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21**時間: 地點:
    (當時就讓伍瓊芳坐在車裏,曹來甦跨了轅,一徑到香爐營二條胡同。)
    (來到了門口,下了車,曹來甦讓伍瓊芳廳上坐下,便進去了。)
    (伍瓊芳看了看這個小廳,收拾的甚為雅致。)
    (炕床擺了許多的古玩,就是牆上那些字畫,也有一大半都是真跡。)
    (正在那裏呆看,曹來甦走了出來,重新讓坐,送上茶來,便問伍瓊芳宦途一向
    (可還順利?伍瓊芳)
伍瓊芳:一言難盡。自從那年到省,剛剛三天,便了了憂回籍。後來聽見本省破格用人,
    說是丁憂的人也可以當差,故此復行回省。等了好幾個月,果然委了一個差使,
    偏偏又是接丁了。不多幾日,賤內又下世了。餘下三男一女,後來沒得法子,照
    著下江的俗例,娶了位黎觀察的令嬡,那知非常悍沷。現在還存兩個孩子,寄放
    在湖北舍親處讀書,這是我以往從前的事。
曹來甦:此次來京,是何公干?
伍瓊芳:祇因本省大吏聽說被人參了幾款,所以小弟來京探聽探聽,實在不實在。
曹來甦:聽說那邊的吏治壞到不堪,到底是怎麼樣?
伍瓊芳:那也不見得。不過在省的,有一種得意的,便有一種不得意的。那不得意的不怪
    自己不會,偏要有嘴說別人,一傳二,二傳三,越說就越不好聽。其實一十八省
    ,哪一處不是如此呢?
曹來甦:這樣說,你老哥到京裏來,必是來想法子的了。
伍瓊芳:不瞞老哥說,我是我們首府,打發我到京裏來想法子的。但是信也投了,到如今
    也並沒有下文,還不知道有用無用?今天找張心齋佔了一卦,卦象卻不見好。
曹來甦:那些話不要管他,但是老哥若肯早點賜教,不論什麼樣的事,兄弟都可以辦到。
伍瓊芳:老哥有什麼法子?
曹來甦:若非你我多年弟兄,不能對你說。現在打磨廠開億利金號的東家,是個太監,卻
    是大有權力。要是想走人情,到他那裏想法子,包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事。
    譬如你這一件事,大約也不過化上八千兩銀子,就可以風平浪靜了。
伍瓊芳:我來的時候,卻帶了五千兩銀子。但是,如今就如石沉大海的一樣。要是別開生
    面,我是拿不出來。就是打電報去要,恐怕他們也不肯相信,趕緊匯了進來。這
    可不是真正要急死人嗎?
曹來甦:識時務者為俊杰,事已如此,沒有別的話說,祇有自己跳了出來罷。至于他們的
    事,也祇可由他們去了。
伍瓊芳:我不過帶到一筆,看來也得化銷若干?
曹來甦:有限,大約一摺也是不能少的。
伍瓊芳:現在到底不曉得我們首府托的那幾個怎樣說法,我還要趕了去等個回信。
曹來甦:不妥當。你祇管去打聽去,我聽見說,還有好幾位御史要參他哩。並且說是兩湖
    如果過于含糊復奏,還要連兩湖參在裏頭。
    (伍瓊芳聽了,大大的吃了一驚,暗暗的叫苦。)
伍瓊芳:(停了一停又說)他們也享用夠了,我纔真正冤大頭呢。
曹來甦:伍兄依著小弟的主意,自己顧自己罷。若是走這一條路,包你萬無一失。
曹來甦:(又伸出指頭,一五一十的算了一回道)至少也得八百兩銀子,包你一點事也沒
    有。
伍瓊芳:莫說八百,就是一千也值。但是從那裏去借呢?
曹來甦:朋友知己的地方去湊湊看,有多少是多少。要是差個一、二百銀子,我還可以替
    你想個法子,不過利息是每月二分。
伍瓊芳:利息是小事,不去管他,祇要大事無害。但是,一摺子參的人,怎麼就會單單的
    把我提開?這裏頭是怎麼個講究呢?
曹來甦:要沒有這局拿手,人家還來托他嗎?
    (兩人言來語去,說的甚是投機。)
    (裏邊已是端了酒菜出來,伍瓊芳)
伍瓊芳:初次登堂,老哥竟如此費心。
曹來甦:現成的東西,並不費心。
    (說著,就讓伍瓊芳坐了首席,自己對面相陪。)
    (伍瓊苦又問起曹來甦在京貴干?曹來甦笑了一笑道)
曹來甦:沒有事。
伍瓊芳:京城裏米珠薪桂,居大不易,曹兄住在這裏,必有所圖,斷斷不會在這裏賦閑。
曹來甦:我實對你說罷,那億利錢莊的生意,就是我做水客,在外面招呼。我是九五扣的
    分紅,也就勉強可以敷衍了。現在,承東家的情,又在河工上管我要了一個保舉
    ,已核準了,我是年裏也要到省的了。
    (伍瓊芳如夢初醒,纔曉得他是拉生意的意思,就切切的拜托了他。)
    
    
22**時間: 地點:
伍瓊芳:我明天便去張羅起來,若是能夠如數頂好,萬一不能,還要求告老哥成全其事。
曹來甦:是了,是了。
    (一回吃了飯,伍瓊芳便辭了出來,叫了車回到泰來店。)
    (先打聽了億利錢莊,果然是個太監開的。)
    (又問了管事的名姓,明日一早,便拿張片子去拜曹來甦。)
    (到億利錢莊門口,便叫人過去投片說拜會。)
    (不一會,出來回道)
曹來甦:曹老爺住在家裏,不住在店裏,他的家在香爐營二條胡同。
    (伍瓊芳聽見,曉得曹來甦說的不是假話。)
    (又到前天送銀子的人家去收回信,有的給了一封回信,原銀條附還,有的給了
    (一張收條。)
    (伍瓊芳求著要見,裏邊傳話出來說,不必見,請他早些回去,所委的事無不盡
    (力,但是祇可以見事辦事的了等語。)
    (一連幾處,都是大同小異。)
    (伍瓊芳曉得事情不妙,便把人家交還的銀條取了回來,又去找曹來甦,對他說
    (個明白。)
曹來甦:他們的事不要管他,我們辦我們自己的事要緊。你張羅的怎麼樣了?
