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１１＊＊時間： 地點：
（話說賈有道得了繆成一百兩銀子，欣然而歸。）
（回到船上，方公）
方 公：你回來了，曾見聞生麼？其人何如？
賈 有：（賈有道正色道）人到也生得將就，只是太輕薄些。
方 公：（就搖了一搖頭道）也沒有如此輕薄的道理。
方 公：你怎麼見得他輕薄？
賈 有：恐伯老爺動惱，晚生不好說得。
（方公越發疑心起來，嚷道）
方 公：他的輕薄與我何幹？你快說來。
賈 有：（賈有道纔向袖子裏摸出詩來）老爺送他的詩稿，他意如此亂抹，豈不可惡！
方 公：你怎麼曉得？這詩從何處得來？
賈 有：他推病不出來相見，被晚生再三說，請晚生到書房裏去。只見攤在桌上，被晚生
袖來。老爺的詩果然不好，也不該如此亂抹。況且老爺尊作，天下皆稱。所以說
，如今少年輕薄的多。
（方公聽了此語，已有幾分怒色，乃至接來一看，不覺大罵道）
不 覺：如此放肆！小畜生，我到憐他的才，哪曉得他到如此狂妄！
賈 有：（賈有道便接口道）他病已好了，看老爺不在眼裏，所以不肯來拜。
方 公：如此輕薄小子，要他來拜甚麼。
賈 有：（賈有道便說）依晚生愚意，若是他來拜時，不要接他帖子，呵叱他一番纔是。
（方公未及回答，只見家人稟道）
只見家：錢老爺移席到了。
（方公只得叫請進來。）
（錢推官行過了禮，只見方公怒氣沖沖，推官打一恭）
錢推官：老師何以有不豫之色？
方 公：士風澆薄，適纔受一輕薄少年之辱，所以不覺忿忿。
推 官：敢問何人得罪老師？
方 公：就是此地聞友。
錢推官：原來就是聞友。去年考個案首，還會做幾句文字，怎麼得罪老師？
（方公就把前事說了一遍，因歎道）
方 公：老夫一片憐才之心，竟付之流水！
錢推官：這有何難。目下文宗就到，待門生對文宗講，革去他的前程就是。
（方公怒氣正盛，也不應他，也不止他，便問道）
方 公：學生明日開舟，賢契有何見教？
錢推官：（錢推官移近椅子道）門生待罪三年，瓜期已滿，要求老師提挈。望一行取真，
再造之恩矣！
方 公：學生此番入都，恐就要差。若是在京，斷無不竭之理。
（方公也沒心喫酒，談了一會兒，錢推官告辭起身。）
方 公：（方公將批壞的詩稿遞與小姐道）你說有如此輕薄少年！
（遂將聞生之事，說了一遍，說著又怒氣沖沖。）
小 姐：（小姐十分不安）少年輕薄，誠為可恨。
（回到寢處，心裏想）
心裏想：此生想自負有才，看爹爹的詩不中意？我且看他批得如何。
（展開一看，不覺柳眉倒豎，星眼圓睜，恨了一聲道）
不 覺：縱不得意，也何必涂抹至此。爹爹為我擇婿，受了如此之辱。此氣不可不出。
心裏想：（又來見方公道）狂生如此可惡，爹爹該處治他一番！孩兒想宗師是父親同年，
不日就到。爹爹何不對錢推官說了，托他轉致文宗，革去他的前程，以消父親之
氣。
方 公：適纔錢推官正如此對我說，我因心中不樂，未曾應他。
小 姐：我們如今就要開船，爹爹何不留一札囑咐他。
方 公：這也說得是。你就替我草一書稿起來，叫賈有道謄了，明日送去。
（小姐就在燈下寫就一書，寫道：
（ 兩承惠顧，玉誼稠疊。）
（僕因王命嚴迫，不敢入城，即契好如門下，亦未及一登堂抱歉，何以別論，自
（當銘心。）
（狂生輕薄，詆毀過情，拙作雖非明珠，亦何至按劍如此！督使按臨，想扶進淳
（風，主持名教，門下亦有與責成也。）
（何如，何如，草布不即。）
（寫完，就拿與方公看了。）
（次早起來，就叫家人傳與賈有道謄寫。）
（賈有道見正中他計，就立刻寫完，請方公用個圖書，著人送去。）
方 公：（只見一乘小轎沿河而來，抬近船邊）這是方老爺船麼？聞相公來拜。
（家人還不知就裏，請進帖來。）
（方公見帖上寫道：「眷社晚生聞友頓首拜」，不覺大怒，叫家人扯碎他帖子，
（叱辱他一番。）
對小姐：他還來拜我，豈不可恨！
小 姐：便是！
（卻折身從紗窗裏一張，只見一個書生從轎中出來，衣冠儒雅，舉止風流，緩步
（而行，若不勝衣；正欲上船，卻被家人將帖子劈面擲去）
家 人：甚麼聞有聞無！我家老爺並沒有你這個相知，不勞賜顧。
聞 生：（聞生見他如此光景）你家老爺自要見我，托富相公再三相訂，故特帶病而來，
你為何如此可惡！
家 人：（家人一齊道）甚麼可惡，把他兩個耳刮子纔好！
聞 生：（聞生大怒道）我是相公，你們怎敢如此放肆！賈相公可在船上？快請出來，我
有話說。
家 人：賈相公哪有閑工夫出來見你！
（賈有道聽見問他，便叫家人進去，把聞生的詩叫家人丟上岸來）
賈 有：老爺說：你這樣不通的詩，奉還！
（聞生越發大怒，見他豪奴眾多，諒不能理論，心裏想）
心裏想：我且回去，尋了富相公，再與他講理。
（就叫家人拾了詩稿，竟上轎而去。）
（正是：
（ 本是相親意，如何反作仇？）
（誰知個中計，宵小弄權謀。）
（方公正在船上，見如此光景，十分不樂，就叫點鼓開船。）
