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 至 第四〇
31**時間: 地點:
(如今,跟著欽差回來的。)
(他姪兒把這番話大致說了一遍,這位全似莊喜不自勝,一口一聲贊他能乾。)
(遠不似在袁寶仙家得信的光景兒。)
(問他住在哪裡,全鬲聞)
全鬲聞:還跟著丈人住在天後宮行台,今日下午才上岸,看見報上說叔叔在這裡,所以過
來請安,明兒再叫姪兒媳婦過來叩見。
全似莊:我明兒要去見欽差呢,就在那邊見罷。
(又談了些家常,這全鬲聞才辭了回去。)
(次早,全似莊穿了衣帽,到欽差行台拜見。)
(等了一刻,欽差請進,見了面行禮,起來請了個安,光欽差)
光欽差:咱們兒女親家,你怎麼還用手本,以後萬萬不可再行這些官禮。
(談了一陣,又請進上房叫姨娘、女兒、兒子通同見過。)
(全似莊約光欽差晚上到海國去,光欽差)
光欽差:那不是番菜館麼?
全似莊:是。
光欽差:我在外洋可吃厭了,我倒想有什麼好堂子裡去見識見識。
(全似莊遲了一遲不肯拂這欽差親家的意思,連忙說)
全似莊:就是這樣,我去招呼一聲,就寫帖子過來罷。
(光欽差請他寬了衣帽,留他吃了點心,然後出來上了馬車,就趕緊吩咐到小久
(安裡。)
(下了馬車,叫小馬夫跟著進了御堂去問,幸喜這顧媚香是在小久安裡底,大門
(迎著御堂最易尋的。)
(全似莊進了大門,問顧媚香的房間,相幫說在樓上,一面喊阿銀姐客人上來。
()
(顧媚香正同任天然吃點心,聽說客人上來,媚香想:我什麼客人這會子來呢?
(阿銀忙到樓梯口一看,同過幾回檯面,認得的,連忙打起門簾說)
阿 銀:任大人朋友來。
全似莊:(又向著全似莊叫聲)全大人好早!
(引著進了房。)
媚 香:(媚香也站起來叫了聲)全大人!
任天然:(任天然忙問)似翁先生如此早兒想必有什麼事體?
全似莊:(全似莊坐下道)不但有事奉求天翁,並且要奉求貴相好呢。
(任天然忙問何事,全似莊)
全似莊:昨天席上不是我的家人來回說我的舍姪來了,這是我的胞姪,我先兄只此一子,
從小兒是我撫養大的,送在香港學堂裡學書。那年光平階欽差出使欽差,我因為
他的英文英語都還有點功夫,薦了過去,光欽差就把他奏調出洋。蒙欽差賞識,
將他贅作東牀。
現在也保舉了公省知府,昨天同了光欽差一起回來,今天我去見了光欽差,
他因為在外洋悶的久了,要在上海散散心,叫我在堂子裡請請他,我是向不叫局
的,哪裡去擺酒呢?想著任天翁是至交,可否同貴相好商量商量,借這裡請請他
。
任天然:那有什麼不可,但是有多少客,雙台單台呢?
全似莊:要請的客甚多,就是雙台罷。
(任天然忙叫顧媚香的娘來,叫他在九華樓定兩桌席,今晚六點鐘,全大人借這
(裡請客,菜要豐盛,清脫還像前回,加他兩塊錢一桌。)
(媚香的娘答應著去辦。)
(全似莊叫買了一個紅書套,連僉子一個紅全帖,兩單紅單帖,請的是:光欽差
(、傅京堂、田觀察、郅太首、廖太首、增太首、王太史、達孝廉、單太令、鄭
(司馬、屠觀察、管司馬、任觀察,又寫了個條子,叫他姪兒隨著欽差一同來。
()
(光欽差又加了一份帖子,寫的是)
寫的是:本日申刻,恭迎憲駕。
(卻沒有寫假座某處,又叫家人拿書來撿了一個文本,夾著交與家人去請。)
(任天然就留全似莊在此便飯,是媚香娘自己弄的菜。)
(一碗火腰燉鴨子,兩條煎鯽魚,一盤自己淹的鹹肉,一碗炒蟹粉,一盤蝦仁,
(一碗冬菜肉片湯。)
(蝦仁、蟹粉是臨時添的,鴨子卻是任天然昨天想吃,隔夜用神仙爐子燉的,火
(候甚好。)
(這也是全太首的口福。)
(吃了飯坐了一刻,那請客的管家回來說)
叫了一:郅大人昨天晚上上了輪船到江西,增大人也到南京去了,鄭大老爺說肚腹不好,
謝謝。
(因又補請了沈州謙、袁子仁兩位,全似莊也就回棧。)
(任天然好在無事,看著媚香慢慢的梳頭。)
媚 香:全大人為啥勿叫局?