伍瓊芳:我跑了一天,又典當了些東西,纔祇湊了六百兩銀子不到的數,這事怎麼好?
曹來甦:有了六百銀子,不夠的你出張票子罷。但為日已不少,事不宜遲,你趕緊去開張
    票子交給我,我好去辦,但是你也離起服不遠了,莫如就住在京城,起了服出去
    妥當。
伍瓊芳:不錯,不錯。我明天一早就把銀條送了過來,諸事費心。至于這起服,也還差幾
    個月哩!
曹來甦:你明天寫一個稟帖到湖南去,就把你們首府所托的人那些情形說話敘明白了,省
    得以後有別的話說。至于他們的回信,你可謄一張寄去,原信要留下,等到後日
    面交為是。
伍瓊芳:不錯,不錯,到底老哥見多識廣。
    (當日各散。)
    (次日,伍瓊芳便把人家退回來的銀票劃了六百兩的一張來,交給曹來甦。)
    (又當面寫了一張欠票,是公砝平足銀二百兩,言明按月二分起息的話。)
曹來甦:(曹來甦點過收了說道)這事我已同東家說了,東家已招呼人打了一個電報出去
    ,知會兩湖,將來復奏裏,決不會波及于你。但是你可不好即刻回去,現在回電
    也還沒有回來,大約今晚可到。我有要緊事要出去,不能在家奉陪,我們明天再
    會罷。
伍瓊芳:我們明天在廣和居會面罷。
曹來甦:也好,也好。
    (伍瓊芳便走了出來,心裏想道)
伍瓊芳:要是我自己一個人上了岸,這位張心齋先生的課可真靈了。今天莫如再去找他佔
    一佔,看看怎樣?
    (一頭想,一頭走,已到了呂祖閣。)
    (祇見大門關著,伍瓊芳敲了幾下,也沒有人答應。)
    (又看了一看二門上,是貼了一張小條子,條子上寫的是「有病停卜」的話。)
    (伍瓊芳祇得出來,在琉璃廠逛了一會,一徑回到泰來店去。)
    (過了一夜,次日早上就到廣和居定了菜,看了坐。)
伍瓊芳:(不多一會,走堂的進來說)曹老爺來了。
    (伍瓊芳就迎了出來。)
    (祇見曹來甦手裏拿著一個手巾包,笑嘻嘻的道)
伍瓊芳:來遲,來遲。
伍瓊芳:(走進房門,便作了一個揖又道)恭喜,恭喜。
伍瓊芳:(便把手巾包打開,取出一張電報紙來,送到伍瓊芳手裏道)幸不辱命。
    (伍瓊芳接過一看,乃是「示悉遵辦」四個字,下邊還有兩個電碼未譯,想必是
    (他們的暗號了。)
    (伍瓊芳看了歡喜得很,又是十分的感激,便連連的作揖道謝。)
    (曹來甦卻也稀鬆平常的。)
    (談談說說,早已吃了幾個菜。)
    (曹來甦便忙著要走,說是還約了人在萬福居等他哩,便喊了走堂的,叫他招呼
    (套車。)
    (曹來甦一面穿了馬褂,又作了一個揖,說了一句)
曹來甦:盛擾。
    (便出門上車去了。)
    (伍瓊芳算還了帳,此時心中甚是有興。)
    (一回想到伊知府待我很好,但現在我是有力無處使,未免對他不起。)
    (就是那些至好朋友,也覺得十分抱歉。)
伍瓊芳:(既而又轉一念道)呸!呸!他們那裏認得我?不過認得我的應酬罷了,那裏認
    得我的人呢!我恭維他,也不過恭維點權力,那裏是恭維他們呢!各人自掃門前
    雪,不管他家瓦上霜,那裏顧得了許多呢。
    (吃過飯,呆想了一回,便一齊丟開,回到前門外各處遊玩了一回。)
    (心裏想,久居在此無味,還是早早回省去罷。)
    (過了兩、三天,買了些東西,便走了車,又去拜曹來甦。)
    (這一天共走三次,都沒有看見,伍瓊芳祇得留信告別。)
    (次日,便上了車,一徑出京,由通州起早到天津去搭輪船回省。)
    (究竟此次參案怎樣復奏的,及伍瓊芳是否摘釋,當時不久就見,做書的也不縷
    (述了。)
    
    
23**時間: 地點:
    (如今且把此事按下,要知還有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暗挑逗歌曲寄相思 真莽撞貪杯失巨款)
    
    
24**時間: 地點:
    (卻說曹來甦,本來是億利金號的副管事,東家因為他認得的人多,所以叫他在
    (外邊拉生意,他纔搬到香爐營二條胡同住下。)
    (弄到了錢,是九五扣,曹來甦也就很過得去。)
    (後來,就靠著這個走動人情,在山東河工保了一個從九,每一處合龍,必有他
    (的名字。)
    (一保再保,已是保到知縣了。)
    (其實,他並沒有到過河工,也不曉得這個黃河是東西的南北的。)
    (自保了知縣,核準了,他也不想再往上爬,就趕著要引見出來。)
