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五一
51**時間: 地點:
(此時正是九月,達怡軒已討了張寶琴,仍住在上海。)
(這天,畢韻花邀他們到雙鳳堂看菊花山。)
(任天然同花素芬說起,花素芬)
花素芬:你去喊個移茶,我替你挑個人。
任天然:那我可要住夜的。
花素芬:那管你呢。
(到了雙鳳堂,果然替他挑了一個叫做藍才保。)
(任天然看他雖然是個鳳騷態度,卻還有點閨閣規模。)
(想來是個大家出身,心中頗為詫異。)
(達怡軒叫的一個叫霍雙玉,一張小園臉兒,也覺得似乎在那裡見過。)
(兩人說起互相猜度,達怡軒)
達怡軒:管他呢!
今天我們預備幾塊錢住在這裡,這個迷團就破了。
(任天然問那藍才保,細詰家世,說是廣東人姓譚,老子也做過藩台,因為上了
(一個小家人的當,有了肚子逃到上海,被他賣到這堂子裡的。)
(任天然才曉得,就是那想他三千銀子沒有到手,把他無故撤任的那位譚方伯的
(令媛。)
(這一夜風流,也算替他老翁消除冤債,思之不禁悚然。)
(第二天,問起達怡軒,才知那霍雙玉就是要廉訪的愛姬小雙子,兩人不勝浩歎
(,不再去問津。)
(那兩個還以為他們是向來在書寓裡走慣的,不肯常到這公二堂小走動,不知他
(們卻別有感慨。)
(任天然玩了一個多月回到泰州,媚香已舉一男,取名任遲號叫季緩。)
(任天然同媚香說起張寶琴嫁了達怡軒,媚香也狠代為歡慰。)
(又同和氏夫人談到譚藩台的小姐流落在公二堂子裡,和氏夫人)
和氏夫:我看著這些做官的,實在可怕,所以才勸你急流勇退。
(這年冬天,任達來書已得一子,他也進了高等學堂。)
(又隔了三年,任通回一居然保了一個四品銜分省同知。)
(任天然因他年紀太輕,不讓他出去稟到。)
(正在家中閒坐,忽接到達怡軒、王夢笙兩人來信,說九南鐵路告成,夢笙已可
(卸肩,約他帶著如君同到上海小聚,幾時再去游那嵩岳。)
(並說兩人同住永吉裡,房屋甚寬大,懸榻以待。)
(任天然甚為高興。)
(那遲兒斷乳之後,因為嫡母喜歡,倒不甚戀他親娘,也就留在家中。)
(任天然帶了媚香同到上海,逕到夢笙、怡軒的公館同祝這三位姨太太久別重見
(,自然也有一番歡慶。)
(任天然又去拜了那班熟朋友,爭著要替他接風。)
(這天卻是曹大錯請在楊燕如家,席間還是這些熟人,叫的倌人,日子久了自必
(有些更換。)
(書已快完,那無關緊要的也不再去鋪敘。)
(管通甫卻因文亞仙新近嫁了人,叫的是他姪女兒文媛媛。)
(聽見他們叫任大人,他就問道)
達怡軒:任大人你從那裡來的?
任天然:我打泰州來的。
(那文媛媛不知不覺說了句有個任仲澈,說到這裡一想不好,趕緊縮祝任天然道
()
文媛媛:你問他怎的?
(文媛媛也不敢響。)
管通甫:哼哼!你這可闖了禍了,你曉得任仲澈是任大人的甚麼人?
文媛媛:(文媛媛低低的問道)可是他的少爺?
管通甫:怎麼不是?
文媛媛:(文媛媛又問管通甫道)可要緊的。
任天然:(任天然就接口道)怎麼不要緊?我回去要打他手心的,不但要打他還要打你的
呢。
管通甫:(管通甫就拉著文媛媛的手道)請打。
任天然:我這回不打,等他到了我家裡再打不遲。
文媛媛:(文媛媛聽了說道)可是真的,那麼情願先打了我,可要到任大人家裡去的。
任天然:你怎麼肯去,我是個鄉下人。
文媛媛:我不管,我是一定要到任大人家裡去的了。
王夢笙:你娘也不肯。
文媛媛:只要王大人說一說,我娘沒有不肯的。管大人在我家裡請你們幾位大人,王大人
替我說說罷。
管通甫:(嬲著管通甫)明天就請!
