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41**時間: 地點:
(卻說當晚,曹大錯替增朗之、楊燕卿兩人判定鴛鴦譜牒。)
(次日,增朗之就在德安裡看了一所公館,是四開間樓上下。)
(因為廣東家眷亦不日將到,可以一作兩用,免得將來再費一番搬動。)
(擇了吉期,把那三千三百塊錢,照數付清楊小姐。)
(到底是親生女兒,隨身衣服首飾都還與他了些。)
(本來這個女兒靠這一片藍田,替他收的玉稅花租,也真不少。)
(這回又得了二千塊錢,人心也有個足的時候。)
(喜期這天,也請了兩三桌客,不過是傅又新、廖庸庵、單鳳城、任天然、達怡
(軒、王夢笙、曹大錯、冒谷民、江志游、畢韻花、祝長康、管通甫、屠桂山、
(沈叔謙、袁子仁這一班人。)
(就有兩個生客,做書的也不高興再去提他,省得將來這部書更漫無收束。)
(當這增朗之、龍玉燕重圓好夢之期,正是任天然、顧媚香、達怡軒、張寶琴暫
(作別離之日。)
(任天然、達怡軒約著今晚下船,達怡軒是常來常去之人,張寶琴本可無須相送
(,因為媚香要送任天然,也就約著同上輪船。)
(看看兩人席散各適所歡,顧媚香昨夜與任天然已細訴衷腸)
顧媚香:我雖在花叢,當矢貞石,好在我娘也不勉強我的。我身上也沒有甚麼多債,有點
局事應酬應酬,開銷也可敷衍,專心候你的消息。
任天然:我也不過三五個月,便要轉來,倘到年下用度不敷,我托管通甫替你招呼,只要
同他說聲就是。
(顧媚香替任天然收拾這兩個多月,在他那裡脫換的衣服、物件,有個扇套子,
(上係著一個羊脂玉的雙魚,媚香解了下來,向著任天然道)
媚 香:這個我留著,到你家裡再還你罷。
任天然:也好,這也是個成雙之兆。
(那夜間的溫存旖旎也就無須說得。)
(所以,這天任天然到了媚香那裡,倒也無甚說話,不過有點依依不捨而已。)
(兩人正密談,訴說預數歸期。)
(那管通甫、王夢笙都來送行。)
任天然:(任天然看見管通甫就同他說道)我有句話奉托,即才忘記同你說,我卻不多幾
月就回。萬一年下,媚香這裡短了點用度,請你替我接濟接濟。
(管通甫也答應了。)
(坐了一會,管通甫)
管通甫:我們也不必送下船,讓他兩人去敘別罷。
媚 香:沒有甚麼話說,盡管坐坐不妨。
管通甫:你嘴裡是這麼說,心裡是在那裡咕嘰:你們這些人還不走,只有這一刻功夫還不
讓我們聚聚,實在不知趣,是不是?我們還不早點見機,在一塊討厭做甚麼。
(說的媚香急了,更加拉著不放,到是任天然)
任天然:好在我們就要會的兩位,也不必再上船送,就此告別罷。
(媚香也就放了手。)
(管通甫、王夢笙說了聲)
王夢笙:順風!
(拱手而去。)
(任天然也同媚香喁喁絮語了一會。)
(吃了稀飯,媚香的娘又預備了些雪梨、醬鴨、文餃、瓜子之類,送任天然路上
(吃的。)
(任天然照例開銷了六塊錢,這也叫做人熟禮不熟。)
(他那兒子任通是日間到棧房裡來過,任天然叫他回了學堂,晚上不必再來。)
(看看快十二點鐘,叫人去約了達怡軒、張寶琴同在兆貴裡南門口上了馬車,同
(上輪船,看那船還有一會才開,任天然、達怡軒就領著顧媚香、張寶琴同在輪
(船各處逛了一轉。)
(顧媚香同張寶琴憑著外口欄杆看那江心弓月,顧媚香)
顧媚香:我們幾時同著他們坐這輪船走就好了。
張寶琴:咳!你自己的娘總還容易,我是更不曉得幾時才能脫離苦海呢!
任天然: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心志堅定,總有如願之一日。而且天下的事是回思當日、預
計將來、旁觀他人的,最為有趣。若在及身當前也就不過如此。
達怡軒:緣份一至,自然水到渠成,不必預先思慮的。
(談了一陣,聽見船上放氣,阿銀同著寶琴的娘姨來催,說要開船我們去罷。)
(顧媚香、張寶琴均說了句)
張寶琴:順風保重。
(忍淚而別。)
(任天然、達怡軒在船口看他們上了馬車,各回房艙。)
(次日到了蘆涇港,天晴日暖,浪靜風平,兩人就此上岸到通州去了。)
達怡軒:(有人同做書的說道)你這部書是專門發揮『財、色』二字的,上海的這些倌人
,有串通了鴇婦騙人財物的;有以嫁人為洗浴之計的;有嫁了人仍舊野心不改,
軋馬夫拼戲子的;有身子嫁了張甲,心裡還想李乙,暗中通信乘隙偷期的;甚而
至於兒女成群,還會逃走的;至於那些鴇婦拿著人家兒女皮肉賺這些冤客的資財
,黑的固凌虐不堪,紅的又肯留不放,就是嫖客癡迷者,固多誆騙者也不少,固
有自己弄到推東洋車的,也有騙了倌人鴇婦體己的私囊滿載而去的,這都是『財
、色』界上的持色文字,你何以不鋪敘鋪敘?看你這幾回書中所說的倌人也不少
,卻都是些平淡無奇的事體,殊不足以壓閱者之目。
(不知道做書的其中有兩層緣故,一層呢,覺得堂子裡是像那羅萬象所說的「以
(財易色,以色易才」正大光明事體,就是有些倌人的狡猾淫蕩,鴇婦的狠毒貪
(婪,嫖客的奸詐沉湎,都還是理所當然,不足深責。)
(二層呢,那《海上花列傳》、《繁華夢》兩部書把這些嫖客、倌人、鴇婦、大
(姐的情態都已描寫無遺,做書的要脫他的科臼,跳出他的範圍,別標新義,獨
(樹一幟,自問無此才情,若要抄襲他點意思,依傍他的章法,這是做書的從做
(八股應科舉的時候,就不肯做的事。)
(所以,只好從略了。)
42**時間: 地點:
(再說上海的那位傅京堂,是借著到閩浙一帶查勘礦產飄然而去。)
(那廖庸庵更無依傍,知道這一次是撈不回本來,仍回廣東去另打主意。)
(那粵漢鐵路自然有人來正正經經的開辦,各種報上載的詳詳細細不必做書的去
(說他,那單鳳城也就打主意去行見,約著增朗之同行。)
(增朗之娶了楊燕卿之後不多幾天,廣東家眷已到上海,接在一起同祝那猶雲娘
(曉得這楊燕卿就是龍玉燕,心裡有點不大高興,好在他是向來拿這增朗之當作
(一匹耕牛,只要莊稼收成無誤,也就不去同他計較。)
(過了兩天,增朗之同著單鳳城動身進京,行了見一同出來,單鳳城自赴江西到
(省,增朗之也帶了家眷搭了長江輪船,赴武昌稟到,上過各處衙門送了這位瑞
(制台一掛茄楠香朝珠,一副滿翠的搬管,一件玄狐外套,兩件定織的旗袍,還
(有些燕窩魚翅之類。)
(這瑞台因同他老翁很有交情,又見他送了這份厚禮,心中甚是歡喜,就委了他
(當本衙門的文辦的文案辦呢!不到一個多月,就委他署了漢陽府,這也要算世
(交情重的了。)
(增朗之收拾著到了任,那漢陽府就在武昌,對江一葦可達夏口的,漢陽的事倒
(還不多,缺雖不肥卻也可以安富尊榮的坐享。)
(只是他到任不到一個月,這位制台卻因為那欽差進京,說他在江西兵政不修,
(遇事敷衍朝廷,把他開了缺。)
(將那位陝甘總督調任過來,他頓失冰山,心裡也為之一動,好在這知府是個承
(上啟下的官兒,諒來也不會出甚麼亂子,也就不去放在心上。)
(不過制台臨動身的時候,到漢口送了一送。)
(他請的一位刑名師爺姓高號竹崗,是浙江湖州人,生平做八股的功夫最好,不
(拘大題小題他做的總當行出色。)
(而且既不是那種濫腔墨調,也不是那種高古艱深,無論喜歡那種筆路的試官看
(了,無不動目。)
(但他卻是個今之學者重利不重名的,所以蜚聲庠序十有餘載,仍是一領青矜。
()
(每逢科歲鄉場就是他發財的時候,至少也有一兩個著托。)
(從前沒有放空的,銀子到手也就任意揮霍,最愛的是裙下雙彎。)
(他把生平撫弄過的弓鞋,按人乞取聚了一枕箱隨身攜帶,沒人的時候,就取他
(出來賞玩。)
(真有那隨園主人所說的小人下達之風,大土煙的量也真不校好在國家有這一定
(的墟期,他倒也不去愁那用度。)
(後來八股廢了考,到策論可就無甚把握。)
(因為在家裡常替人家做做呈詞,自己覺得公牘上也還去得,就備了二百塊錢的
(贄見,托人向江蘇臬台衙門的一位刑名老夫子說了,去拜門過堂在裡頭學了一
(年,替一個縣裡的朋友代了一回館,謀了幾次總謀不成功。)
(他有個親戚由翰林改官湖北侯補道,他看江蘇省的刑錢館非有大帽子,輕易弄
(不成功,就跑到湖北去找他這位親戚,替他薦了一個知縣的館處了一年,東家
(因案撤任,他回到省裡。)
(閒住了半年,他在上海討了一個出色的野雞,名字叫做祝眉鄉,綽號叫「煙汗
(河眉」。)
(生得兩汪秋水,一捻纖腰,那一雙蓮瓣真是又小又窄,脫下那兩雙繡鞋,放在
(三寸碟子裡頭還盛不滿,所以最中這高竹崗師爺之意,到處帶在身邊,時刻不
(能離的。)
(這回是他這位親戚觀察,托了制台幕府裡與增朗之同事的文案,再四推薦,到
(館之後,賓主倒很相投。)
(但是,這位師爺煙量很大,又最戀燈,自己又不會燒,必得這河眉替他打煙對
(火,初到館的幾時見了東家還要矜持矜持,後來看這東家也還是個和易近人的
(人,也就熟不拘禮,一榻橫牀隔燈相對。)
(這阿眉也就坐在榻前燒煙並不避忌。)
(兩下熟了也就隨便談心,有時增太尊指著高竹崗身上同他說兩句風話,他也順
(口回敬兩句,說急了就啐。)
(這增太尊兩口再過過就要擰二把打兩下,這增太尊趁著抵擋的時候,暗捏玉腕
(偷捻金蓮。)
(這河眉固不動聲色,那高師爺也不見怪,還有時跟在裡頭說兩句趣話,遇著高
(師爺要調戲河眉嫌跟過去不順手,就坐在增太尊身旁燒著。)
(阿眉是在野雞堂子裡登慣了的人,那勾引挑逗的經絡色色皆精,他身子靠著太
(尊,始而微傾,繼而緊貼,那增太尊又是個吃慣野味的人,趁著他裝煙的時候
(,從底襟裡伸手去摩挲摩挲,那河眉也不過回眸一笑而已。)
(從此這位增太尊更加勵精圖治,於公事上很為用功,日日總要到這老夫子房裡
(請教半天,不但他太太猶雲娘房裡蹤跡鮮逢,就是那愛姬龍玉燕的香閨也非安
(寢不至。)
(到底是認真做官的人,不大肯常在上房裡的。)
(有一天,這高師爺正在煙迷的時候,增太尊就去扯那河眉,河眉也便引身相就
(,增太尊就借這煙榻拿那隨身帶著的象牙煙槍,請河眉吃了一筒泉象漿,河眉
(也吞吐盡致,呼吸無遺。)
(他們這口煙慢慢的吃完,那高師爺的煙迷還未曾醒。)
(真是臥榻之旁任人鼾睡,兩人覺得不勝繳幸之至。)
(天下男女相悅的事體,如果一次繳幸,各自知足,不去再訪桃源,這種事體輕
(易不會破案的。)
(無如男女兩人得了甜頭,彼此皆有個不能放手之勢,至再至三,朝貪暮戀,雖
(有個懷刑懼禍之思,卻遏不住這烈火乾柴的慾念蹈隙,即思一試,久竟各自忘
(形。)
(所以無不弄到通國皆知,醜態畢露,就是那些謀殺親夫的案犯起初也未必就存
(此念,無不由戀姦情勢起的。)
(這增太尊同河眉春風一度之後,兩情更相愛悅,遇到高師爺入了煙迷,兩人就
(一遊花窟。)
(日子久了,不獨動作的時候,牀身不免搖曳,高師爺在睡夢之中,也有些兒覺
(著就是那言談行坐之間,也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形容無端流露。)
(你只要到那堂子裡留心去看那客人、倌人,兩個有交情沒交情可以一望而知,
(無須問得的。)
(高竹崗是個老嫖客,那有看不出來的道理。)
(有一天,這高竹崗假作煙迷昏昏睡去,這增太尊向著河眉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
()
高竹崗:鼠子動矣。
(兩人又各整戈矛搬演水鬥,正當戲戰雲深之際,這高竹崗忽然奮身坐起,托這
(鏡殿銅屏的行樂影子看了一個清清楚楚,兩人連忙卷甲抽戈,已經真贓現獲。
()
(這增太尊就跪在地下哀求,那高竹崗卻拿了一枝煙槍在河眉身上亂打,罵道)
高竹崗:你這個賤娼,我是個飽學秀才大席幕友,你今兒同這禽獸如此,叫我臉面何存?
我以後還能見我的親友蹈人家的館地麼?我只先處犯了你,再同人家算帳。
(說著又打了幾煙槍,這河眉褲子還未係好,就在煙榻上滾著嚎哭,嘴裡喊道)
嘴 裡:增大人可害了我了,我本不肯的,你卻逼著我乾,這會子你怎麼不救我呢?
(高竹崗又拿了一盒子煙,倒了一碗茶,逼著他吞,這河眉一來被逼不過,二來
(到底有些羞憤,就接過來盡數吞了下去。)
(高竹崗的心中並非一定不肯換這頭巾,要去逼死愛妾。)
(因為恃著自己身邊有一盒救服生煙上等的好藥,拿穩了決不要緊,所以逼他吞
(下才可以大開獅口廣收金銀。)
(這增太尊看著慌了,知道自己求不下這情,彼此面情難以轉變,只得爬了起來
(去找賬房師爺。)
(卻好,本衙門的經所太爺,也在同賬房裡頭,增太尊到這時候,也顧不得甚麼
(上司屬員,只好腆著臉向他兩人說道)
只 好:怪我不好,同高師爺的姨太太開開玩笑,現在他在那裡逼著他尋死,已經灌了生
煙,你們兩位快點想法子去解勸解勸,隨便怎麼樣,我都可以的。只要托這事壓
下去要緊要緊,費心費心。
(那賬房師爺趁緊同著經廳太爺走到高師爺房裡,看河眉直挺挺的躺在牀上哼,
(高竹崗坐在公事桌子面前椅子上,默默無言的轉念頭。)
(賬房師爺同著經所太爺同他招呼坐了下來,勸他道)
經所太:彼此是好賓主,有點甚麼總好商量的,竹翁何必認真。
高竹崗:他這種禽獸行為還算得個人麼?我只先把這淫婦弄死了,再同這姦夫算帳,不怕
他是個現任知府,難道沒有王法麼?看他送不送在我手裡。
經所太:那裡講得到此,我們太尊大人已萬分知錯,托我們出來向竹翁先生懇情的。
高竹崗:有甚麼情好懇?我的聲名是從此糟完了,我的顏面從此丟盡了,他能包我的原兒
,我只同他這王八拼了就是了。
經所太:竹翁先生不可如此,凡事總要從長計議,總叫竹翁先生過得去,下得台。
高竹崗:我是靠處館吃飯的,這遭我還處得成館麼?我這一家的仰事俯畜從何處來?他能
包得起我的原賬房師爺?
(聽這話有點轉頭,就連忙說道)
就 連:竹翁現在鬧起來,就是把增太尊的功名毀掉,竹翁如夫人的名節也補不起,於竹
翁仍是無益,不如叫增太尊盡盡情,把這事掩蓋下去,好在竹翁的這位如夫人,
聽說也是堂子裡討的,不是甚麼名門閨秀,他身上也不在乎這麼一個人,竹翁不
願意,要不妨叫增太尊另外賠還一個,竹翁要願意,只要儆戒儆戒他,下次仍舊
可叫他伺侯的。
增太尊盡了情,彼此照舊是好賓主,豈不兩全其美呢?
(高竹崗才漸漸的轉了口。)
(經所太爺又在旁邊千央萬懇,賬房師爺又同高竹崗把數目講的差不多要合龍,
(高竹崗)
高竹崗:且等我把這浪貨救活了再說。
(就跑到房裡開了拜匣拿出合好的那藥來,如法調好灌了下去,哪知這藥救人則
(效,自用不靈,一來是吃的生煙太多,二來阿眉吞煙的時節正當雲而初收,陰
(精已泄,渾身相大發動,百脈皆張,那煙毒無孔不入。)
(灌了那藥之後雖然吐了些出來,那毒依然不解。)
(高竹崗趕緊又調了一服再灌下去,仍舊無效,一直鬧到天亮看著不是事,高竹
(崗已著了慌,請了教堂裡的外國醫生來治,說來不及了,也是這河眉的壽限。
()
(增朗之的冤家牽到了辰牌時分,竟爾玉碎香銷。)
(這高竹崗既悼玉環之折,又傷香樹之催,真個十分痛心,一口氣跑到江去到那
(臬台衙口擊鼓伸冤。)
(正值這位臬台頭一天接印,卻是增朗之的一個對頭星,你道是誰?原來就是那
(位坐懷不亂,暮夜卻金的賈端甫。)
(他到了浙江不到一個月,就放了寧治台道,做了三個月,因那運司被御史奉參
(,經閩浙總督查明奏革,喬撫台要整頓鹽務,就調他署了運司,他曉得升官必
(快,臨交卸的時候,把這寧治台道缺上的好處和盤托出,請上頭一年提了十萬
(銀子的盈餘。)
(那位喬撫台大加獎許,替他專折出奏,他是不預備回任的,那接任官可不免有
(洛陽花好偏我來遲之感。)
(他到了運司的任,曉得這個缺更是做不長,一接印就盤查合衙門每年的入款,
(連那三小子打掃夫的一點進項他都點滴不遺,開了一個手折說是)
叫了一:方今時局多艱,庫藏支絀,臣僚士庶皆應潔己毀家,以紓國難,請上司一起提撥
歸公。
(倒是喬撫台說不可竭澤而漁,酌量留了六七千銀子與這運司衙門為辦公之費,
(其餘悉數提解。)
(一年也有四五萬金的光景,於國家的賠款卻也不無小補。)
(這件事撫台也替他奉了兩次的折子,閣抄、彙編上刻了出來。)
(自然人人看見,他這清名介節也就天下皆知。)
(這位陝甘總督調任兩湖之後,看那湖北的吏治廢弛異常,度支尤為不足,聽見
(這賈觀察既是察吏能手又復長於理財,就密疏陳請簡放來鄂,藉資襄助。)
(這位制台聖眷最隆,又能交接中涓,密通內線,所奏的事無有不靈,這折子一
(到,登時就把那湖北臬司調了別省放了這賈崇方,並且諭旨上說明了迅赴新任
(,無庸來京升見。)
(這喬撫台看他既是升官,又曉得是兩湖制台指名請放的,雖然倚其正殷也就不
(敢挽留,只好委人接了運司櫻這賈臬台就趕緊束裝就道,過上海連一天都沒有
(耽擱,只到袁子仁那裡,同兩家銀行轉了一轉,此外的人一概不去驚動,那通
(州家鄉自然更不能去。)
(古人三過不入,這賈臬台真未遑多讓。)
(到了漢口,當日過江見了制台。)
(次日一早接了印,上了制台衙門回來還未脫衣服,就聽見擊鼓,穿著花衣就坐
(堂傳問,叫這高竹崗補了狀子進去,他就批了個控閱)
高竹崗:現任知府因奸致畢人命,無論虛實均應澈究,仰漢陽縣迅速親詣,確切驗明高祝
氏是否被奸後服毒斃命,據實詳報,毋稍瞻徇含混,致乾參處,呈發仍繳。
(一面飭首縣把屍親押發飛行下縣,一面上院回了制台,又請藩台先將這漢陽府
(知府增輝撤省,以便審辦。)
(藩台見這增太守犯了命案,何敢容情?登時就掛牌撤省回了制台。)
(委員接署又派人先去摘印,這漢陽縣奉到這個批示,連忙傳齊書役帶了仵作到
(了府裡,進了官所上了手本稟見,並回明了是奉臬台批示,來相驗這高祝氏屍
(身的。)
(增太尊怎好見得,只好叫家人傳話說等裡頭收拾收拾,就請進去相驗不必見了
(。)
(一面托賬房師爺、經所太爺同高竹崗商量,求他認誣揀驗,許到兩萬銀子,那
(高竹崗倒也答應這經所,又去同漢陽縣關說允送五竿,漢陽縣聽了這分厚禮賜
(如何不受。)
(只因賈臬台是有名風厲的,今兒到任頭一件事,又只一江之隔,如何隱瞞得過
(?這個糖果兒恐怕吃了不能消化,自己的前程要緊,怎能顧得這位本府,只好
(多謝了。)
(高竹崗見縣裡說不通,曉得已經一發難收,也就不肯揀驗。)
(這縣官就帶了屍親高竹崗進去,把高祝氏屍身搬放平地細細相驗,上下打了探
(條,那銀針上青黑色,用皂角水擦洗不去,產門有餘精流出,實係被奸後服毒
(身死,據實詳報上去。)
(這賈臬台就批發審局提省審辦。)
(這增輝到案還狡賴著不肯承認姦情,賈臬台就詳請制台奏參先行革職,以便刑
(訊,硃批下來自然是著照辦,請制台恭錄行知到司。)
(賈臬台奉到了立刻就傳發審局提調,同首府上去說道)
賈臬台:這案關係因奸致弊人命,這增輝已經奏准刑訊,諸位不要留情。增輝今天如再不
認供,盡管用刑罷,這樣衣冠敗類也不必替他留面子了。
(這首府同發審局提調自然喏喏,連聲答應下去。)
(到底同寅面上,而且是才交卸的漢陽府,怎好意思叫他躺在階前脫衣露體的吃
(那板子,就把增輝叫到花廳,龍玉燕開導道)
玉 燕:你的案子制台已經奏准,將你革刑訊。今天臬台吩咐的話很難為的,我前回在檯
面上不是當著曹大錯那一班人說過的,今兒你到哪裡,我到哪裡,任他是刀山劍
窯我也不辭。你是舒服慣了的人,今兒隻身到那苦地方去,身邊沒人調護那如何
能行?我聽見說皇上家的恩典,這犯罪的出口是准帶家眷的,我跟著你去就是了
。
增朗之:你肯如此,那真難得,前回你說的顛沛死生,我說的天涯地角,不想竟成今日的
語讖。我經了這番風浪從此發誓收心,決不負你這一番好意。
(增朗之核算核算歷年所餘的宦囊,也還有五萬多金,留了兩萬銀子與他太太猶
(雲娘,其餘的都匯到張家口放在自己身邊,這財政本是他自己掌著,猶雲娘見
(這事理上勢上都無可說,也不容不答應。)
(隔了幾天,部文已到,增朗之領了咨文帶著龍玉燕起程。)
(後來在關外,龍玉燕居然連舉兩子,增朗之限滿遇赦,就帶著龍玉燕住在京裡
(,又寫信托怡軒把玉燕的老翁龍鐘仁的靈柩,在通州擇地安葬。)
(他那位太太猶雲娘的行徑他也暗暗看穿,也不再去顧問,那猶雲娘也不再來找
(他,彼此就不離而離了。)
(看書的諸位增朗之的這起案子,雖然是咎由自取,這賈端甫卻也不免公報私仇
(。)
(奉勸天下人遇有寒士萬不可拿言語嘲笑他,遇到那不平正的寒士更不可拿言語
(去嘲笑他。)
(說者無心,聞者刺骨,逞一時快意之談貽異日殺身之禍,這是何苦呢?這增朗
(之就是在小銀珠房裡,低低的說了那兩句戲言,誰知當日的側坐寒酸竟做了今
(日的頂頭長吏,弄得身敗名裂,謫戍遐荒,惟口啟羞如是如是。)
(至於增朗之、龍玉燕兩個雖是浪子淫娃心術並沒有甚麼大壞,所以結局也還不
(惡。)
(這增朗之荷戈遠戍之時,正是他老太爺撤瑟歸真之日。)
(訃音到來,已在他動身之後。)
(他老太爺的姨娘也生了一個兒子,南京石霸街也還置了一所房屋。)
(猶雲娘因為同這姨娘素來不睦,不願與他同居,連聽見公公不在的信,也並未
(奔往哭臨。)
(攜了兩萬銀子同了那心愛的內姪猶子蒸,並帶著廣東谷埠討的那個鐘紋搬到揚
(州去祝這鐘紋最能體貼這位太太的心意,遇到這位太太每月告假的時候,他就
(敬謹代勞陪著這位內姪少爺,在廣東的時節即是如此,所以猶雲娘、猶子蒸均
(甚喜歡他。)
(到了揚州之後,這兩萬銀子的敗政漸漸的到了這猶子蒸手裡。)
(他在廣東碰著停捐的那一年,猶雲娘就逼著增朗之替他捐了一個侯選從九。)
(這會子他又加捐一個鹽知事捐免驗看,指分兩淮。)
(猶子蒸既做了官,這鐘紋也就漸漸的當令,始而與這猶雲娘春色平分,既而竟
(是強賓壓主。)
(再過了兩年,那猶子蒸公然在門口改貼了猶公館的條子,那鐘紋也公然算是猶
(太太。)
(猶雲娘同他理論,他說)
同 他:我是增大人的姨娘,增大人犯罪出口我改嫁了猶老爺沒有甚麼不可,你是他的姑
母,難道好做他的太太不成,同我爭些甚麼?真真好不要臉。
(這猶雲娘被他說的啞口無言,想來這理是講不過他,只好忍氣吞聲躲在旁邊做
(了老姑太太,吃碗閒飯而已。)
(那高竹崗結案之後,自然沒人敢去聘請。)
(心裡細想:雖然攀倒了一位太守,卻斷送了一個愛姬,未曾弄到分文倒反失去
(館地,也不免十分懊悔,終日問居旅邸,短歎長呼。)
(有一天,過午不起他管家叫也不應,打開門來一看,這位師爺竟無疾而終。)
(他那枕箱裡藏的繡鞋卻拋擲滿牀,手邊上還有一隻似乎是那在手裡看著死了才
(丟下來的。)
(這家人看了大驚,連忙招呼店家,一面通知他那位觀察親戚。)
(大家看了都不解是甚麼怪病,只好買棺成殮。)
(這個家人替他把那些繡鞋也都殮入棺中做個殉葬之物,這也算善於體貼主人意
(思了。)
43**時間: 地點:
(再說,那位賈臬台做了兩個多月,真是視於無刑、聽於無聲的恭維這位制台,
(以為不久就可開藩開府。)
(不料,一天接到一個電抄,賈臬台看了大驚,究竟是道甚麼諭旨請諸位停停再
(看罷。)
(第十九回 中萋菲飛章移柏座 執斧柯投刺訪蘭友)
(賈端甫這天看見的電抄諭旨是將他調授甘肅臬司,這是甚麼緣故呢?只因他到
(了湖北,心裡存了個是制台奏請簡放的人,必得要處處討制台的好。)
(此外的人,均可無須放在意中。)
(又揣摩這制台是偏於嚴刻一邊的,凡是制台說這人應撤,他就上詳請參,制台
(說這人應參,他必定要加他一個出口。)
(至於那些人犯更是不在話下,只要制台有個重辦的意思,那無論他案情輕重,
(總要把他置諸大辟庶可仰合憲心,大約是他的父母祖宗制台說是不好,他也斷
(不敢說一個好字。)
(制台又派他清查本省進出款項,他更是不遺餘力搜及鎦銖,除掉制台衙門的委
(員每月一千八百的薪水他不敢過問,此外恨不得要這通省的官員個個札腹從公
(,庶可成就他這善於理財急公奉上的名譽。)
(天下事惟有這「財」字是人生眷命之源,你在人家這些上頭剔骨苛求,沒有不
(痛心疾首思食其肉的。)
(所以,古來言利之臣,當其勢燄張令人重足而立,迨至千夫共指,怨毒已深,
(必要使他屍諸市朝、人亡族滅而後快,比那些酷吏的下場還要慘了幾十倍呢!