    (為的是知縣這個官不比別的,一來是有生殺之權,二來是可以發財的。)
    (他本是雲南的原籍,自幼在浙江一年,在湖北也住過幾年,認的人確也不少,
    (他卻沒有打聽外邊的情形。)
    (聽說貴州的人少,容易補缺,便指了貴州省。)
    (又要了東家一封信,給貴州當道的,是托他照應,把頂好的事給他的話。)
    (但是這個貴州十分瘠苦,處萬山之中,又是晴少雨多,吃的、用的、穿的無一
    (樣能夠稱心如意。)
    (所以,從前的人有幾句歌,單說貴州的地方是「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
    (無三兩銀」。)
    (雖是不無過分,然亦可想而知了。)
    (曹來甦到省一個多月,略略曉得了底細,心中甚是澳悶,又想改省。)
    (因為東家的信沒有發作,所以耽閣幾天。)
    (後來,又找了一個舊日相知李子和李道臺去求撫臺,撫臺說是曉得的,極想給
    (他一個事,但現在並沒有好的,叫他暫且耐心等幾天罷。)
    (李道臺回復了曹來甦,曹來甦也無法想,祇得權時住了下來。)
    (貴州地方雖然窮苦,卻是有錢也沒處用的。)
    (又過了些時候,撫臺傳見,委他到湖北看紡紗織布等局的做法並利弊。)
    (又叫他于江浙一帶,要是有好蠶子並桑秧,教他辦些回來。)
    (即刻就發了一千二百兩銀子。)
    (曹來甦謝了委,歇了三天,就料理起身,打算到了湖北再說別的。)
    (早有縣中派來的轎子、牲口不少,曹來甦把銀子裝在箱子裏,又勻了幾十兩碎
    (的放在腰裏,預備路上零用,就上了路。)
    (一站一站往湖南走,這個貴州路是不好走的。)
    (有一種高山,在這個山頭上站著,可以同那個山頭上的人說話,要想走過去,
    (必須下了這座山,再往那座山上來。)
    (要是會走的,走的快,一天也可以到了。)
    (倘若是年紀大的人,或是小孩子,一天還是走不到呢。)
    (曹來甦走了好幾天,走到了三義鎮,撿了一座大大的客店住下來。)
    (雖是八月裏天氣,卻還熱得很,曹來甦就招呼把桌子移在院子裏去,披襟當風
    (,甚是快樂。)
    
    
25**時間: 地點:
    (忽然,天上起了一塊烏雲,慢慢的越攤越大,不到一刻,風聲怒號,滿天是濃
    (雲密布。)
    (曹來甦趕緊吩咐跟班,把桌子上的東西往房裏搬,尚未搬完,已是大雨傾盆的
    (來了。)
    (這一場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街上的水已是擁淤住了。)
    (那雨還是停一刻下一陣,一連三天,真是路絕行人。)
    (曹來甦是起早走的,祇因這場雨太大,發了山水阻住了路,不能前進。)
    (閑坐在客店裏,毫無聊賴,氣悶得很,曹來甦祇是握手頓腳,沒有法子。)
    (猛聽見隔壁店裏琵琶的聲音,覺得一聲聲都到心坎兒上來,並聽著有個細聲細
    (氣的女子在那裏唱。)
    (曹來甦便喊了店裏來問是做什麼的?店家)
店 家:是往貴州省城裏去的,也是阻了雨,在這裏兩三天了。
    (曹來甦本來懂得曲子,又曉得音律,聽他唱的是一出《四季相思》,曹來甦就
    (估著他不是什麼官眷,便叫店家去打聽打聽做什麼的?店家)
店 家:不用打聽,是一班跑馬買解的。
    (曹來甦忽然心中一動,便叫店家去問他可肯陪酒?店家)
店 家:可以,昨天他一個老太婆還對我說起,我是沒敢對老爺說。
曹來甦:現在為雨所阻,不能前進,弄個人來彈唱彈唱,解解悶也是好的。
    (就叫店家去叫。)
    (不多一回,一位姑娘果然跟著店家來了。)
    (後面有一個老女人,手裏提著琵琶,還有一支水煙袋。)
    (曹來甦看了看他,姿色也還不惡,就叫他坐在炕上,攀談了兩句。)
曹來甦:(曹來甦又問他)會唱什麼曲子?
女 的:請點罷。
    (一面說,早就把琵琶接過來,和準了弦子,拿指甲彈了幾彈,又收了一收。)
曹來甦:唱一出《三娘教子》罷。
    (女的也不接腔,便把琵琶彈了一會,就接著戲文唱起來。)
    (曹來甦聽他口音,仿佛是揚州一路的人,等他唱完了,便問他是那裏人?女的
    ()
女 的:是甘泉縣人。
曹來甦:你的色藝都還不錯,為什麼不在幾個大碼頭上混混,卻要到貴州去?