管通甫:這才奇怪,你想嫁任二少爺,卻叫我請客,我才不冤,我還要吃醋呢?
文媛媛:我同你是規規矩矩的,你有甚麼醋吃?
管通甫:那麼你同任二少爺是不規矩的了?
(文媛媛紅了臉要哭,管通甫只得答應了才罷。)
(第二天,主客到齊偏偏他娘有事出去,等到坐了半天席,他娘才來,他一見面
(就說)
文媛媛:娘你同王大人說㖸,再一會,檯面要散了。
管通甫:(他娘說道)我沒看見過你這同瘋子一樣的,要是做了人家的討人,豈不被人家
打死?
文媛媛:(就向王夢笙道)他今天早上就追著我,王大人可以做做好事,同任大人說說罷
。
任天然:可以是沒甚不可以,但是同我說有甚麼用呢?
文媛媛:怎麼沒用?
任天然:我答應了,還要我們二少爺願意,還要他的少奶奶願意,這件事是要大家願意才
行的。譬如我想討素芬,我倒願意,他不,也是沒法。
花素芬:你又扯上我,我幾時說過不願意的,我前回倒同你商量,你說家裡有媚香,叫我
在外頭陪陪你,不必定見跟到家裡,我才暫時不談的。既然你說我不願意,我今
天回去就除牌子。
任天然:(任天然趕緊招陪道)是我說錯,算我不願意,不怪你。
文媛媛:我只要任大人你答應一聲,二少爺的事,你不要管,那在我。
任天然:我就答應好不好?
文媛媛:你要給我點東西做過憑據,我才好同二少爺說呢。
(任天然被逼不過,只得)
只 得:我身邊沒有,你明兒到我公館裡再與你罷。但是我家那個姨太太脾氣大得狠,你
可要小心,一個不好,他就要打的。
花素芬:不要聽他,那媚香阿姊好得狠呢,連他家太太都是再好沒有。那年過上海叫我去
玩了兩三天呢。
文媛媛:我也聽說媚香阿姊最好的。
花素芬:(他娘說道)你想嫁任二少爺,怎麼好叫媚香阿姊呢?
文媛媛:(文媛媛臉一紅道)那麼叫阿姨罷。
(席散王夢笙、達怡軒、任天然回到家裡,三位姨太太正在一處談心,他們都是
(同自家弟兄一樣,沒甚避忌的,一齊進來說起文媛媛的事,大家都笑,媚香)
媚 香:我們老爺那一回帶著他二少爺到我家來,第二次到上海又帶著他大少爺到我家來
,已經少見的了。這回索性自家替少爺在堂子裡定姨太太,更是上海灘上沒有聽
見過的事。
(次日午後,文媛媛來了。)
(媚香也甚愛他。)
(警文、張寶琴也都說好。)
媚 香:(媚香取了一個羊脂玉的雙魚與他說)這是當日任大人與我的,現在送了你罷。
(文媛媛歡欣,拜受而去。)
(後來,任仲征究竟討了文媛媛沒有,這部書上也就不去敘他。)
(有高興做續漏的人,讓他再去做罷。)
(隔了幾天,三人收拾動身,去游嵩岳。)
(上船的這天,三位姨太太都在萬年壽吃了番菜,在群仙看戲。)
(江志游、冒彀民、曹大錯、畢韻花、祝辰康、管通甫,在長樂意替他們三位公
(餞。)
(八點鐘入座,淺斟細酌,吃的功夫最久,席間管通甫)
管通甫:我們逍遙海上已覺得是地闊天空,然而尚須終日的忙忙礫礫,做那些無味的事,
離不開這個地方。像你們三位拋卻了紫綬緋魚,做了個閒雲野鶴,各攜豔侶到處
遨遊,真要算個地行散仙了。
江志游:天下的人,心地果能乾淨,仕隱皆可裕如,我不受人的束縛,人自不能束縛我,
其權原操之在己。
冒彀民:唉!狐鼠憑城,趨麟匿影,燕雀巢幕,鸞鶴高翔,那是自然的道理,不過醉夢者
自知竊位,明哲者專事保身,試問這四萬萬同胞更有何人援手,怎能破除障礙,
爭脫藩籬,還我天之權,一享人生幸福呢?
