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２１＊＊時間： 地點：
（話說聞生聽得母舅已到了任上，竟到府前來，一個管家認得，便叫）
聞 生：大相公，老爺到處尋訪，大相公到先在這裏。
（就連忙進去稟知。）
（胡公正要出堂，聽得外甥到了，忙叫請進和衙相見。）
（聞生拜了母舅、舅母。）
胡 公：一別六年。前日差胡忠到你母親處，胡忠回來說賢甥已往南京，路上就遇著了。
如何不到？我夫婦十分著急，差人四下找尋，並無影響。因憑限甚嚴，不得已就
上任來，不曉得賢甥已先到此處。
（胡生將船上遇著胡忠，說舅舅已起身兩日；並到揚州被盜，遇著王楚蘭，然後
（到得山東而話細說一遍。）
聞夫人：想是兩船錯聽了。
（胡公就問行李在何處，一面叫人打掃書房，一面去取行李，對夫人）
對夫人：我要出堂，你陪外甥喫飯。
（說罷，出堂去了。）
（夫人與聞生說些家務事，聞生）
聞 生：妹子今年十幾歲了？曾定親沒有？
對夫人：十五歲了。你娘舅要替他選一個好女婿，故此耽擱至今，尚未曾定。
（便叫請姑娘出來見大相公。）
（過了一會兒，只見養娘丫頭跟著一個小姐出來，向聞生拜了兩拜。）
（聞生答禮畢，小姐就在母親身邊坐了。）
（聞生舉目一看，只見生得：
（ 身如弱柳，面似芙蓉。）
（小小櫻桃微露兩行犀齒，雙雙蓮瓣低垂八幅湘羅。）
（嬌羞處微展秋波，慵怯時懶舒春筍。）
（蛾眉新綠如翠岫之遠開，玉頰微紅似海裳之初睡。）
（不是瑤臺神女，定疑浴水仙娥。）
（聞生看了，心下暗暗稱美道）
聞 生：表妹幾年不見，原來生得如此標致了。
暗 暗：那年母舅進京，妹子尚小，幾年不見，如此長成了。
對夫人：正是，那年茜芸纔得九歲。
（小姐只是低首不語。）
（聞生又與夫人說些閑話，小姐纔向著夫人道）
小 姐：前日哥哥為何不到南京，倒先在此處？
（夫人就將聞生一路之事，代說了一遍。）
對夫人：（只見胡公進來道）新按臺一向私行，今日忽然到任，各官都喫了一驚。我如今
要去接他。
對夫人：你可備酒與外甥洗塵。
聞 生：新按臺是方古庵，纔到任麼？
胡 公：正是。此老極其執拗。我正要問你，前日姐夫書來，說你得罪方公，所以考壞。
卻不曉得其中詳細。
（聞生就把前事告訴一遍，只不說出遇著柳絲之事。）
（胡公與夫人盡皆歎息，就匆匆出堂去了。）
（到了晚間，夫人置酒相待。）
（飲酒之間，聞生就說起要進京納監之事，夫人）
對夫人：待我對舅舅說。
小 姐：哥哥既到此處，自然是我們的事，且放心寬用一杯。
（又喫了一會酒，聞生告辭出去，小姐也歸到房中，養娘服侍安寢。）
２２＊＊時間： 地點：
（卻說那個養娘，姓鄔，叫做鄔媽，是小姐的乳母，為人伶俐，能知人的意思。
（）
（小姐極得用的。）
（一邊服侍小姐安寢，一邊口裏）
口 裏：聞家大相公，幾年不見，生得這樣標致了。原來也不曾有親事。奶奶不如把小姐
配了他。倒是一對好夫妻。
小 姐：（小姐看了他一眼道）不要胡說，嫡親兄妹，怎麼做得這樣事！
養 娘：（養娘笑道）怎的胡說，前日那本戲文，甚他王仙客、無雙小姐，也是表兄妹做