女 的:大碼頭上好的多,那裏輪得到我?貴州雖說不好,第一人少,是最好的事。這也
    如同做官的一樣,總要分發到人少的省分裏去,這就叫做『人棄我取』的講究。
曹來甦:(曹來甦笑了一笑道)主意到也不錯。
女 的:(那女的便接口問道)老爺貴姓?
曹來甦:我姓曹,我是雲南人,從小生長在你們下江,現在是在貴州做官。
女 的:我不曉得,原來是位大老爺,但是現在還是到貴州去?還是到哪裏去?
曹來甦:是往下江去。
女 的:為什麼要到下江去?
曹來甦:我是奉了撫臺的文書,派我到湖北看看各處廠子,再到下江去買點東西。大約你
    們揚州,也是一定要到的。
女 的:幾時可以回來?
曹來甦:說不定,也許兩三個月,也許四五個月,但是今年是一定要回來過年的。
女 的:老爺的公館在那一門,什麼街?
曹來甦:我的公館在東旗桿下,一問就知道的。
女 的:等你老人家回來了,我再來找你。你此次出門,就祇帶一個人麼?
曹來甦:一個人夠了,下去一路都有接客的。
女 的:這回事,你好多幾千銀子。
曹來甦:笑話,笑話!統共發了一千幾百兩銀子,各樣在內,我是真也不會辦。
女 的:銀子想已匯出去了。
曹來甦:貴州匯水太重,我是自己帶著他。
女 的:帶著他,不怕失落了麼?
曹來甦:我到東,他到東;我到西,他到西,再也不得失誤的。不過是上上下下,箱子稍
    為重些,就費了事。
女 的:放在一處嫌重,何妨放在兩處。
曹來甦:(曹來甦笑道)看你不出,年輕的人倒有主意,我就是兩處放的。
女 的:我聽見人家說,雲南、貴州人最會說假話的。你老是雲南人,諒來也是會說假話
    。
曹來甦:何以見得?出孔夫子的地方,也還有做強盜的,那能管得許多。
女 的:你既然不說假話,我要請教你老人家一句話,我在下江那邊,洋錢是見過的了。
    但是這銀子是從來不曾見過面,也不曉得是什麼東西,什麼顏色?祇聽見人說銀
    子最是有用,也可以換洋錢,無論什麼都可以辦。就是要做官,也祇要拿銀子給
    皇上家,越多的,官越大。我問他們,這銀子是那裏來的?他們說,是地上挖出
    來的。我就打聽銀子是什麼顏色?預備著我們也可以挖點用。他們說,是藍的,
    上一等的能夠發亮,再上一等是淡紅,頂好的是大紅的。可不知道是不是?老爺
    你帶的銀子,到底是那一號的?
曹來甦:(曹來甦笑道)瞎說,銀子是白的,那裏會有藍的、紅的,還透亮的呢?
女 的:怪不道人家說,雲貴老爺們會說假話,今天可相信了。
曹來甦:怎麼曉得我說假話?
女 的:有一天,我在鎮江看見一個官,坐著轎子,帶著一個頂子,是個深藍的;後來,
    在蕪湖又看見一個官,坐了藍色的轎子,戴的頂子是個透亮的;後來,在安徽省
    城裏又看見一位官,乃是綠顏色的轎子,戴的是紅頂子。我越看越奇怪,就問起
    他家來,說他戴的頂子是什麼東西做的?就有人告訴我,說是銀子做的。頂壞的
    銀子做的是白的,不值錢。稍為好些是透亮白的,他們叫他做水晶項子。看得過
    的銀子做出來是藍顏色,再上去就是透亮的藍、紅的了。所以我纔曉得這個銀子
    ,是有好幾種顏色。後來又曉得,官越大,化的錢越多;他既然化的錢多,他頭
    上的東西,自然揀頂好的銀子打了。你老是貴州的官,你化了多少銀子?你的頂
    子是紅的,還是大紅的?
曹來甦:真正混說,是人家給你當上的。銀子祇有一樣白的,沒有第二樣顏色的。你不看
    見時神爺手裏拿的一個大黃元寶、白元寶麼?那黃元寶就是金的,白元寶就是銀
    的。況且,你頭上戴的首飾,你也可以拿下來看看,這個白的便是銀子的。
    (女的拔下來看了一看,笑嘻嘻的道)
女 的:曹老爺,你不要哄我,這個是洋錢炸了打的。
曹來甦:洋錢就是化了銀子打的。
女 的:怎麼銀子沒有洋錢貴呢?
曹來甦:這個看分量。
女 的:既然銀子貴,為什麼要化成洋錢用呢?
曹來甦:為的是用著便當。
女 的:我曉得了,銀子準是幾十斤一塊的。
曹來甦:不定,頂多的五十幾兩。
女 的:我更糊涂了,五十幾兩是多少斤呢?
曹來甦:三斤多點。
女 的:我聽說是,一干銀子是六十多斤,這是個什麼說法?
曹來甦:不錯,一隻元寶是三斤多,十隻就是三十多斤,二十隻不是六十多斤麼。
女 的:這個不好,上路帶著他,累贅的很。
曹來甦:我本來等到了湖北,就去兌了票子,用的便當些。
女 的:你放在箱子裏,一路上時時刻刻的開,你不怕失落了麼了?