任天然:他說他做現任知府不好叫得。
媚 香:為啥做著現任知府就不好叫局?我看做著撫台、道台,在上海叫局的也多得很呢
!
(這話問的任天然真無詞可答,只好)
只 好:這也叫做各行其志。
(不一時,媚香頭已梳好。)
(那教曲子的阿大來了,就叫他在房裡坐著,替媚香拍了兩枝崑曲。)
(任天然躺在煙榻上,聽這清歌婉轉,比那酒席上的笙管嗷嘈更加有趣。)
任天然:(任天然想道)在這堂子裡享了個把月的清福,比在任上衙鼓驚心、簿書廣目光
景大不相同。
(真所謂人生貴適意富貴優。)
媚 香:(媚香也坐到榻上偎在任天然身邊說道)你自然是歡喜我的了,但是,你到底歡
喜我的什麼?你倒說說。
(看任天然笑著,拿手在他腹下按了一按道)
任天然:歡喜你的這個。
媚 香:(媚香推開他手道)不要瞎說,那個是天下女人家人人都有的,又何必單單歡喜
我的呢?
任天然:歡喜你的人尚率真無甚習氣。
媚 香:考語下的也還不錯,我聽說你太太叫你出來討個姨太太,我嫁你要不要?
任天然:我比你大了二十多歲,未免老了。
媚 香:那有什麼要緊,四十出頭的人怎麼能算老?況且人生緣分長短是有一定的。你看
那些青年佳偶,難道就沒有中道分離的麼?你到七八十歲,我也是五十左右人,
還不夠麼?
(說著王夢笙來了,媚香的娘喊了聲)
媚 香:王大人來!
(媚香趕緊在任天然懷裡站了起來,任天然也起身相迎。)
王夢笙:你們大有那情切切良宵花語解意綿綿,日玉生香的光景,真個會樂。
任天然:你那樂趣恐怕還要深一層,那天在輪船上,我看了你們的情意,心中又羨又妒,
兄好獨自閉門睡覺。
王夢笙:剛才看見單子怎麼全似翁今天跑到這裡來請客?那光大人又是誰?
任天然:他因為這光大人起見,光大人就是出使英國的光平階,同他是親家,要他在堂子
裡請他,沒法才來找我的。
王夢笙:我也要請客呢,我想館子裡沒有什麼意味,我住的那房子雖然小些,不呆客也還
坐得下,並且我們第二個內人聽見老哥哥賞識了媚香,也想見見他。
任天然:在你那裡請也甚好,要見我的媚香,其實不拘哪一天,我帶了他來叩見就是了。
王夢笙:你倒竟公然據為己有。
(說著望媚香一笑。)
(媚香臉上微微有一種又羞又喜之色,阿銀來問)
阿 銀:用點啥個點心?
任天然:做點鍋貼來吃吃罷。
(兩人就在那裡盤亙到五點多鐘。)
全似莊:(全似莊已來了說)我們早點催客罷,晚上光欽差還要看戲,我已叫人定了天仙
的兩間包廂,連他的姨太太們都要去呢。
(任天然就幫代寫好催客的條子,叫相幫分頭去請。)
(光欽差一份,全似莊是叫他管家自己去請的。)
(任天然又把局票寫好,只空出光欽差同全似莊的姪兒兩份未寫。)
(不多時,客人陸續來到,彼此招呼。)
管通甫:(管通甫一進門就說道)今天怎麼全似莊要剪起任天翁的邊子來?