１２＊＊時間： 地點：
（卻說方小姐見了聞生，心下想）
心下想：我看此生相貌端雅，不像如此輕薄的。況他既已涂壞了詩，如何肯與賈有道袖來
！既被他袖來，豈有不知，又如何帶病來拜，討此恥辱？其中必有緣故。
心下想：（就把批壞的詩稿，又拿來細看一番道）越發可疑。如何好處亂抹，不好處到不
抹？且上面批的『不通』二字，又寫得潦草粗俗。
心下想：（拿出日前那首詩來一對，筆氣大不相同，暗想道）若果是他抹的，受此凌辱也
該；若還不是，豈不屈冤了他？我又叫爹爹壞他的前程，豈不說我的惡薄？
（又不好對方公說得，只是以心問心，沉吟不語。）
（一個侍兒，叫做柳絲，是小姐極得用的，生得也有幾分姿色，十分伶俐，自小
（隨著小姐讀書，亦頗通些文墨。）
（看見小姐如此沉吟，便問道）
柳 絲：小姐，你看兩岸桃紅柳綠，何不賞玩賞玩，只是納悶！
（小姐也不回答。）
（行了一日，船到無錫，吹打住船。）
（只見一只浪船歇將攏來，一個人同了賈有道到了大船上來，原來是繆成來送並
（送禮物。）
（家人傳了帖子，方公）
方 公：請進官艙。
見 了：不及奉別，何勞遠送。
（繆成十跼蹴，唯道）
繆 成：不敢。
（賈有道替他送上禮帖。）
（方公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 犀爵特進，銀壺一執，杭羅貳端，湖綿二斤。）
方 公：如此厚禮，學生斷不敢領。
賈 有：（賈有道便替他說）舍親竭誠備來，要求老爺全收的。
（就叫管家收進艙裏。）
（原來這些管家，都是老賈賄賂的，竟都收了去。）
（方公便叫置酒款待。）
（小姐在艙內，見收進禮帖來，展開一看，見寫著「門生繆成有拜）
繆 成：原來是老賈的親，前日來拜門生、求親事的。我且張他一張。
（從窗裏看時，只見那人坐在下邊，生得：
（ 身如松段，面似桔皮。）
（身如松段，欲俏而愈覺難俏；面似桔皮，非麻而其實類麻。）
（頭戴一頂紗帽唐巾，高聳密珀一塊，身穿一領金紅道袍，斜扯偏袖半邊，兩眼
（注定方公，一口唯稱不敢。）
（三家村暴發財主，五百兩新進秀才。）
（小姐看了，不覺暗笑。）
賈 有：（只見方公問他道）賢契還是從師，還是自坐？
繆 成：（繆成掙了半日答道）從一個魯業師，是本地一位名公。
方 公：賈令親極稱足下大才，老夫甚慕。前因匆匆，未暇接談；今日舟中無事，正好領
教。
繆 成：（就向家人道）取出我的『永諧圖』來。
（只見家人持一軸小畫，方公就叫展開。）
（原來正是方公夫婦的喜容，上邊有許多題詠。）
方 公：（方公對繆成說）這是愚夫婦小影，已蒙諸名公題贈，要求賢契珠玉。
（繆成聽見，就象青天裏一個大霹靂的一般，驚得魂不附體，坐在椅上，好似泥
（塑木雕的，只不做聲，一眼盯定著老賈。）
方 公：（方公看他如此光景）老夫暫別，好讓足下構思。
（進艙去了。）
繆 成：（繆成便將手亂扯老賈的衣袖）那處，那處？
賈 有：（賈有道也驚得出呆說）這事我就替不得你了。
（繆成見他如此說，越發著忙，急得滿面通紅，汗流如雨。）
（左思右想，無計可施，又恐怕方公就要出來，只得托說出恭，便跳上自己的船
（，一溜煙走了。）
（方公出來，不見了繆成，又好惱，又好笑。）
（賈有道自覺沒趣，不敢久坐，也過二號船去了。）
（方公進京不題。）
１３＊＊時間： 地點：
（卻說聞生受了一場大辱回來，分付家人去請富子周，心中想）
心中想：這件事是你自托富子周來講，又叫老賈來拜，如何反叫惡奴把我如此凌辱。
（愈想愈惱。）
只見家：（只見家人回來說）富相公上墳未歸。
（只得過了一夜。）
（到次日絕早，自到富家來。）
富子周：（富子周連忙出來相見道）吾兄為何今日恁早？
聞 生：多謝兄好作成。
富子周：（富子周見聞生滿面怒氣）小弟不解，求吾兄明言。
（聞生就把老賈來拜，自己帶病去會，被他叱辱之事。）
（細說一遍。）
聞 生：（便道）小弟受了這場惡氣，難道就罷了不成。原來兄起的禍根，還得兄去問個
明白！
（富子周聽了，不覺驚訝道）
不 覺：這又來奇了！他前日無心見兄之作，十分愛慕，再三托小弟致意，又要小弟執柯
。今日吾兄既去拜他，這是極妙的了，如何反有此舉動？殊令人不解。
（就僱了兩乘轎子，同出城來。）
（只見船已開了。）
不 覺：（問岸上的人）昨日開船去了。
富子周：（富子周向聞生道）令人不解，到是小弟得罪了。我們趕上去何如？
聞 生：他既有心辱我，此時再趕上去，又討他一場沒趣，煩兄一行罷。只問他為何如此
！
（富子周就叫家人叫船，叫了半日，只叫得一隻船來。）
（船家先要船錢，不想二人都不曾帶得銀子，船家見沒有銀子，竟撐船去了。）
（富子周就叫家人回去拿銀子。）
（二人尋一個觀音庵坐下等他，再等不來，心中十分焦燥。）
二 人：（只見一個人走將過來道）呵呀！二位相公還有工夫坐在此處。
（原來這人是學裏王齋夫。）