曹來甦:我另外帶了百把銀子作為零用,整數的便收了起來,路上不去開他。
女 的:那就很好了。
    (講夠多時,女的站起來道)
女 的:對不住曹老爺,停歇再過來。
    (說著便走回去了。)
    (曹來甦看他傻得可笑,等他走過,停了一回,喊了店家,打聽他同住的有什麼
    (人?店家)
店 家:他有爹,有媽,有兄弟,還有兩個伙計。
曹來甦:他到底是什麼行徑?
店 家:他們是賣技不賣身的。
    (曹來甦也不往下說了。)
    (過了一夜,那雨是住了,但是地下還不能走。)
    (曹來甦就到房門口站了一回,又到店門口去望望街上,心裏又念著昨天那個女
    (的。)
    (站了一會,正打算進來,一回頭,猛然看見隔壁店門口,那個女人也站在那裏
    (。)
    (曹來甦朝著他一笑,女的)
女 的:今天還是不能走,老爺沒有事情,過來坐坐罷。
    (曹來甦答應著,便不知不覺的走過來了。)
    (女的在前引路,同到自己住的房裏來。)
    (昨天同來的那個老婆子,也出來叫了一聲老爺。)
    (讓到房裏去,又去舀了水洗茶碗,去泡茶,又去點了一個火,遞了一支水煙袋
    (過來說)
老婆子:請老爺吃煙。
    (曹來甦看了看,他們房裏也還不十分窮苦。)
    (女的又去忙著開了鴉片煙燈,讓曹來甦在炕上坐下,嘴裏夾七夾人的說了一回
    (。)
老婆子:(那個老婆子走了進來道)我們將來到了貴州,諸事還要求大老爺照應呢。
曹來甦:自然,自然,那不用說。你們到貴州住在那裏?
老婆子:沒有一準,大老爺可曉得那個店最好?
曹來甦:鼓樓前有一個高升客店,還寬敞乾淨,可以落落腳。光景是總要找房子的了。
老婆子:房子容易找不容易找?
曹來甦:房子倒也不難。
老婆子:大老爺是到湖北去麼?
曹來甦:不止湖北,還要到上海去呢。
老婆子:約摸要幾個月纔可回來?
曹來甦:要是快,三個月也可回來了。
老婆子:真正辛苦得很呢。
    (說完依舊走了出去。)
    (曹來甦同這個女的談了一回,站起身來要回店去,卻被女的一把拉住道)
女 的:你回店去也是一個人坐著沒有事,在這裏坐坐何妨?
曹來甦:我要回去吃飯。
女 的:我已經招呼備了飯,你在這裏吃頓苦飯罷。
曹來甦:這又何必費事呢?
女 的:巴結巴結曹大老爺,將來到了貴州,多照顧點就有了。
曹來甦:笑話,笑話。
    (嘴裏說著,卻依舊坐了下來。)
    (女的陪著說了一回話,便走到外間去,同方纔那個老婆子唧咕了一回,依舊進
    (來。)
    (祇聽見外間拖桌子,擺碗筷的聲音,忙了一回,老婆子卻走到門口來說)
老婆子:請老爺坐罷。
    (女的答應著,便邀了曹來甦出來坐。)
    (曹來甦走到外間一看,正中擺了一張桌子,擺了八隻碟子,無非是雞、鴨、魚
    (、肉、花生、瓜子等類。)
    (還有一把大酒壺,一個大酒杯子,一個小酒杯子。)
    (女的走過來,便把酒壺在酒杯裏斟上一大杯,曹來甦)
曹來甦:你們在客邊,這是何必如此呢?
女 的:這是家常便飯,並不費事。
女 的:你的公館在貴州那裏?
曹來甦:在南門大街大牌坊的東首,一問就知道的。
    (一面說著話,又上著菜,杯到酒幹。)
女 的:你的管家,可以叫他來吃點東西。
曹來甦:不必,不必。
女 的:菜也多,吃不了明天又要壞了。與其便宜他們店家,不如還是自家人吃罷。
曹來甦:也可以。
    (女的就招呼人去喊了過來,叫他在邊吃。)
    (女的一味的讓酒,左一杯,右一杯,吃的很有點醉意了,當不住女的一味的讓
    (,直吃得酩酊大醉,就躺在女人床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點了燈了。)
    (曹來甦喝了茶,站起來腿還有點發軟,就叫跟班扶了回去,放倒頭便睡,一直
    (睡到天明纔起來。)
    (天也晴了,地下也好走了。)
    (曹來甦便料理動身,又到隔壁去看看,那一班人已經動過身了。)
    (曹來甦也不在意,就叫店裏來算帳。)
    (心中又想:好奇怪,那個女的前天來過一趟,唱了兩出曲子,昨天又破費了許
    (多,辦了一桌菜,我一個錢也沒有給他。)
    (他也不等著錢,竟自一早就走了,倒也實在大方得很。)
    (要不是曉得我是貴州的官,將來是少不了的,所以忙不在一時,將來到貴州,
    (好拉個相好的意思。)
    (胡思亂想了一回,也就丟開。)
    (不一刻,轎夫、挑夫均已齊備,曹來甦便出來上了轎子動身。)
    (不到三四十里路,就是湖南的地界了。)
    (在路行程不止一日,早已到了長沙,找了客寓住下。)
    (他先前認得的一位伍瓊芳,在這裏候補,也不去找他,便一直走到一家匯票號
    (裏,去對他說明,有一千二百兩銀子要匯到上海去的話。)
    (票號裏答應了,說定當晚來挑銀子。)
    (曹來甦又到各處遊玩了一回,回到寓裏,便去把三隻皮箱搬下,打開了鎖,掏
    (摸了半天,卻是一包銀子也不見,心裏有些發毛。)
    (到得第一個箱子裏,到有好幾包在內,曹來甦還祇道自己差了,便用手去拿出
    (來。)
    (不料拿到手裏,分量不重,及至打開來一看,那裏是銀子,都是些磚頭瓦片。
    ()
    (連開三個,都是如此,銀子是一包沒有。)
    (曹來甦嚇得目瞪口呆,心裏早已恍然大悟,是那天留他吃酒的時候,又因為菜
    (多,連用人都喊過去吃,就是這個檔兒,他們便趁空過來偷了。)
    (但是一無憑據,況且離貴州又遠,還不知道那一班人,到底是往那裏去的?呆
    (呆的思想,一言不發,跟班的在旁邊,也看呆了。)
    (正在這個時候,那票號裏挑銀子的也來了。)
    (曹來甦沒得法子,祇得復他不匯了。)
    (曹來甦坐著呆想一回,盤纏雖還有幾個,這買東西的拿什麼去辦?想來想去,
    (一籌莫展。)
女 的:(他的跟班在旁邊插嘴道)老爺同這裏伍大老爺相好,去拜拜他何妨?