(有人同做書的說道)
增朗之:照你這個議論,那天下絕沒有敢為國家興利的人了。你看泰西的人,專講為國家
興利,何以並不見他受害呢?
(不知泰西為國家興利之人,都是開天地未有之利源,使舉國之人皆蒙其利,那
(還有甚麼害?中國自來為國家興利之人,其大旨無非損下益上,何事有餘利想
(法子提他點,何人有餘資挖他點,各為提取中飽,實仍出諸商民,只此一碗水
(亦被吸乾,試問利在何處?你看自古以來,每到叔季在世,總是始則官長貪婪
(,繼則朝廷搜刮,官長貪婪則百姓之生計促,朝廷搜括則官長之生計亦促,而
(國事遂不可問。)
(長國家而財務用勢必葘害並至,無一朝不是如此的。)
(所以,聖人說是與其有聚劍之臣,寧有盜臣。)
同 他:(又有人說道)照你這樣說法,應該聽那些宦吏上蝕國幣,下損民膏的了?
(不知止貪之法惟在養廉,天下的人中,財居多果令其足瞻身家必不敢妄為非分
(。)
(你看洋人用一個細崽,一年給他的錢比我們一品官的俸銀還要多,所用的人安
(敢不盡力,安敢再舞弊?就是我們中國著名真正清廉的幾位大員,細考他生平
(所做的官,大都是些優缺宦囊,既裕操守目堅。)
(若要叫他們一出手就去做,那一年只有幾十金廉俸的佐雜,一月只有三五元薪
(水的司事,事畜不足債累滿身,恐怕也就無異於眾人。)
(況中國所謂優缺並非那缺的得天獨豐,不過是靠這缺上的自然之利,各為自然
(之利實皆積久之弊。)
(即如州縣的平餘部官的給費實按起來,皆係應得之款麼?張樵野尚書說是外國
(不利養人,中國以弊養人,真可謂慨乎其言之尤。)
(不解的同是一樣的官,何以應該此優彼拙?即如六部堂官,何以應該戶部獨優
(缺分?既有優拙則喜優惡拙,避拙趨優情所必然,而奔競鑽營、賣差鬻缺諸弊
(無不由此而生。)
(做書的愚見,欲求澄敘官方,首在均缺加祿,倘慮經費無出何妨,以今日官吏
(所得民取諸民而均給於官使,出之者有名,受之者無愧,否則朝廷不居加賦之
(名,而百姓隱受剝膚之痛。)
(在賢者無以自解,不肖者更因以為奸。)
(若不求養人之方,而欲收用人之效,恐怕是做不到的呢!事關國計,做書的何
(敢妄言?)
(不過因為諸位論及信口胡說而已。)
(這位制台是個愛憎無定,輕喜輕怒,輕信輕疑的人,始而也很以這賈端甫為然
(,後來有兩件事也覺得他做的不甚得體,背後就說了兩句閒語。)
(這些不滿意於他的人見有隙可乘,自然從隙而入。)
(有的說他才具短絀的,有些說他口是心非的,有的說他操守也甚平常的,甚至
(還有說他治家不嚴內行有玷的,市言成虎,眾口鑄金,這麼一位清廉方正的賈
(端甫,竟被他們說到個下流不堪的田地,這位制台信他的心既漸漸移動,那疑
(他的心就日日加增。)
(久竟覺得人言皆實,刻不能容。)
(雖然是自己誤聽傳聞奏請簡放來的,倒也不肯迴護。)
叫了一:(就上了一個折子說他)徒有虛名,毫無實政,逢迎術巧,經濟才疏。
(要是腳力淺點的人,這個折子進去,重則革職,輕則開缺。)
(幸虧這賈端甫從前在他那厲大軍機老師門下多年,一切竅竊皆能深知,平素打
(點的周週到到,又是河南、浙江兩省的撫台屢次明保的,所以朝廷只說他大約
(是人地不宜,把他調任甘肅,這也要算是萬分之幸了。)
(他見了這個電抄,正在那裡發悶,忽然傳帖的拿進一個帖子,說是江西來的一
(位范大人拜會,他拿帖子一看,是「好弟范承吉頓首拜」。)
賈端甫:(賈端甫躊躇道)他怎麼會跑來呢?
叫了一:(就吩咐聲)請!
(你道這范星圃如何來的?原來他那起案子被那郅太守審個淋漓盡致,據實開了
(供,折呈與欽差,欽差說他是個現任三品大員,把這些姦情敘入折子裡頭叫天
(下人看了,豈不大傷官體?請了首府那位府師爺把這情節改了,說那小華氏是
(同一個家人通姦懷孕小產,那家人早經開發不知何處去了。)
(折子裡但講他雖然奸占妻妹小華氏,實據惟容留小華氏在家,多年不為擇配致
(令犯奸,又為干預詞訟爭分家產,實屬不知運謙,請旨革職。)
(郅太守說,這小華氏即華紫芳,犯奸有據必須照例當官嫁賣,免得他將來再去
(爭產致原告在部控發,說承審官科罪不當黎氏,亦應逢藉歸案,聽候審判。)
(那爭產案子,欽差見這是有關例案的事情,他是老刑部,說的總不錯,就依著
(他辦。)
(郅太守在欽差行轅商量定規回到發審局,會同南昌府分別發落那華黎氏,當即
(簽差返藉。)
(范星圃也還派了家人送去,並替他寫信托那宛平縣招呼招呼。)
(哪知這位宛平縣看他是個已革的臬台,還有甚麼巴結,把這信看了不過付之一
(笑,那邊又好好的孝敬了些。)
(這位縣官審了一堂,說華黎氏縱女犯奸有玷華氏門風例應責逐,姑念他女兒犯
(奸一案,已由江西斷結從寬免責,但驅逐另住不准再入華氏家門,所有華家遺
(產皆斷歸華蕭氏所生之子執掌。)
(這堂判下來華黎氏氣得發昏,然而婿已經去官,一無權勢無從報復,就此氣成
(一病,不到一月也就死了。)
(那華紫芳呢,依郅太守的意思,竟要照例去衣袂杖科那奸罪,還是那位南昌府
(說他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兒,不可如此。)
(這郅太守才讓他以臉代臀掌責八十,發交官媒,這官媒的地方是前回書中說過
(的那裡會得乾淨,這麼一位臬台大人的小姨子發了下來,就有那種色膽包天的
(要去嚐嚐這種貴品。)
(那官媒只要有錢何所不可?華紫芳初次也不情願,哭著不依,那官媒說道)
紫 芳:你已經身受官刑,是個在案的犯奸婦女,死了也得不到個清名,將來嫁賣出去還
不是要失身破節,又何在乎多這一個兩個呢?
(華紫芳聽了沒法,只好隨鄉入鄉迎張送李。)
(范星圃原想等事情冷冷想法子弄他回來,誰知他交卸臬司的時候,是委那鹽道
(暫行兼署,等到欽差參了出去,撫台曉得他不能回任,就委鹽道署了臬司,首
(府署了鹽道,郅太守署了南昌府。)
(這位對頭在座,豈能容你冒領?後來被一個做水販的作妻室領了出來睡了幾時
(,帶到鎮江賣在四喜堂裡,也消受了兩年的風月滋味。)
(遇到一個湖南新學的名士,是因為范星圃在湖南臬台任上訪拿他得信逃走,他
(的妻子卻被范星圃拿去發交官媒管押,他的妻子不肯受辱尋了自荊范星圃那時
(辦的這種案子甚多,那裡放在心上。)
(這位名士得了信可憐悲痛欲絕,卻是無處伸冤。)
(後來在鎮江領事那裡當了一個文案,有些朋友們約他去作狹邪游,他看見了紫
(芳大為賞識,住了幾夜。)
(他愛紫芳的柔媚,紫芳愛他的風雅,就在那引臂替枕的時候,細訴生平。)
(這位名士才知道今日狎玩的這個名妓,就是當日他那冤家的寵姨。)
(次日,告訴了他的朋友,皆說是天使他來償還你夫人冤債的。)
(就聚資替他作合,列入小星,女貌郎才也很為得,並那兩個家人、兩個婢女當
(堂釋放出來,家人呢,范星圃自然酌給賞恤,令其調養棒癢。)
(這些人吃了二百板子也還不算甚麼,這兩個丫頭春喜尚小,打的也輕,范星圃
(看了也還不在意中。)
(這個玲兒是他收用過的,怎能漠然忘情,見他那兩頰微窩竟成了個爛熟桃子已
(經心痛難言。)
(到了晚上,替他脫了衣裳,看那嫩皮膚上一條條的血痕,那雪白的胸膛在那架
(子上早已磨破,並且曉得他是為顧全主人的功名,才多受這一番刑辱,真是又
(憐、又感、又痛、又恨,想這愛婢已經不起如此摧殘,那位阿姨更如何受得這
(番蹂躪?口口聲聲恨著這郅太守)
郅太守:我同他是那一世的冤仇?在京的時節,也還同過宴會。就是此番到省,我也還在
撫檯面前保舉過他是個能員。前天,賈端甫來信,說是與他至交,還托我照應,
怎麼他竟如此狠心辣手定要丟我的面,壞我的功名?
(看書的諸位,天下人心總是責人則明,責己則暗,身受其害便覺難堪,施之於
(人絕不措意。)
(范星圃這時候只怨郅幼嵇,卻不替湖南的那位善化縣同他請的那位刑名師爺設
(身一想,而且他那在堂上喝令從人搜檢那孝廉夫人上身下身的時候,與今日郅
(幼嵇解衣鞭責他的愛婢,當堂驗看他的寵姨其情形也不甚相遠,並不限定是天
(道好還報應不爽,卻也是戾氣相感如磁引針。)
(在范星圃,當日並不是同那善化縣與那刑名師爺有仇,不過藉此做點聲名。)
(其實兩人的用心都是一樣的,做書的也不是勸人家遇事粉飾專做那好好先生。
()
(不過如歐陽文忠公父親所說的「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於我無憾,故不可從其刻
(,圖快一時」。)
(近時有一位督撫做州縣的時候,因辦土匪很立了點功勞,本省撫台過境問他要
(個甚麼保舉,他說)
問 他:卑職不願要這保舉。
撫 台:你難道預備做一輩子州縣不想升官麼?
問 他:安有不想升官之理?
撫 台:(那撫台)既想升官,何以不要保舉?
問 他:卑職此次辦土匪所殺不下千數百人,其中那裡沒有冤枉的?卑職為地方除害冤枉
殺了個把,問心尚可無愧,若為自己保舉起見,則謀財害命與圖名害命,試問有
何分別?
(那位撫台大為歎賞。)
44**時間: 地點:
(其時正是晚間在船上相見,送到艙門口,撫台)
撫 台:我有件東西要送你。
問 他:是甚麼東西?
撫 台:(撫台指著那掛的官銜燈籠道)我這對燈將來可以奉送。
(後來果然做到督撫,這才真是仁人之言呢!)
(范星圃自從交卸下來便已搬了公館,但是,深閨妾婢都已受辱公堂。)
(這南昌府是萬萬住不得了,要回家鄉。)
(家業本甚蕭條,宦囊亦復有限。)
(杭州與別處不同,雖是居鄉比在官尤費,房屋、柴米、男傭、女僕,無一不貴
(。)
(做過臬台的人,又不能不稍存體制,那個牆門開起來實在支持不易。)
(從前,有幾位餘到十萬八萬的,回家不多幾年都已消磨淨荊所以近來有一位做
(過四川鹽茶道的,一位做過安徽蕪湖道的罷官之後,宦囊皆很充裕,卻都不敢
(住在家鄉。)
(況且自問,生平服官十有餘年,於那同鄉親友毫無照顧,就是從前回家應試的
(時候,也是眼高於頂,意氣凌人,今天落魄還鄉,未免無面目見江東父老。)
(至於上海卻是罷官的寄居最多,取其是個各省通衢,既易尋覓機會,而且花天
(酒地亦可消遣悶懷,無如那裡新黨最多,內中也還有幾個熟人。)
(自問上年在湖南的時候,因為要想升官,把那新黨辦的太過。)
(現在到了上海,不但見了那幾個黨中熟人難以為情,並恐其中有荊軻聶政之流
(,設或動了義憤意以白刃相加,如那年在番菜館刺其中丞的故事,豈不有性命
(之慮?再四籌畫,覺得天壤甚大,竟至無可容身。)
(後來,想到這九江全似莊太守,平素尚覺投契,前回派到上海彩買軍火,又委
(署九江府缺,都是我在撫檯面前極力保舉的,就是那個德化縣也是我同藩台說
(了委的,大約總有點念舊,不如暫住九江再作道理罷。)
(算計定了,就寫信托全似莊代找公館,一面帶了家眷動身。)
(那知運蹇時衰的人,失意的事體總是接踵而至,他這位華素芳夫人過門數年也
(只生了一子,今年才得三歲,坐的這船因輪船纜斷撞了一下,這位小少爺嚇了
(一跳,得了驚風,剛到九江還未上岸,已經角弓反張而去。)
(范星圃夫婦兩人傷感異常,無精打采的搬進公館。)
(全似莊倒很招呼的週到,那德化縣因為本府來了,才來轉了一轉,見面也甚冷
(淡。)
(范星圃也去回拜,因為全似莊情義甚殷,而且滿口的「大人」「卑府」聽了殊
(覺不安,就同他換了帖。)
(隔了兩個月,那送外老太太到京裡的家人回來,把這外老太太到京那縣裡如何
(審斷,那蕭氏姨娘如何嘲笑,那外老太太如何因氣得病身故,詳詳細細說了一
(遍。)
(他夫婦兩個又是一場痛哭,可憐這位華素芳夫人,這幾個月看著夫婿罷官,嬌
(兒夭折,慈母慘故,弱妹飄零,真是百感交集遂爾懨懨成玻范星圃想起這位德
(化縣婦科醫道甚好,從前紫芳小產之後帶了點病,到了江西就是請他醫好的,
(這回還是請他罷。)
(就寫了個條子,叫家人拿了帖子去請,那知這位縣官做了缺,於公事極為認真
(,與在省間住的時候不同,請了幾次都推說事忙竟未肯來。)
(這位華氏太太病勢日重一日,另外請了幾位醫生吃的藥,都如石投水,不到一
(個多月竟爾紅塵撒手,紫玉成煙。)
(這范星圃碎軫重悲,柔腸欲斷,也只得斂以相棺暫停鬧市,這九江道只差帖送
(了一個香楮,說是感冒了不能過來。)
(全似莊是成服,那天就來慰問過一番,這回也還送了個幛子來行了禮。)
(那德化縣是為要站本府的班,才趕過來弔了一弔。)
(倒是任天然剛從姜堰回來,覺得同寅面上,正在失意的時候,不肯冷落,也趕
(來弔了。)
(此外九江的官員也還少,竟沒有一位登了門。)
(范星圃想起當日初到江西,雖是一個候補知縣,卻因為撫台賞識,到省就委了
(院上文案,不但同寅州縣裡頭爭著恭維,就是些道府上司,也沒一個不紆尊相
(待。)
(後來,署廬陵調首縣補東鄉更是宦門如市,應接不下,那次斷弦回到省裡,開
(了一個弔撫,藩臬都送幛子祭席親來弔奠,那同寅的幛子竟掛到無地可容,勉
(強露出一個下款,門薄上的客有四五百位。)
(動身進京的時候,過這九江道府縣及所有當差的委員,哪個不來相送?這回放
(了臬台那更不消說了,這位九江道台,自己再三相請到他衙門裡吃酒,說是教
(弟內人自己做的菜,並不是廚子弄的,無論如何總要請廉訪耽擱半天,賞一賞
(光,我那時才勉強去應酬了一趟?)
(今兒連幛子也不送,弔也不來弔。)
(這位德化縣那時在省裡當發審差使,曉得紫芳有病,托著首縣保舉他精於婦科
(,我才請了他來看看,早請早到晚請晚到,一天幾次都不嫌煩,每次見了紫芳
(,總是恭恭敬敬的請一個安,叫聲二太太,弄的紫芳都不好意思,後來,還是
(紫芳催著我替他說了這個缺。)
(這回請了他幾次,一次也不來。)
(今天開弔轉了一轉就走了,人情勢利世態炎涼竟到了這個地步。)
(無怪當日猿背將軍見呵於霸凌醉尉,青蓮學士被斥於華陰縣官,似此路鬼揶揄
(,真令英雄短氣。)
(我范星圃有一遭重上強台,再看你們這班人的脅肩諂笑罷!想當道之中最關愛
(的莫過於梁培帥、洪中堂,現在正是掌權的大軍機,去托托他們當有法想,就
(切切實實的寫了兩個稟帖寄去。)
(接到復信也都很關切,但說必須外頭找位督撫奏一奏,裡頭方能為力。)
(因想兩江制台是浙江同鄉,去找找他當可有濟。)
(到了南京見了那位制台,也很賞識他的才具,答應先替他奏留差遣,叫他自己
(做個稿子。)
(他做了奏稿送上去,那位制台看了也很合識,正要繕留,那位制台已經奉旨開
(缺。)
(他看無可指望,只好仍回江西,聽見賈端甫到了湖北臬台任,在那位兩湖制檯
(面前言聽計從,心裡想去找他。)
(這天全似莊替任天然餞行,就請范星圃作陪。)
(席間,范星圃把這意思同他兩位商量,任天然)
任天然:聽說這位制台是進人,找他怕沒甚道理罷?