全似莊:因為我們親家要到堂子裡見識見識,所以我才央求著天翁、媚香兩位借借光的。
(屠桂山打聽得全鬲聞是全太首的胞姪,又是從外洋回來的,十分恭維親熱,大
(家說要薦兩本好卷子與光大人才好。)
(管通甫薦了個寶樹衚衕的謝玲娟,屠桂山薦了個西安坊的王文蘭,又向全鬲聞
(道)
屠桂山:我薦個懂外國話的新學人物與鬲翁,叫做呂湘文在東平安。
(全鬲聞望著全似莊看了一眼,全似莊)
全似莊:你盡管叫不要緊的。
(不一會檯面擺齊,起了弔,請的是光欽差的首座,光欽差定見不肯說)
光欽差:我們至親沒有這個道理。
(硬拉著傅京堂坐了首座。)
(光欽差還要讓,大家都不肯,只得坐了二座,餘外各自隨便,座客十四位,仍
(就是三張桌子拼的,每邊坐五位,任天然同全似莊坐主位,橫頭那一頭是屠桂
(山同全鬲聞並坐。)
(席間全似莊約了大家,散了同去看戲。)
屠桂山:我還有應酬不能奉陪。
(有幾位也辭了。)
屠桂山:(屠桂山低低的同全鬲聞說)今天武林林那裡燒路頭,我要去做主人,鬲翁不嫌
簡慢就請同去坐坐,比在這裡到底少點拘束,不必去看戲了,就是要去那邊,席
散再到戲館也還不遲,卻不必同令翁說出緣故來。
(全鬲聞答應了。)
(不知屠桂山為何要單約全鬲聞吃酒,且到武林林房間裡檯面上打聽打聽看。)
(第十三回 長袖善舞利益均霑 新學爭鳴譸張百出)
(屠桂山約定了全鬲聞,就同武林林咬了咬耳朵,武林林的娘姨就過來裝了煙,
(同著武林林先去。)
(這裡席散,全鬲聞向全似莊說還要到天順祥去說兩句話,再到戲館。)
(全似莊點點頭,就約了任天然、管通甫幾位陪著光欽差、傅京堂去看戲。)
(屠桂山邀了全鬲聞同到西薈芳武林林家裡,發了請客票頭,只請了丁欖臣、麥
(仿鬆兩位。)
(一時都已到來,屠桂山當著兩人向全鬲聞說道)
屠桂山:令叔此次來辦軍火,上海的人心不一,我是因為管通翁與令叔至好,通翁招呼了
的,我怕令叔上人家的當,我們到底知己點,但是,這種事體往往有人在裡頭爭
奪生意打破鑼,鬲翁在外頭閱歷的多總曉得的,這件事將來令叔必同鬲翁商量,
務求在我們三家之內,不拘那一家作成了,我們三家是彼此相信得過的,總不叫
令叔吃虧。就是鬲翁面上,總於照例之外另有加賞。鬲翁初到,上海應酬必多,
總還需些用度,這裡有一千塊錢請鬲翁先收著零用罷。
(說著在麥仿手裡拿了一卷鈔票點了一點,九張一百元十張十元的,就送與全鬲
(聞,全鬲聞微微的推了一推也就收了。)
(這席酒就是賓主四人,丁欖臣叫的是林三寶,麥仿鬆叫的是潘冶雲,那呂湘文
(同全鬲聞不時說兩句外國話,兩人也很合式。)
(散席之後,全鬲聞仍到顧媚香家,上了樓梯,阿銀在那裡等著。)
(任天然看見客堂裡都有客人,想正房間一定也不空,正要退下借那文琴的房間
(暫坐,那阿銀卻把他從後房間引著到正房間,嘴裡喊道)
嘴 裡:任大人朋友來。
(房裡只有個老娘姨坐在榻上,媚香也在房裡,大家捂著嘴笑,任天然才曉得是
(怕那客人要進正房間,故意裝作有人的,也不覺笑了,低低的)
低低的:說你們掉的好槍花大。
(客堂裡的客在煙榻上又躺了一會,覺得沒趣要走,媚香出去敷衍了兩句,停回
(就聽見那『怠慢、好走、明朝來』的幾句套話了。)
(這客是個寧波人,也很吃過幾台酒,碰過兩場和手頭也還鬆,心裡有點轉媚香
(的念頭,阿銀也說他是好客戶。)
(爭奈媚香心已有主,不復措意,所以堂子裡不但怕倌人有恩客,就是肯花錢的
(,老鴇娘姨也不願意。)
(這倌人專意在一個人身上,這就是自己親娘的好處,不來逼著他招攬。)
(若是討人身體那能容得他呢?)