王夢笙:我們這幾個人既乏長才,又無大志,即使不見機而作,也不過隨渡逐流,自知無
補於世,無益於人,所以才作這個生計思想的。
冒彀民:我也曉得你們幾位,是一腔熱血滿腹,牢騷揮灑,無從險難遣轉,把那激烈化為
和平,悲歌易為嘯傲,斬關撤手忽淚抽身,以迷花醉月之情,寓醇酒婦人之意,
接與薦蕢,乃天下熱腸人,劉鐘陶杯真千古傷心事。
曹大錯:你想他們既不能踢翻鸚州,搥碎黃鶴樓,放出那破壞的手段,又不能掃除明鏡台
,悟徹菩提樹,練就那寂滅的胸襟,具此性靈生此世界,除掉怡情風月,放浪江
湖更叫他們做些甚麼事業呢?
畢韻花:赤鬆長逝,青田見疑,射虎不封,騎驢終老,載稽簡策,從益唏噓,曠古已然,
於今為烈,我所以秉這枝秀筆者,半笏殘骨,只做個花國董狐,酒場柱史,不使
那盛衰興廢的事繞我筆端,就是為此。
曹大錯:(祝長康道)天下事窮則變,變則通,這是必然之理,你看這地球繞那日輪豈是
容易的事?並沒人去用力推移他,也自然會得循環輪轉,又何必替古人擔憂,為
來者設慮?我看只要修得到彭祖高年,總會見得到太平景象的。
管通甫:天不早了,他們三位姨太太在戲館裡等久了,我們也去看看,就好送他們上船罷
。今天怕的潮水早。
大 家:(大家一齊喊)拿乾稀飯!
(胡亂吃了點,走到對過定的包廂裡,那戲台上,正袍笏雍容,笙歌婉轉,唱那
(長生樂呢。)
(看了一出,達怡軒)
達怡軒:我們早點上船罷。
(一齊同到船上,又談了一會,聽見放了兩遍氣。)
(管通甫、江志游、冒彀民、曹大錯、畢韻花、祝長康,起身說了句)
管通甫:順風順風,再會再會。
(一齊登岸。)
(任天然、達怡軒、王夢笙三人在欄杆面前看他們各自上車。)
(警文、媚香、寶琴也都出來看著開船。)
(只聽得氣笛一聲,便見那雙輪轉雲漸漸的離了岸了。)
(轉過頭來看那滿江燈火照著,這瀲灩波光真如萬道金蛇,炫耀奪目。)
(又走了一會,清風徐來,煙波浩淼,各人皆覺得心曠神怡。)
(正是:利鎖名韁能解脫,江天海國自寬間。)
(他們這些人不知半來究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結束)
(抱真子取了這部書,在輪船上看了幾天後,頭兩本還沒有細看,到了漢口,公
(私忽冗,也就無暇再去翻閱。)
(隔了兩個月,又因事赴上海,也坐的是那江裕官艙。)
(船上無事,把這書取出將那沒有看完的兩本,細閱一遍。)
(他看到著末一回結句還是且聽下回分解,心裡想)
心裡想:這部書到底完了沒有呢?
(正在納悶,忽聽「呀」的一聲,房門開了,抬頭一看,卻是茶房來請吃飯。)
(抱真子把這書放好,帶了房門到了飯廳,見那一桌已經坐滿,這一桌才坐了三
(四個人,就揀了個座兒坐下。)
(見對面坐的一位豐頤隆準,大耳微須,氣度安閒,風神瀟灑,心中頗有點欽幕
(。)
(吃完飯漱了口,就向那人問道)
抱真子:請教貴姓?
心裡想:(那人回道)姓任。
抱真子:台甫?
心裡想:(那人回道)草字天然。
(抱真子呆了一呆,那人也回敬請教了,卻站起來到那外間簷口散步。)
抱真子:(抱真子跟了出來)天翁此次從那裡來?到那個碼頭上岸?
出 來:(那人道)兄弟才游嵩岳回來,到鎮江泰州上岸,過渡回家。
抱真子:(抱真子心下更覺奇異)船上有同伴沒有?