全似莊:(全似莊卻極力贊成道)這位賈廉訪做官真可佩服,我在上海同他雖只聚了半天
,看他那器宇與人不同,議論皆有經緯,他那平日的立名、砥行、潔己、動民,
更是朝野皆知,將來必為一代名臣。現在是這位兩湖制台奏請簡放的,那還有不
相得的麼?這位制台愛才若渴,最肯破格用人,以星公如此才望,去了無不投契
,再得賈廉訪從旁揄揚必然重用。現在這位制台的聖眷最隆,無論因甚麼事體罷
官的,只要這位制台一言無不立時起用。你看前回一位廣東道台,不是已經開復
了麼!星公到了那裡,定能指日再起,可以拿得穩的。星公既然要去找賈廉訪,
我卻有件事體奉托,去年在上海會見賈廉訪,聽說他一位少君還未完姻,我的女
兒今年十七歲了,我自己教的識了幾個字,讀了幾年書,差不多的信總可以學著
寫寫,我內簽押房的信札書籍總是他收拾,頗為井井有條,就持家的道理也還懂
得些兒,便中請同賈廉訪提一提,如果賈廉訪不嫌高攀,就求作伐無不從命的。
(范星圃聽他說的甚為動聽,就決計到湖北去)
范星圃:這冰人我定要作成,今天就算預領的吃媒酒罷!
(任天然也是個世故甚深的人,心中雖覺得不以為然,卻怎肯打斷他們的興頭,
(也就不再勸了。)
(范星圃回家籌畫籌畫,可憐他官雖升的快,財卻不見多。)
(他那華氏夫人娘家的家私,所有實產都被那宛平縣斷回一點未曾得到,他母女
(隨身所留能有幾何?除了衣裳首飾之類,拼湊起來總共餘了不過萬六七千金。
()
(那個玲兒,雖尚未正名收房卻已有了幾個月身孕。)
(范星圃把要到湖北去的話同他商量,玲兒也說很好。)
范星圃:我這趟去恐怕不花點錢總不行,我帶一萬銀子去,預備六千銀子在銀號裡生生息
,留你用,餘外的我帶著作盤川。
全似莊:(玲兒道)我一人的用度有限,你功名的事要緊,再多帶點去罷。
范星圃:我不夠再寫信來取。
(范星圃本意要想把他寄在全似莊衙門裡暫住,那曉得他還沒有預備動身,已得
(了全似莊簡放直隸正定府的喜信,只好同房東商量了與他暫時同住,托他照料
(照料,那房東也很誠實滿口答應。)
(范星圃佈置妥貼,全似莊因為要交卸動身,留著他盤桓兩天,好在范星圃的事
(體本是可遲可早的,就等著全似莊交卸,到省裡打了一個轉回來,帶著家眷上
(了輪船,取道上海北上。)
(范星圃看他們開了船,又隔了幾天,才動身到了武昌來拜賈端甫,卻不曉得賈
(端甫調任的信,見了面說道)
范星圃:老弟久違了,阿呀!消瘦了許多,我前回在上海聽見你的事體,我很作急,托了
江西的一位太史王夢笙,寫信打聽略知梗概,真正抱屈,等見了上諭之後,就打
聽不出老弟的行蹤。現在寶眷住在何處?弟夫人可好?有幾位世兄?
范星圃:(范星圃歎了口氣道)唉,我今年的運氣真不好,這麼一件不要緊的事體,偏偏
碰到這麼一個對頭把個功名送掉,南昌萬不能住,因為九江府全似莊向來還要好
,就把家眷暫時搬到九江,不想在船上又把個兒子丟了,內人過門幾年只生了這
麼一個,叫他怎麼不傷心呢,接著得到他的娘在京身故的信,他更加悲盛,因此
一病不起,我又像那年一樣弄到妻亡子喪,孑然一身。
賈端甫:我還不知道,老弟遭這許我事體,真是令人可歎。但是,以老弟的年華才望,轉
瞬必定再起的,也不必介介於中。
(又問起這回來意,范星圃也略道所謀,賈端甫)
賈端甫:這位制台真沒道理,我到這裡因為是他奏請簡放的,所以,極力相助真是不避嫌
怨,實心實力的替他做事,雖然才只兩三個月,這湖北的事體也就整頓的不少,
誰知他聽信饞言,近來有幾件事碰了釘子,我就覺得不好,今兒接了電抄,我已
調任甘肅,那自然是他有折子去說了話。老弟既來且在我這裡住住,再想法子罷
,我也不必去見他了。
(范星圃聽了真是大失所望,心想:我這運氣真不湊巧,又同前次南京的這一趟
(差不多。)
(然而沒法只好依著賈端甫的話把行李搬了進來。)
(第二天,制台已經委人接署,不多兩天賈端甫即已交卸,賈端甫奉到調任的行
(知,自然要具折謝恩懇請陛見。)
(間中,范星圃同他談起全似莊要想結親的話,賈端甫)
賈端甫:很好,他本是個安徽世家,前回我在上海同他會見,看這人倒很正派,才具也很
好,他既有這番美意,我是極願意同他做親家的,不過我這兒子蠢些,卻也不守
規矩,老弟看了,如尚可以,就請作伐。他現在是放了正定府,我此番到任無論
叫進京不叫進京,是必走那裡的,最好先把帖子寄了去同他約定了,將來我路過
那裡,就替他們完姻,免得將來到了甘肅,隔著數千里路,迎娶入贅彼此都有為
難,好在我們這種人家又不必講究甚麼賠奩,日子雖急促些,似乎還趕得及,我
等批折回頭才動身,喜期在七月裡最好,老弟看做得到做不到?
范星圃:做呢,沒有甚麼做不到,但不知道全似莊現在到了任沒有?怎麼想法子打聽打聽
呢?
想了一:有了,前天看見京報,永定河道保子良署著直隸臬台,我同他在湖南做過同寅,
就打個電去問問他罷。
賈端甫:也很好。
(范星圃就打了個電報,次日接到復電,說是於前月梢赴任。)
范星圃:全似莊已經到任了,且先發個電去通知他,讓他好先預備。
賈端甫:甚好甚好,就請費心。
(范星圃又發了電與全似莊,得到復電「一切遵辦」,范星圃送與賈端甫看了,
(都甚歡喜,就把庚帖同求親的帖子備好,范星圃寫了一封信,並托他在正定城
(裡,代賈端甫找所公館,為辦喜事之用,交郵政局寄去。)
(不兩日,賈端甫的批折回頭是「著來見」三個字,賈端甫就同范星圃說道)
賈端甫:我看老弟不如同我進京走一趟罷,梁培帥同北洋最為合式,老弟是梁培帥最賞識
的人,沒有不招呼的,求他同北洋說說,那裡是近水樓台,現在練新軍、開鐵路
,以及洋務河工夫一事不需人,只要隨便那一處立一立足便可光復的。
范星圃:前回梁培帥的來信也很關切,但說總得要找位督撫奏一奏才行,現在去找北洋亦
是一策,我本來匯了一萬銀子來,預備想在這裡學堂之類報效報效的,現在就匯
到京裡去罷。
賈端甫:那更好了。
(賈端甫就上院稟辭,又到各處辭了行,帶著家眷范星圃到漢口坐了火車北上。
()
(那時火車只能坐到鄭州,在那裡棧房住了一天,換了車迤邐前進,這天到了彰
(德府在城外一家店裡住下。)
(這賈端甫是著名清方,沿路酒禮固是不收,就連預備點鋪垫,派兩個家人,他
(都要固辭的。)
(所以,沿路地方官也只得恭敬不如從命。)
(這天到的還早,賈端甫因為彰德府有他一位同門,是個丁憂的軍機領班,差不
(多就要起復,他的家離府城二十多里,不能不去看他一趟,就在他那裡住一宿
(,五更趕回也還不致耽擱了路程。)
(恐怕常用的牲口走乏了,就另外僱了二輛車,帶了一個家人前去。)
(哪知他這一去,倒如那桓景九日登高避了一場大禍,這是甚麼緣故,下回再替
(他詳敘罷。)
(第二十回 女償父債供狀分明 李代桃僵遺言慘切)
賈端甫:(前回書中說這賈臬台到彰德府鄉間去訪一位同門,當夜沒有回店,倒避了一場
(大禍,這是甚麼緣故呢?原來,這天晚上,約有二更多天,來了一班綠林豪傑
(,明火執杖撞開了門進了店,就把看店的伙計拘禁一處說)我們是來討債的,
(冤有頭,債有主,不會向別人家瞎討,店家住客各自安睡不必驚慌,若要出來
(多事,這手槍快刀可沒有眼睛。
(這店裡也還有兩三個單身過客住著,心想並不欠人家的錢,不致於叫人家這麼
(興師動眾的來討,也就不來管人家的閒事,車夫店遇到這種事是向來不敢出頭
(的。)
(那賈端甫、范星圃帶來的幾位管家,只求他們不找進房裡頭樂得各捱睡著何敢
(再去問信,只聽見這些人有幾個在院子裡把風,其餘都擁進上房,似乎先闖進
(上首一間,不久又闖進下首一間,卻在裡頭擾嚷,有一個多更次才走。)
(等到強盜走了有兩三刻功夫,這些家人卻個個奮勇起來跑出來喊拿賊,也有拿
(刀的,也有拿棍的,也有提根繩子預備捆賊的,亂追亂喊)
那家人:這班囚回攘的一個都不要讓他跑,官府差使都敢打劫起來,這還有王法麼?
張 全:(還是張全有點主意說)先到上房裡去看看少了些甚麼東西,人平安不平安再說
罷。
張 全:(說著先進上首一間一看,只見滿炕是血,那位范大人倒在炕裡,連忙喊道)不
好了,范大人被砍壞了。
(范大人的家人聽見趕到面前細看,范大人傷雖甚重,幸喜還有點氣息,砍的是
(腮頰不是腦門咽喉,或者還可救。)
(張全這時候也顧不得賈大人的規矩,只好走進兩位姑娘房裡一看,只見兩個炕
(面前,都堆著一堆衣褲,兩位姑娘裹著裌被,躺在那裡呻吟,有些地方雪白的
(肌雪還露在被外頭,曉得都是很吃了點虧,這卻不去喊眾人,只走到自己女兒
(炕前問了一句)
張 全:你怎麼樣?
只 好:(他女兒回了一句)疼的很。
張 全:你放心睡著,這是沒法的事,你叫小姐也不用著急,保養保養就好的,我叫你姑
來看你們罷。
(說著走出來,望大眾說)
出 來:還好,沒有少甚麼東西。
(一面去叫了他老婆郝氏同打湖北帶來的一個粗老媽子,進去服侍這位靜如小姐
(同那位未正名的姨太太,又密密的吩咐他們不許聲張。)
(郝氏到了房裡,先走到小姐身邊一間看,渾身剝得赤條條的,那兩條腿上都是
(血液淋漓,罵了一聲)
靜如小:瘟強盜,怎麼這樣狠心,弄到這個樣子。
(一面叫那老媽子去打水,再去看看他的女兒也與小姐差不多,那老媽子打了水
(來,這兩位皆不能起牀,郝氏替他們揩擦乾淨,另外拿衣褲替他們穿好。)
(那位賈少爺睡在廂房裡,始終沒有敢出來。)
(張全一面叫人飛馬去通知賈大人,一面到文武衙門去報案。)
(那彰德府安陽縣同城守營得了信,飛趕出來,看了看被盜的情形。)
(那安陽縣又帶了些玉真散出來看著替范大人上了,包紮完畢,然後同著大眾,
(要到那邊房裡去看,張全說是小姐們嚇壞了沒有能起牀,請不必進去看罷。)
(這幾位自然不進去,查了一查失的東西,只小姐們隨身戴的首飾同兩件衣服,
(其實連那衣服大約這班強盜也不見得要,不過拿來揩揩身體甩在外頭,被人家
(撿了去的。)
(所以,那張失單無論怎樣估計也不過值五六十兩銀子。)
(賈臬台的清名因此格外昭著,這班強盜於賈臬台也不為無恩呢。)
(那個替賈臬台報信的家人,走到半路上已經碰著賈臬台從那位同門家裡回來。
()
(這家人把被盜的情形略為回了一回,賈臬台連忙催著牲口加緊的趕了回店。)
(張全看見車到門口,搶前走了兩步,附著賈臬台耳朵回道)
張 全:東西沒有失甚麼,只是小姐同家人女兒都很吃了點苦,現在還不能起牀,地方官
面前卻沒有同他說,范大人受的傷很不輕。
(賈臬台點了點頭走進店房,那府縣文武趕緊到院子裡站班迎接,賈臬台讓著進
(了堂屋,文武官都請了安。)
賈臬台:(彰德府說道)卑府們防護不週,致令大人受驚,罪該萬死!
賈臬台:兄弟做了十幾年的官一個錢沒有,這點行裝大約比那書館的寒士還不如,這些強
盜諒來以為是那些囊囊豐盈的顯宦過境,必定有點油水,哪曉得碰到兄弟這個窮
官,他們也算上了當。在我兄弟失點東西沒甚要緊,就是我這點行李全數奉送也
不值甚麼。倒是這樣的官塘大道官府過境尚要被搶,那商家邸客更不堪設想了。
我兄弟上年在這裡看印的時候,真是道不拾遺,夜不閉戶,我兄弟有甚麼本事?
也全仗我們那位伙計好。
(這幾句話說的那府裡縣裡汗流浹背,一個)
一 個:卑府該死!
一 個:卑職該死!
賈臬台:這位范廉訪是我兄弟,約他同進京,帶累他受傷,我真對他不住,諸位大約看見
過了,不知道要緊不要緊?我很不放心,急於要看看他呢。
一 個:(那安陽縣忙回道)范大人的傷痕,卑職已細細的看過,是不致命的,卑職已把
自己合的頂好玉真散親手替范大人上了,才包紮好,這玉真散與鋪家賣的不同,
上年卑職的家母也是在道兒上被強盜砍了一刀,上過就收口。
又一回拿到一個強盜,帶了重傷不能取供,上了這藥登時就好,這是卑職家
母同強盜一齊試驗過,很有靈驗的。
(賈臬台聽他把話說急了,弄成連刀塊兒真不成話,也不禁一笑,這位安陽縣自
(己也覺著很有些難為情,只好搭訕著說道)
只 好:就請大人進去看看范大人罷。
(於是大家一齊走進上房裡,賈臬台走到范星圃面前問道)
賈臬台:老弟你怎麼樣?
范星圃:(那范星圃還能喘噓顫巍巍的說道)這會子疼的好些。
(那神氣看上去也還清醒。)
(大家略略放心了點,仍舊退出外間坐談。)
(那縣官又拿馬夾子坐到店門口,把街坊地保同打更的每人打了幾百個板子,勒
(限破案。)
(營裡也趕緊派人四出緝拿,有的)
有 的:東鄉某村是個賊窩。
有 的:我前天聽見北鄉某村來了些不相干的人,我已經派人去查。
有 的:新近截了兩個梁子,恐怕就是那班人散下來做的。
(不過講的那些馬後炮的話,這是做官的長技,諸位想也聽熟了,做書的也不去
(細細的敘他。)
(這些文武敷衍了半天起身告辭,賈臬台送了客進來,然後走進下首房間,看他
(那位令媛靜如小姐,同那位未正名的如夫人小雙子,兩人都是面如紙白,渾身
(軟癱在炕上。)
賈臬台:(賈臬台也只得說道)橫逆之來無可奈何,不能怪你們的,你們靜靜的養罷。
(坐了一會,看那靜如小姐似乎睡著的時候,就坐到小雙子炕上低低的問道)
叫了一:怎麼樣的?
小雙子:昨夜我剛睡著,聽見外頭人聲嘈雜驚醒了,嚇的不敢動,不多一刻,就跑進房來
二十個人,嘴裡似乎說是來討債的,卻把我同小姐衣褲扯個乾淨,一個一個的輪
流著來弄,裡頭還有兩個又粗又大的漢子,叫我怎麼吃得住呢!而且一個才出來
一個又進去,接連不斷弄的裡頭漲得要死。還是強盜走了,我媽拿水來替我慢慢
的擦了一陣,才好過些,現在腫的不像樣子了,怎麼好呢?
(說著又哭,賈臬台也只得安慰了兩句道)
賈臬台:不要緊,調養一兩天就復原的。
(息了三四天,看那范星圃已能略進飲食,這兩位小姐姑娘也能撐著起牀,張全
(密密的回賈臬台道)
張 全:前天,這班強盜口裡是吵說報仇的,老爺從前在這裡做官很風厲,辦的匪也不少
,那裡沒有甚麼仇人,久住著恐怕不便,不如早點走罷。
(賈端甫也很以為然,因為這案子那縣裡自然要稟報的,胡雨帥是關切的上司,
(倒不能不發個稟帖,於是趕緊寫了個夾單交驛站遞去,一面囑咐地方官上緊緝
(拿。)
(想起張全的話來倒也有點戒心,又同訪營裡要了兩棚人護送,一面收拾動身。
()
(那地方官遇到這種案子是捺不下去的,只好照著稟報。)
(不過把地方理數說遠些,並說些自己訪聞即時同營帶兵前往追捕的門面話。)
(這個稟帖上去,誰知正碰到胡撫台這幾天有兩件不高興的事體,一件呢,是為
(那位學務處的魏琢人太史,前半個月忽然下身腫爛,說是他的姪少爺,不知拿
(甚麼藥弄成這樣的。)
(魏太史得了這病後,這位姪少爺把他一個才只十四歲的胞妹毒打了一頓,帶著
(他的少奶奶同兒子女兒卷了些銀錢而去。)
(魏太史始而托撫台電飭各處嚴拿,及至被鄭州盤獲電稟上來,這魏太史又說是
(到底是自己的姪兒,求撫台打電叫鄭州把他釋放,也不知是些甚麼緣故。)
(這幾天魏太史的性命說是保住不要緊,不過怕的要成了個太監。)
(還沒有出來,學務處的事竟沒有人能管了。)
(一件呢,胡撫台的一位哥哥,也是放了那一省的大員,到任去的,路過河南因
(為舊病發作,借了一家別墅調養。)
(這位大員帶了一位姨太太是個京城裡有名的窯姐兒,生得杏臉、桃腮、雲環、
(弓足極其美麗。)
(這位撫台友於誼篤天天要去看看這位哥哥的,並且總要背著人,這位姨嫂也耐
(煩細細的告訴他,每日兩人總要密談一兩點鐘的功夫,有時到深更半夜才回衙
(門,這也是手足情深的好處。)
(他這哥哥是病在牀上不大起來的,這天,這位撫台正同姨嫂密談到緊要的關口
(,他這位哥哥忽然撐著起了牀,輕輕的走過對房,看見他兩個在一塊兒,不知
(為甚麼,就拿這嬌嬌滴滴的姨太太劈頭劈臉的亂打,嘴裡還罵道)
嘴 裡:你這個沒有倫理的爛娼。
(這位撫台看見他哥哥動了氣,恐怕觸動了他病中的痰火,就悄悄的走了,連衣
(帽都沒有來得及穿戴。)
(他哥哥這一夜竟忍心把這麼一個美貌的姨太太逼著吞煙而死。)
(他哥哥的姨太太吞煙自盡,其實與這位撫台毫無干涉,可恨這些汴梁人俏唇薄
(舌的,見著這位撫台出來,就在他轎子旁邊唱甚麼)
撫 台:長是長的俊,可惜沒有命;生是生的好,可憐竟死了。
45**時間: 地點:
嘴 裡:(又說甚麼)我昨兒看了一出新鮮戲,是武大郎殺死潘金蓮。
一 個:只有武二郎殺潘金蓮,哪有甚麼武大郎殺潘金蓮呢?
嘴 裡:(那個說道)這是新編出來的。
(這位撫台在轎子裡聽見這些流言混話,實在有些觸耳要買他們的賬,人家在街
(上說閒話,又拿不著他的錯處。)
(因為這兩件事,心裡十分懊悶。)
(看見這個稟帖,又接到賈臬台的信稟,勃然大怒,登時就要撤這安陽縣的任,
(虧得裡頭文案委員通知藩台來替他求情,才勒限十日內獲犯,限滿不獲,定即
(撤參。)
一 個:(那位文案又寫了個信與這安陽縣說)撫台向來寬厚,近來心緒不佳,易於動怒
。此次係推薇垣之情尚屬從寬,必須設法依限破獲方妙。
(這位安陽縣是選了一個苦缺,做了四五年賠了兩萬銀子,幸虧打聽得藩台有位
(姪小姐,向有癡顛病要找個姑爺,沒有願娶,他趕緊托人做媒,替他兒子討了
(才得調劑了這個缺。)
(全靠在這一任翻本,到任還不及兩個月,若是撤了任真是要了他的命。)
(奉到這個批,又接到這文案的信,幾乎把他急瘋了。)
(但是,這起案子失贓無多從何踩緝,還是他的師爺替他想了個法子,拿別的案
(裡的盜犯,硬嵌了口供,說是這一案的首犯,並說這案搶劫過路監司大員,刀
(傷客官情節重大,可事請飭本府,就近提審立予正法以昭儆戒。)
(又把撫台衙門文案上幾位好好的佈置妥貼,居然批准。)
(這府裡想:這案子不破自己面子也不好看,好在這個盜犯總是要死的,叫他多
(認一案也不傷陰騭,就照著縣裡詳的口供順了一順復稟上去,批准就地正法。
()
(這位縣官才保住了這個賠奩的美缺。)
(隔了半個月,直隸東明縣拿到一個,向在豫直兩省邊界上打家劫舍、盜官反獄
(的盜魁,名叫彭一飛,綽號夜飛鵬的,問起他做的案子,他說)
同 他:我哪一年不做一兩百起,你叫我怎麼記得?你們提著頭兒問罷,是我做的案子,
我沒有不認的。
(問官自然揀那要緊的案子問。)
(一起是搶劫典周衙門的,一起是打劫餉鞘的,一起是圍繞雞澤鹽店擄殺外事的
(,他都認了。)
那管事:(又問道)這彰德府城外打劫的賈臬台的案子,有你沒有你?