夫妻的。
（小姐低首不語，遂各安寢。）
（到了次日，聞生進來，夫人梳頭未完，就叫聞生到房中坐下。）
（恰好小姐也到夫人房來，相見坐下。）
２３＊＊時間： 地點：
（此時六月中旬，天氣炎熱，小姐單衫比甲，淺淡梳妝，愈覺十分標致。）
向聞生：聞得哥哥長於詩賦，前日一路，必竟多得佳句。
對夫人：你終日好做詩，如今哥哥在這裏，何不拿出來請教請教！
小 姐：（小姐微笑道）孩兒的亂話，如何把哥哥得？
聞 生：原來妹子會做詩，定要請教！
（小姐再三不肯，夫人）
對夫人：自己兄妹，哥哥難道笑你？就拿出來請教，求哥哥改正也好。
小 姐：（小姐纔對侍兒道）你把我昨日做的那張詩拿來。
對夫人：（遞與聞生道）哥哥不要見笑。
（聞生展開一看，只見題目是《夏日閑居》，是幾首六言絕句：
（ 消愁殘詩一卷，解熱冰桃數枚。）
（午睡荷香正暖，晚風茉莉初開。）
（宋硯如新如舊，呈毫欲題懶題。）
（臨得門亭未了，侍兒催出香閣。）
（暑到偏生懶惰，風來頓解炎蒸。）
（最是閑中相惱，竹枝拂殺蒼蠅。）
（綃帳芙蓉色暗，羅衣揚枝纖纖。）
（惱煞梁間紫燕，雙雙飛出珠簾。）
（聞生看了，連聲稱贊道）
聞 生：不唯字字生妍，香奩佳句，亦且清新俊逸，直追右丞。一向不知妹妹有如此大才
，直令男子愧死。
小 姐：俚鄙之句，要求哥哥指教纔是。
（因要看聞生的詩，聞生就把路上做的拿與小姐看。）
（小姐也十分歎賞，看了又看，不忍釋手）
小 姐：哥哥如此佳句，小妹愈覺形穢矣。
小 姐：（因看到後面《舟中美人》的詩，笑問道）哥哥遇著甚仔美人？想是相如遇著文
君了。
聞 生：（聞生也笑道）薄命書生，那得有此奇遇。途中偶然，並非有意。
（小姐正又要問，只見外面道）
小 姐：老爺回衙了。
（便一齊同出房來。）
（到了晚間，同喫晚飯，聞生就對胡公夫婦又說起要借銀子納監的話。）
胡 公：自己甥舅，你的功名大事，些微之間，何必說借？但只是纔到任，目下費用尚且
不足。你如今要俊秀援例須得三百金，連使用得四百金方足。日子又迫，如何是
好？我的光景，你在此處親見，並不是吝惜。
（聞生聽了此語，沉吟不語，又不好再說。）
（回到房中，心下想）
心下想：我只指望見了母舅就好進京，如今又沒有銀子，不能納監，今歲又不得進場！
（十分納悶，一夜無眠。）
（到了次日，眉頭不展，面帶懮容。）
（茜芸小姐已知其意，私下對聞生）
對聞生：哥哥這兩日莫非為納監之事麼？爹爹一時無措，小妹積有五百金，聊以為贈！
聞 生：感賢妹如此厚情，生死不忘！愚兄若得僥倖，決當加倍奉償！
小 姐：（小姐笑道）我要你還，倒不借了。只是不可使爹爹知道。我已對母親說明，你
只說與母親借的便了。你回書房去，我叫鄔媽送來。
（果然見鄔媽笑嘻嘻的拿出一個拜匣送來。）
（聞生接了銀子，心正想道）
聞 生：難得表妹如此好情！若不是他，我納監不成了。我想他的才貌可謂絕世無雙，不
在方小姐之下，若得他為妻，也可以慰我之願了。只可惜是親表兄妹，不便成親
。
又 想：古人溫太真《玉鏡臺》的故事，千古以為美談，姑表兄妹也無妨礙。況且那個起