32**時間: 地點:
(再說全似莊果然同著他令姪商量,問他軍火上可懂得,全鬲聞)
全鬲聞:在外洋人也曾替人辦過。
(就說了許多的名字,又說了許多的經驗,在全似莊固不甚了了。)
(就是做書的也沒有考究過製造的學問。)
(所以他說的話,也就記不清敘不出了。)
(全似莊就同他看了幾處,他也有些挑剔,後來,在公信、同和兩家定了五千枝
(的曼利嗄無煙快槍,要價每枝視元五十八兩磨到五十四兩才定。)
(洋行裡要先付半價定貨,再付半價。)
(全似莊還要想鄭琴舫復看,到福興棧去一問,早已到杭州去了。)
全似莊:(江西復電來說)槍枝照辦,價銀既經再四磋商,諄保核實。惟兩期清庫款力有
不及,仍請磋商。
(又講到先付四分之一交貨,再付四分之一交貨,後一年再付四分之一,又後一
(年再付四分之一,兩年來付完,價須照銀行章程計息,在上海交貨。)
(長江水腳歸江西算,江西電說四期交價可行,兩年息銀須商免,貨須包運九江
(。)
(全似莊又叫姪兒再三同這兩家買辦商量,全鬲聞並同洋面當面說了許多英國話
(,才商定了交貨。)
(後兩年應付之價,如按期照付不起利息,若按期不能付清,或未到期先行付款
(應扣息銀,均照銀行章程按日計算,由洋行包運九江交收。)
(江西復電照辦。)
(全似莊就同洋行商定合同,洋商說這合同要江西撫台、藩台蓋印,全似莊去電
(請示也答應了,洋商簽了字。)
(全似莊辦事年帖寄去,江西往返電商,忙了二十多天才完事。)
(這天,王夢笙因為吃的人家酒席太多,他是立有條約,不能到堂子裡擺酒的,
(就定了聚豐園的菜,在公館裡復東。)
(請的是全似莊、吳伯可、曹大錯、達怡軒、江志湘、畢韻花、管通甫、任天然
(幾位。)
(客人到齊,看那廳房雖小,面前一片草地卻甚乾爽,院中兩樹桂花開的正盛,
(香氣撲人,也很有些趣味。)
(除了全似莊,各人都叫了局。)
(王夢笙帶了顧媚香、林玉英兩個上樓去見他二夫人,他二夫人一見也甚歡喜,
(同他們談了一會,說明天我請你們吃一品香,吃了番菜同到郡仙看戲。)
顧媚香:(又同顧媚香)你可同你任大人說聲,陪我一晚上,他有什麼應酬局是你的卻不
許你去,你看做得到做不到?
顧媚香:(顧媚香笑著應道)一准如此,包做得到。
周氏太:(王二太太也笑道)你倒也拿得穩。
(兩人辭別下樓。)
(顧媚香就同任天然說,任天然)
任天然:我不許你去,否則我另外叫人。
顧媚香:(顧媚香望他瞅了一眼道)你敢?
管通甫:這有點意思了。
(笑著,大家入席。)
(吳伯可說起要回省銷差,托王夢笙、管通甫二人做媒,說小女是今年十三歲,
(意思要同天翁的二世兄結親。)
(但是小女是個天足預先說明,王管二人皆說)
王夢笙:甚好。
任天然:(任天然亦滿口答應說)就是明天請帖傳達,彼此皆在客邊也不必用那些俗套。
(次日,任天然卻兑了一對金如意簪壓貼,取個和合如意的意思。)
(兩家的帖子,都是請王夢笙寫的。)
(這天,任天然在顧媚香家請客,謝媒會親兼而有之。)
(那顧媚香被王夢笙的二太太邀去吃番菜看戲,席也沒有來上,另外有幾處來叫
(,他娘都回報說是到老旗昌去了。)
(席間,吳伯可約了各位,明天在胡愛卿那裡,也是謝說媒會親的意思。)
(次日席散,天氣還早,王夢笙)
王夢笙:天然,我同你到媚香那邊坐坐罷。
任天然:難得難得。
(兩人同到了顧媚香家,卻好媚香的娘有個手帕姊妹,包了一個倌人,前節生意
(甚好,上月因患癆症死了。)
(有一對珠花托媚香娘替他轉賣,媚香的娘想王夢笙是個富家,他那二太太或者
(可買。)
(看見王夢笙來,就拿珠花上樓說道)
王夢笙:王大人,昨天多謝你家二太太帶著媚香吃大菜看戲,媚香回來說二太太真是和氣
得很。
王夢笙:昨天回來還不遲罷?