同 他:(袁一飛道)提起那事,那可不是去打劫的,那個賈臬台他有了錢都是存放在銀
號裡,自己身邊向來不存現貨,他那衣服都不值錢,老婆兒女也沒有甚麼首飾。
他做過我們彰德府,裝的那種窮樣子我們還不曉得,還要去打劫他麼?只因為李
二魁李二哥他的哥子李又魁,是這大順廣彰衛懷一帶有名的好漢,他在江湖上也
很發了些財,弟兄們有甚麼緩急幾千幾百的他都肯幫助,地方上甚麼不平的事找
到他沒有不出力的,這兩省貧苦的百姓告他吃飯的也很不少,所以,替他看水的
人甚多,官府那能正眼瞧他。有一天,他在彰德府城裡一個窯子裡嫖,不想這個
窯姐兒的老子是他殺的,他卻不曉得這窯姐兒蓄志報仇,想法子把他灌醉了,拿
繩子把他週身密密的捆緊,報了安陽縣拿去收監。李二魁得了信要想救他的哥子
,軟做硬做主意還未想定。那時候這個賈臬台正做著彰德府,聽說撫台最信服他
,生殺之權都在他手裡。看水的人說他衙門裡有個張大爺,是他的小丈人,說話
最靈的,這條路可以走得。李二哥想既有路可走,到底比硬做平穩些,就托人找
了這位張大爺說合。送了這賈臬台一萬銀子,又送了這張大爺三千銀子,這賈臬
台說是保定了他哥哥不死。李二哥想就是辦個甚麼軍流罪名也不要緊,不想賈臬
台收了銀子仍舊把他哥哥悄悄的殺了。李二哥說他哥哥呢,殺人、放火、盜官、
劫署做的事也不少,殺呢,那是王法應該的,沒有甚麼抱怨,只是這一萬幾千銀
子可花的冤枉,而且耽誤了他別的主意,那時就要找他算帳,那曉得賈臬台這個
王八羔子,不久就使乖走了。這回子聽說他經過彰德,李二哥來找我商量,我說
:『這種債是必得要討的。』就彼此約了一二十個弟兄,到他住的店裡去討債。
我們有個兄弟叫做程大蟒,我們叫他程咬金的,他是個最有血性的人,他先進了
上首的房,看見一個人睡在炕上,以為總是那個賈王八就兜頭砍了一刀,喊道:
『得了,這個王八已經被我捉住了!』李二哥走過去一看說:『這不是他。』再
問那個被砍的人『你是誰?』那個人可是不會說話的。李二哥說:『咱們只找正
經主兒,饒了他罷。』又跑到對過房裡,我先進門看了兩張炕面前都擺以一雙小
腳鞋子,曉得那個王八又不在裡頭,我走到上首炕面前,那女的躲在一牀裌被裡
發抖,我把被替他扯掉,看是一個閨女,不過十七八歲的光景,長的也很俊,我
問他:『你是賈臬台的甚麼人?賈臬台在那裡?』他說是賈臬台的女兒,賈臬台
到鄉下看朋友去了。那邊炕上也是一個閨女,他們問他的話,他說的含含糊糊的
,不曉得是賈臬台的小老婆不是,我就同李二哥說道:『債主兒既然走了,他這
點破爛東西抵利錢也不夠,不如叫他這女兒拿身體償還了罷。』李二哥說很好,
我就動手,那賈王八的女兒害怕躲躲縮縮的,我說:『你放心,只要你的身體,
不要你的性命,你不要怕。』那賈王八的女兒聽了這話,也就依頭順腦的讓我替
他脫了緊身褂褲,那上身的鈕子還是他自家解的呢,脫了下來那一身雪白的肉,
兩個飽飽兒的奶子,一雙窄窄兒的腳,瞧著真叫人動火,更喜得他宛轉隨人的讓
我們二十多個弟兄一個一個的盡情消受。
同 他:(說到這裡,把大拇指頭一伸道)我可是占頭籌的,那個女的長的也還不壞,我
也乾了一回到今兒想起來還快活呢,也不枉李二哥花了一萬多銀子,請我們嫖了
一夜。
(那問官聽他說的太覺不堪,就喝道)
那管事:你不要胡說,那安陽縣的來文,敘那事主家屬的報稟並沒有這些話,你怎麼這樣
牽枝帶葉的亂扯?
同 他:(那彭一飛把眼睛一楞道)我夜飛鵬做了二十多年的好漢,生平從沒有說過一句
謊話,睡的人家媳婦不少,使的人家銀錢也不少,卻都是明明白白來的,不像你
們這班做官的,陰謀詭計,倚勢撞騙,弄了人家的錢財,污了人家的婦女,還要
假充正經,說那些遮遮掩掩的話,是我做的事我為甚麼不說?他的女兒被人乾爛
了,他要裝幌子瞞著人,我怎麼會曉得那些烏龜王八報的是些甚麼情節 。
(這問官恐怕他還要亂說,只好又問別的案子。)
(後來刑名師爺在供折上,把這輪奸的情節仍舊刪掉,在那供出同伙犯人名字裡
(,也把那安陽縣借著銷案的那個盜犯添上,既迴護了同寅的計策,又顧全了隔
(省上司的臉面,這是做官的正宗道理。)
(像這樣的刑名師爺才算是當行出色。)
(我做書的若去做官,拿了印把子,也要請他的。)
(但是公牘上雖然不敘這些情節,那天在旁邊看審的人可聽的清清楚楚,而且地
(方上拿到這種著名大盜,來看審的人必多的,一傳十,十傳百,不多幾天,傳
(的直隸河南兩省無人不知。)
(賈臬台的這位千金靜如小姐同那位未正名的姨太太小雙子姑娘,那天晚上吃的
(這番暗苦才得伸冤,也算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看書的諸位,天道屬陽無論什麼事體,皆要他彰明,使人共見共聞,不肯讓他
(終久隱藏的。)
(你只看那日月星辰,哪一樣不是昭昭在天,任人瞻視?所以,有些人到了臨死
(的時候,把生平做過的虧心短行,不肯告人的事情,往往自家傾吐罄盡,那並
(不是甚麼鬼使神差,正是他陰氣已絕,陽氣外溢,自然而然的發洩出來,這是
(天理必有的。)
(所以,那楊姨娘的夜奔書室、增朗之私丑並全,賈端甫若不替他宣播,安能人
(人知覺?這回他的女兒同那未正名的如君受了這些糟榻,他已經甘心吃這啞巴
(虧,隱忍不發也就不見得有人曉得,偏偏這強盜會被東明縣拿到,供了個淋漓
(盡致,這也是有關天數了。)
(這位東明縣拿獲鄰封巨盜,那保升階調優缺想來是必有的,但這都是賈端甫到
(了正定以後的事情。)
46**時間: 地點:
(再說那賈端甫離了彰德緩緩前進,因為范星圃受傷過重,兩位小姐姑娘腫痛未
(痊,車上不能久坐,每天只走半站。)
(那范星圃雖然傷不致命,總還未能合口,在這車上一顛竟有些翻動起來,飲食
(倒反漸漸短少,臉上一點血色沒有,路上又不能調養。)
(賈端甫心裡有點發急,正定的房子是請范星圃寫信托全似莊,預先看定預備要
(辦喜事用的,原想邀著范星圃同住,近來看他傷勢沉重,恐怕有點短長,諸多
(不便就寫了封信派人連夜趕到正定,托全似莊另外找所公館以為范星圃養病之
(地。)
(全似莊也先聽得賈端甫路上被劫,范星圃受傷的信,打電到彰德去問,說是已
(經動身。)
(正在記念,接到這信,一面叫賬房師爺去找公館,一面派人到臨洛關火車站上
(來接。)
(卻好,賈端甫的家眷次日也都到了臨洛,休息了一天坐上火車到了正定。)
(全似莊接到車站,還是花衣手本,恭敬非常,賈端甫見面說道)
賈端甫:我們是兒女親家,萬萬不可如此客氣。
(一面派人把范星圃送到那養病的公館,一面同著家眷進了新宅。)
(全似莊也跟過來道喜,幫著照料。)
(賈端甫看大致佈置妥當,就同著全似莊來看范星圃。)
(那范星圃到了那個公館,曉得是因為自己傷重恐怕不好,所以叫他另外住的,
(心中不免有點傷感,然而不能怪人。)
(賈端甫、全似莊來了,范星圃也還在牀上拱手招呼,全似莊走近身邊看了一看
(,傷勢卻是甚重,幸而神志還清,說是不要緊的,趕緊叫人去請了一個外科來
(看了傷口,診了脈,說傷後受了點風,可要當心才好,上了些藥包紮好了,開
(了個方子。)
(全似莊、賈端甫也天天來看他一趟,只是那傷口總不合,面色灰敗,口味不開
(,曉得有些棘手,那個外科也說個病象恐怕不妥。)
(范星圃隨身帶了兩三個傭人,這些人是主人興旺,他就趨奉,主人落寞他就避
(開,看見范星圃病到這個樣子,早已各人打自己的主意,哪裡還把這主人放在
(心上,盡心去調護他呢?晚上名為守夜,伏在外間炕上打磕,茶是冷的,燈是
(暗的。)
(范星圃想起當日愛妾、美婢、侍奉滿屋,稍為有點病痛,服侍的人晝夜不離,
(咳嗽聲翻個身都有人過來看看,藥爐茗茶更是預備得停停妥妥,那是何等當心
(。)
(今兒家敗人亡,病眠旅館,這兩個蠢奴叫起來哭喪著臉,一肚皮不情願的樣子
(。)
(撫今追昔,叫人怎不傷心?隱隱間,聽著似乎有些鬼聲,這種淒涼景況,既無
(陰氣相乘也是不寒而慄的。)
(范星圃也自知不能收功,心想著趁著人還清楚,把以後的事體佈置佈置,無奈
(氣力總提不上,叫一聲人,說一句話總要喘半天。)
(只得到全似莊那裡要了點大參,叫人煎好吃下去接一接氣,把全似莊、賈端甫
(請了來)
賈端甫:兩位老哥哥我是要長別的了,這傷口是不會合的,不過早晚的事。從前看相的本
說我眼運尾上怕有金刃之災,我所以不肯住到上海原是避禍的意思,不想在這道
兒上被這些無名毛賊不明不白的砍了這一刀,真是不值,這也是定數使然,無可
尤怨,只是我范星圃這麼一個才幹,這麼一點年紀,竟至一蹷不振中道而殂,心
中實是有點不服。以我生平的本領不是自誇的話,就是平平正正的做去,沒有不
做到督撫的。我自問也沒有甚麼不可對人的事體,不過求效太急,凡事總想先人
一鞭,勝人一籌,有些地方不免做盡做絕。那年在湖南的事,自己也覺得有些過
了,不過因為得了一個嚴明精乾的聲名,也就有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勢,其
實又何常好為刻薄呢?今兒雖不見得就是報應,然而問心到底有點過不去。鳥之
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兩位老哥哥,前程遠大須要切記:凡事做到
得手的時候,總要放鬆一步,不可做的太過,稍留餘地以處人,即留餘地以處己
,我是已經悔之無及了。我有一個收用過的丫頭叫做珍兒,他娘家姓角,現在還
住在九江,托那同住的房東照應著,我臨走的時候,他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身孕,
我留了六千銀子在九江銀號裡生息,他能守固好,他不能守,這銀子就與他作為
賠奩,他是為我的事很吃過苦的,我不忍負他。我匯到京裡的一萬銀子,如果這
珍兒生的是男,就與我這遺腹子,生的是女,能替我在族中承繼一個,把這銀子
替這兒女兩人平分。不過,我們杭州人因家鄉住不起,飄流在外省的居多。無論
何等大族,本支沒有滿百丁的,我近支固是無人,遠房亦其寥寥,立嗣也頗不易
。其實我躬不閱遑恤,我死後也叫做一息尚存,聊盡人事而已。我這些話,請兩
位哥哥替我用筆記了下來,我自己是不能寫了,而且又叫我寫與誰呢?
叫了一:(說著又歎了一口氣)我這皮囊是要連累兩位老哥哥,替我收拾,將來能把我的
棺木送到九江,再能同我續弦內人的靈柩一齊運回杭州合葬,那更感激不盡,只
好來世銜結回報罷。
(全似莊、賈端甫聽了這些話,很有些悲感,只好拿話安慰他道)
只 好:老弟不要亂想,這種硬傷是不要緊的,好好的靜養,自然會好,正在壯年怕些甚
麼?
(又各人拿了兩張長連信箋,把他所說的話照著寫了出來,送與他看過,各自收
(好。)
(那范星圃說了這些話,動了心血,那瘡口又迸了開來,大喊一聲,暈厥過去,
(好容易喊醒,神氣更加不好。)
(全似莊、賈端甫走到外間說)
賈端甫:看這樣子,恐怕難呢,我們得替他預備預備。
賈端甫:天氣勢,早點預備了的好。
(當晚全似莊回到衙門,叫他賬房師爺去看了一副枋子,又備了些衣服衾枕之類
(。)
(賈端甫也到二更方歸睡,到牀上想:這范星圃的下場如此,心中也狠有些難過
(,直到五更方才朦朧睡著。)
(天剛黎明,就聽見老媽子說,范大人那裡有人來請,賈端甫一驚,不知究竟范
(星圃傷勢如何下回便知道了。)
(第二十一回 藥石誤投喪明抱痛 蒹葭幸托涼血甘居)
(賈端甫聽說范星圃那裡有人來請,連忙起來洗漱穿衣,匆匆過去。)
(到了那邊,全似莊也剛到,兩人同到牀前一看,見那范星圃昏迷不醒。)
(等了一刻,忽然睜眼看了一看,歎了一口氣道)
叫了一:唉!想不到我范星圃年未四十官至三品卻竟如此結果了。
(說罷,兩眼一掉已向大羅天上去尋他前後的兩位夫人重結那來世姻緣。)
(可憐這麼一個能員,竟弄到齎志九泉,歿於旅館。)
(做書的做到這裡,也都有些不忍下筆。)
(賈端甫、全似莊均各嚎啕痛哭,那衣衾棺木到午後也俱齊備,天氣正熱,不敢
(久停,揀了酉時入殮。)
(同城文武因是本府同甘肅臬台的把弟,都來送殮,比他在九江斷弦的時候還要
(風光些。)
(過了頭七出了殯,寄在一個廟裡,全似莊、賈端甫都來步送,那些文武也來的
(不少。)
(當這范星圃病重的時候,賈全兩家都在那裡忙著料理喜事,最忙的是那位正定
(府的帳房師爺,顧了這邊還要幫著那邊,辦著紅事兼著辦白事,比我做書的這
(枝筆還要忙些。)
(那賈端甫租的公館也不大,是三開間,前後三進。)
(頭一進,大門二房中間有個過亭;第二進,兩間做廳一間做簽押房,兩邊廂房
(一邊做帳房,一邊做了門房;第三進,是上房上首一間,賈端甫自己住著,下
(首一間與他兒子做新房,卻把後半間隔出預備陪嫁丫頭、老媽所祝兩邊廂房都
(是三間,靠上首的這一間都有門可通上首廂房,是他這位未正名的姨太太住著
(,因為名分未定不好明明白白的同住一房,其實是一直同起同眠的。)
(那個門卻是開著,以便出入自由。)
(下首廂房是靜如小姐住的,姨弟都已大了,又要娶親,自然要避嫌疑,所以那
(個便房卻是釘住了的。)
(湖北帶來的那個老媽住在上首廂房對間,因為要辦喜事,又在本地僱了一個老
(媽住在下首廂房對間。)
(這位靜如小姐同那小雙子姑娘,在彰德以寡敵眾,鏖戰一場,固然創巨痛,受
(的是皮肉之傷,不多幾日腫消痛止,已容得老僧出入。)
(那小雙子是搬了公館就照常更衣入侍,這靜如小姐雖然此一番在嚼,然而一曝
(怎能抵得十寒,那時患其多,此刻特苦其少,可恨那道便門又被他們關斷,藍
(橋咫尺欲渡無門。)
(這天離喜期只有三天,賈端甫去找全似莊商量事體。)
(靜如小姐想道:再過兩日這兄弟就要新婚,一雙兩好其樂融融,既聯結髮之歡
(,寧戀燃須之愛,未必重來問津,豈能強與分羹,自己是已辟桃源,難尋劉阮
(佳期,幽恨方長,若不趁此一遣曠懷,不知何日方嘗異味,這機會萬不可失。
()
(就悄悄的走進新房,看他兄弟已光著脊梁躺在新牀上睡下午覺,這靜如小姐就
(坐到新牀上去,把兄弟推醒,同他談了半天,究竟他們談些甚麼?做書的沒有
(去竊聽,想來也不過填闋,賀新郎好姐姐的南詞北曲而已。)
(靜如小姐打他兄弟房裡出來不多一會,賈端甫已從全似莊家回來,兩人私下十
(分慶幸。)
(賈端甫進了房脫了袍子覺得甚熱,這年秋燥異常,雖是七月半後比伏天還要熱
(些。)
(恰好有新買的西瓜,就開了兩個叫了兒子女兒並小雙子一起同吃。)
(靜如小姐說不吃,這女兒家吃不吃冷東西是不好勉強她的。)
(那位少爺拿起來就吃,一來是父命難違,說不出那不能吃的道理,二來覺得這
(樣熱天吃點涼來也不要緊,只急得那靜如小姐暗中跺足,同他做了幾回眼色,
(可恨這蠢物也看不出來,一口氣把半個瓜吃完,又喝了一碗瓜露。)
(這瓜露吃下去,就覺得有些停在胸口,腹中隱隱作痛。)
(這位少爺也有點害怕,自己去找了快生薑泡了開水喝了下去,哪裡有濟。)
(到了晚上,腹痛非凡,晚飯就沒有能吃。)
賈端甫:今天天熱怕是受了暑,發了痧氣,弄了些臥龍丹、行軍散之類與他聞。
(打了幾個嚏,還是不好。)
(又給他週身刮了一刮痧也有些紅瘢紫塊,以為痧氣總刮盡了。)
(哪知到了夜裡,疼的更甚。)
(次日早上,請了個醫生來看,說是中暑,開了一個香薷飯還加上兩味藥。)
(這藥下去,那肚子疼的更加厲害,直聲喊叫,滿牀打滾。)
(這天全府正過妝奩,新房裡卻正在鬧病,連鋪設都不能,只好東倒西歪的堆著
(,那湖北老媽子說道)
只 好:少爺這個病的樣子倒像是夾色傷寒。
(賈端甫想:兒子還沒有完姻,向來又規規矩矩,不敢出大門一步,怎麼會得夾
(色傷寒?這些老媽子懂得甚麼,也就不去理他。)
(又請那個醫生來看,那個醫生道)
賈端甫:不要緊的,讓他喊喊滾滾,那暑氣才帶出,這正是那藥力與外邪在裡頭鬥呢,再
帶一帶汗就會好的。
(又在原方上加了一味麻黃,一味六一散。)
(這一帖藥下去,更加不是。)
(到了晚上卻倒好了些,怎麼見得呢?那位病人也不喊了,也不滾了,不過微微
(的在那裡喘氣,豈不是被醫生醫好了些麼?)
(做書的覺得,天下惟醫學最難講究,就是外洋的醫生也不能人人皆精,這個學
(問真要心細意誠,既不可背了古方,又不可泥於古方,不能不問那病情以意逆
(志,也不能惑於眾論遂設成心,到了這家看病總得一心一意的在這病人身上,
(還不知道如何,否則失之毫釐謬以千里,豈是可以兒戲的事。)
(大江南北有兩位名醫就是名重一時,請他一回非十餘金不可,還不知什麼時候
(才到,若遠道相迎則每日非百數十金不可。)
(這兩位醫生一位呢,是到了人家開口就是)
想了一:今天某大人家請我我還沒有去呢;昨天某鄉紳的如夫人已經上了靈牀,被我一劑
藥扳回來;某太學的老太太要不是請了我去,怕的要不行了,現在無礙了;我才
接到個電報某大僚又來請我,你看這裡這麼些人等著我,叫我怎麼丟得開手呢。
(說完這些大話,就講某省督撫放了某人,那是同我最要好的,某省藩臬開了缺
(可惜可惜,某人可以得某差,某人可以署某缺,某人進來甚紅,某人卻也黑了
(。)
(這些話診著脈,開著方子,嘴裡都是不斷的。)
(一位呢,小戶人家是請他不到的,官慕紳商人家,必得要預備著好酒好菜請他
(,有花的地方,還要找兩枝花陪他。)
(看起病來你說是肝旺罷,他說不錯是肝旺,你說是氣虛罷,他說不差是氣虛,
(開起方子來,你說怕的要用附桂,他說附桂是必要用的,你說能不能用生軍,
(他說生軍狠可用得,總是順著風。)
(這兩位醫生醫好的人卻也不少,做書的可不敢請教,做書的本來也想學醫,因
(看這事關係太大,自揣才力不及,知難而退,勸天下的粗心人、寡識人、浮躁
(人、性情固執的人、太圓通的人、專講肆應的人,不學醫不行醫,也未始非積
(德之道。)
47**時間: 地點:
(再說這賈少爺的病,只有這位靜如小姐明白,幾回要想說,總有些說不出口,
(可是又急又悔。)
(這天晚上看了這個情形,實在忍不住,只好)
只 好:這個醫生的藥吃下去看來總不對,爹爹得另外請一位來看看,不可執定了受暑呢
。
(賈端甫又叫人到全似莊那邊去打聽打聽,說有位老師醫理還好,就趕緊請了過
(來診了脈,問了問病情,看了看吃過的方子,抬頭說道)
賈端甫:這個病是陰寒,要是一得了就治那並不難好的,現在耽擱久了,又吃了這麼些不
對症的藥,恐怕救不轉,這位先生可真誤事不淺,姑且開了方子碰碰看罷。
(那時已三更多天,賈端甫趕緊叫人去敲打了藥舖子的門,揀了藥來煎好了,那
(位少爺已經牙關緊閉,好容易撬開灌了下去,又不是仙丹,怎麼會靈呢?到了
(黎明,這位少爺竟已無聲無息,替他揀的跨鳳佳期竟做了他的騎鯨吉日,可憐
(這條小命竟送在這半個西瓜上頭,比那范星圃吃那強盜砍了一刀因而喪命,似
(乎還要冤枉些呢。)
(這賈端甫年將半百隻此一子,叫他怎不傷心,頓足槌胸,呼天搶地,幾致痛不
(欲生。)
(就是那位靜如小姐連枝情重,剖蒂神傷,也是哀哀痛哭如失所夫。)
(那張全趕緊去料理棺木,一面到府裡報信,全似莊也就過來灑了幾點淚,寬慰
(了兩句,那位新娘下文另有交代,暫且不提。)
(到了下晚成殮,是個動殤不能久,第二天就抬了出去。)
(賈端甫不解得這夾色傷寒的緣由,晚上同那位未正名的如夫人談起來,這位如
(夫人一想弄的不好,還要疑到我身上,這可不能不實說了,當下)
當 下:這件事我本來早想同你說,因為關係太大,我又沒有拿著實據,告訴了你,你的
脾氣是最方正嚴厲的,那還容得麼?
這是有關人家性命名節的事,我又算不得個甚麼好人出來指證不成,不曉得
的人,還要說太太留下這一雙兒女我容不得,故意造言生事呢!所以一直忍到今
兒,自從在彰德府衙門裡,我就覺著小姐同少爺的情形不對,因為少爺年紀小才
十三四歲的人,那裡去敢瞎疑他,後來在浙江、湖北幾處衙門裡,時常看見少爺
清晨、黑夜在小姐房裡走出來,老媽子也同我說過,我都攔著不准亂說。只想少
爺娶了親,小姐嫁了出去,一牀棉被蓋了過去豈不好呢?前天,你打全親家老爺
那裡回來,約有前半刻鐘的功夫,我在門簾裡看見小姐打對面房裡匆匆的走了出
來,我想姊姊在兄弟房裡坐坐也不算件事,後來你叫我們吃瓜,小姐不肯吃,少
爺吃著,我看小姐望著少爺擠眼眨眼的,我心裡就有些詫異,然而也想不到他們
大白天裡會這麼胡乾。
現在說少爺得的是夾色傷寒,那可事事對景。我可勸你,現在少爺已經死了
,你追究起來也是無益。再把個小姐逼死又何苦呢!徒然鬧的通國皆知,不如裝
作不曉得,趕緊找個人家把這小姐嫁了過去豈不乾淨!你想想是不是?