課的說我六、七月間有一個奇遇，是一位絕色佳人，若是錯過，再不能夠了，這
課明明靈驗。我想方小姐果然有約，小姐又不曾睹面；方公自賈有道那一番之後
，又不知允與不允？如今表妹如此有情，況且才貌絕世，若當面錯過，後來方小
姐之事又不成，豈不悔殺？但只慮母舅、舅母不肯。
（心中左思右想，又不好開口，因此不忍起身，身子不覺的病將起來。）
（哪曉得茜芸小姐也與聞生一樣的想頭，害了一樣的病。）
（養娘鄔氏早窺其意。）
２４＊＊時間： 地點：
（一日，鄔媽對小姐道）
鄔 媽：這兩日小姐為何悶悶昏昏。何不到園中去消遣消遣！聞得大相公這兩日也病起來
，起身不得。小姐何不就去望他一望？
小 姐：去便去，只怕母親要說。
鄔 媽：自己兄妹，又有我跟著，怕怎的？
（小姐果然同了鄔媽到園中來，也沒心看玩景致，竟到聞生書房中來。）
（只見日影橫窗，芭蕉映綠，桌上琴畫瀟灑。）
（聞生倒在一張榻上，午睡正濃。）
（小姐就叫鄔媽不要驚醒他，輕輕坐在椅上，將他案頭一看，只見硯匣下露出半
（張花箋。）
（取出來一看，只見寫道：
（ 文園伏枕已難支，望斷金莖不自持。）
（玉鏡臺前思往事，傷心唯有月明知。）
（小姐看了，沉吟一回，就拿來袖了。）
（聞生翻轉身來，口裏長歎一聲道）
口 裏：不如意事常八九！
養 娘：（養娘接口道）有甚不如意事，不可與人說？
（聞生睜開眼看時，只見小姐與鄔媽在房裏，連忙起來）
聞 生：賢妹幾時來的？
鄔 媽：來好一會了。聽說大相公有病，小姐特來望你。
小 姐：哥哥有甚貴恙？
聞 生：連我也不曉得，但覺頭暈目昏，胸中橫著一塊，坐立不安。
養 娘：想是想著甚麼人？
小 姐：是前日舟中美人。
聞 生：（聞生笑道）不是舟中美人，倒是……
（就住了口。）
鄔 媽：倒是甚麼？
（聞生笑而不言，因見爐內煎著茶，便說道）
聞 生：你們請坐，待我煎起茶來，且權作塞鴻。
鄔 媽：不要你權作塞鴻，只要我來做採蘋。
聞 生：你要先佔枝頭麼？
（小姐聽見，立起身來）
立起身：鄔媽，不消喫茶，恐怕奶奶叫我們進去罷！
（起身就走。）
聞 生：（聞生扯住他袖子道）喫了茶去！
（小姐不肯，意同鄔媽進去。）
（歸到房中，又拿出詩稿來看了幾遍，不覺長歎一聲。）
鄔 媽：（鄔媽就問道）他紙上寫著些甚仔？你為甚歎氣！
小 姐：這是一首侍，細看他的意思，說病是為我而起，又說空害了病，沒人曉得他的心
。
鄔 媽：郎才女貌，正是一對！況且親上加親，甚仔不好？奶奶何不招了他？
小 姐：你倒說得容易！如今我想起來，他場期已迫，就要起身，反害起病來，豈不誤了
功名大事？
鄔 媽：如今小姐的意思怎樣？
小 姐：不要理他，隨他害病，誤了功名，我也不管他閑事。
鄔 媽：莫說大相公這樣才貌，只因他為小姐而病，小姐也不該負他。
小 姐：據你的意思怎樣？
鄔 媽：（鄔氏道）據我的意思，小姐又不是不會寫的，也做一首詩回他，叫他快些進了
場，中了回來，央人求親便是。
（小姐想了一想，對鄔媽回道）
小 姐：我想婚姻之事，原該父母主持，不該女兒家與聞，何況私下許人？雖然憐才選貌