二 人：（二人見了）老王何往？
見 了：（王齋夫道）正要到相公府上。學院老爺到了，初十日取齊，月半就要考了。急
忙而來，叫我們如何來得及！
見 了：（說罷，拱拱手道）我就要到杜相公家裏去。
（急忙的別了。）
（又過了一會，家人取了銀子纔來。）
（只見夕陽西下，又無船隻可叫，富子周）
富子周：今日將晚，明日去罷。
聞 生：明日起身，不知何日趕著。來往要數日工夫，萬一宗師掛牌，豈不誤事！只得罷
了。
（恨恨而別，富子周就留聞生喫酒，聞生不肯，遂各自回去。）
（聞生歸到家中，悶悶不樂，覺得身子困倦，和衣睡了。）
（他的病還未全好，受了這場氣，又病將起來。）
（聞公夫婦聽見宗師要考，兒子又病起來，十分著急，日夜請醫生調治。）
（過了十數日，只見家人來說）
只見家：學院老爺掛牌，先考吳縣。
（聞生只得帶病入場。）
（做完兩篇文字，頗覺得意，頭牌就出來了。）
聞 公：（聞公夫婦接著）身子不甚狼狽麼？
（又叫他念了個破承起講，聞公）
聞 公：大意已見，論起理來，科舉還該取得。
（過了月余，專等宗師出案。）
（只見一日，杜伯子、富子周二人慌慌忙忙走到書房裏來，見了聞生，口裏只道
（）
口 裏：奇事，奇事，真個奇事！
聞 生：（聞生大驚）有何奇事？莫非小弟考在劣等麼？
（二人都不開口。）
聞 生：小弟想是四等？
杜伯子：（杜伯子纔道）天下有如此可恨的事！更甚於此。
聞 生：難道六等？
富子周：不是六等，竟是兄考在五等，豈非奇事？
（聞生聽了，氣得面如土色。）
聞 生：（又問道）二兄如何？
二 人：小弟輩皆在前列。
聞 生：同社諸子何如？
二 人：止有王楚蘭三等。
聞 生：既有如此批看文章的，我前日文章雖不好，也不至於如此耳！
二 人：兄也不消氣他，得失不過偶然，文章自有定衡。趙太尊待兄甚厚，何不會見他一
見？
聞 生：也不去見，聽他罷了。考了五等，還有甚麼面目見人？
富子周：兄不肯去見，讓小弟明日代兄去一見，求他對宗師講了，提在三等。到不必使老
伯知道，恐他老年人著惱。
聞 生：極蒙二兄骨肉之愛。
聞 生：（三人正說間，只見一個小廝走過來道）老爺請相公。
二 人：（二人就站起來道）小弟且別，見過趙太尊再來奉復。
（聞生走到裏面，只見聞公夫婦各有慍色，對聞生）
對聞生：案已發了，你竟在五等！前日文字裏面，必有差訛。
聞 生：文雖不好，若論差訛，其實沒有。
（聞公不語。）
聞夫人：你父親說你平日三朋四友，喫酒做詩，時文必竟荒疏，所以如此。如今富、杜二
生都是一等，你同社的個個都有科舉，唯你如此，豈不被人恥笑！你爹爹又不做
官，單望著你。
（說到此處，不覺流淚。）
（聞生哀不自勝，大哭起來，聞公也流淚道）
聞 公：如今也罷了。但自今以後，須低頭讀書，再不可象前日。
（聞生哭了一場，聞公）
聞 公：你須自寬懷，不消過悲，且將息身子。
（聞生是個有志氣的，只抱恨不已）
聞 生：我平日心高氣傲，今日考壞了，教我如何見人？況且父母如何望我，我今日又不
得進場。
（只是左思右想，忽然想道）
忽 然：前日舅舅有書來，他升了濟南知府，就要到任，要請我去一會。我因有事，不曾
去得。如今不如去見見母舅，問他借幾百兩銀子進京納監。舅舅至親骨肉，料不
笑我。
又 想：我對父母說了，決不放我去，不如不說而行。這裏到濟南不過四、五日，到了那
裏，再寫書回來不遲。
（算計已定，叫起燕喜來，對他說了。）
（急急忙忙收拾些書籍衣服，帶了幾兩盤纏，等不得天明，竟同燕喜出門。）
（次日早起，管門的起來，見大門升了，又見園門已開，心裏有些疑惑。）
（走到書房一看，只見房門鎖著，燕喜與相公都不見了。）
（慌忙報與聞公，聞公）
聞 公：他小小年紀到哪裏去？不過在別人家納悶。
（差人到相與人家去問，都說沒有，聞公纔有些著急，差人四下追尋。）
（正是：
（ 游子輕離別，父母□□□。）
（思兒腸欲斷，何日賦歸程。）
（畢竟不知聞生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為守風江中遇美 因步月邗上被偷）
（詩曰：
（ 世事從來未可憑，寄緣作合一鎞文。）
（人間未許言紅定，天上應先繫赤繩。）
（侍女偏能生慧俠，征人何幸得殷勤。）
（至今猶憶相逢處，江岸蘆花月正明。）
１４＊＊時間： 地點：
（話說聞生同燕喜出了城，到了碼頭上，叫了一隻船，竟往南京來。）
（行了幾日，到了呂城地方。）
（聞生立在自己船頭上觀看，只見前頭一只小船，扯著滿篷，順流而下，正在船
（邊擦過。）
（那隻船上有一人伸出頭來，把聞生一看。）
（原來這人正是聞生母舅的老家人胡忠，見了聞生便道）
見 了：大相公那裏去？
聞 生：我到南京去。
胡 忠：老爺正差我到姑老爺那裏去。
聞 生：（聞生便問道）你老爺幾時起身？
胡 忠：老爺就起身了。
１５＊＊時間： 地點：
（說話之間，兩船去了一箭，聽得含糊了些，聞生少聽了一個「就」字，疑心母