(賈端甫這才曉得他這位愛女竟是個魯國文姜。)
(看書的諸位,賈端甫如此一位道學先生,家政又嚴肅如此,怎麼他的妻子兒女
(會如此淫蕩呢?做書的以為此皆賈端甫治家太嚴之過。)
賈端甫:(有人問做書的說道)這話說的不通,我正嫌賈端甫治家不嚴才有這種流弊。假
使他當日連那張全的妻女都不准他進上房,這十幾歲的幼兒,都攆到中堂以外,
豈不就沒有這些事了呢。
(不知道天下的事體無一樣可以強制,只有順性而導,使他涵濡於不覺就我範圍
(,若去逆而制之,就如搏沙遏水必致潰敗,決裂男女,身備淫具他不動慾念則
(已,動了慾念銅牆鐵壁不能限他,刀鋸斧鉞不能禁他。)
(只有愈遏愈熾的泰西人,講那平理近情、順道公量的治法教法,並不是抑君父
(之權,實有鑒於中外家國歷來變亂,無不由於防制太嚴,惟有使各適其性,方
(能消患未來,而且人生處世無論何人總宜待之以誠。)
(做書的生平不談性理,只有這「誠能動物,不誠無物」兩語是細心體驗確有至
(理的。)
(家庭之中果能處處以誠,則妻妾、子女自然各循其分,不忍相欺,若我不以誠
(相待,惟處處以禮法,即使勉循規矩,那心竟亦斷不相屬,況至於拂人之性,
(則尤為不干物忌,上損天和。)
(你看那籠鳥瓶花已覺得不如那得食階前的瓦雀、自生牆角的蓬蒿來得獨饒生意
(,人為萬物之靈,更豈可拿他束縛拘攣,使他一無生趣。)
(賈端甫把他的妻子閉在深閨,一步路不許她亂行,一個人不許她亂見,諸位設
(身處地,如果做了他的妻女願意不願意呢?婦女人家必得一個男人的面不見,
(才能全他貞節,見了男人就要不端,這種婦女也就不堪承教。)
(賈端甫既以不肖之心待其妻女,其妻女自必以不肖自待。)
賈端甫:(所以,有一位先生說過)中材子弟全視父兄之駕駁,何如駁駁得宜,則弩駘可
成騏驥,駁駁失當,則鸞鳳可為鴟鴞。
(這周似珍夫人、賈靜如小姐秉性雖非堅貞,廉恥亦未盡喪,比起那上海堂子裡
(中等倌人也還不致不及。)
(何以那些倌人雖日與客人裙屐相親,到了留宿也還要斟酌,不是見客就留用的
(。)
(相幫伙計朝夕相見,也並不致亂來。)
(倘使賈端甫掃除那種假道學的家規,讓他們舒暢天機怡情適志,這一位誥命夫
(人、一位千金決不致蕩檢逾閒,毀生滅性至於此極。)
(所以,做書的不歸咎於賈端甫的妻子、女兒,專歸咎於賈端甫一人。)
(自古以來,低褲襠出在鐵門檻裡頭,諸位將正史稗官人情物理細細的考究,便
(知道做書的不是於賈端甫身上過為刻論了。)
48**時間: 地點:
(再說,賈端甫細想這位愛姬的話真正不錯,現在再去追究必致丑聲外揚,只好
(不聞不問。)
(幸喜這位愛姬已有了幾個月的身孕,宗兆可以不愁。)
(但是,這女兒帶到甘肅衙門裡去嫁,萬一人家因為不是原身吵鬧起來,在那任
(上豈不丟臉?聽說那東明縣拿到一個強盜,已把那彰德的事體供了出來,這裡
(人家大約都有點短道,不如在此地找個人家嫁了。)
(如果有什麼說話,還可以朝強盜身上一推,那是遭逢強暴不能怪我閨門不謹的
(。)
(想了一想,也就向他那未正名的如夫人說道)
想了一: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去追究,明天去托全似莊做媒。
(當晚收拾安寢。)
(次日去托了全似莊,因恐全似莊是個本府,差不多的人夠不上找他做媒,又去
(托了全似莊的賬房書啟各位師爺說)
全似莊:不拘官幕紳商都無不可,我是因為要了卻向平之願再去到任,省得累贅,所以愈
快愈好。
(他這位小姐在彰德府城外立的那次「功勞」,這時候,東明縣已經拿獲夜飛鵬
(的口供,正定已紛紛傳說,說是這回他這少爺說是得的夾色的傷寒,他這少爺
(向來不出外玩笑眾所共知,人家也總疑在他這位小姐同那位似是而非的姨太太
(身上。)
(所以,賈端甫一開口,幾位師爺也就深知來意,嘴裡答應心裡卻想道:天下哪
(有這種願做烏龜的人來就這門親,這杯媒酒是吃不成的。)
(那知道千里姻緣一線牽,也是這靜如小姐的紅鸞星動。)
(恰好有陝西要進京引見的一個知縣,是這位賬房師爺的表弟,因為引見之資尚
(有不敷,想找表兄想想法子,或是托托京裡相熟的票號金店通挪通挪,所以路
(過此地小作逗留,聽見賈臬台托他表兄擇婿,就趕緊跑來找他表兄,說是正想
(續弦,求他作伐。)
(這位知縣姓史名學竇號五桂,山東東昌府的人,原藉山西。)
(他的父親從小跟著一個姑夫在山東撫台衙門裡當三小子,有一位武巡捕看他長
(的俊,要了他去當個小伴當,不久又提拔他當了一名戈會哈。)
(那時候,捻匪還未十分平靜,有些沒見識的官幕,把各家的家眷資財搬在一個
(山裡住著,置了點軍火器械,僱了些人保護。)
(有兩個帶營頭的武官,知道里頭子女玉帛甚多,就起了覬覦之心,同撫台說是
(些會匪盤踞在山裡,撫台委濟南府查,濟南府說內中都是良善紳民並非會匪,
(這些武官未遂所欲。)
(又在撫檯面前播弄說,這濟南府也是會黨,天天早上跪香誦經,文武官都知道
(的。)
(撫台又委了一個候補道去查。)
(這位候補道最愛小,當過兩回鄉場監試,供應的東西無一樣不捲得乾淨。)
(當營務處的會辦,那些提調文案拿他開心,每天在他座兒旁邊放幾個小東西,
(他總欣然懷之而去。)
(這兩位武官知道他的脾氣,略略點綴了點,他回來就照著那武官所說的情形稟
(復。)
(撫台大怒,登時把那濟南府參出,另面派營剿洗,這些營頭禦侮靖寇,則不足
(;焚村掠寨,則有餘。)
(奉令之後踴躍非常,到那山中爭先直上,那些僱來保護的人,見是官兵自然棄
(甲拋戈,一哄而散。)
(可憐這些官幕的婦女,被這些兵弁糟塌到不堪。)
(事後,有位知府出資收贖也救出十之一二,有些婦女還肯說出名姓,有些只求
(擇配,不肯再替夫家母家丟丑。)
(這位知府做了這事,就添了一位狀元孫少爺。)
(這史五桂的父親那時也跟著那位武巡捕前去,也得了點資財,又擄得一個女的
(,也是人家一個少奶奶,看這史五桂的父親年輕貌美,便也願意相從,身邊穿
(的一件小棉襖裡邊全是金珠,這史五桂的父親因此便是小康。)
(又在這一案裡保得一個把總。)
(全似莊所請的這位賬房師爺就是這少奶奶夫家的姪兒。)
(事平之後,彼此認親來往,所以同這史五桂算是表兄弟。)
(那位撫台卻因此事不滿於眾言論,被交官彈劾。)
(那位撫台就寫信托一位向來有交情的軍機大臣招呼招呼,誰知那位軍機大臣復
(信出來,說是「物議正繁,無能為力」,勸他避避風頭。)
(那位撫台沒法,只好掛冠回籍。)
(史五桂父親的姑夫也跟著回了山西。)
(史五桂的父親就在東昌府的鄉下置了點田產,帶著那少奶奶安居樂業。)
(隔了十多年,那位撫台又帶恩起用進了軍機做到中堂。)
(因為那軍機大臣當時未肯出力,致他遲作十年宰相,懷恨甚深。)
(恰恰那軍機大臣的兒子在他屬下,到底被他參了。)
(史五桂的父親聽得這舊時主人的聲勢赫顯,不免官興勃發,帶了點禮物,要想
(到京裡去找他。)
(不料,渡黃河時翻船落水屍首都未尋得。)
(史五桂的丈人姓杜是個曹州土霸,卻值《老殘遊記》上所說的那位某太尊,做
(曹州府因他丈人捕匪出力狠為重用,史五桂跟著他丈人跑跑也就搭了名字保了
(一個縣尉。)
(等到拳匪的那年,官府查得他丈人是個拳匪頭子,拿去正法,他卻已先溜到陝
(西,指省稟到,又在辦皇差的案內保了一個知縣。)
(這回到了正定也將近半個月,賈小姐的這些故事他也應該有點風聞,何以甘心
(來吃這一杯剩酒殘肴呢?他卻有個用意,也與當日賈端甫肯娶周似珍的心思差
(不多,一來因為賈端甫是個聆省臬台,將來總可倚靠;二來曉得賈端甫只有一
(個兒子已經死了,打聽打聽他那官囊總有十多萬,將來這份家私做女婿的至少
(總要沾潤他一半。)
(《聊齋》上說的,一頂綠頭巾豈真能將人壓死,況且在未過門以前的事體,譬
(如討了個窯姐兒呢?所以,起了這個念頭。)
(諸位倒也不必笑話他,現在這一類部族做到宮保封疆的都有,就做做又何妨呢
(。)
(這位賬房師爺聽他表弟來托做媒,心想:這種高親去攀他做什麼,而且他到底
(是個臬台,這種樣的官階、家世、人品怕他看不上眼,說了還要碰釘子呢!既
(而一想,我這位表弟這回來找我,我要應酬他,將來不知幾時才能歸還,就是
(替他特借,那擔子也還是在我身上,他還不起,人家只向我要錢,若要不應酬
(他,他心裡豈不見怪?他到底已經保了知縣,將來安見得沒有找他的事,現在
(若替他把這頭親事說成,那時,他同賈臬台做了翁婿,他引見的事體賈臬台能
(不幫忙不成?就是說了不行,也沒有甚麼要緊,好在是賈臬台托我的,不能說
(我冒昧高攀,就向著史五桂說道)
想了一:老弟,你幾時斷弦的?我還不曉得。
史五桂:我內人是舊年故的,家裡來了信,我一直沒能回去看看,我這回進京本想在京裡
托人做媒,若京裡說不成,我還想請兩個月假回去走走,在家鄉討一個。
今兒聽見賈臬台托你做媒,所以找你替我說說。
想了一:(那賬房師爺道)托我呢,是賈臬台親口托的。但是,這位小姐你大約也聽見些
,可不是什麼整貨,你明兒不要吃了二刀韮菜怨我媒人。
史五桂:(史五桂笑道)你盡管替我去說,我認的決不來怨你。
想了一:(那賬房師爺道)既然你願意,我就替你去說看。
(正值全似莊要去拜賈端甫,這賬房師爺就跑去同全似莊說了,請他先稟。)
(全似莊也曉得賈端甫這位千金聲名不佳,自然早點嫁了為是。)
(既然有人肯討,那是最好的事,也就答應替他去說。)
(全似莊見了賈端甫,談了些閒話就說道)
全似莊:令媛的親事倒有一家在這裡,是我那邊賬房朋友的表弟,姓史,他是陝西過班引
見的知縣,不過是續弦。
賈端甫:續弦也無妨,這們史大令有多少歲,不知是哪裡人?
全似莊:這人我也見過,年紀也只三十多歲,是山東人,原籍山西,也是舊家,聽說同從
前一位中堂也還有點親誼。
賈端甫:我也想早點替他們完了這喜事,清清爽爽的去到任,省得多遠的路,拖著這些人
。既然是貴衙門賬房師爺的令親,可否請來見一見再說?
全似莊:那是做得到的,回頭就叫我那賬房朋友同著過來。
(全似莊也就告辭回到衙門,同這賬房師爺說道)
全似莊:這個媒有點意思,叫你同著令表弟去見見呢。
(賬房師爺聽了大喜,趕緊招呼了他表弟史五桂同他一齊來見賈臬台。)
(賈端甫看那史五桂神氣不甚軒昂,言談亦復粗俗,心中本不願意。)
(但是,相女配夫,這樣的女兒要挑什麼樣的女婿,不如胡亂嫁出了門,免得再
(鬧出別樣的笑話被人家指摘。)
(也就略略問了一問家事及到省以後的情形,送了出去。)
(又約那位賬房師爺再停會,再來談談,賬房師爺知道是個好消息,同了他表弟
(回去之後,趕緊又來,賈端甫見了說道)
賈端甫:令表弟的人呢,倒也沒有甚麼。歲數雖然大些,我也不大計較,但是他也在客邊
,若另找房子迎娶諸事也多不便,自然不如就著這房子暫時入贅過來,不過我的
批折早回,進京不能再遲,要辦就在這月底月初挑個日子,聘禮之類我也不論,
聽他如何預備。
(那賬房師爺諾諾連聲而退,告訴了他表弟,自然心滿意思,就挑了七月二十八
(行聘,八月初四的喜期。)
(賈端甫就把靜如小姐住的那間廂房,收拾出來做了新房。)
(因那對面上房不吉利,所以空著不用。)
(未納婦卻賦館甥,總也在這正定府公館裡辦了件喜事。)
(這回書連敘了兩件素事,也得要有這麼一點吉祥事體,不然豈不太蕭索了。)
(媒人就請了全似莊同那位懂醫道的學老師。)
(入贅這天,賀客也還不少。)
(不過這位新郎同這位新娘,大家曉得是都沒有什麼腼腆羞澀的,倒不好意思去
(鬧他。)
(而且這位賈臬台又是個道學古板的人。)
(所以,散席之後,就只兩位媒人領了幾位到新房裡說了兩句官樣文章的喜話,
(應了一應景兒也就各散。)
(這新郎進了洞房,看那新娘一張鵝蛋臉兒頗饒風致,下帷解帶成就良緣,雖然
(是道路寬宏,不免有四面不靠邊之歎,然而,比那茌平腰站的滋味到底遠勝多
(多。)
(新郎也就覺得十分中意,新娘也更隨遇而安。)
(但是賈臬台的愛女已喜聯成佳偶,賈臬台的孀媳何以度此芳年,下回總要交代
(清楚。)
(第二十二回 失貞節嬌女善承歡 吞巨款惡奴謀反噬)
(前回書中因為急於要敘那賈端甫小姐贅姻的事,所以把他兒子故後那位將要過
(門的新媳婦沒有交代。)
(你想,天下安有做新娘子的這一天,忽然聽見新郎死了漠然無動於衷,天下無
(此人情,這部書也就多了一個漏洞,做書的得替他詳敘一回。)
(原來這位小姐名叫懷玕號叫玉抱,是全似莊最愛的女兒。)
(全似莊的夫人俞氏,也是位中堂的孫小姐,比全似莊大了五歲,生了一個兒子
(名懷璞,在徽州學堂讀書。)
(一個女兒就是這位玉抱小姐。)
(俞氏夫人秉性懦弱,更兼多病,向來不能問事,全似莊的家務,從前他一位庶
(母曾氏老姨太太管的。)
(全似莊截取出京,在石頭衚衕慶春家,討了一個排九的窯姐兒叫做秋紈,姓姚
(,全似莊十分寵愛,這位曾氏老姨太太氣成一病死了,這家務就是這位姚姨太
(太接管。)
(這玉抱小姐到了十四五歲,姿態既十分豔麗,心性又十分聰明,全似莊看著覺
(得比姚姨太太強,就把這家務奪了過來交與這位小姐管理。)
(這位小姐接管家務之後極其嚴明,就是這些姨娘身上絕不肯稍稍為假借。)
(全似莊生平最好潔淨,他那間臥房收拾的最為嚴整,瓶爐筆硯無不位置得宜。
()
(他帽子上花翎的翎絲,都要理的一條條舒舒坦坦,帽緯也要理的又齊又勻。)
(脫下來的衣服要折疊的服服帖帖,穿的時候腰折邊角都要弄的格格正正,哪怕
(是熟客在廳上久候,他的衣冠未曾齊整絕不肯輕率出來。)
(只有這玉抱小姐服侍的最為熨貼稱意。)
(全似莊除掉那姚姨娘之外,還有兩個姨娘,他卻不到姨娘房裡去住,若要敦促
(,總是叫到他這臥房陪侍,有古人肅肅抱衾與裀之風。)
(他這房裡的東西,都全靠這玉抱小姐收拾佈置,就是進巾、侍盥、煮茗、薰香
(,近來也都是這小姐伺候的居多,清晨深夜奉侍不遑,比那厲中堂的寡媳孝敬
(那位公公還要週到些兒。)
(那幾位姨娘反不大傍身,有時小姐不在跟前,叫姨娘們做做總不如意,全似莊
(脾氣又大,動加呵斥。)
(所以,這幾位姨娘不敢怨這位老爺,不免怨這位小姐,背後編派的那些話真叫
(人不堪入耳。)
(那也不能去聽他,他們卻也不敢當面指摘。)
(全似莊在九江府任上的時候,有一天,已有三更多了,這姚姨娘因想起一件東
(西跑到老爺房裡去取,卻看見這玉抱小姐坐在牀沿上繫鞋帶子,老爺卻睡在牀
(上。)
楊姨娘:(這姚娘姨娘可忍不住說了一句)我沒看見過,這麼大的姑娘,還朝老子牀上爬
的。
叫了一:(玉抱小姐聽見這話說)你講什麼?
楊姨娘:(姚姨娘)我講你怎麼在老爺牀上下來,連鞋子都沒有穿,做些什麼事體?
靜如小:(小姐紅著臉說道)你看見些什麼?在這裡混吣。
一 面:(一面就望著老子哭了說道)爹爹聽她這些話,我還能做人麼。
(就倒在牀上放聲大哭。)
(全似莊緊了一緊褲帶,跳下牀來,就抓了姚姨娘頭髮打了兩個巴掌,罵道)
全似莊:你這爛婊子浪的不得過了,我不叫你,你就跑了進來。
楊姨娘:(這姚姨娘還在那裡咕噥道)你們做了這些事,還要打我,說我浪,我沒看見老
子女兒好這樣沒上沒下的,定要我看見些什麼才算。
(全似莊被她說的也動了氣,把她上身的衣服扯掉,拿了一根雞毛撢帚的藤條柄
(子,就在姚姨娘的冰雪肌膚上亂抽亂打,打的姚姨娘哭哭啼啼的哀告,以後再
(不敢亂說亂跑,玉抱小姐還是滿牀滾著哭,滾的束釵橫鬢髮亂,衣縐鞋鬆,口
(口聲聲說道)
全似莊:我是一個小姐,這浪婦胡吣我些什麼,叫我拿什麼臉去見人?我還要這命麼,要
我活除非把這浪貨拉到堂上去,叫差人打她二百個嘴掌那再商量,要像這種樣子
,以後還不曉得要造出多少謠言來呢。今兒有他無我,我就去死。
(說著爬下牀,趿著鞋子就跑到書桌上,拿那裁紙刀往喉嚨裡就戳,全似莊趕緊
(跑過奪了下來。)
(被她們鬧的沒法,只好叫了幾個家人來,一個背拉著姚姨娘的兩隻手,拿膝蓋
(抵著姚姨娘的光背脊,一個斜把著姚姨娘的香腮,一個拿那皮掌子在姚姨娘的
(嘴巴上左右開弓,一五一十的打了一百多下,打的這姚姨娘滿口鮮血直流。)
(全似莊也有些不忍,只是關礙著愛女無可如何。)
(這位玉抱小姐的氣才略為平了些,這姚姨娘臉上的兩邊都打得紅腫如桃,上身
(還是脫的精光,只穿了一條褲子。)
(她雖然是個窯姐兒出身,在窯子裡的時候,也沒有吃過這樣苦,丟個這樣臉。
()
(所以,先還哭著求,後來也不求也不哭,盡著打,打完了,問她話也不理,衣
(裳也不穿,一逕跑回自己房裡,心裡想道:我在慶春的時候,這老爺同我何等
(恩愛,山盟海誓齧臂銘膺。)
(到了家裡太太是不用說,自從他祖爺爺死了後,老爺就不大理他的,就是那位
(最有寵勢的老姨太太,也被我壓了下去,我也生過一個兒子,不過短命死了。
()
(今兒色衰,他為著這個浪丫頭,用這種狠心,把我如此作踐,也不顧顧自己的
(臉面,竟叫那些家人貼著我的身軀,掰著我的腮頰打了我這麼一頓嘴巴,這種
(羞辱,這樣無情,還有什麼生趣?嚶嚶的哭了一陣。)
(全似莊正在那邊低聲下氣的敷衍那位愛女,哪有功夫再來慰問這失寵的如君。
()
(可憐這姚秋紈就關了房門,掛了條三尺羅巾,做了個馬嵬坡佛堂的妃子。)
(第二天,丫頭推不開門,在窗子裡張了一張,看見姚姨太太在裡頭打鞦韆,嚇
(的喊起來。)
(全似莊恐怕女兒見氣,也不敢過於悲悼,不過買一個三寸桐棺裝了那幾根冤骨
(付諸黃土而已。)
(後來,全似莊又在丫頭裡挑選了一個補了這姨娘的數。)
(這幾個姨娘鑒於前車,何敢重蹈覆轍,遇到這小姐在老爺房裡,真個連窗隙門
(縫張也不敢去張一張,雖到漏盡雞鳴,不聞宣召,不敢進房,卻也不敢自睡。
()
(見了太太倒還沒甚畏懼,見這位小姐就如見了虎狼蛇蠍一般怕的什麼似的,饒
(你這樣小心,還不時要受訓斥,稍不如意,就叫這老爺鞭責罰跪。)
(這位小姐待這些姨娘雖然十分酷虐,承應這位老翁卻是十分隨和,無論叫她做
(些什麼都沒有不肯。)
(所以,這位老翁也就極其憐愛,本不忍令其遠嫁。)
(不過,女子生而願為有家,是人生不易的道理。)
(而且要藉此攀附高門,不得不學那涕出女吳之舉。)
(這玉抱小姐也曉得夭桃濃李是女子份所當然,何敢因不忍遠父母兄弟之情背了
(周公大禮。)
(只有這幾位姨娘聽見佳期已近,而且運適蘭舟不覺私相慶幸。)
(在這位老爺有如挖卻心頭肉,在這幾位姨娘真是撥去眼中釘,只盼這花轎出門
(便可再見天日。)
(不料紅鸞未照白霓先臨,竟在喜期這天出了上岔兒,玉抱小姐聽了這個信,就
(撤環退珥誓作未亡。)
(全似莊夫婦也苦苦勸著定不肯依。)
(當天到底送他到賈府成了一成服,卻就回去。)
(玉抱小姐同父母免得別離。)
(賈端甫亦甚欽其節孝。)
(過了靜如小姐喜期之後,又接了過來,謁了祖,見了禮,賈端甫並答應替他立
(嗣,以續宗祧,這也要算一位名儒、一位名吏的佳婦、佳女足為兩家門楣增光
(了。)
(這賈端甫替女兒完了姻,媳婦成了禮,想起這位愛寵尚未正名,不多兩月就要
(分娩算個什麼?現在宗嗣之重,全在她身上,怎麼能永遠這麼含含糊糊,趁此
(刻把這事辦妥,將來到了甘肅衙門未免礙眼。)
(況從前總以服侍小姐名義留在裡頭,小姐現已出嫁,就要同著姑爺到省,還說
(服侍誰呢?難道好叫她再回家不成。)
(這麼一想,這事更不容緩,晚上就同小雙子商量,小雙子)
小雙子:這早同你說過,你要這麼遮遮掩掩的有什麼法子?今兒我已經被你弄到這個樣子
,肚子裡都被你下了種,我還能說不願。明兒我回去同我爹媽說聲,你再叫他們
來吩咐一句,我爹媽是你手底下的人,他們怎好不答應,就連身價也不好意思要
的。但是,我雖不想掛朝珠穿補褂,那披風紅裙我可要的,也是你的體面,你明
兒就得叫裁縫替我做。餘外的衣服首飾,我現在有得用,這個地方也弄不出好的
來,暫時也不必辦,隨後再慢慢的替我添罷。
(賈端甫滿心歡喜,都答應了。)
(從前,這小雙子有的時候還要朝去夜來,做那掩耳盜鈴之事,自從那位少爺死
(後,小雙子害怕早晚都不敢獨在一個房裡,也就公然的陪著賈端甫停眠整夜,
(哪個還去管她。)
(第二天,小雙子梳了頭,回家去同他爹媽商議,那郝氏倒也狠以為然)
同 他:早應該如此,這是那個不曉得,這也是不要緊的事,不曉得這位老爺,要這麼偷
偷摸摸的做什麼?恭喜你明兒養了少爺,也帶起我們風光風光,你可不要忘了我
們。
(說的小雙子倒有些不好意思。)
張 全:(那張全卻說道)小雙子你真要嫁這姓賈的麼?