    (曹來甦心上自己明白,從前湖南那起參案,本來是不要緊的,他是欺伍瓊芳的
    (。)
    (當下曹來甦無可奈何,祇得派人到號房裏查查伍瓊芳的住處,便換了一身衣服
    (,穿了缺襟袍子、方馬褂,坐了一乘便轎去拜伍瓊芳。)
    (剛到了門口一看,祇見兩條封皮封著,不覺大吃一驚。)
    (忙去向左右的鄰居,纔知道是因為虧空查抄了,現在伍瓊芳已坐在司監裏。)
    (曹來甦沉吟了一回,沒有法子。)
    (況且轎子歇在當街,也不雅觀,祇得叫周升跟著,索性去稟見首府,再去拜首
    (縣去。)
    (轎夫說是聽說首縣請了感冒假,已是半個月沒出來。)
    (聽說首府是封門考試,可不知道見不見?曹來甦聽了,更是著急。)
    (當下一籌莫展,祇得依舊坐了轎子回去。)
    (開發過轎錢,坐在房裏默默的一言不發。)
    (周升也是看了發急,祇因這一急,到急了一個法子出來。)
    (要知是何法子,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裁壽衣借端通內線 論相法順口托人情)
    
    
26**時間: 地點:
    (卻說曹來甦失落了銀子,想不出一點法子,周升)
周 升:老爺不必發急,小的倒有一個法子。老爺帶的錢,也還趕得到湖北,到得湖北,
    就到紗布廠裏去住。約摸將到的時候,老爺就在艙裏把箱子上的鎖扭了,吵起來
    ,說是被偷。小火輪的帳房、茶房必是要來查問的,任他如何盤詰,老爺祇管罵
    小的,等小的回答他。他們也還一定要搜查別的客人的行李。任他們鬧的怎樣,
    老爺可別軟下來。
曹來甦:照你說,可不是訛詐眾客商麼?
周 升:不是這樣說,要這樣一鬧,人家纔曉得老爺是失了銀子,等到到了湖北,就有文
    章做了。那時見過制臺,先說明路上被竊的話,制臺一定要招呼縣裏會同保甲局
    去查人,無論查到查不到,那不就同存了案一樣麼?那時,老爺再發一個稟帖,
    或打一個電報給咱們撫臺,說是路上被竊,自請記過。並問問這事還是去辦,還
    是另外派人?好在老爺上頭的聲光很好,充其量不過不要老爺去辦,難道還怕有
    別的餘波不成?若是還要老爺辦,一定就得再匯銀子來,那不是一天星斗依舊是
    了無痕跡麼?
曹來甦:(曹來甦想了一想道)不錯,還是你有見識,就這樣辦。難得你如此護主,我將
    來得了缺,一定要大大的抬舉你。
    
    
27**時間: 地點:
    (當時主意打定,也不去拜客,就搭上小火輪向漢口進發。)
    (果然照著周升主意辦理,倒也沒露破綻;祇難為了這些搭客,一個個的行李衣
    (箱都打開查檢。)
    (這班人不曉得是假的,還幫著咒罵那偷銀子的人呢。)
    (曹來甦聽了,也覺得好笑。)
    (等到靠了碼頭,曹來甦先落了客店,然後去稟見制臺、撫臺、藩、臬、道、府
    (、首縣,就到織布局裏去拜過總辦,隨即搬到局裏去住。)
    (見制臺的時候,已把被竊的話回過了。)
    (隨即又發了一封電報給貴州撫臺,說是自不小心,于小輪內被竊,已蒙制軍飭
    (緝,現寓布局。)
    (長江下遊各局,應否仍往考察?資費已竭,難以前往,乞賜示祇遵各等語。)
    (叫周升立刻送到電報局裏去。)
    (周升領命,到得局裏看他拍發了電報,交了電費,取了收條。)
    (剛要走回來的時候,早已打門外走進一個人來,極其面熟。)
    
    
28**時間: 地點:
    (當時四目相注了一回,周升呀的一聲道)
周 升:這不是徐老二麼?
曹來甦:(那人也笑了一笑道)可是周大叔?
周 升:好,好,我們可真算是他鄉遇故知了。你住在那裏?