，古來卓文君曾奔司馬相如，然只係私奔。況且男人不是司馬相如，女人不是卓
文君，一時做了便成終身之恥。今哥哥如此光景，我的心事，你豈不知？但恐一
時許了，後來爹爹不肯，如何是好？所以千思萬想，無計可施。我如今詩不便做
，你可私下將你的主意去對他說，不可說是我的意思，教他速速進場，回來對姑
爹、姑娘說了，速速求親便是。
（養娘聽了，欣然而去。）
（小姐又叫他回來，叮囑不要被人聽見，養娘應了，一直到了書房裏來。）
（只見聞生呆呆坐在那裏，見了鄔媽，便叫道）
聞 生：鄔媽來做甚麼？
養 娘：（養娘笑道）你做得好詩。如今小姐好不著惱，要對老爺、太太說著哩。
（聞生纔向硯匣裏一看，詩箋不見了）
聞 生：我詩裏並不曾說甚麼，怎麼小姐拿了去就惱起來？
養 娘：你只說人不曉得，都像我們不識字的？還不快去磕頭陪禮哩。
聞 生：（聞生見他取笑）你們南京人專會調喉，你來做甚？可是要做採蘋麼？
鄔 媽：不要取笑，我來說正經話。
（就把小姐的話說了一遍。）
聞 生：這話還是你的主意、還是小姐的主意？
鄔 媽：你管他怎的，你只要依著去做便了。
聞 生：雖然承小姐如此美情，我的意思還要與小姐當面一訂，我終放心。萬一我去之後
，小姐又定了人家，那時如何是好？
鄔 媽：老爺在任上，也未必就有人家；況且選了這幾年，也沒一個得意的，難道如今就
有不成？
聞 生：事雖如此說，我只不放心，求鄔媽轉與小姐一說。
鄔 媽：你不曉得小姐十分謹慎，他這個話，尚且叮嚀，叫我不要說的意思，如何肯當面
見你？這斷不能。我看他心中已十分在你，既如此說了，就與當面一樣。只是你
們男子漢的心，恐怕改變；我們女人家的心腸，都是一心一意的。
聞 生：男人倒不負心，女人負心的多。往往見女人負了心，那些男子漢還要癡心著魔，
不惜性命，真是著鬼。
鄔 媽：不要說閑話，我進去了。
聞 生：煩鄔媽對小姐說，我聞友若不得小姐為妻，情願終身不娶！若負了小姐，神明殛
之。
（鄔媽應了，竟來回復小姐。）
（小姐聽見聞生立誓，就對鄔媽道）
小 姐：他如此立誓，情願終身不娶，我豈忍負他。你再去對他說，我若負了他，也與他
賭的咒一樣。
（鄔媽果然來對聞生說了。）
（聞生大喜，就同進來對夫人）
對夫人：外甥前因感冒了，起身不得，如今已好了，明後日就要起身。
對夫人：你既要去，功名大事，也不好留你。
（就叫人拿歷日來看。）
（小姐聽見聞生進來，也走來坐下。）
（二人見了，微以目會意。）
對夫人：（夫人拿著歷日一看道）明日初四，起身不吉，初五是月忌，初六又不宜出行。
初七日罷。
鄔 媽：牛郎織女相逢的日子，相公倒起身。
（聞生歎了一聲，小姐低頭不語。）
（到了初六，聞生做了一首別小姐的詩，正要拿與小姐看，只見小姐同鄔媽出來
（說道）
聞 生：哥哥遠別，寸腸盡裂，無以為贈，做得一首詩在此。
聞 生：（就在袖中摸出一柄扇來）有小妹的名字在上，切勿露在人前。
（聞生展開一看，上寫道：
（ 斷腸堤邊楊柳枝，馬蹄此去怨臨歧。）
（可憐天上相逢日，正是人間離別時。）
（聞生看了，掉下淚來道）
聞 生：妹妹佳句，閱之使我腸斷。愚兄也有一首在此，正要與妹妹看。