小雙子:(小雙子愣了一愣道)爹爹這話說的真奇,當日也是爹爹叫我進去伺候的,並且
叫我凡事百依百順,不要違拗他。這不是明叫我把身體送給他麼?現在陪他睡了
這幾年,連肚子都有了,還好說不嫁他。這也並不是我自己願意如此的,因為爹
爹所命我不能不遵,怎麼今兒爹爹說起這樣的話來?
張 全:你定見要嫁他那也沒有什麼,我也不來攔你,不過我同你說,他這個人是最善做
出不近人情的,他待他那位太太,你是看見過的,你做了他的姨太太,那更差了
一層,今兒名份未定,他還讓你回來見見我們,明兒名份定了,恐怕不但不准你
出來,就連我要進去見你一面都做不到,這還是小事。他今年已望五的人,你還
不滿二十歲,人生的壽數是說不定的,花甲的人也不算夭壽,那時你又怎麼樣?
現在他的本家親戚不大上門,到那時候看見有家私大家來爭,你是個小老婆說不
響話的,我是個小老婆的老子,更沒有地方插嘴。你這肚子裡就算是個男,那時
不過十一二歲,怎能同這些人鬥?若要是個女,更不必說兩個沒腳蟹,只好聽著
人家吃你,拿得穩這肚子裡定見是個男麼?又拿得穩會得再養麼?你陪他睡了兩
三年,才有了這一點點血脈,我看也不是什麼壯健的人,我老子見得到的地方,
不能不同你說,你自去想想看,這是你終身的事,不要到那時候懊悔。
小雙子:(小雙子低頭想了一會說道)那麼叫我怎樣呢?還是照舊這麼胡弄著,還是叫我
回來住著,等著去嫁那揚州的窮鬼,那我可是不干。
張 全:哪個教你去嫁那窮鬼,你依著我,我自然有好路與你走,他的家私別人不知底細
,卻是瞞不了我的,數目也不多,總共只有八萬銀子。我本想把他養肥些再吃的
,現在他既開了口,那也等不得了。這也是我們只有這點財運,他這八萬銀子存
放在匯豐、道勝兩家銀行裡頭,兩個折子存處都在他那只小皮拜匣裡,他單身出
門總放在枕頭邊的,在家裡放在那裡你大約總看見過。
小雙子:也是放在牀上,那是我看熟的了,我晚上除下來的鐲頭、戒指都放在這拜匣蓋上
。
張 全:那就更好,你今天進去不要說什麼,只說同我們說過,我們都沒什麼話說,你只
想法子騙他寫個筆圖,說這肚子是在未收房以前同你有的那就最好,不能也不要
緊,再嬲著他打開那皮拜匣讓你把首飾收在裡頭,這種本事是你的拿手,想來必
做得到,用不著我教的。
(小雙子臉一紅,低低的)
低低的:爹爹也拿人家開心。
張 全:你明兒早上蟠著他遲些起來,就是他起來了,你總在牀上延挨著不要下牀,等我
同你媽媽進來自有道理。將來拿了他這份家私,讓你自己挑一個年紀輕輕的好女
婿,豈不是一生受用。你又不是個真正閨女,還要講什麼從一而終麼?將來就是
你兄弟大起來,這家私可是你拿身體賺來的,他也不能分你的,你要念同胞的情
分,分個一兩萬與他,那是你格外的好處,我老兩口子只望靠著你吃碗安逸飯罷
了,你看這主意如何?
(小雙子想了一想,這賈大人本沒有什麼戀頭,我不過貪圖他的富貴,若把他的
(家私弄了過來,另外找一個年輕貌美的好丈夫,那可比天天陪著這黑臉鬍子好
(得多呢!做官不做官有什麼要緊?就說)
就 連:都依著爹爹做罷,我進去了。
(這小雙子進去,賈端甫問他道)
賈端甫:你同爹媽說了怎樣?
小雙子:他們有甚麼不願意呢?你明兒再叫他們來說聲就行的。但是,你就要進京的人,
這個事體說定了自然就要辦,我那紅裙披風當天我可要穿的,趕著姑爺小姐在面
前,你給我穿了,將來人家不能說我是妄自尊大。披風還容易,裙子要百折打間
狠費工夫,日子緊了你得趕緊替我去做,我別的又不要你什麼東西,總算體諒你
的了。
(賈端甫就趕緊開了尺寸,叫人去買了料子,叫了裁縫,親自在廳上看他裁好,
(叫他連夜去做,限他三天就要。)
(到了晚上,房裡沒人,這小雙了就撒嬌撒癡的倚在賈端甫身上說道)
賈端甫:我可憐十幾歲的人被你硬弄上手,我雖然出身低些,可是正正派派的原身姑娘跟
著你的,你可要拿我當個人看待。
賈端甫:那個自然。
小雙子:我這肚子是不是你的種?
賈端甫:你這話問的真傻,怎麼不是我的?
小雙子:你也曉得是你的,我也曉得是你的,人家可不曉得是不是你的。明兒萬一你的親
戚本家推算起你把我收房的日子來,說是月份不對,是個野種,你在人面前說得
出口,你不在面前難道我好意思說是我先同你偷上了有的?那可叫我怎樣呢?你
寫個字兒給我,我到那時拿出來給人家看,人家自然沒得話說。
賈端甫:那裡會有這些事?
你真正太遠慮了。
小雙子:你不曉得女人家的苦處呢!做人家小的苦處更是說不來。
(賈端甫還是笑著沒有答應寫,小雙子撅著嘴道)
小雙子:難道這個肚子你不認帳?我明兒就想法子把他弄掉,省得將來被人家牽頭皮說我
帶著肚子過門,好在我年紀輕,以後再同你有了,那就不怕人家說閒話。
(說著,就拿手去揉那肚子。)
賈端甫:(賈端甫連忙拉著他手道)你這個傻子不要瞎鬧,我寫給你就是了。但是,這個
東西叫我怎麼寫法呢?
真正新鮮。
小雙子:你就說小雙子的肚子是我賈某人先同小雙子有的不就行了麼!
賈端甫:哪有這樣寫法。
(想了一想,只得拿了一張信箋寫道)
只 得:張氏妾先因入侍有娠五月,然後收房,恐親族疑誥,書此以為征蘭之據,某年月
日端字。
(又念與他聽並細細的講解與他,小雙子一定要在那張氏妾旁邊注上「小雙子」
(三個字,賈端甫笑道)
賈端甫:你這個人真正迂,而且贅人還怕不是你。
(只得又依著他添上。)
(小雙子接了過來得意之至,折好了揣在衣裳口袋裡說)
小雙子:我明兒等肚裡這個兒子養出來,拿他的胎毛與這個字包在一塊兒,等他大了交給
他,說這是你爹爹寫的,不怕你爹爹同你的本家親戚不認帳。
賈端甫:(賈端甫笑道)你真是個傻丫頭。
小雙子:(小雙子望他瞅了一眼道)你說我傻,我看我還乖巧得很呢。
(小雙子又靠到賈端甫懷裡,拉著賈端甫的手摸著他的肚子說道)
賈端甫:我為了這個孽障,不曉得吃了多少苦,前回彰德被那些瘟強盜那麼糟塌,我心裡
又羞又恨,依我的性子早已尋了死,因為這個裡頭是你的血脈,你的子息又不多
,不能不替你留著,只得忍辱偷生,我可不是好意的,你可不要說我不要臉。
賈端甫:那個自然,你看這多少時,我何曾有一句話怪過你的?
小雙子:我聽說,那一縣裡已經拿到那一回的一個真強盜了,幾時把這班瘟強盜拿完了,
殺盡了,才出我心中的氣,我想起來又恨又怕。這個地方也在城外,聽說也不是
甚麼好地方。前個把月還有個鄉紳家裡被搶呢!我天天除下來的首飾,你讓我收
在牀上那個拜匣裡穩當些,鎖匙交給我也好,你帶著也好,到京裡,再替我照樣
買一個。
賈端甫:你要收盡管收,鎖匙就交給你也不妨,但是要當心點,裡頭是要緊東西。
(說著,就在身邊四喜袋裡拿了一個小鎖匙交與小雙子。)
(看書的諸位,張全說的中年以外的人,遇著青年女子只要會籠絡些的,總要被
(他迷住,這話真正不錯。)
(你看賈端甫這樣一位道學先生,近來是小雙子的話,總覺著聽得入耳,要東就
(東要西就西也就隨他調撥了。)
(新學家總說中國女權做書的看起來只要是稍為文明點的,男子沒有不怕女子的
(,不拘他是怎樣方面的人,怎樣威猛的人,怎樣拘謹的人,大庭廣眾之下,對
(著他的妻妾盡管規矩謹嚴,禮法周密,到了那璇閨獨對,繡幄雙棲的時候,自
(然有一種似怕非怕,覺得有許多對不住這女子的地方,必得要順著他才好。)
(那女子也不論貞淫妍媸,到了這個時候,也自然會得恃寵爭憐,好像這男子受
(了他多少恩愚,應該受他鉗制的一樣,並且是大婦、小妻、私歡、愛婢,都有
(這種情形,人人相同,只要看那些大官大府的妻妾在人面前叫起那夫主來,總
(是「老爺、老爺」的,到了那剪燈私語、倚枕低呼沒有不是你呵你的,就是收
(用過的丫頭都是這樣,那堂子裡的倌人更不必說,這都是不期然而就,用不著
(人去教,並且出於不自覺的,這就是個片誓明證了,若是不如此也就覺得沒甚
(趣味。)
(諸位以為何如?看書的看到這段議論,必定要說做書的是個既怕夫人又怕如夫
(人的人。)
(然而,請看書的自己想一想,在如夫人面前背著人的時候,是個甚麼樣子?當
(亦啞然失笑。)
(小雙子接了鎖匙看了看鐘,已經十一下一刻)
小雙子:不早了,我們睡罷。
(就御了妝,把褪下來的戒指、耳環、手鐲之類,都開了鎖收在那只拜匣裡頭,
(仍舊鎖好放在枕頭邊。)
(這宦海鐘一夜更拿出手段來,奉承得這賈端甫力盡筋疲,沉沉睡去。)
(到了早上,小雙子假裝睡著,故意的拿那玉臂摟著賈端甫的肩頭,金蓮壓在賈
(端甫的腰際,賈端甫不忍去推他,比往常遲了有半點多鐘的功夫,看這小雙子
(似乎微微有點醒意,賈端甫才得起牀。)
(那小雙子還是春意滿腮,嬌慵無力的樣子,慢慢的坐起身來纏那一雙金蓮。)
賈端甫:(賈端甫不由的問他道)你今天怎麼會這樣倦?
(小雙子望他一笑,低低的)
低低的:問你呢,你還來問人?
(賈端甫正要叫人打水洗臉,只見張全同著他妻子郝氏走進房來,賈端甫看了一
(看,剛說得一句)
賈端甫:你來做甚麼?
(那張全也不回信,手裡拿著一根馬鞭子,走到牀前望著小雙子身上颼颼的抽了
(兩下,罵道)
張 全:你這不要臉的丫頭,我從前叫你進來服侍服侍太太,太太不在了,你說小姐要你
陪伴,那曉得你陪伴上了老爺,索性服侍到牀上來了!你這不要臉的丫頭。
(說著又抽了兩鞭,那小雙子只是嚶嚶啜泣也不開口,張全又罵道)
張 全:你不要臉罷了,你還帶起我,我祖父也是個稟生,我老子也還出過考,我雖是跟
官,我也是替官辦的公事,沒有甚麼低三下四丟臉色的事體。今兒你做了這種醜
事,叫我將來回家拿甚麼臉去見親族?死後拿甚麼臉去見祖宗?而且你是個有婆
家的人,前回你的婆婆還有信來說年春上就要討的,我若拖著不嫁,人家說我賴
婚,若要嫁了過去,人家看見你這種破貨,那個肯頂這烏龜的名?告到官府,我
還要為著你去坐班房挨板子,你這賤丫頭真坑死了我。
(接連又是重重的幾鞭子,打的這小雙子滿牀亂滾,哀哀痛哭,這賈端甫又羞、
(又氣、又憐、又怕,只在那裡叫)
小雙子:張全你有話好好的說,張全你有話好好的說,不要只管亂打。你跟了我將近二十
年,我待你也還不錯,你也還該看這十幾年的情分,不要瞎鬧。
張 全:(張全接口道)老爺待家人是不錯,家人也沒有誤過老爺的事,老爺怎麼不念念
家人伺候了十幾年,替家人留點面子,家人因為老爺是端方正直的人,上房裡頭
沒有一個閒雜人進來的,家教極其嚴整,所以,才叫這女兒進來服侍服侍,還想
讓他學點大家規矩,將來嫁到他婆家去,也叫人家看看家人伺候的主人不錯,家
人臉上也有點風光。那曉得老爺是個外君子內小人的人,家人再想不到這麼一位
坐懷不亂的老爺會如此,大約總是這丫頭狐媚勾引的,我只打死這賤丫頭再說。
張 全:(說著又打,那郝氏卻跑過來,攔著道)女兒是我養的,要他死,帶他到家裡去
死,在這裡死了,還是算我張家的人,還是算是賈家的鬼。
(說著,就上牀拉他女兒,順手抓了他女兒的衣服問他女兒道)
小雙子:你的首飾呢?
小雙子:(小雙子指著枕邊那個拜匣道)在那裡頭。
(郝氏也就拿來裹在衣裳裡,領著女兒就走。)
(這張全還揭著鞭子一路罵著出去。)
(這賈端甫是氣昏了的,人坐在那裡半響說不出話來,他那女兒女婿也才起身,
(聽見張全夫婦在穿雲閣的時候,卻不敢問信,等他們三個人出去了,然後雙雙
(進房。)
(那史五桂倒也是跟著靜如小姐叫爹爹的,就問)
就 連:爹爹到底是甚麼事情?
(賈端甫定了一定神,才說道)
賈端甫:我因為張全是用久了的人,他這女兒也還伶俐懂事,所以才賞臉與他近身服侍服
侍,他倒這麼樣子胡鬧,真是不識抬舉的東西。難道他女兒是個天仙,我一定要
他?我花數百塊哪裡沒有比他好的?他卻在那裡發昏,以為我非他的女兒不行,
要求俯求他那可真是糊塗之極了。並且他在我這裡十幾年,我哪一任不派他一兩
件好事,他弄的錢也不少。今兒他這一鬧,還有臉再來見我?可是他自己把飯碗
弄掉,不能怪我薄情。
史五桂:張全夫婦兩個大約是一時湖涂,出去回過昧兒來,總就要帶著女兒進來的,到底
是用熟的人,他這女兒聽說服侍的也還週到,那時爹爹也不必同他計較了。
賈端甫:那再看罷,我生平是不受人挾制的,照這種樣子瞎鬧,這人還能用麼?
靜如小:(到底是靜如小姐心細說道)小雙子是他老子同爹爹說了,自己情願送進來的,
伺候爹爹也有兩三年,他老子娘也並不是不曉得,就差爹爹吩咐一聲開一開臉,
平日間上上下下誰不拿他當姨娘看待。昨兒他回去了一趟,今兒一清早就出了這
個岔兒,怕的是串通的呢!不曉得他們裡頭還有甚麼詭計,須要防著點兒。
賈端甫:你這話真呆,小雙子這麼安安穩穩的姨太太他不做,我已經同他講明,說一兩天
裡頭就替他開臉收房,他還爭著要披風紅裙,我也答應他,昨天說要趕收房這一
天穿,趁著你們夫婦在一塊看看曉得是我給他穿的,免得將來主人家議論他僭妄
,我想這話也不錯,所以,當時就剪了料子,交與裁縫去做,我這個樣子待他,
他還有甚麼不遂心呢?你沒有看見先頭他老子那樣下毒手的打他,打的他滿牀的
滾,那才真可憐。現在跟著他媽出去還不知是怎樣,那裡會同他老子串通呢?
靜如小:不是這麼說,既然爹爹同他說明了要收房,他老子娘忽然來這一鬧,這其間更有
可疑。他老子那頓打,定就是苦肉計,這小雙子也不是甚麼懦弱的人,若不是串
通了肯定安安靜靜的受他老子這麼一頓凌辱?不等爹爹一句話,跟著他老子娘就
走,爹爹到查點看少了甚麼要緊東西沒有?
(這句話才把賈端甫提醒,連忙跑到牀上一看那只放外國銀行存款折子票據的白
(皮小拜匣,已經不翼而飛,這才著了慌道)
賈端甫:呵呀!怎麼好呢?怪道昨兒晚上同我要這匣子放首飾,又嬲著我寫那筆據,原來
小雙子竟是同他爹爹媽媽串通了,安了這種壞心來算計我的,這事甚麼辦法呢?
還是找全似莊商量商量吧。
(就走到廳上,叫家人到府裡去看看全親家,老爺如果得空,請過來談談,否則
(我過去亦可。)
那家人:即才聽說,今天天亮上頭派了委員下來,把全親家老爺的印摘了,說要鎖拿到江
西抄家問罪呢!
賈端甫:(賈端甫聽了大驚說)怎麼會有這種事呢?
(就叫女婿史五桂去打聽打聽,究竟是件甚麼事,請諸位等這史五桂打聽回來便
(知道了。)
(第二十三回 六親同運幕燕分飛 一夢荒唐轅駒息轍)
史五桂:(那史五桂去打聽了一陣回來說道)摘印是真,鎖拿是假。江西卻有個委員來說
是為買軍火的事體,要追賠款項呢!
(原來上年,全似莊經手買的軍火交到軍械所之後,當時沒有發用。)
(這尚撫台練了一鎮新軍,把這槍配發那營裡領了去,不到十日紛紛繳回,說這
(槍不能用。)
(撫台叫衛隊試了一試,果然有許多機開不靈,也有許多退不出殼子來,軍械所
(提調回說)
撫 台:這槍是全太守在上海買的,又是全太守在九江府任上收的,都是全太守一人經手
。
郅太守:(那位首府郅幼稽太守又回了一句道)全太守在上海買這軍火的時候,卑府剛出
京路過上海,聽說其中很不實在,卑府因為事不犯己,所以沒有敢提。
(尚撫台聽了大怒,那時還有兩期十幾萬銀子未付,依藩台同首府的意思就要扣
(著,叫全似莊自己去料理。)
(尚撫台因為那合同是自己在藩司任上蓋的印,即怕洋人為難起來自己也拖在裡
(頭,就說)
就 連:洋人那邊已經立了合同,那沒得說,只能照付,我們只有追著原經手的賠繳就是
了。
郅太守:款子大了,恐怕隔省不肯代為力追,似乎要奏一奏請直隸制台將全太守押回江西
,才能望他清繳呢。
(撫台就上了個折子,請將全景周先行革職,押解赴潯追賠。)
(一面派了委員帶了詢文,請直隸總督派員摘印,交這委員迎解回潯,直隸制台
(見江西已經出奏,就委了委員摘印,又行司委員接署。)
(恰好,這天折子也批下來,自然是著照所請。)
(這兩個委員都是坐的火車,卻是昨天晚車到的,不過外額到早上才曉得。)
(賈端甫聽了這信,也就趕緊過去看了他親家,全似莊)
全似莊:我這事有洋行合同,撫台、藩台的印信,瑞帥幾次的電報答應了才做的,我的腳
步子很穩,我到江西還怕甚麼?
(這委員卻催促甚緊,只得趕緊交代清楚,好在不經征公糧公稅的府缺,沒有甚
(麼糾葛。)
(全似莊交卸下來,這些幕友、家丁固然登時裡散,連他三位姨娘都跑了兩個,
(大約不限定為著老爺罷官,還多半為著小姐守節起見。)
(全似莊到時候也沒有功夫追捕,只好聽他透籠拂瓦而去。)
(同了委員帶著家眷回到江西,卻發交前府看管詢追,首府就發在經廳衙門管押
(在花廳上。)
(問過兩堂。)
(郅太守是做此官行此禮,公然擺足了那問官的威勢,絕不似那在上海同吃花酒
(的神氣。)
(可憐全似莊從前想這首府印沒有想得到,今兒反在這衙門裡聽審,不為座上主
(反為階下囚,宦海升沉真說不定。)
(這郅太守審起案來,同那八股家的好手一般,句句是鞭僻入裡的,全似莊被他
(折磨不過,只好認了個「受人欺騙」情甘酌賠。)
(郅太守回了撫台、藩台,依郅太守是將所買槍枝全數發還,令他繳還原價。)
藩 台:那是萬做不到的,要了他的性命也無濟於事,叫他賠繳一半罷。
(還是尚撫台到底同他做了多年堂屬,不免有點念舊之情。)
(因為那些槍枝也還挑出些能用的來,也有些還可修理的,就酌量定了罰賠三成
(。)
(這全似莊雖然平日掙的面子還好,並沒有做過甚麼肥缺,就是那年買軍火,也
(不過照例沾潤了點兒,還幫了他姪兒一千銀子的引見費,所以宦囊也甚有限,
(羅雀掘鼠,僅僅繳了一半,那半萬交不上來,只好坐在經所衙門等死。)
(那郅太守還不時要提他上去摧摧,把這麼一位最要面子、最愛乾淨的全太尊,
(竟弄得垂頭喪氣垢面無顏。)
(他那位玉抱小姐天生純孝,要學那緹縈救父的故事,自己用貞女名上了一個稟
(帖,情願自己代父管押,求把他老子放出來慢慢清理,撫台看了也動了動心。
()
(那天是個六月萬壽的日子,在朝賀的時候,撫台就同首府說起這事,旁邊就有
(一位道台說道)
撫 台:聽得這位小姐是望門守貞的,現在又有這番孝心,真是可敬。這全太守也押了近
兩年,似乎應得成全他呢?