曹來甦:(徐老二道)我跟了一位余老爺,是新掣簽的福建候補知縣。回家來看看,就要
    走的。我家的太太,就是這裏電報局老總的姑娘,所以我們老爺就住在這裏。大
    叔是從那裏來?
    (周升也把自己的履歷說了一遍。)
    (原來周升是浙江衢州府人,離著福建甚近。)
    (徐老二叫徐升,是湖南衡陽縣人,離著貴州也不遠。)
    (兩個主人都是候補,都是知縣,雖然貴州苦些,他老爺的脖子粗。)
    (兩個人一席話,早談了個易主而事的辦法,各人回去見各人的主人,說明白了
    (。)
    (余老爺也無可無不可,曹來甦卻因為小輪船上的事是一件短處,落在周升手裏
    (,巴不得他快去,也答應了。)
    (周升先同了徐升見過曹來甦,也叫徐升同了去見余老爺。)
    
    
29**時間: 地點:
    (卻說余老爺名念祖,是湖北武昌府人。)
    (他的祖上曾做過浙江的道臺,念祖靠著餘蔭,謀幹了一個海運的保舉,以知縣
    (用。)
    (他因為在浙江年代久了,覺得較著別處便當。)
    (無奈,他有一個叔子在這裏候補,要回避,沒奈何就指省福建。)
    (今年剛剛二十一歲,是上年娶的親,到武昌來招贅的。)
    (新近是到京裏引見出來,想同著太太一同去到省,被這位老總留他多住幾天。
    ()
    (好在限期尚遠,又是一水可通,所以就住了下來。)
    (現在是把徐升換了周升,還有一個家丁叫做江明,也是浙江人。)
    
    
30**時間: 地點:
    (當時,周升幫同料理行李,捆扎結實,擇定四月十五日黃道吉日起身。)
    (這天是招商局的船開,余老爺先到各處辭了行,就到船上來看著上東西。)
    (不多一刻,太太也來了,接著又是太太娘家的一班人來送行,男男女女混了許
    (久功夫,聽得放氣,纔紛紛上岸回去。)
    (余念祖同著太太住的是大菜間,不到三天,已到了上海。)
    (早有接客的塞了一張春申福客棧的棧票,余念祖收了,那春申福的伙計便來搬
    (東西,又有江明、周升看著發了去。)
    (余念祖自同太太坐了馬車到棧房裏去了。)
    (余念祖在上海來去多次,相好是極多的。)
    (祇因為同了太太,所以一處沒去,祇不過看看戲,吃吃番菜而已。)
    (耽擱了三天,就搭了招商局的船,到福州去。)
    (到了福州,先落客棧,慢慢的尋公館。)
    (一面就去參衙拜客,忙碌了幾天,都是照例的事,無庸敘述。)
    (福建雖是東南一個大行省,但比起浙江來,究竟差得多,候補人員也著實的不
    (少,牛鬼蛇神各有神通。)
    (余念祖未到的時候,滿心高興,頗有躍躍欲試的意思。)
    (到過之後,大概情形看了一看,亦覺得望洋興嘆了。)
    (但他家裏還是個有家,尚不十分在意,以為是資格深了,再沒有不得法的道理
    (。)
    (周升是從小來過的,一切情形大異從前。)
    (又遇到一個親戚,姓梁,是從前跟了一位藩臺來的,後來就住在福建,開了一
    (爿大裁縫店,本錢又大,手藝又好,各衙門的生意,自然都是他包了去,店裏
    (的伙計用到五六十個。)
    (既是周升的親戚,余念祖家的生意,自然也是他了。)
    (光明如箭,已是三個年頭,余念祖手頭漸漸的緊起來了。)
    (從來說的好,越有越有,越沒有越沒有。)
    (余念祖手頭一緊,就遇事吝嗇起來。)
    (這裏制臺是非京信從不見面的,藩臺也是一個樣子,遇到牌期,先打發號房問
    (明白,有公事沒有?沒有公事,一概擋駕。)
    (余念祖是個候補的人,從那裏去找公事去?所以這些人,除掉到省見過一面,
    (以後竟是人間天上了。)
    (臬臺外面似乎有點風骨,其實糊涂得很。)
    (人家要見總要午後一點鐘去,踫高興也許見見。)
    (就有一班不識進退的去求差使,臬臺也覺得煩了,也就學了撫、藩,以閉門羹
    (相待了。)
    (首道是個具員,作不了一點主,見他也無用。)
    (首府是個好好先生,但是過于引嫌,非但不肯替人家說句好話,並且遇到上頭
    (問起某人來,必定先說上一套極不堪的話,以示他大公無私的意思。)
    (幾處這樣一擠,可就拼成功一個賄賂公行的世界了。)
    (周升看見老爺一天緊一天,也覺得發急,閑暇無事,便來找梁裁縫談心。)
    (說起他老爺的情形,頗有告假另覓高枝的意思。)
梁裁縫:(梁裁縫微微的笑道)天下事除了死法有活法。像咱們摸不到個官做,也叫沒法
    ,你們老爺既是個官,家裏也還有幾文,淨在這裏瞎混,這可不是個呆子?
周 升:你說的好,終年上門不見土地,怎樣好呢?
梁裁縫:你們老爺一年要用多少錢?