（就摸出一首詩來。）
（小姐接來一看，寫道：
（ 女伴閨中乞巧時，嗟予遠去倍淒淒。）
（河邊烏鵲無情甚，不管人間有別離。）
（小姐看了聞生掉淚，也不覺撲簌簌的掉下淚來。）
鄔 媽：不要哭了，哭紅了眼睛，被人看見不便。
（小姐連忙拭淚，對聞生）
對聞生：言已說盡，唯願哥哥恭喜之後，早早回來。
聞 生：不必囑咐，自然就回。妹妹也要保重貴體。
（說著，又止不住流淚。）
聞 生：（見一個丫頭出來道）鄔媽，小姐可在這裏？奶奶有請。
（小姐連忙拭淚而別。）
（到了初七早，聞生拜辭了胡公夫婦，又與小姐作別，二人悲不自勝，又不好流
（淚，勉強忍住，急急上馬。）
（小姐掩淚歸房。）
鄔 媽：（鄔媽對聞生道）大相公恭喜了，早點回來。
聞 生：曉得，曉得。
（掩淚而行。）
（一路上淒淒慘慘，曉行夜宿，都不必細說。）
（到了京師，連忙去納監，尋了報國寺一間僧房歇下，日夜溫習經書。）
（到了八月初一，進了頭場，因未有題目，在舉子屋內假寐。）
（夢見文章做完，上去交卷，到得公堂上，只見不是收卷的官，上面坐著一位就
（像帝王的模樣，兩邊立著許多青衣人。）
（聞生不勝驚駭，不敢仰視側身伏在旁邊。）
聞 生：（只聽見上面傳道）取各府送的文書進來。
（傳了一聲，許多青衣人抱著文書，一隊一隊進來，都送在案上。）
（那王者拿起筆來，一名一名看過來，如唱名的一般。）
（唱到五十三名胡同，只見一個青衣跪下稟道）
胡 同：昨日監察神有文書到府，說胡同好奸淫人家婦女，前到山東，又冒認人家婚姻，
似不宜中。聽憑帝君上裁。
聞 生：（那王者道）萬惡淫為首。上天所最惡的，有人犯了淫戒。有功名的減功名，無
功名的折福折壽，還要將自己的妻女去賞人。這胡同，因他祖宗三代積德，三心
忠厚，所以該有大貴之子；因他父親立心不正，放債圖利，十分刻薄，折去他進
士，與他一個鄉科，今他自身又犯淫戒，應該革去他名字。看查一名補上。
胡 同：（只見又一個青衣跪下道）據蘇州城隍奏稱，秀才聞友少年才美，能不涉淫戒，
持《太上感應篇》甚敬，如今就將他補上如何？
（帝君準了。）
胡 同：（殿上傳語道）還有革去的，著呼府城隍速查有德行的補上。
（就叫領文書去。）
（青衣人各拿一紙走出殿來。）
（聞生只道是題目，向那青衣人手中去奪，被他一推，忽然驚覺。）
（原來是一夢。）
（只見監軍正拿題目來，聞生心中想道）
聞 生：夢中帝君分明是文昌，文書是今年該中的舉子，只不知胡同是哪裏人？犯了淫戒
，革去了舉人。夢中明明說將我補上，且看如何。
（心裏又喜又怕，連忙做了文字，十分得意。）
（定了三場，只等揭曉。）
（正是：
（ 窮達有數，富貴在天。）
（求之不得，聽其自然。）
（未知果中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冒姓名假圖婚媾 辨是非再議朱陳）
（詞曰：
（ 小風吹雨濕薔薇，雨後殘紅風上飛。）
（滿路鶯聲春半稀，送人歸，匹馬輕裘伴落暉。）
（右調《憶王孫》）
２５＊＊時間： 地點：
（話說聞相如出場之後，心中想著夢裏的話，又可信、又可疑。）