(這郅太守最惡是他辦的事,人家在旁邊說好話,聽了這道台的說話心中不大舒
(服,當時因為各位上司都在面前,不好意思說甚麼。)
(回到衙門就請老夫子辦稿,要傳這位全小姐來,像那回驗華紫芳的法子驗他一
(驗。)
靜如小:(老夫子道)那華紫芳是被人控告犯奸有案,驗他一驗還沒有甚麼不可,這人家
好好的一位小姐,怎麼能傳來驗呢?那是萬萬做不得的。
(郅太守一想這話也還有禮,然而心中的憤氣總不能消,到底傳了南昌新建兩縣
(來吩咐道)
郅太守:這全小姐我風聞他曾經逼死過他老子的一個姨娘,其中暖昧也不得而知,他卻還
要自稱貞女,在撫台那裡亂上稟帖,你們可傳話與人,以後他再自稱貞女,我可
要傳來驗的,果然是貞,不但他老子我替他想法子放出來,還要請撫台替他奏請
旌表,若驗出來不是貞,那我可要追究姦情,照婦女犯奸的定律去責杖,當官嫁
賣的。
(兩縣把這話傳了出來,你想,這位全小姐,無論他貞與不貞,怎麼肯到這南昌
(府堂上去讓他驗呢!只好把那貞女的總牌偃旗息鼓的收掉了。)
(後來,幸而這位郅太守害了搭背爛見心肺而死。)
(全似莊的案子才得模糊下台取保出來。)
(這郅幼稽雖然秉性殘酷,卻於「財、色」二字上絕不苟且,應得的錢他也要,
(並不矯激鳴高,也有幾房姬妾,也曾選包徵歌,卻都是正大光明,並不托詞掩
(飾。)
(他的兒子潤卿中翰,也是舉人出身,這時已經補了缺,交訃之後,扶柩回籍。
()
(與范星圃同是《酷吏傳》中人物,似乎收稍結果還略勝一籌。)
(這皆是以後的話,不過省得將來補敘,所以提前說一說的。)
49**時間: 地點:
(再說那賈端甫看見全似莊出了事,這張全的事體若去找別的官府是要打官話的
(了,其中可有許多窒礙,只得叫他女婿史五桂去開導他道)
只 得:兩下裡到底是多年主僕,彼此很有點交情,不犯著因此決裂,若是肯把女兒送進
去,自然是當親戚看待,要是不願意把女兒送進去,也未曾不可,多少送點賠奩
為你女兒將來出嫁之用,那個折子存據你可得交還的,他到底是做官的人,萬一
勢動官府,恐怕要吃他的虧,而且他在上海托人向那銀行裡說明止住了,那折子
存據也都成了廢物。
張 全:我雖是個家人,我的女兒可不肯把人家作妾,他那種高親我也不願意仰攀,他要
送賠奩我可是多謝,他的女兒破了身,他好意思拿出嫁你,我的女兒破了身,我
可不好意思拿去嫁人。
至於那個銀行的存據折子,我本要想還他,並且他這些銀子的來路我還有篇
清帳,也要交與他,但是在這裡卻不便交付,我們到刑部衙門,或是都察院堂上
當面交還他罷。他講他是個官,我正想同他一起去見見官呢!我女兒是有婆家的
人,這肚子是他的,有他的親筆憑據在我手裡,我只要拚著我女兒一死,他是個
做臬台的,問問他職官奸沾有夫之女因而致死,是個甚麼罪名?這不是有榜樣在
嗎,恐怕他就不像那漢陽府的增大人,也得像那江西臬台的范大人,那時候,恐
怕他的錢要不到,倒反連他的官都送了呢。我因為同他是將近二十年的交情,不
肯下這個辣手,叫他放明白些,看破點兒就此罷手,我也看著面上不來同他為難
,總算我拿女兒的身體買來的,我就忍氣當個烏龜,他要不知足,或是去告官,
或是去銀行裡攔阻,那就是他自討苦吃了。
(史五桂也無可如何,而且聽了那女兒破身不破身的話,尤為戳心,也不好意思
(再同他說甚麼,只好回去據實告訴了他大人。)
(賈端甫聽了這話怎不動氣,但想起那增朗之同范星圃的事體,卻也真有些害怕
(,萬一他真個鬧起來,有真藏實據在他手裡,叫我從那裡辯起,不但功名保不
(住連這一生的清正名聲都毀掉了,只好忍著這股氣咬咬牙丟開手。)
(那張全卻消消停停的帶著老婆、兒女動身到了天津,恐怕賈端甫不死心到上海
(銀行裡去做手腳,就在天津兩家銀行拿存據折子去商量,說是主人有急需要在
(這裡提用,兩家銀行看了折據不錯,又打電問了上海銀行,復電來說數目相符
(就照數抵付。)
(張全就把這八萬銀子,連他自己積存的兩萬多銀子一起,另托票號匯到上海,
(預備將來在上海、揚州做點事業,娛此暮年。)
(天下的事總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那曉得他在天津偏偏撞著了那個柏義,問起他的蹤跡,柏義說是在德丹衙門站
(了兩年,很賺了幾文,要想回家娶妻置產。)
(張全見了他固不免眷念舊情,小雙子看見了更是如獲至寶,就同父母說明要招
(他為婿。)
(張全因為這家私都靠他賺的,又答應過讓他自己擇婿,此時不能違拗他也就答
(應了,在那旅店之中雖未明諧花燭,卻已先續舊歡。)
(柏義同小雙子在那枕邊細談別後情形,小雙子自然盡情相告,柏義聽了那賈太
(太為他相思殞命,賈小姐為他失節敗名,都不大放在他心上,倒是聽見他們發
(了這一筆大財,不覺怦然心動。)
(過了兩天上了輪船,柏義想:這張全是個奸猾不過的人,這筆錢在他手裡萬萬
(弄不過來,除非他死了,我才能安享,但是他年紀又不老,怎麼就會死呢?也
(是應該劫數,那天夜裡天氣昏黑,張全到船邊解小手,柏義看見張全出來,就
(悄悄的跟著他,看他才扯了褲子,就出其不意在背後用力把他一撮,就從欄杆
(上一個倒栽蔥跌下海去,幸虧張全是自認做烏龜的人,登時就有他那些種類手
(舞足蹈前來歡迎,替他穿上盔甲,領著見龍王去了。)
(這船上聽見撲通一聲,就有水手拿燈來照,那柏義大呼)
柏 義:快救人!快救人!
(船上大副也來了,艙裡有多少客也驚醒了來看,只聽見柏義哭著喊道)
柏 義:快放舢板,我的老爺解手失足跌了下去,快點救人,人命要緊,求求你們做做好
事罷!
(那大副不懂他的話,恰好買辦也來了,郝氏母女聽見,也都哭了出來,柏義只
(吵著要放舢板,那買辦說道)
柏 義:這時候莫講不能放舢板,就是放了舢板,這樣大風大浪他下去了,這麼半天知他
淌了多遠,那裡去救?本來輪船上要小心些,這海裡風大,總有潮水泊上來,板
是滑的,這也是他的命數,你們到上海替他設位罷。
(柏義還是痛哭急的要自己跳下去撈,郝氏母女看是沒法,倒反把他勸了進去。
()
(到了上海租了房子,替張全設了靈位哭祭一番,柏義也很盡半子之禮。)
(郝氏母女都甚歡喜。)
(柏義想小雙子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比我小了二十多歲,再過兩年看我老了,
(我同他又不是明媒正娶的花燭夫妻,上海軋拼頭、折拼頭事體很多,萬一他心
(上另外有了人同我折開那時他的銀子還是他的,我一點兒沾不到光。)
(況且張全還有個兒子也是要爭的,難道好再弄死他不成?古人道「先下手為強
(」,寧我負人毋人負我。)
(想定主意,就同他母女商量道)
就同他:我們這些銀子,若要回了家置田產呢,我們出身低微,人家打聽出來要欺負的,
看那邵北楊家、揚州陳大腳家不是被人家制住了麼。要做生意呢,我們卻不在行
,我聽見江西九南鐵路指日就要造成,將來利息很大,而且穩穩噹噹靠得住,不
如附他十萬股子,就是年息也夠我們用了,將來的紅利更是生生不息的,你們的
主意如何?
(這母女二人有甚麼主意呢?而且女兒的身體都是他的,這樣年青美貌的女子陪
(他睡著,這樣的家私恁他享用,他還有甚麼不足,想來他也不會有甚麼壞心,
(就說)
就同他:你見的大約總不錯,你說怎樣就怎樣罷。
柏 義:那麼得我自己到江西去走一趟,款子大了托人不放心。
就同他:(他母女道)那也好。
(小雙子還叫他買些夏布回來做帳子。)
(柏義就收拾動身,托三晉源把銀子匯去,那曉得他也同那毛升一樣,一去竟如
(黃鶴,不但小雙子拿身體換來的那八萬銀子入了私囊,就連張全一生辛苦積賺
(下來的一點老本,都被他順帶而去。)
(這裡小雙子不久分娩,卻是一個女兒,可是賈臬台真種。)
(盼著這柏義急急的,青鸞信杳,黃犬音乖。)
(家裡存的現銀看看盤繳完了,開門七件濟濟不支,自然也只好還靠那小雙子的
(兩片皮霄作個餬口之計,恐怕賈臬台的那點骨血,將來也不免女傳母業呢。)
(據說那柏義到漢口拼了一個擋子班裡的女的,合了一個班子在漢口一帶唱戲。
()
(後來,那女的又同一個武小生拼上,被柏義撞見打了一頓,那女的同那武小生
(商量著把他謀死,因為沒有屍親控告,也沒破案,所以不知其詳。)
(那賈端甫被張全弄的人財兩空,計無可施,只好帶了女婿女兒趕緊收拾進京。
()
(幸喜有他把弟范星圃匯進京的一萬銀子可以暫時挪來用用,後來還他沒有?也
(就不得而知。)
(做的皮風紅裙,三天後居然送來,只好便宜他的女兒。)
(賈端甫到京之後,就到宮裡請了安,召見的時候,問了問浙江、湖北的地形,
(他一一回奏。)
(曉得這位兩湖總督蒂固根深,同他是夕卵石不敵,心裡雖然恨他,卻不敢說他
(一句壞話。)
(他那女婿史五桂也照例行了見,費用不足,自然是賈端甫在那范星圃的一萬銀
(子裡撥與他用。)
(這時候,任天然早由九江到了上海,在顧媚香家盤桓一個多月,到京又兩三個
(月了。)
(因要打聽打聽范星圃、全似莊兩人的事,聽見賈端甫到京去拜了他一趟,賈端
(甫也來回拜,彼此都沒見著。)
(那天有位京官替賈端甫餞行,有任天然在坐才得會面。)
(談到范星圃的客死旅館,全似莊的解押追賠,不勝浩歎,賈端甫)
賈端甫:天翁寶眷是不是還住在九江?
任天然:還在那裡。
賈端甫:好極了,星圃臨終的時候,有兩句遺囑托我同似莊替他錄出照辦。這回似莊自己
遭了事,恐也沒暇替他料理。他有一位如君,寄住在九江,還存了六千銀子,無
論他這位如君嫁與不嫁,都留與他,他這如君有了幾個月的身孕,遺腹生男那是
最好,若是生女替他在族中擇一個繼,他有一萬銀子匯在京裡,將來留與他遺腹
與嗣子的,這銀子我現在挪用了,將來由我歸還罷。我這回幸虧他這一萬銀子,
不然竟動不了身。做過寧治台道、浙江鹽運司這樣美缺的人,連個陛見費用,到
任盤川都沒有,你想可笑不可笑?我也總算官場最笨的人了。
任天然:廉訪的清名那是久仰的,處脂膏而不潤這是最難得的事。
賈端甫:我抄出來的遺囑,明天叫人送過來,費天翁的心,到九江時候找著他的如君交與
他,再打聽打聽他遺腹是男是女。他的靈柩還在正定,似莊一走恐怕一時難得回
去,只好再說罷。
任天然:星圃是教員,前後任的同寅,能盡力的地方無不盡力的。
(次早,賈端甫把抄的范星圃遺囑叫人送與任天然,就同著女兒女婿出京到了陝
(西。)
(史五桂帶著靜如小姐去稟到,賈端甫趕了隻身赴任。)
(賈端甫初做官的時候,就說過他衙門裡不容一個官親,現在並妻妾子女俱無,
(而且真正弄得兩袖清風身無長物,天也成就了他的清正美名。)
(他那恩師厲中堂待漏趨朝還有個愛媳侍奉,他那怨家增太守出塞還有個寵妾相
(隨,似乎還不至像他這般寂寞呢。)
(他的女婿史五桂,不但陝西公館有個在馬班裡討的如君,並一東昌家裡還有個
(悍妒非常的正室,可憐賈靜如小姐那裡知道?到了長安公館,看見這個姨娘心
(裡甚不舒服,拿著太太的排場,要他來參見。)
楊姨娘:(那個姨娘名叫穿姐兒)家裡那個結髮的自然是太太,那我不能僭他。這外頭討
的自然同我一樣都是小不拘,他是甚麼出身?他既嫁了這有妻有妾的人,怎麼能
不做小呢?論起來我先進門,他還要叫我好聽點才是,我不因他頂真他倒要在我
面前充起太太來,他後討的充起太太,我早已應該要做太太了。
任天然:(又問著史五桂道)你在東弄一個也算太太,西搭一個也算太太,你到底有多少
太太?我受一個太太壓制已經夠了,怎麼又有甚麼太太?他既算得太太我更算太
太,先叫他拿見太太的規矩來見我再說。
(賈靜如到這時候才曉得他家有正妻,就望著史五桂哭道)
楊姨娘:我是何等樣人家的女兒?你卻奸騙了來做妾,我同你見官去。
(這一出平醋的戲,史五桂實在難唱,好容易兩面敷衍著才得將就下台。)
(賈靜如看鬧不出甚麼道理,也只得忍著氣暫做那似是而非的太太。)
(誰知不到幾個月,陝西撫台在那分別舉劾人員折子裡,替這史五桂下了八個字
(的考語是)
撫 台:卑鄙無恥,巧於鑽營。
(下到這種字樣,那旨意下來大約沒有甚麼好處。)
(史五桂見了電抄,只好帶著這兩位如君回那東昌鄉下。)
(快到家裡的那兩天,那穿姐兒是嘗過這位太太的滋味的,心裡想:這回有這人
(頂著,我倒可以少受點罪了。)
(賈靜如可還不知道厲害,倚著是臬台的千金,想那太太總得以平禮相待。)
(到了家裡見了面,不肯以妾婦自居,嘴裡)
嘴 裡:姊姊。
(那位杜氏太太就拿著那又粗又大的釘把手,在賈靜如那又白又嫩的桃花臉上打
(了兩個嘴巴,罵道)
周氏太:甚麼姊姊不姊姊,哪裡來的爛婊子,見了我都這麼大膽?
(賈靜如到這時候,羊入虎圈也就沒法,那裡還敢回嘴,只好忍著淚改口叫了一
(聲)
只 好:太太。
(跪下去磕了幾個頭,那跟回來的家人,在外頭的這幾個月是兩位都稱太太的,
(他也總算知趣,向這杜氏太太問了聲)
那家人:兩位姨太太的行李放在那裡?
這太太:我們鄉下沒有甚麼姨太太,這個自然還叫穿姐兒。
那家人:(又問賈靜如道)你叫甚麼名字?
這太太:(賈靜如只得回道)叫靜如。
這太太:(這太太向那家人道)以後叫他靜姐兒就是了。穿姐的放在對面房,靜姐兒的就
放在穿姐兒的房後頭那小半間裡。
(這太太又望著他兩個,楞著眼說道)
這太太:你們還不去收拾你們的東西,還等人服侍你不成?
(可憐賈靜如走到那小半間房裡一看,又黑又臭,一張柳木架子牀上鋪了幾根秫
(稭子,一張木杌。)
(然而無法可想,只好把牀鋪自己鋪好,鏡箱之類放在那杌子上,箱子只得放在
(地下。)
(到了晚上,外間房裡還有盞黑暗暗一根燈草的油燈,這間房裡連盞燈都沒有,
(只好黑坐。)
(那穿姐兒要討這位太太的好,把靜姐兒的履歷背了個詳細)
這太太:他是被強盜輪奸過的,在家裡偷自家的兄弟,所以,他老子不要他才給我們這位
老爺的。聽說老爺這回被參,也就為討了他,上司才說是卑鄙無恥,他到了陝西
,還定見要稱太太,他說他是官府小姐,家裡太太是個鄉下人,見了他還應該尊
敬他呢!
(這位太太聽了大怒,夜裡在這史五桂身上又掐又揎,吩咐他道)
這太太:我明天可要打他一個下馬威,你可不准哼一哼。
(這史五桂敢不惟命是聽。)
(第二天,這位杜氏太太起來坐在堂屋中間,手裡拿了一根驢鞭子叫這靜姐兒出
(來,叫他把上下衣服脫下,靜姐兒延挨了一刻,這太太就是兩鞭子,靜姐兒只
(好把上身衣服脫去,旁邊還有許多做工的看著,那下身衣服怎好意思脫?這太
(太又是幾鞭子,靜姐兒只好把褲子也褪了下來,當著人赤身露體的,這太太喝
(他跪著,靜姐兒只得跪下,這太太)
這太太:你是個千金小姐,我是個鄉下人,我應該尊敬你,我今天尊敬樣子給你看。
(說著又是幾鞭子,這靜姐兒只是哭,也不敢說一句,這太太)
這太太:老爺的功名,是我爹爹好容易替他保舉的,今兒卻送在你手裡,你這個被強盜輪
奸、偷兄弟的晦氣星,不打除不了晦氣,我卻沒有力氣來打你這賤肉。
(就叫旁邊做工的上來,把他拉下去,一個撳頭,一個撳腳,一個拿著竹片子像
(那官府衙門打板子的樣,在那兩條嫩腿上打了一二百下,才放起來。)
(靜姐兒吃了這回苦,更是低頭服小,就連見著那穿姐兒,都是姊姊長姊姊短的
(,那穿姐兒高興起來,還叫聲)
就 連:妹妹。
(有的時候就『靜丫頭』、『靜姐兒』隨意的呼來喝去。)
(淘米、洗菜、提水、推磨都得要夾在那些長工裡頭去做,那些年輕做工的有時
(還要拿他開心,他也不敢違拗。)
(這史五桂討他的時候,本是為貪圖他老翁的庇廕,覬覦他老翁的家私起見,現
(在自己罷官,無從望他庇廕,那分家私又被人家全盤端去,在他身上也就無甚
(愛戀,又為這雌老虎所制,到家一二年竟沒進過他的房。)
(聽說後來史五桂不久死了。)
(又遇著荒年,家裡田房都賣了出去,這位杜氏太太竟自己做了老鴇,叫這穿姐
(兒靜姐兒抱著弦子,做那道兒上客店裡的夜度娘娘。)
(究竟這話確是不確,他那位臬台老翁既不去追問,做書的又何必替他根究呢。
()
50**時間: 地點:
(再說任天然會見賈端甫的時候,說他已經到京兩三個月,這兩三個月裡頭到底
(他做些甚麼事呢?原來他因為要送兒子任達進大興縣的學堂,須趕暑假期內辦
(。)
(這喜事吉期揀的是六月初二,先已有信同他內弟和養田約定,所以五月半後就
(帶著任達趕到京裡,住在他哥哥住的較場四條衚衕宅子裡。)
(見了他哥哥雖然覺得蒼老了些,精神卻甚康劍當過一次硫璃窯的差使,管過一
(次印結京官,有這光景也還能過得去。)
(大的姪兒任運,已進了順天府的高等學堂,二的姪兒任遴,在直隸武備學堂,
(程度也說很好。)
(他哥哥又納了一個妾叫做順娘,也生了三四個姪兒,都還小呢。)
(任運、任遴都已完姻,各舉一孫,也皆呀呀欲語。)
(弟兄久別,相見益歡,彼此宦途尚順,後起皆佳,尤覺快意。)
(那和養田新近已傳補御史,任天然帶著兒子去拜見,又見了舅嫂,幾個內姪,
(也都見了,只有那愛卿小姐躲著不肯出來,也不好勉強他。)
(不多兩天,就是任達的喜期,贅姻之夕,新郎新婦都是幼年相識,自然歡愛逾
(常。)
(暑假期滿任達就進了大興縣的中學堂。)
(任天然把兒子的事體辦妥,自然要料理他自己的功名,他那送部行見的明保,
(還是知縣任上認得的同吏,同部選司掌印的商量商量,說是可以在道員上開列
(召見下來一樣有恩典的。)
(他那位保舉老師梁培帥在軍機見了幾面,也說)
這太太:你引了見,我總可以招呼招呼,你做官本不錯,現在正是國家需才的時候,那薦
賢為國是我們應做的事。就是范星圃他鬧了這麼一個岔兒,他做官可真好,真有
才幹,我聽見他要進京,我很喜歡,正想著替他籌畫籌畫,那曉得他竟故了,真
是可惜。
(任天然又去見了那幾位軍機,照例送了些土儀,也都收了些。)
(他三班分發捐免保舉的銀子,已都托票號貸繳,只有省份還沒有想定。)
(這兩個月裡頭,有同他說某內監現正掌權,某人同他很熟,可以托他引見引見
(,只要得了存記,稍為點綴點綴,不久准可放缺的。)
(有的同他說,某中堂的一個心腹,是我的至好,只要去運動,那是十拿九穩的
(,比那無稽之談較為冠冕。)
(你看,前回某人某人不已有了明效大驗麼。)
(這說話的幾位,都是關切至愛,很有面子的人,並非木鏡可比。)
(任天然聽了頗為宦興勃勃,有個得時則駕之思。)
(那天睡在牀上盤算盤算,哪一省好呢?江西我不願再去,湖北那位制台也難共
(事,湖南福建局面皆小,陝甘雲貴路途太遠,兩廣匪患充斥那不必說,四川鐵
(路未成,水陸兩路皆險,還是江浙兩省好些。)
(但是江蘇人數太多,浙江道班優差甚少,若不放缺,亦無生發卻怎麼好呢?想
(著想著,朦朧間像是召見,兩聖垂問,他竟直抒胸臆,痛陳利弊,詳說補救時
(局之方,上頭大為嘉許,下來說放了缺,好像到了任不久就傳臬開藩,竟做到
(撫台了。)
(似乎是在江西,又像是在山東,他把生平要做的事,都一一施行,真個是學校
(昌期,兵戎壯盛,財源通暢,民物安舒,頗有得志愉快之意。)
(見那各種報上,都是稱頌他的功德居多,卻靈心愛才,廣開言路,不拘甚麼人
(的條陳信札都要細細親閱的。)
(有一天,接到一封海外來的信,是幾個新黨,說他)
梁培帥:一切措施合公理,既具此等學識,又處此等地位,何不高舉義旗,席捲天下,使
我黃農苗裔收回久失之金甌,永享和平之幸,幸公如有意,某等當厲兵秣馬相隨
。
(他想這是滅族敗家的事體,如何做得?這些新黨潛蹤島嶼,拿是拿不到的,若
(動了他反要多事,不如付之丙叮又一天,又接到一封信,說是)
這太太:中丞受國家恩遇,自然無違背朝廷的道理,但是,立憲為五最平和的改體,中丞
身秉鈞衡,上邀寵眷,又能同澈新理,確有設施,可上格宸聰,成此美舉,以慰
五大洲志士之望。
(他想,這也是做不到的事,只好擱置高閣。)
(又一天,接到一信說是)
只 好:中丞到任,中外仰望風彩,以為必可大抒抱負,使我四萬萬同胞,同享自由之樂
,永涂壓制之災。乃年餘以來,但見中丞為中朝籌賦斂為強虜,急供張教,士子
成奴隸之材,代專制諸爪牙之選,然則中丞係涼血,部中一種變相之物與庸庸瑣
瑣者,何所區別?殊失眾人之望,殆亦非中丞本心,倘以勢有為難志無可展,則
當去位避賢,胡竟戀戀林豆耶。
(他省了這信,心中又愧又惱,卻又接到一個電報,是某國兵官要到省城練兵,
(並要他把這些全省釐稅悉數交讓與他管理,說是已同外務部說明的。)
(他想,這事怎麼好叫我去做?那某某兩公棄地偷生,我可沒有這個面目見自己
(人呢,正在躊躇焦急,忽然耳邊聽見一個人喊道)
一 個:這是甚麼時候,你還在這裡酣睡。
(他嚇了一跳,睜眼一看,紅日當窗卻是了那位內兄和養田來,約他去游陶然亭
(了。)
(他坐起愣了一愣那裡放甚麼缺,做甚麼撫台,真是黃粱美夢。)
(也就洗了臉穿了衣服,陪了他內兄去逛了一天。)
(到晚上靜坐細想,我此次引見不過是想放缺升官,假如就同那天夢境一樣,也
(算如願以償,亦復有何趣味,況近時的官場真有如那一位督府奏折裡所說的:
(兩人之言,或毀而或譽;一人之身,或賢而或否,榮枯未可預知。)
(我今年已四十外的人了,何苦為那兩字虛榮誤我三十年清福,那一片趨炎附勢
(的心思不覺浼然冰釋。)
(請諸位留心看看這任天然,到底引見不引見罷。)
(第二十四回 甘偕隱海陵營別墅 結同心嵩岳訪名山)
(任天然想了一夜,把那宦情頓冷。)
任天然:(早上起來說同他哥哥冷然商量道)我不引見了。
(冷然問起緣故,任天然把前天夜裡的夢境,昨天夜裡的想法,同他哥哥說了一
(遍。)
同 他:(任冷然道)不做官倒也很好,你還是把家眷接回京裡。還是回安徽原籍?