（舅已起身了，便問道）
聞 生：幾時起身的？
（胡忠只道問他起身日子，便答道）
胡 忠：前日起身的。
（再要問時，船已去得遠了，聞生想道）
聞 生：舅舅既已起身，我又到南京何用？又不好回去。
（心中好生煩惱，又想）
又 想：他前日起身，只去得兩日，少不得到揚州耽擱；他大船，又行得慢，我不如趕到
揚州，到他船上。我原要進京，山東是進京順路，止同他到了任上，再作道理。
（算計已定，就對船家說了，加了他銀子，竟往揚州而來。）
（出得鎮江，好一派江景，但見：
（ 萬頃銀濤，千層碧浪。）
（金焦對立，江心涌出青山；小鎮差參，水面遠浮素壁。）
（蕭蕭蘆荻，洲前隱隻漁船；漠漠黃沙，岸際排許多鶴陣。）
（萬里孤帆天際下，一輪紅日海中來。）
（聞生看了江景，不覺感傷。）
（次日開船，正行之間，船家）
船 家：不好了，有颶風來了！我們收拾住船。
（剛收入港來，果然狂風大作，白浪滔天。）
（只見一只大船，也收入港來。）
（聞生舉目觀看，但見那隻船上，紗窗內有個女子，眉目之間，生得十分標致，
（身上穿一領秋葵色夾襖，一件玄色背心，一只手托在香腮，斜靠在欄桿上，看
（似真如瓊臺仙子。）
（聞生見了，不覺目蕩心搖，暗暗）
暗 暗：好標致女子！目所未見。
（遂定睛觀看。）
（那女子因癡癡看水，忽然抬起頭來，看見聞生，連忙把身子閃了進去。）
（又伸出頭來一看，若象有個驚異的光景，便隱在紗窗裏，也一眼看著聞生。）
（正看之際，又有一個披髮丫環出來，一看就進去了。）
（聞生呆呆看了半日，不見出來，心中想）
心中想：那女子看見了我，若有驚異之狀；後來身子雖然退了進去，卻把我仔細觀看，顧
盼之間，似乎有情。但未知誰家女子，讓我問他船上人便知道了。
（就跳上岸來，見船頭上立著許多家人，上面貼著察院封條，不好問得。）
（立了一會，只一個老家人走上岸來，聞生向他拱了拱手道）
聞 生：借問船上是那一位老爺？到何處去的？
心中想：（那人答道）我們是嘉興方老爺的船，回家去的。
（原來方公到了京師，就了山東巡按，因不便帶家眷，故此打發夫人、小姐回去
（。）
（也避颶風，收入港來。）
（小姐因江中無人，靠著窗子看水，抬頭見了聞生，心裏驚疑道）
小 姐：這好象蘇州聞生。
（故此在紗窗內細看。）
（正看之時，那柳絲出來，就進去了。）
（聞生聽了家人的話，回到船中，心下想）
心下想：原來就是老方的船，這一定是他女兒了，如此美麗，又會吟詩作賦，豈非才色兼
全！但他進京未久，為何又回家來？我想前日受了他如此大辱，他是我仇人，他
的女兒如何肯與我？這又是空想的了。但是小姐顧盼之間，大似有情，況且如此
一位美人，豈可當面錯過！
又 想：他前日元是一番美意，要富子周做媒，後來不知為何變卦起來？
（心裏左思右想，看看紅日西沉，也沒心喫飯。）
（推窗一看，但見一片長江，半輪明月，四邊蘆荻蕭蕭，心下淒慘起來，想道）
又 想：我只因考壞，私自出來，在此大江之中，舉目無親。父母在家，不知如何記念！
又不知趕得著舅舅否？
（十分淒楚，臨風長歎數聲，不覺掉下幾點淚來。）
（抬頭看那間壁船上，已寂無人聲，心裏又想著方小姐，就題一首《舟中美人》
（的詞道：
花亂柳初晴，木蘭輕，香擁仙娃水面行，盼卿卿。）
（眼角不離秋水，眉邊猶帶春顰，身影自憐波影瘦，忒多情。）
（右調《春光好》）
（聞生寫完，吟了數遍。）
又 想：（又想著）小姐的回文詩，我帶在這裏，等我再拿出來一看。
（看了幾遍，又高吟起來。）
１６＊＊時間： 地點：
（此時夜靜無聲，小姐那邊也聽得十分清切，心中想）
心中想：這是我的回文詩，為何在他身邊？
又 想：（又想了想道）是了，我前日夾在爹爹詩稿中，想是誤帶了去。為了這部詩，惹
出許多是非，彼此結怨。其中緣故，又不得明白，豈不可恨！
（想到此處，不覺歎了一聲。）
（柳絲見小姐歎氣，便問道）
柳 絲：小姐為何此時不睡，歎起氣來？
小 姐：聞生之事，我一向疑惑。你所細知，適纔間壁船上明明是他，又聽得他念我的回
文詩，我想他果然抹壞老爺的詩，如此一番之後，他就該恨我們了，為何到念起
我的詩來？此生可謂多情！其中必然有錯。況此時已是五月，試期將近，為何不
在家讀書，反到此處？必竟是錢推官壞了他前程，所以到此，豈不是我害了他？
如今又不得個明白。
柳 絲：既然如此，問他個明白便了。
小 姐：癡丫頭！你我都是閨中女子，誰去問他？
柳 絲：老爺又不在船上，就叫人去問他一聲何妨？
小 姐：問到不妨，但恐傳與老爺知道。況且夜靜更深，又去叫誰？
柳 絲：小姐又疑心，又怕事，這事如何得明白？我想此時人都睡靜，讓我開了窗子，問
他一聲，料無人知道。
小 姐：你是個女子，如何好與他說話？
柳 絲：我們又沒甚私情，為正經事，問他一聲何妨？
小 姐：雖是不妨，但恐被人知道。
柳 絲：若有人知道，都是我承當。
