
    
60**時間: 地點:
    (如今單表這位楊愕,是四川省裏第一個猾吏。)
    (不論什麼上司,沒有一個敷衍不好。)
    (自到省第二年之後,一連十二年,沒有空過。)
    (眼眶子雖然極大,心眼子卻是極小。)
    (就有一班不要臉的去討他的教。)
    (他先前也不肯說,後來,就有些拜門的。)
    (楊愕卻是最喜此道的,並不推辭,從此便狐群狗黨,愈引愈多,居然是一個大
    (老前輩了。)
    (此次掛了牌,這些門生便想了一個法子,大家湊了分子,在湖北會館裏叫了一
    (班戲子,替他餞行,又好順便叨叨他的教。)
    (頭一天便發了帖子過去,到得次日巳刻光景,又用大眾的手本去請。)
    (不多一刻,早有人來送信,說是來了。)
    (大家連忙搶到門口去站班恭候。)
    (遠遠望見楊愕坐著四人大轎,前頭一把紅傘,又是四個小隊,飛奔而來。)
    (楊愕坐在轎子裏,那付儀表,實在是氣派得很。)
    (人家就私下裏嘖嘖贊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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