我看上海是不宜久住的,九江也不好。
任天然:京裡這個地方,除掉要做官,那是沒法,不為爭名,何須居朝?安徽原籍那些本
家也久不往來,我也不想回去。上海是養不起的。
九江也是暫時耽擱。倒是前回吳伯可親家約我到泰州去了一趟,我看樸而不
陋,偏而不僻,薪米鮮菜無一不廉。吳伯可說他釐差交卸之後,家眷就搬住在泰
州。我也想去與他結鄰,看有相鄰田產略為置點,課耕垂釣亦饒樂趣。哥哥索性
恬淡,何妨拋卻這個冷官,同到那裡去住呢。
同 他:(任冷然道)我這麼一大家人家,談何容易搬動。孩子們又在這邊學堂裡,我在
京住久了,只算一生沒有出過京,安土重遷,也不再動。我本沒有心腸去做官,
所以京察也輪不到我,也不想。好在我這衙門也很消閒,就這麼半仕半隱的,混
著罷。你既說泰州好就住在那裡也可,我也聽見朋友們談過,那是魚米之鄉,等
你把家眷田房安頓好了,仍可不時出來遊玩的。轉瞬,鐵路完工往來更便,常可
到京裡來看看我,上上墳,比那做官總要自由些。
(任天然又到和養田那裡,把這不引見的主意告訴他。)
任天然:(和養田道)你很高尚,好在你是個候選官,遲早出山,皆可自便,將來也還是
可進可退的地步。不過人皆學了你,那辦事的人就少了。
保則飄去之譏,你是不免了的,我也夠不上替國家留意人才,只好各行其志
罷。
(任天然到日升昌,同那管事的)
那管事:因為有事要先回南一趟。
(意思想要把那指款退回。)
那管事:這可不能,你遲早總要引見的,又何必退呢?
任天然:我引見不引見可不定。
那管事:你要改捐甚麼,還做得到,退是不能的。
任天然:(任天然想了想)或者替二小兒捐個通判職銜,考個供事。現在要改章,不知找
人代考代當差做得到做不到?
那管事:我替你打聽打聽,看明天回信罷。其實天翁就引了見,出去不是很好?
任天然:就費心打聽打聽,我是一時不引見的。
(次早,那管事的來說)
那管事:還可做得到。
(任天然就將任通的年歲優歷開了與他,款子還多,又自己捐了一個二品銜,也
(真算未能免俗。)
(任天然在他哥哥家裡過了萬壽,就收拾行李到各處辭行,見了梁大師只好推說
()
任天然:接到九江家信,有要事催促速歸,明年再來引見。
那管事:(梁培師道)其實引見後出去最好,明年卻不可再遲。像閣下這種年紀,正是為
國家效力的時候,不可自耽安逸。
(任天然也只得唯唯而退。)
(既未引見,那些別敬之類,自不必送,倒也省了許多。)
(揀了動身的日期,和養田在家裡弄了幾樣菜,替他餞行。)
(恰是個禮拜,任達也從學堂回來,上房裡吃的,也甚是天倫之樂。)
任天然:(任天然吩咐任達說)我上車的那天,你也不必請假來送,只要好好用功,不必
講究這些虛文。
(任達也就應了。)
(動身的前一天,任冷然也以家宴餞行,並且叫了大鼓書熱鬧了一晚。)
(任天然坐火車到了天津,耽擱了兩天,坐了安平輪船回滬,卻值賽金花剛從刑
(部出來,殺羽南歸。)
(任天然同他本來認得,彼此招呼了。)
(看他那兩頰微窩,雙瞳點漆,想他憔悴如此,尚有這般風致,當那盈盈十五之
(時,真個要傾城傾國呢。)
(船中無事,同他細說。)
(從前隨侍出洋的風景,再淪孽海的苦衷,又說到那年狂寇鴟張,聯軍深入,他
(在那槍林彈雨之中,談笑而動敵帥,頤指而策番奴,飄零鶯燕,固賴他作個金
(鈴,即貴倨王公,也都靠他為一枝明杖。)
(這回羈身墜獄,對簿秋曹,世態炎涼,人間甘苦他也算無不備嘗。)
(照他這種俠骨奇情,不但比那古來的蘇孝薛濤,只以歌舞詩詞傳為佳話者,不
(可同年而語。)
(就是比那些紆青拖紫的貴人、弄月嘲風的名士、碌碌終身,紋紋沒世,也就有
(上下牀之別,將來自必為一代傳人。)
(那位殿撰公,得附賓邊裙角,永垂不朽,不可謂非萬分之牽。)
(途中有此豔友,自不寂寞。)
(不覺已到上海,所住四馬路上的吉陸樓,叫家人押著行李,自己先坐車到,樓
(主是熟人,就開了官房,陪著談了一刻,家人把行李押到。)
(任天然正預備去看顧媚香,阿銀已拿著顧的片子來請。)
任天然:你怎麼曉得的?
阿 銀:一個相幫,在巷口看見你的二少爺押著行李,就跑回來報說『任大人來了。』先
生就催著我來,怪你不先到他那裡去呢。
任天然:我才到樓房,因為等行李,也就要來的。
(當下就同著阿銀一齊到了媚香那裡。)
(媚香見面心裡歡喜非常,嘴裡卻一句也說不出,只說了句)
嘴 裡:你去了這幾個月,人家節後,就望你回來。
任天然:不能算久,我要引見,那還不能就出來呢?
(這天就在那裡偎倚半日,也沒有能夠去看朋友。)
(媚香陪著吃了晚飯,出了幾個堂策,都是一轉就回,十一點多鐘,開了稀飯,
(打了烊,阿銀也回去了,媚香問任天然道)
媚 香:你回來了,我們的事情幾時辦?
任天然:(任天然笑道)我已經不做官,就要回家耕田去的人,你嫁我還有甚麼意思?前
回的話不如算了罷。
(媚香聽見這話,也不回言,站起來跑到牀上躺著,嚶嚶啜泣。)
任天然:(任天然趕緊跑了過來說)你不要著急,我是為你打算的。
媚 香:你不做官,就要叫我不嫁你,我難道因為你是個官,我才要嫁你麼?我要專為的
是官,上海做官的人多得很,我不曾嫁?何以專要嫁你呢?你說不做官就不討我
,難道你不做官,你家太太也就不做你的太太了麼?我是總拿你當自己的人。
(說著又哭了。)
(任天然低身下去,偎著道)
任天然:你不用這樣,我不過同你說了玩的,你怎麼認起真來。
媚 香:你甚麼話可以玩得,你想你才說的話,怎不教人傷心呢?
任天然:你起來,我們好好的商議著辦,可好?
媚 香:(媚香這才坐起來)過了八月節,我本想把牌子收了的,我娘說,住在這個地方
,不掛牌子算甚麼呢?若要另住,曉得你出來總要找公館,何必多一番搬動呢。
節後這兩個月,我連熟客都沒有讓人家來吃花酒,眼巴巴的盼著你,還說那些話
,叫人家怎麼不怄氣。今兒遲了,你路上也辛苦,好好的睡罷,明兒可得同我的
娘談定了,早點辦,不要再叫我著急。
任天然:(任天然笑道)我在這裡也是陪你睡,你嫁了我也是陪你睡,我來了你還有甚麼
急呢?
媚 香:你這個人,我急的是這個麼,我進了你的門,我這心事才得定,你再怄我?
任天然:不怄你!不怄你!我們睡罷。
(兩人收拾就寢,那久別重逢的例話,做書的也不去敘他。)
(次早,任天然到各處走了走。)
王夢笙:我月內正想回去走走,很盼你來,你幾時引見的,怎麼沒有看見諭旨?
任天然:我沒有引見。
王夢笙:那麼你怎麼出京的呢?
任天然:我在京裡看看那些情形,覺得這官沒甚做頭,所以就跑了出來。
王夢笙:你這見解也不錯。
任天然:(任天然就約夢笙晚上到媚香那裡吃酒)我已經約了通甫、大錯、韻花、志游,
請老弟早點去,同媚香的娘把那件事談談,就想辦了。
王夢笙:這媒人我來做,但是要好好的謝媒呢。
(任天然又去看達怡軒,見他房裡有個極聰秀的小官,正要問他是誰,達怡軒已
(叫他過來行禮,叫老伯)
達怡軒:這是第三個小兒,名叫元超。我前回帶了來,也同你們二世兄在一個學堂裡。今
天是他的生日,所以叫他出來玩半天的。
(任天然看著甚是歡喜,拉著他手,問他)
任天然:幾歲?
問 他:十二歲。
(任天然又同他談了兩句,托他帶信叫任通,明兒午後請假到吉陸樓來。)
(他也應了。)
(任天然同達怡軒晚上吃酒,坐了一刻也就回到顧媚香家裡。)
(剛剛坐下,王夢笙也來了,見了媚香望他笑著說道)
王夢笙:你今天怎麼請請我?
媚 香:不是今天請你吃酒?
王夢笙:那是他請的,不能算,要你自己請請我。
媚 香:叫我怎樣請你呢?
王夢笙:你是要做如嫂的人,那些吃饅頭吃餃子的話,我也不敢亂說。你現在好好的親自
倒碗茶我喝喝,回來上了席,再好好的唱枝崑曲我聽聽,就是了。
(媚香就趕緊拿只茶碗,揩了揩,倒了一碗茶,送與王夢笙,王夢笙)
王夢笙:媚香真是可人。
(就請了他娘來同他談定二千塊,一切在內,另外二百塊子下腳。)
(任天然就托他找房子,王夢笙)
王夢笙:不如就在我那邊罷,我那右首一個閣子,雖不大,還軒敞,好在你也不久住的,
我也再等你幾天,一同回江西去罷。
任天然:甚好!甚好!
(揀了十二月廿六的吉期過門,也不必用甚麼轎子,還是馬車過去最好。)
(大家商定,天已不早,就去催客。)
(曹大錯已先來了,不多時客已到齊。)
(任天然又添請了袁子仁,請他預備二千二百塊子,明日交與媚香的娘。)
袁子仁:(袁子仁望著媚香說)恭喜!恭喜!
(媚香倒有點不好意思。)
(上席之後,媚香果然唱了樓會的兩枝《賴畫眉》。)
王夢笙:(王夢笙望著媚香道)你今天真是驀地相逢,喜欲狂了。
(媚香望他一笑。)
(次日午後,任通到棧裡見了任天然)
任天然:暑假考成,已升入頭班。
(這兩天自然是大家輪流相請,到了佳期因為地方小,只得一桌客,好在就是這
(幾個熟人,也叫了任通回來,見了禮。)
(裡頭卻是警文款待媚香。)
(上海鋪設房間是最容易的事,大家也都送了些添妝。)
(到了冬月初間,任天然、王夢笙各帶了如君,同回九江。)
(臨上船的時候,任天然還同了顧媚香到他娘那裡轉了一轉。)
(母女兩人談了一會,自不免灑淚而別。)
王夢笙:(他娘說)我也要另搬,這房子已轉租,給蘇州新來的一個先生。
(任天然、顧媚香到了船上,王夢笙、警文已早上船。)
(不多兩天到了九江。)
(王夢笙同著警文回他丈人家裡。)
(任天然帶了顧媚香,到家見了和氏夫人,參拜如儀。)
(和氏夫人看他溫和柔軟,也甚喜歡。)
(佩雲小姐同任逖都來見了。)
(任天然說起不做官的話,和氏夫人)
和氏夫:我前回勸你,就這道台也不必去做,你還不聽,這回你也想穿了。
你來信說要住泰州,我想也很好,吳親家也在那裡,我也先要看看媳婦呢。
(又問愛姐兒近來長的好不好?達兒同他大約總還配對。)
任天然:怎麼不配對,兩個小夫妻要好得很,同我和你當日的情形也差不多。
和氏夫:我沒看見當著這些兒女,還拿我開心。
(說的合家皆笑。)
和氏夫:你出去討了個姨娘,我在家裡卻替你定了個媳婦。
任天然:那一家的?逖兒才這點點,怎麼就替他定親?
和氏夫:(和氏夫人就望著佩雲小姐道)你抱來與爹爹看。
(佩雲小姐就跑到東面廂樓,抱了一個剛滿月的小姑娘來。)
(任天然看長的倒也粉妝玉琢的,忙問道)
任天然:這是那裡來的?
和氏夫:這是你貴前任臬台大人的小姐。
任天然:難道是范星圃的遺腹女兒?
和氏夫:可不是!你雖然同他老子不大合式,我可看他的娘實在好,雖是個沒有正名收房
的丫頭。聽見他老爺不在的信,就要尋死,我聽海家姨太太說起,我特為去看他
,曉得他要足月,好容易把他勸祝他說他活,必得要求那位把他老爺的靈柩扶回
來。他那房東倒也好說,是願意去。他就在銀號裡取了二百銀子,托他去。前幾
天才盤到的。我看他沒人照應,把他接過來,只望他養個兒子,那知還是個女兒
。生下來我就安慰他說:『這也好,就定托我們逖兒罷。』他說:『只怕我們老
爺不肯要。』我說:『這也不至於。』名字也是我取的,叫做貽芬。你看這個媳
婦要不要?
任天然:你肯做這種事體,那是好極了,我同范星圃也沒甚麼不對,不過因為他做官的心
太熱,氣燄太甚,不大敢同他親近。今兒他身後如此,只此遺後孤星,我那有不
看顧他的道理。我正要訪問他,因為范星圃的把兄甘肅臬台賈端甫,在京裡抄出
來一張范星圃的遺囑,托我交與他。這位姨太太也談到他的靈柩,我正想怎樣替
他弄回來。現在既如此,那是很好。
(就請這位范家的姨太太走了過來。)
(任天然看他也不過二十左右的光景,長的也還端整。)
(見了禮,任天然就說道)
任天然:你們老爺有篇遺囑,是賈大人抄出來,在京托我奉交的。
(說著就到房裡,在官箱內把賈端甫交的那張遺囑取了出來。)
(和氏夫人曉得他識字不多,就接過來念與他聽。)
(那姨太太聽著不由的珠淚紛紛。)
(因為在任家不肯哭出聲來,那聲音也就咽咽的止不住,念完了說道)
那姨太:我自從跟我們太太陪嫁過來,我們老爺沒有拿我當下賤的人看待,我吃那苦是應
分的,他到臨死還記著,叫我怎負他?現在只求任大人想法子,派個人跟著我,
把我們老爺太太的靈柩,送回杭州安葬,那我就死也瞑目。
任天然:我們太太才說,已經同你生的小姑結了親,那是頂好的。我本想帶著家眷去逛逛
西湖,這就順便送你們老爺太太的靈柩。回去我們預備住到泰州,你無人照應也
就跟我們去同祝能夠在杭州找到你們老爺的本家,過繼一個兒子那就更好了。
那姨太:(解姨太太道)任大人肯這樣相待,我們老爺在九泉之下也感激的,我這裡先謝
謝。
(說著就跪下去,任天然趕緊叫和氏夫人來拉,已經磕了兩個頭。)
(又同顧姨太太見了禮。)
(王夢笙同警文也過來聚了兩回,不久就回廬陵去了。)
(任天然寫信托吳伯可找房子,在九江過年,接到回信說房子已經找穩,在陳家
(橋二月半邊。)
(任天然就帶著家眷同那范家姨太太,撫了范星圃夫婦的靈柩,到了上海。)
(把靈柩先盤過船,人卻都在長髮棧暫住,當晚就到一品香去吃大餐。)
(范家姨太太拂不過和氏夫人的意,也只好同去。)
(任天然又放馬車去把媚香的娘接了來。)
(和氏夫人見他人甚和厚,也頗看得起,留他同吃大餐。)
(媚香母女相見,自然要敘敘別情。)
(他娘看見嫡庶相安,也甚歡慰。)
(吃了大餐又到天仙去看了戲,然後回棧。)
(次早叫人到梵王渡學堂,把任通同達怡軒的兒子一齊接了來,和氏夫人帶他們
(逛了張園、愚園,在長樂樓吃的晚飯,叫馬車送他兩個回學堂。)
(他們仍舊去看戲,晚上和氏夫人私自問佩雲小姐)
和氏夫:這達少爺好不好?替你定了他要不要?
(佩雲紅了臉,不肯說,那神氣之間卻甚願意。)
(和氏夫人同任天然說。)
(次日,達怡軒請任天然在張寶琴家吃酒,任天然叫了個同慶裡的花素芬也狠溫
(婉,是張寶琴薦的。)
(席間任天然就同達怡軒當面提親,達怡軒說未免高攀,就托冒彀民、管通甫作
(媒,仍是請帖傳紅,達怡軒也用了一對金如意簪壓帖。)
(任天然又同著全眷及范家姨太太逛了紡織廠、繅絲廠、造紙廠、自來水廠,又
(游了一次龍華。)
(正是桃花大開的時候,風景甚佳。)
(耽擱了有七八天才開船,是戴生昌拖送的。)
(到了杭州,借了江西知府唐府上一個湖莊暫祝把范星圃夫婦的靈柩,扶到他原
(配夫人的墳上合葬,所喜年山尚能找到他的本家,只有一個龍鐘老翁是范星圃
(的叔輩,孤身一人,竟無從替他立繼。)
(杭州辦葬很費工夫。)
(為這葬事在杭州住了有兩個多月。)
(那孤山嶽墳、三潭印月、平湖秋月、張祠、左祠、蔣祠、高莊、淨寺、靈隱、
(韜光城、隍山這些名勝,和氏夫人、顧姨娘、佩雲小姐無不暢游。)
(范家姨太太為料理葬事,有好幾處皆未能到,事畢僱了一個七艙南灣,卻不用
(輪船拖帶,過嘉興逛了落帆亭、煙雨樓,過蘇州逛了光邱、怡園、留園,過無
(錫逛了黃浦墩、慧泉山,過鎮江逛金焦二山,過揚州逛天寧寺、史公祠、小金
(山、平山堂。)
(這幾個月裡,佩雲小姐已跟顧媚香學會了幾枝崑曲,洞簫也學會了。)
(每逢山明水秀的地方,月白風清的時候,就互相吹唱一曲,真有飄飄欲仙之意
(。)
(到了泰州進了新宅,同吳伯可那邊自然內外皆互相過訪。)
(吳太太也叫他女兒慧娟見了婆婆,也狠和順大方。)
(隔了幾時,任天然在白米左遷置了幾百畝田,又在海安典當裡拼了點股分,要
(想搬到白米鄉下去住,問大家願不願意?大家都喜歡,那逖兒更吵著說)
任天然:我會放牛!
(近來這逖兒竟是他丈母范家姨太太領著,同睡照料的也狠週到。)
(任天然就在白米鎮買了一所房子,重新改造改造。)
(門前臨水種了十幾株垂楊,連著大門一帶矮牆裡邊,一個大院子五間正房,前
(後房皆極敝亮。)
(西首小小的三間廳,後邊一個船廳,東首卻有一個支港,就引著那水開了一個
(塘,種了些荷花,臨水造了一帶書房,均用的飛來椅。)
(正房後面又是一進五開間,比正房房間略淺。)
(東首另有一所小小的三間,兩廂房就與范家姨太太居祝這進院牆之外,就是廚
(房,那邊有個後門。)
(出了後門一個大菜園。)
(靠西首的做了菊畦,另有個門可通船廳,靠東首造了兩間佃房,兩間石角房。
()
(靠著後進住屋造了幾間倉。)
(再後面是一片竹林,卻是本有的。)
(和氏夫人同著媚香、佩雲小姐無事就自己去摘菜、澆花。)
(范家姨太太有時也跟著玩玩。)
(卻只有佩雲天足,走的爽快。)
(任天然也常去看著耕田,學著釣魚。)
(任逖是放了學就在菜園裡跑,看見牛就攀著角騎了上去。)
(范家姨太太也在附近置了幾十畝田。)
(又隔了一年,任通在梵王渡學堂卒業,回來完了姻。)
(剛滿月,任天然接到管通甫的信,說是保子良觀察賞了四品京堂,放了英國欽
(差,奏調鄭琴舫作參贊,鄭琴舫卻保了任通去當翻譯,問他願不願?)
(任天然父子大喜,就趕緊復了信,親自送任通到上海,媚香因為足月不能隨去
(。)
(任天然到了卻好欽差出京,也彼此拜往應酬了幾天,送欽差動了身。)
(任天然因年餘不到上海,大家留著盤桓盤桓,在花素芬那裡也住過幾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