（他就推開了窗，伸出頭來。）
（只見聞生的船緊緊貼著大船。）
（聞生正朝窗子呆呆的看，見了柳絲，便問道）
聞 生：小娘子，此時開窗做甚？
柳 絲：（柳絲故意道）你是甚麼人，在我們窗前窺探？
聞 生：（聞生恐怕又是前日之禍）小弟偶然看月，所以未睡。大江之中，彼此相傍，並
非有意窺探。
柳 絲：（柳絲便低聲道）你是蘇州聞相公麼？為何到此？
（聞生見他說出自己姓名，喫了一驚，便問道）
聞 生：小娘子為何識得？
柳 絲：相公春天來拜老爺，我們在窗中見過。只是我家老爺見了相公的詩，一片憐才之
心，托富相公致意，又送相公詩稿。為何將我家老爺的詩盡行抹壞！我家老爺見
了，如何不惱！
聞 生：這件事正不得明白，今天幸得見小娘子。你家老爺肯把小姐許我，托富相公送我
詩稿，我所以帶病出來。前日船上這番凌辱，小娘子親眼看見的，我正不知何故
。今日小娘子說我抹壞你家老爺的詩稿，這番話從何處得來？
柳 絲：賈有道來拜相公袖回來的，如今抹壞的現在。
聞 生：（聞生頓足道）原來如此！你家老爺的詩，我十分敬服，前日我圈點了拿與他看
，不知他為何降此是非？如今此詩現在家中，極好辯的。我既抹壞你老爺的詩，
豈可與賈有道見！既被賈有道袖來，我豈不知，又肯來拜！求小娘子代我向小姐
前辯明，生死不忘！
（柳絲見他著急，曉得是賈有道弄鬼）
柳 絲：小姐也如此說，只是老爺如何曉得？如今相公為何不在家讀書，出來何幹？
（聞生見他問到此處，提起心事，不覺歎了一聲，說道）
聞 生：小生自從受辱之後，又害起病來；如今萬不得已。飄零遠出，言之慚愧。
（柳絲見他悲切起來，心下明白，便說道）
柳 絲：相公有心事，就說何妨。
（聞生見他問得殷勤，便把考壞與尋母舅要納監的事說了一遍。）
（柳絲正要回答，只見艙內叫聲）
柳 絲：柳絲。
柳 絲：（柳絲便對聞生道）小姐呼喚，要進去了。
聞 生：小生還有話奉告，求小娘子再來一談，小生在此專候。
柳 絲：且看說畢。
（閃進身子，對小姐）
對小姐：果然不是他抹的。如今弄得如此奔波，好不可憐。
小 姐：我已都聽得了。是我一時錯害了他，如今叫我如何是好？
柳 絲：我看此生才貌雙全，如今一番之後，又絕不怨恨，可謂多情。老爺當初原要把小
姐配他，如今不如叫他去見了老爺，說明此事，依舊成了這段婚姻，豈非美事！
（小姐低頭不語。）
柳 絲：小姐不要錯了念頭，如此才郎不嫁，異日縱然有像得他的才貌，未必能如此有情
。
小 姐：這事你怎麼好對他說！
柳 絲：他如今還有話說，我想必是此事。看他如何開口，我隨機應變便了。
（小姐點頭。）
（柳絲又走到窗子邊來，果然聞生還在那裏呆呆的。）
（望見了柳絲，十分歡喜，笑面相迎道）
見 了：小娘子可謂信人！
柳 絲：相公有何話說？快快說罷。夜深了。
聞 生：小生有句不知進退之言，求小娘子恕罪。你家老爺原要把小姐許我，現有富相公
為媒，只因賈有道這廝作奸，你家老爺錯怪了我。如今既已說明，求小娘子向小
姐前一言。依舊成此婚姻。小生死生不敢忘小娘子大德。
（說罷，就在船裏深深唱了一個大喏。）
柳 絲：（柳絲笑道）小姐面前，我可以代郎君說得，只是此事要老爺做主，相公去與老
爺說明。小姐的事，都在我便了。
聞 生：小娘子見教極是！只是我如何見得老爺？如今你老爺在何處？
柳 絲：我家老爺極是憐才，你只消央富相公說明，再無不肯。
（剛說到此處，只見船上有人說話，柳絲）
柳 絲：有人醒了，我要進去。你用心去圖，小姐斷不負你。
（說罷，身子一閃，就推上窗子，竟去了。）
（聞生也關了窗，心中想）
心中想：他叫我放心去圖，決不負我，他一個丫頭，如何敢許！明明是小姐教他的。我想
功名容易，美人難得，不如回去央富子周做媒，成了此事，再作計較。但他說方
公又不在船上，我且到揚州尋見母舅，他定曉得方公下落，再作計較罷了。
（籌畫了一夜，將到天明，船家一齊道）
船 家：天亮了，我們開船去。
（遂各自開船而去。）
（聞生行了一日，到了揚州碼頭上，遍訪濟南知府胡老爺的船，並無蹤影。）
店主人：（又到騾子行問店主人）曾有南京胡老爺來御牲口往山東去麼？
店主人：沒有。
（聞生進退兩難，心下想）
心下想：揚州必由之路，想是還不曾到。
（只得尋個飯店歇了。）
（店主人見聞生進來，就把他上下看了又看，替他搬了行李，送在一間乾淨客房
（安歇。）
（到了晚間，就問道）
店主人：相公可要請一位大姐麼？我們這裏許一娘、王素素、孟若蘭都是極有名的，相公
可要請一個來？
聞 生：（聞生搖頭道）不要。
店主人：既然相公不要，我們這裏埂子上是極好玩的，相公用了晚飯，去步月如何？
聞 生：（聞生想道）我聞揚州女色馳名天下，今既到此，就去看看也好，況且月色甚佳
。
（就叫燕喜跟了，步到埂子上來。）
（只見家家門首掛著幾盞紅燈，燈下站著些女子，也有一個的、也有兩個的，都
（是喬模喬樣。）
（但見：