出 來:(那人道)本有兩位同游的,已先回去了。兄弟因順道進京看了一看家兄,又到
湖南游了一遊嶽麓,在睛川閣、黃鶴樓也勾留了兩日,所以遲了幾個月。現在船
上只有一個小妾隨行。
抱真子:在下有件事要動問一聲,卻是冒昧得狠。
出 來:(那人道)請說不妨。
抱真子:請教天翁這位如夫人是不是在上海討的?當日芳名是那兩個字?
出 來:(那人道)是兄弟前幾年在上海討的,他掛牌子的時候,叫做顧媚香。是不是閣
下當日也似曾相識?
抱真子:(抱子真道)那倒不是。但是前回在上海有個朋友,拿了一部書與在下看,內中
一位的姓名與天翁相同,就連如夫人的芳名亦復一字不差。此次去游嵩岳,這書
上也敘及的,這是甚麼緣故呢?
抱真子:(那人也覺詫異)我倒要請教請教。
(就跟著抱真子到了房間。)
(抱真子把這書遞與那人,那人翻了一翻說)
抱真子:我借去看看。
(就拿回他自己官艙,隔了兩天,快到鎮江,那人把這書送還抱真子)
抱真子:這書上所說的任天然,自然就是我了。敘我生平事跡,雖然不能十分詳細,大致
也還不差。就是這書裡敘的幾件新奇怪誕的事體,雖多理之非無,卻為事之所有
,並非全由捏造出來的。就是敘到男女交際之間,不免有些形容太過的地方,然
皆尚在題前題後,並未實寫正面,尚不算落那俗套。
抱真子:這部書怎麼到著末一回結句,還是個且聽下回分解?而且書裡的人有些算交代清
楚,有些還沒有歸結到底,這書算做完了沒有?還是我那朋友少拿了幾本與我呢
?
叫了一:(那人道)這書做完沒有,我也無從臆度,但是這書上的人,就我所曉得的,還
有一大半在世上,以後的窮通正未可知,你叫他做書的怎樣替他歸結?自然只好
且聽下回分解了。
抱真子:這書怎麼做了二十四回,沒有敘著一個好人,就是敘天翁的地方,我看說的也不
見好。
叫了一:(那人道)天下好人本來甚少,我本來也不是甚麼好人。不但我不是好人,我看
那做書的也不是甚麼好人,他要是好人他就做不出這部書來。你道以為何如?不
過細看他這部書裡的皮裡陽秋,大旨是寬於真小人而嚴於偽君子,這還不失天地
公理。倘然傳到世上,書中人看了,固應汗顏自返,不是書中的人看了,也可觸
目驚心,於世道人心也還不無小補。
(說著只聽那輪船連連放氣,向窗一看,金山已在面前。)
叫了一:(那人道)快到岸了,我要去收拾收拾。
(就辭別回房。)
(抱真子也跑到外頭下了樓梯,在那跳板口欄杆邊站著,看那來往的人。)
(不多時,見那人領著他如君來了,拱了一拱手)
叫了一:再會!
(就上了跳板,過了躉船,登了彼岸。)
(第二天,到了上海,抱真子進了棧房,坐了一部馬車,帶了這書去還誕叟。)
(到了那裡一問,那知誕叟已先一個月,帶了他的妻妾兒女去游天台雁蕩。)
(抱真子殊覺悵然,就叫馬夫順便攏張園坐坐。)
(到了安塏地門口下車,恰好遇見繁華報館主人同他招呼,問他幾時來的。)
抱真子:我今天才到,帶了一部小說出去還一個朋友,不想這位朋友卻走了。
叫了一:(繁華報館主人問道)是部甚麼書?
抱真子:在車上你要看可以看得。
(就叫馬夫取了出來,兩人進了安塏池泡了茶。)
出 來:(繁華報館主人把這書約略看了一看)也還新鮮,要排印出來不要?要排印就讓
我帶去細細的看看。
抱真子:排印出來倒也不妨,但是這書沒有名字,做書的又不知道在那裡,無從問得。
若照那小說出的通例,替他起個甚麼,緣甚麼記之類,他又沒有個總綱,並
且這書上又沒有一個好人,可以做得這全書主腦的。這卻如何呢?
出 來:(繁華報館主人道)既然你說這書上沒有一個好人,就叫他做『夢中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