周 升:聽說要六百多兩銀子一年。
梁裁縫:三年就是二千,再三年就是四千哩。
周 升:你淨照顧好話。
梁裁縫:我不說假話,三年後你纔服我哩。如今這樣,算你老爺拼出三年的澆用,我可以
    給他去走條路。雖然不能說是一本萬利,這兩三倍的利錢是有的。
周 升:你的法子我曉得,不過是給你添些成本,好大大的開個裁縫舖哩。
梁裁縫:我說正經話。我時常到制臺衙門裏去做生活,藩、臬衙門也時常去的,裏面老太
    太、太太、姨太太、小姐、少奶奶,沒有一個不熟。我抵樁著去多請幾個安,再
    沒有不成的事。要是你老爺相信,就請他先出上一張銀票,我看老弟的面上,替
    他去辦一辦。成了,自然是頂好的了;不成,錢還是你老爺的,況且萬沒有不成
    的理。
周 升:是了,是了,你既是有把握的,我就去對我老爺說說,但是,你這裏頭可還想點
    好處麼?
梁裁縫:也不想什麼好處,我是要薦個人,當當稿案,就是這一點貪圖。
周 升:那容易,我就去。早則明天,遲到後天來給你回信,我也不坐了。
    (說畢站起來,一徑回到公館裏。)
    (正值余念祖吃晚飯,周升便先去煙鋪上開了燈,燒起幾個大煙泡,等著余念祖
    (吃過飯過來吸煙。)
    (周升一面上煙看火,一面就說起這件事來。)
    (余念祖沉吟了一回,方纔慢慢的說道)
方 纔:我看怕不妥當,怕是撞騙罷?
周 升:小的這個親戚,是最靠得住的,同小的相處了幾十年,從不曾說過一句瞎話,老
    爺請祇管放心。
    (余念祖又盤算了老大一回,方纔打了主意道)
方 纔:這樣罷,你明天去問問他,他可曾替人家辦過麼?是什麼人?
周 升:(周升答應了)是。
    (次日一早,周升便趕到梁裁縫家裏,把昨天晚上的話告訴了梁裁縫。)
    (梁裁縫心上很不高興,慢騰騰的道)
梁裁縫:這又是你老爺格外多心了,我沒有辦過,我敢說這句話麼?況且是二千銀子的事
    情。就算俺做裁縫的不放在眼裏,你老爺是看著白花花的一大堆憑空丟掉了,我
    也怪舍不得。祇是他要問人,人多著哩,那可不能對他說。譬如你老爺辦了這件
    事,也是要隱密點,難道我就能立刻去告訴第二個人?那亦就是一樣不能對人家
    說的。況且,這件事要是傳揚開去,也不是頑的。你老爺算有身家,難道做裁縫
    的就沒有性命?老實對你老弟說,這事因為你老弟面上,要是照你老爺的這樣主
    兒,不是夸口,我還實在是不高興哩!不過說是事成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老弟
    亦可以潤色點。就是我說薦的那個當稿案的主兒,自然也是沾光了。老弟你斟酌
    著罷,要辦就辦,不辦就算了。也沒有大不了的事,倒教老弟跑了冤路了。
    (周升聽了開口不得,勉強)
勉 強:我們這位老爺,是最拘泥不過的,纔有這句話。一則怕聲名不好,二則還怕我說
    的不真。要不是他這樣拘滯,又怎樣會好幾年不見紅點呢?
梁裁縫:這事祇有我們三個人知道,有什麼風聲?至于名氣的話,尤其不相干了。老弟,
    你看如今的時勢,就是孔聖人活過來,一板三眼的去做,也不過是個書呆子罷了
    。聽說你們老爺並不是科甲,為什麼也會中這個書毒呢?
    (周升聽一句,應一句,也不再回答他,辭了起身,一直趕回公館裏來。)
    (從頭至尾,一字不漏,統通告訴了余念祖。)
    (余念祖想了一想,也沒的話說,便連忙出去張羅借錢。)
    (雖然余念祖有點家資,這幾年也很丟掉幾個。)
    (況且問人家借錢,論這候補場中,大半是十扣柴扉九不開。)
    (因余念祖平日用度闊綽,人家也還相信得過。)
    (然而,終究是借二百止有一百,借一百止得五十,除了幾個光景難的,不認識
    (的,不能開口,忙了兩天,纔止得一千一百多兩銀子,已是滿官廳謠言蜂起,
    (說余念祖借了一大注錢,不知做什麼用?余念祖看看,還差個八百多兩銀子沒
    (有法子想,要變賣東西,卻又緩不濟急。)
    (又是周升,看見老爺急的走投無路,纔想出問梁裁縫借的話來。)
    (余念祖沒法,祇得叫他去踫踫,居然一說就成功。)
    (余念祖大喜,趕緊寫了一張欠票,號了押,打發周升送了去給梁裁縫,並再三
    (的切托。)
    (梁裁縫滿口應承,一面把借票收了進去,又彎了彎指頭道)
梁裁縫:今天初八,明天初九,後天初十是黃道吉日,制臺要替他老太太做壽衣,我就趁
    這個檔兒去混混看。那天晚上,你來聽信罷。
    (周升答應了,又千恩萬謝的,方纔走回來覆命。)
    (打這日起,余念祖便同熱鍋上螞蟻一樣,茶飯無心,祇落得滿地上走來走去,
    (一回搔頭,一回摸耳。)
    (時而作一得意想,便仿佛坐在四人大轎裏,鳴鑼開道的去接印一般;時而作一
    (失意想,就像這二千兩頭投在大海裏,一點聲息沒有,此後的日子格外窘急,
    (即日便要下海的一般。)
    (正是千頭萬緒涌上心來,做書的也實在形容他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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