（ 笑語盈階，香風指面。）
（朦朧月下遠看，個個西施親切；燈前近視，人人嫫母。）
（面涂鉛粉，好似廟裏泥人；嘴點胭脂，酷似屠家豬舌。）
（手搖團扇，人前扭捏假風流；鬢插蘭花，門前低眉留顧盼。）
（莫言國色天香，都是油頭粉面。）
聞 生：（聞生見了道）聞名不如見面。向聞揚州妓女，今不道如此！看了污目，快回去
罷。但可笑天下的往往著魔。
（只見那些妓女，見一個少年相公，又穿得衣裳齊楚，就如蒼蠅見血的一般。）
（也有扯他的，也有扭他的，也有道「相公喫茶去」的，也有道「請舍下坐坐」
（的……，醜態萬狀。）
（聞生見了，又好氣，又好笑，急急回店中來。）
（心中有事，一夜無眠。）
（次日絕早起來，又到碼頭上問了一番，並無影響。）
（悶悶不樂，心下想）
心下想：我當初只謂功名之事，如今又添了這段姻緣，小姐雖然說明，老方如何曉得其中
就裏！須得一個人先與他說知，我就好見他。
聞 生：（想一想道）他原叫老富替我做媒，我不如仍央富子周，但不知老方在何處。我
且回去，私下見了富子周，求他替我作伐，功名事且再作處。
（主意已定，就要收拾回蘇州來。）
（正要拿銀子算還飯錢，開得拜匣，喫了一驚，帶來的盤費連包都不見了。）
見 了：（就叫燕喜問道）我拜匣內銀子如何不見？
聞 生：（燕喜道）鑰匙在相公身邊，我哪裏知道。
聞 生：前日晚間明明在的。這是店主人騙我們看月，盜去無疑。
（原來這店家看見聞生是個後生，又止跟得一個小使，曉得不是老江湖。）
（趁他看月，撬開拜匣把銀子偷了。）
聞 生：（聞生就叫店主人道）我拜匣內二十兩銀子，如何一夜就不見了？分明我昨夜看
月，你偷了我的，快拿出來還我！
店主人：又來奇了。你拜匣內東西，如何問我！又不曾交付與我。我這裏來千去萬，管不
得許多。如何賴人做賊？
聞 生：不是我賴你，若是賊偷，如何門又好的？鎖又好的？不是你是誰！
（店主人大嚷大鬧，街上人都哄攏來一齊道）
店主人：相公你錯了。他一個開店的人，豈偷你銀子？捉賊見臟，不要冤屈了人。
（聞生無言可答，又氣又惱。）
店主人：既然賴我做賊，快請還我房錢，請到別處去吧！
（就把聞生行李亂搬出來。）
（聞生正在進退無門之際，只見燕喜道）
聞 生：王相公走過去了！
聞 生：哪一個。
（下缺約２００字）
（第五回 因途窮幸逢良友 羈旅店喜遇佳音）
（詩曰：
（ 飄泊淮揚道，天涯若比鄰。）
（分金征友誼，流水解琴聲。）
（歧路今多泣，青銀舊有名。）
（人生感義氣，寧復戀華榮。）
１７＊＊時間： 地點：
（話說聞生失了盤費，回去不得，與店主人爭鬧。）
（正在進退無門之際，只見燕喜道）
聞 生：王楚蘭相公走過來了！
（聞生走出店來一看，果然是王楚蘭，便叫道）
聞 生：楚蘭兄何往！
（王楚蘭回頭一看，見是聞生，連忙回來作揖。）
（就在店中坐下，王楚蘭）
王楚蘭：吾兄何故在此！小弟聞兄失意之後，次日即到尊府奉候，說兄絕早出門，尚未曾
歸。次日又去，說兄不知何往，老伯十分著急。又過了數日，聽見令母舅處有人
到，說兄到令母舅處去。為何卻在此間？
聞 生：一言難盡！小弟原要到家母舅處，因在呂城遇著老僕，說家母舅已前兩日起身，
小弟真赴到此處，又杳無影響，如今敢不知過去，也不知尚未曾到。幸遇仁兄，
卻不知到此何幹？
王楚蘭：小弟因沒有科舉，在家納悶不過，向有小鋪在此，來清理一番。適纔走過，聽見
是兄聲音，不料兄在此。卻為何與店主人爭嚷？
（聞生就把失去盤費之事，告訴一遍。）
王楚蘭：（王楚蘭就叫店主人分咐道）這聞相公是南京胡老爺的外甥，胡老爺就到，所以
在此等他。你就不偷銀子，也不該如此放肆！況且門又不開，拜匣又是好的，這
銀子不是你偷，此何處去了？你若不還，我就處你。
（店主人見了王楚蘭，有些著忙，指天立誓，又叩頭陪禮。）
（二人只得罷了。）
（王楚蘭就請聞生到自己寓中，備酒對飲。）
王楚蘭：兄曉得考壞之故乎？
聞 生：並不知道。
王楚蘭：自兄行後，富子周去見趙太尊，求他對宗師講。宗師回他說：『此生之文原不該
考壞，因有顯官見托，不得不然。我憐此生之才，故尚留他一線。』小弟細細打
聽，纔知方古庵托錢刑廳對兄下石。世途可畏，一至於此！
（聞生聽了，呆了半日，口中嗟歎不已道）
聞 生：這事如何是好？
王楚蘭：（王楚蘭見他如此）古人云：不遇盤根錯節，不足以見利器。你我既已讀書，偶
然考壞，何足介意？縱使自己文章考壞，古人季人因貧、孟明三敗，尚不可以成
敗論英雄，況此無妄之禍。兄向來豪爽，今日為何沾沾作此世俗之態？
聞 生：兄有所不知，這一頂頭巾，豈在小弟心上？只是此時正有求於老方，見他如此怨
小弟，恐此事難成，所以咨嗟，為有道所笑。
王楚蘭：兄尚有何事要求老方？
聞 生：知己骨肉，正要與兄商量。
（就把賈有道如何設計，江中如何遇著柳絲說明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柳 絲：（因說道）小弟如今正要回去見富子周，因失了盤費，所以進退兩難。