（只見一日揭曉，果然奇絕，恰恰中了五十三名，歡喜不盡。）
（一面寄家信去了，一面寄書與母舅，意欲回到山東。）
（只因在京會同年，見座師，有這些事例，忙了月餘，胡公打發人進京，書中叫
（他不必急急回來，就過了會試出京。）
（聞生不好違得，只得在京等候不題。）
２６＊＊時間： 地點：
（卻說方古庵自到了任，按院事忙，他又認真做好官的，拿訪貪官污吏，剪除勢
（惡土豪的事，忙了月餘。）
（到了七月中旬，心下忽然想道）
忽 然：前遇的那個胡生，我替他起課，說六、七月間有信，若不與他一信，只說我課不
靈。萬一另定親事，豈不失此快婿？我如今不妨就對胡知府說。
（主意已定。）
（到了次日，卻好濟南張推官來見。）
（就留茶，對他）
對 他：本院有一事相煩。
推 官：（推官連忙打恭道）老大人有何分付？推官自當竭力。
方 公：聞生胡知府有一位令侄，名喚胡朋，本院曾見其詩文。有一小女，欲招他為婿。
煩貴廳對他一講。
推 官：（推官打一恭道）卑職就去。
（告辭出來，就打轎去見胡公。）
（胡公出來見了，張推官）
張推官：適纔見方老大人，說聞得老堂翁有位令侄，方老大人曾見過尊作。他有一位令嬡
，願附鶯蘿，特托晚弟執柯。
胡 公：蒙方大人見愛。小弟並無子侄，雖有寒宗幾人，皆不讀書，莫非方大人錯了，不
是小弟之侄？煩老寅翁轉達。
張推官：按君言之鑿鑿，老堂翁卻如此說，令晚弟不解。
胡 公：不是小弟推托，實無其人。叫小弟怎麼應承？
張推官：既然如此，晚弟去回復按臺便了。
（作別起身。）
（胡公進私衙來，對夫人、小姐道）
對夫人：適纔方按臺托張刑所見我，說我有侄兒，曾見過他的詩文，要把女兒與他。我何
嘗有個侄兒，豈不可笑？
對夫人：想是錯了。
２７＊＊時間： 地點：
（正說話間，只見家人稟道）
只見家：外面有一個相公，說是老爺同宗，因上京鄉試，要求見老爺。
（胡公拿帖一看，上面寫）
上面寫：小侄同頓首拜。
胡 公：我並沒有這個同宗。
上面寫：（想了一想道）是了。
對夫人：想是胡益交的兒子。
（原來胡益交是個徽州人，自己是個掛名監生，家裏財主，專一交結當道。）
（兒子胡同，也納了監。）
（當初胡公在京之時，曾借他銀子，所以與他認做弟兄。）
２８＊＊時間： 地點：
（如今他兒子胡同，因進京鄉試，來拜胡公，要打抽豐之意。）
（胡公拿禮帖一看，寫著：
（ 古鼎一座 藏煙肆匣）
（松茗壹瓶 青鎖拾開）
（胡公看畢，收了松茗、藏煙。）
（出堂相見畢，送在城隍廟下了。）
２９＊＊時間： 地點：
張推官：（卻說張推官來見方公）推官承老大人臺命，即刻去見胡知府，他說並無子侄，
不得如老大人之命。
方 公：豈有此理！他侄兒胡朋，本院曾親見其人，怎麼說沒有？他叫侄兒住在外面包攬
，說本院不知道麼？
（說罷，聲色俱厲。）
（張推官見方公聲口不好，就打一恭道）
張推官：容推官再去細問。
（告辭出來，又來見胡公道）
出 來：昨承老堂翁之命，即去回復按臺。按臺說令侄胡朋曾親見過，怎麼說沒有，後來
著惱起來，有幾句大不樂的話。我想按臺為人甚是執拗的，我們做他下司，凡事
要委屈從他，況且如此美事。老堂翁何故太執？
胡 公：小弟不是托辭，實無其人。昨日老寅翁別後，倒有一個連譜宗侄來拜，但他叫胡
同，不是胡朋。
張推官：想是晚弟錯聽了，或者是胡同。老堂翁去問他一問，曾會過按臺不曾。此是美事
。按臺之女，人求之不得者，勸令侄成了，豈不兩全其美？
胡 公：老寅翁見教極是，小弟就去。
（送張推官起身，連忙打轎去回拜胡同。）
胡 公：（敘了幾句寒溫，就問道）老宗翁在何處曾會過按臺麼？
（胡同專在世情中走的人，巴不得說按臺是他相知，好欣動當事。）
（這是如今游客的習套，個個皆然。）
胡 同：（便說道）按臺可是方古庵？小侄極蒙方老先生見愛，有些拙作，都極蒙賞鑒。
胡 公：原來如此！昨日按君托張敝同寅來對學生講，說他曾見過詩文，有一位令嬡要與
先生定親。學生不知是老宗翁，就回了他。按臺不悅起來，說學生推辭，敝同寅
又來講，所以特來請教。但說是諱『朋』，不是諱『同』字。
胡 同：（胡同心下想道）按臺小姐求之不得，我不如將錯就錯。等定了親，不怕他翻悔
！
心下想：（便說道）小侄原諱『朋』，因去歲援例，所以改的『同』字。
胡 公：原來如此。學生就去對敝同寅講，老宗翁也去拜他一拜。
（說畢起身。）
（胡公即來對張推官說了。）
（胡同就改名胡朋，來拜張推官。）
推 官：（推官又去見方公）推官承老大人之命，又去見胡知府。說雖有一個侄子叫做胡
朋，是他連譜的，所以一時忘了。如今進京鄉試，昨日來見，方纔省得。本生已
見過推官，說願附婚姻，胡知府說不是他親旌，此生自有父親，知府不敢主持。
方 公：（方公笑道）這都是胡知府的飾詞。如今此生既已情願，就罷了。煩貴廳致意此
生，說本院愛其才，所以如此。此處不便相會。我輩既一言為定，叫他速去鄉試
，明歲或在京中、或在敝鄉來相會便是。說他前日相贈之詩，『春草之期』如今
應了。
（方公又送他拾貳兩程儀。）
（張推官領命而去，出與胡公說了。）
（見是按臺女婿，好不奉承，連胡公也又敬他幾分，只說他詩文好的，所以動得
（按臺。）
（胡同欣欣得意，耽擱幾時，就進京去鄉試。）
（方按臺也只道定了真胡朋，甚是得意。）
（閑話休題。）
（早是重陽時候，外面傳進各省《題名錄》來。）
（方公展開一看，只見：應天第十三名富谷，蘇州府吳縣人。）
方 公：看來富家年侄中了。
（又見順天《題名錄》：五十三名聞友，想道）
心下想：難道這個狂生也中了不成？
（看來看去，並沒有個胡朋。）
心中想：胡郎的文字該中，為何沒有？
（過了幾時，又是秋盡冬初，就去出巡。）
（到了臨清，只見一路上會試舉人紛紛北上。）
３０＊＊時間： 地點：
心中想：（一日，下在察院裏，傳進帖來，稟道）蘇州富相公上京會試，要求見老爺。
方 公：（方公就叫請進察院來）恭喜年丈，果然高發了！
富子周：不敢。春間相晤，不覺又是仲冬。小侄前日因去掃墓，回來即出城奉送，老年伯
臺族已榮發了。
（方公見他說起春間的話，就想起聞生的事來）
方 公：如今那個聞生怎麼樣了？
富子周：敝友已北闈戰勝。正有一件不明之事，要告稟老年伯：前日春間，承老年伯臺命