王楚蘭：原來有許多委曲！我聞得方古庵點了山東巡按，此時已將到任。他既如此錯怪吾
兄，一時也難說明。況且試期將近，兄就回到家中，富子周也不能同兄到山東。
依小弟之意，如今世上的人所重的是功名，兄不如去與令母舅商量，援例北雍，
待秋闈戰勝時，去與富子周一講，再無不妥。兄此時皇皇道路，恐終無濟於事。
聞 生：仁兄之言，開我茅塞，小弟如在夢中，得吾兄喚醒。只是家母舅久等不至，恐已
過去；小弟又失去盤費，不能前往，奈何？
王楚蘭：朋友通財，古人皆然，況你我異姓骨肉！納監之資，尚且小弟料理，只是一時不
能措處。些須盤費，何須仁兄為念！但是此去路途尚遙，兄從來未曾出門，小弟
放心不下。讓小弟托敝相知覓一隻客船，兄附了去方好。
聞 生：如此更感！
（次日，王楚蘭果然為他尋了一隻船，贈了他數十金盤費，送他上船。）
（聞生就寫了一封家書寄與父母，又寫一書與富子周，細說賈有道設計，並要求
（親之事。）
聞 生：（叮嚀道）兄見子周，先將此事代小弟細細一言。
王楚蘭：不須囑咐。兄凡事保重，小弟明日也就歸了。
（二人執手，依依不忍分別。）
（聞生就口佔一律送他道：
（ 同作天涯客，那堪又別離。）
（故人憐我去，把酒更題詩。）
（淚折新楊柳，愁聽舊竹枝。）
（月明千里共，只此慰離思。）
（王楚蘭也和了一首。）
（二人灑淚而別。）
（聞生開了舡，一路觸景傷懷。）
１８＊＊時間： 地點：
（此時正是六月初旬，一輪赤日當頭，兩岸蟬聲不絕，聞生在舟中納悶。）
（行了十余日，到了濟南。）
（聞生上了岸，竟到府前問）
聞 生：新老爺幾時到任的？
王楚蘭：（府前人答道）俺這裏太爺還沒到任哩，接的纔去。
（聞生聽了十分不樂，想道）
聞 生：不知在何處耽誤？
（既到此處，只得尋一客店歇下。）
（又怕受店主人氣，只說姓胡，是新太爺的親侄子。）
（住了幾日，還不見來。）
（天色又十分炎熱，心中焦燥，走出門前一看，只見一個老者坐在一塊青石上，
（同店主人講話。）
（聞生也沒心聽他，只見一株大槐樹可以納涼，他也坐在下面。）
（看那個老者，生得：
（ 鬚髮半蒼，年紀在五旬之外；形容清古，舉止似有道之人。）
（頭帶鑿子方巾，積有灰塵半寸；身穿葛布道袍，搭著補丁數重。）
（恍似村中學究，儼然市上卜流。）
（聞生看他衣裳破損，卻相貌清奇，又聽見他問他店主人道）
聞 生：新太爺三月間推陞，此時為何還不到任？如今掌印的是誰？做官可好麼？
（聞生見他說著太爺，也不等店主人回答，便問道）
聞 生：先生曉得幾時到任？
（那老者見聞生問他，便把聞生仔細一看）
聞 生：不知幾時。
店主人：兄不是本處人麼？
聞 生：敝處江南。細聽先生聲音，也不似本處。
老 者：原籍也是下路。向來寄跡京師。看兄如此青年，到此何幹？
（聞生正要回答，店主人就接口道）
店主人：這位是新太爺親侄，是個貴人，在此候太爺的。
老 者：原來如此，失敬了。
（正攀話間，燕喜來請聞生喫飯。）
聞 生：（聞生立起身道）既在同寓，少刻再來領教。
（就走進店去。）
（你說那老者是誰？就是方古庵。）
（他是山東代巡，所以裝做卜士在此私行。）
（見了聞生，暗想道）
見 了：好個少年！卻又舉止文雅。
見 了：（聽說是新太爺侄兒，便想道）胡敬庵尚未到任，怎麼就叫侄子住在外面？分明
招攬事，讓我慢慢問他。
（就坐在院子裏。）
（過了一會，只見聞生下來，方公）
方 公：胡兄請坐！旅中無事，閑談一談何如？
（聞生欣然坐下，就問道）
聞 生：先生尊姓？貴鄉何處？
方 公：學生姓阮，賤號通源，少年讀書，近來賣卜。
聞 生：觀先生道貌，定是伊尹、君平之流。學生有幾椿疑事。要求一決。
方 公：晚了，明日虔誠為卜，固彼此論此處理。
（方公見聞生言詞清爽，議論生風，心下有幾分稱異。）
（聞生見方公精於《易》理，亦十分敬服。）
（正論到得意處，燕喜又來請聞生喫晚飯，聞生）
聞 生：寓中便酒，不知可借此屈先生一談否？
方 公：（方公也欣然道）只是有擾不當。
（便同上樓來。）
（見聞生案頭清楚，桌上擺著幾冊詩集，便問道）
聞 生：兄還是在癢，還是在監？
聞 生：敝癢吳縣。
方 公：聞得令叔是金陵人，兄為何進在姑蘇？
（聞生不好說出真情，便推詞道）
聞 生：學生不與家叔同居，寄籍吳門。
（二人相對飲酒，方公心下想道）
方 公：此生相貌言詞都十分好了，但未知其實學如何？自己裝做卜士，又不好要他詩文
看。
（信手翻他的書籍，只見一部詩稿，拿起一看，見是古吳聞友相如著。）
（方公因有宿氣，便問道）
方 公：這是貴相公麼？
聞 生：正是敝友之作。
方 公：此生之才何如？
聞 生：雖不可竟言才子，然求之當世，亦不可多得。先生試看一二，以為何如？
（方公展開看了幾首，不覺贊道）