，命小侄執柯，敝友欣然，次日又聞得賈令親去拜。及敝友來奉謁，被尊管將他
叱辱一番，不知為何？
方 公：年丈不知，他意將學生送他的詩稿涂抹不堪，批著許多『不通』，豈非狂妄？
富子周：老年伯此語從何處來？
方 公：賈舍親去拜他，見了袖了來，豈有錯誤？
富子周：自老年伯行後，尊作現在敝友案頭，小侄親見的。如今且不要論敝友生平謹慎，
極服膺年伯，豈肯如此！只說敝友既抹壞了尊作，何疏虞至此，使賈令親看見，
又使他袖來？老年伯明燭萬里，還求細察！
（方公想了一會，對富子周道）
方 公：年丈所論亦是，其中之故，令人難解。
富子周：人心叵測，曹無傷之故智，老年伯細察便知。
方 公：年丈有所聞麼？
（富子周欲待要說賈有道之事，恐怕方公要究起根由，不便說聞生見柳絲說明，
（但道）
富子周：小侄也無所聞。但賈令親生平為人何如？問他此稿從何處袖來。敝友筆記，小人
認得，拿出批壞的詩，一看便知真假。
方 公：詩不在此，我叫賈有道來見年丈便是。
（就叫家人請賈有道出來。）
（早已有人對賈有道說了。）
（賈有道有些著忙，隔了一會，纔走出來，作揖坐下，向著富子周欠身道）
賈 有：恭喜天賀！
（裝出許多假恭敬的模樣來。）
（富子周也不理他，正色道）
富子周：賈兄，為人處世，以正直為主，再沒有作奸設謀不敗露的，君子自成君子，小人
枉為小人。前日敝友之事，其詩稿現在敝友案頭，何曾有涂抹之事？請教賈兄，
此詩敝友放在何處，被賈兄袖來？
（賈有道滿面通紅，口中含糊，說不出來。）
（方公見他如此光景，便大怒道）
方 公：你這狗才！分明是你的奸計了。你為何如此可惡？
（就大罵大嚷起來。）
（富子周見方公如此，倒勸道）
富子周：事已如此，老年伯息怒罷。
（方公就叫家人立刻逐賈有道出去，向富生道）
方 公：這樣奸人，如此可惡！倒是學生得罪聞兄了。為何他援例北雍？
（富子周就把聞生考壞、納監之事說了一遍。）
富子周：（因說道）前日他有封家信，中侄特到他令母舅任所，方知他北闈戰勝。夏間在
廣陵時，有一札與小侄，叫小侄向老年伯前代他辯明。小侄因試事羈遲，所以遲
至今日方得剖明。
方 公：不是老年丈說，學生如何曉得？
（因叫家人備酒。）
（少頃，擺上酒來，二人對飲。）
富子周：（富子周從容問道）此事既已說明，可見得非敝友之過。如今敝友既已僥倖，小
侄意欲復申前好，仍作冰人，不知老年伯尊意若何？
方 公：此固老夫之願！只可恨為奸人所誤，小女已許了人矣。
富子周：令嬡定了何人？
方 公：亦是貴鄉。
（富子周正要問，只見傳進報來，說奉旨撤了巡方。）
（方公聽見，沉吟不語。）
富子周：何以忽有此信？
方 公：學生官情甚淡，原無意戀此。如今既奉旨撤了，學生也就上疏告病，回里去了。
老年丈到都門會聞兄時，代學生致意，說為奸人所賣，乞諒老夫之罪。小女已許
人，總是無緣。
（封十兩程儀送出。）
（富子周見他心事匆匆，也就不問他定了何人，相別進京。）
（方公也就上本告病，收拾回家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