不 覺：果然做得好，大有王、孟風味！但是文人因雖要才，畢竟以行為主，若有才無行
，也就不足稱了。
聞 生：有才無行乃文人通病，獨敝友不然。只是為人磊落不羈，所以往往不容於世俗。
（方公笑了一笑（闕）聞生）
聞 生：前日途中有幾首拙作，只恐獻醜。
（便拿出一本旅草來，展開一看，其中也有文，也有詩，都是登臨吊古之作。）
（方公看得半頃，便連聲稱妙說）
方 公：兄的大作更勝聞生數倍！
聞 生：（聞生笑道）不及敝友多矣，不過旅中亂道。
１９＊＊時間： 地點：
（說話之間，酒已喫了三、四斤。）
（聞生還要拿酒，方公）
方 公：酒已多了，不喫罷。
聞 生：（就立起身道）多擾！尊作借去一看，明日奉還。
聞 生：下裏巴人，恐見笑大方。
方 公：豈敢。
（二人就拱手而別。）
（方公回到房中，心下想）
心下想：此生舉止儒雅，甚是可人。
（就把他的旅草燈下細細觀看。）
（看了一遍，便擊節歎賞道）
方 公：奇才，奇才！
方 公：（直看至二鼓，心下十分愛慕道）真是奇士，吾目中僅見此一人，但不知曾娶否
？若是未娶，我將芳芸招他為婿。且等他明日教我起課時，我再細細問他。
（到了次日，聞生起來，問到方公房中。）
（二人相見坐下，方公）
方 公：昨晚細讀佳章，如睹夜光。學生雖不知其中深意，但竟不忍釋手。昔白樂天之作
，必使老嫗盡醉，正先生今日之謂也。
聞 生：俚鄙之語，過蒙先生賞鑒，殊為慚愧。
方 公：有幾件事要求先生一決。
（方公就焚起香來，聞生暗暗禱祝，只見頭一卦是「水火未濟」，第二卦是「火
（地晉」，第三卦是「風火家人」。）
方 公：第一卦是何事？
聞 生：問一個舍親幾時到。
方 公：（方公心裏暗想）斷是問胡敬庵了。
聞 生：（就問道）這個令親可是貴人？
聞 生：是。
方 公：（方公就斷道）未濟終須濟，貴人臨月辰，五日內準到。第二卦是何事？
聞 生：功名。
方 公：文書發動。該去納監，官鬼持世，又是金官，秋天正旺。今年秋天，斷然高發。
第三卦是何事？
聞 生：婚姻事。
方 公：兄還未娶麼？
聞 生：正是。
方 公：（方公暗想道）如此佳婿，豈可當面錯過！我不如借課與他訂了。
聞 生：這一課有些奇怪。依課斷來，兄該有個奇遇，是個絕世佳人。
聞 生：果然有一位絕世佳人，但不知緣法何如？
方 公：可有人家麼？
聞 生：我意中雖有一家，但未知他家肯否。
方 公：據這個課該他來尋你，不是你去尋他。目下六、七月間，就該有一信，是一位絕
世佳人，萬萬不可錯過。
聞 生：該在哪一方？
方 公：（方公向指頭上一掄）該在東南，卻在此處有信，又是一個貴官。但在六月間有
人來求，就應他便了。
（聞生似信不信的收了課帖，意思要送他課金，又不好出手。）
（方公窺知其意，笑道）
方 公：學生祖居樂中，一向浪游京師，偶慕泰岱之勝，所以到此。遇兄逆旅知己，幸勿
以卜士相待；或見惠數見，次為後日相見之期，則不啻百兩之賜矣。
（聞生欣然，就叫燕喜拿一把扇來，對方公當面題道：
（ 落魄青齊道，逢君話所思。）
（屈生原有怨，詹尹豈無知。）
（風雅稱詩伯，文章更我詩。）
（天涯回首處，春草當相期。）
上面寫：奉贈通源先生，古吳胡朋拜草。
（方公見他一揮而就，筆不加點，心下愈加愛慕，連聲贊道）
方 公：如此佳句，又如此敏捷，雖子建七步，不能過也。春草之間，學生自有賤冗，兄
又是看花上苑之時，明年七、八月間，當到吳門奉訪，未知尊居住在何處？
聞 生：在胥門內，門前有幾株柳樹，一問就知。
（二人說得投機，又盤桓了一日。）
（方公恐怕久住不便，便別聞生道）
方 公：逆旅之中得遇仁兄，本當在此奉陪，但有些賤冗，要往青州去，今日就要別了。
聞 生：正欲朝夕領教，不意就要分手。
（彼此都有依依不忍之意。）
２０＊＊時間： 地點：
（晚間，聞生備酒與方公餞別，二人席上談今說古，直飲到三鼓方散。）
（次日，聞生送方公去了，回來想道）
聞 生：看他不象個卜士，想是個出世的高人。不知他課準不準。
（正在那裏思想，只見店主人進來，向聞生）
向聞生：相公恭喜，太爺後日到任。
聞 生：（聞生聽了大喜）可是真麼？
店主人：人人都如此說，怎麼不真。
聞 生：小的們在外邊苦楚，相公若到衙裏，千萬說個方便。
聞 生：這個容易。
店主人：（因想道）通源的課好靈！他說不出五日，果然恰恰五日。既是頭一課靈，第二
、第三自然都是靈的了。
（心下有幾分歡喜，要收拾去見母舅。）
（未知聞生見了母舅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胡茜芸閨閣私監 聞相如秋闈奇捷）
（詩曰：
（ 淑女從來願好逑，風流人盡說河洲。）
（黃金暗贈堪稱候，白雪行吟不解愁。）
（只有佳人配才子，從無白術作公侯。）
（一枝早向蟾宮折，免使深閨歎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