媚 香:(媚香的娘道)不遲。這裡有對珠花是堂子裡一個倌人,因為被客人漂了賬,看
著要到節下開銷不出,托我替他賣的。要想賣八百塊錢,王大人帶回去請二太太
看看要不要?倘看了還好,就作成了他罷,可憐到了節下,被客人漂了賬,真是
說不出的苦。
任天然:(任天然笑道)這麼我明天趕緊就去,也漂一漂看。
媚 香:你不要說到這裡,卻縮住口臉。
王夢笙:你們說話真奇怪,只說半句話。
媚 香:(媚香的娘道)你同任大人睡了多少時,還要不好意思說的。
(媚香更加難為情走了開去,嘴裡咕唧著道)
嘴 裡:娘也跟在裡頭瞎說。
王夢笙:(王夢笙向媚香的娘道)我正要同你說,我們二太太前天看見媚香說任大人賞識
的很不錯。昨天在一品香又同媚香談了半天,媚香也細細的向我們二太太打聽任
大人的太太的脾氣,家裡的規矩,我們二太太同任太太是天天見面的,曉得他是
大賢大德的人,家裡也全是謀和平同等治法的,媚香聽了更有個傾心矢志的意思
,我們二太太叫我同你說,你是他親生的娘,不比得人家討娘,替他們圓成這番
好事罷。
媚 香:(媚香的娘道)我何曾不是這麼說,我也不要什麼大身價,只要任大人把我二千
洋錢還還賬,任大人總說要進了京才能定規呢。
王夢笙:(王夢笙又向任天然說道)老哥哥,我看是好花堪折直須折。
任天然:也早有此意,但是何必急急。我此刻行蹤未定,怎麼能就辦呢?
媚 香:(媚香連忙說道)你就是不即辦也得有句定規的話。
任天然:有王大人為證,總算數的好。
王夢笙:好了,媒做成了,我可以回去復命了。
任天然:我明天在這裡替吳親家餞行,請你作陪。
(王夢笙應了一聲匆匆而去。)
(回到公館,把媚香的娘同任天然的話向謝警文說了一遍,謝警文)
謝警文:我看任天然怪可憐的,有這麼個人陪陪他也好。
王夢笙:(王夢笙又把珠花遞與他看說)要賣八百塊錢呢,你看要不要?
謝警文:(謝警文接過珠花看了看說道)我今天在張園會見一位餘小姐,說是住在貽德裡
,他那頭上的珠子真是又圓又大,又光又勻,那真真難選呢,比這個要差遠了。
這小姐長的也很風致,也很和氣,明天約我吃一品,到丹桂去看戲。
(次日傍晚,任天然催了客,大家到齊。)
媚 香:(媚香的娘問王夢笙道)昨天的珠花二太太看了可中意?
王夢笙:我們二太太說,昨天在張園會見一位餘小姐,他頭上戴的珠子真好,比這個要差
得多,今天約我們二太太去到丹桂看戲。
江志游:可是住在貽德裡的?
王夢笙:正是。
江志游:那自然,那個的珠子能比得他,他是有名的珠王。
王夢笙:他是哪裡人?
管通甫:他是湖南人,他祖老太爺做過東邊道。那時候,東邊道是缺一年有好幾十萬,他
做了八九年,發的財真不少。他的老翁又會營運,又非常的吝嗇,卻死的早。他
的胞伯在天律管一個實業的學堂,也只一個女兒,是這珠王的姊姊的兒子,還小
呢,卻兼挑著兩房。
達怡軒:他這位令姊不必提了,嫁的也是個候選道,這位道台因靠著裙帶子的富貴,只得
聽他廣置。目前他老子管的那個學堂裡的教習、學生有一大半是他臨幸過的。
媚 香:(媚香的娘道)就是上海的這位小姐聲名也不大好,前節下頭花文琴用過一個大
姐,就是跟過這位小姐的,說這位小姐用的馬夫,替他打扮得十分華麗,五六月
裡天天坐夜馬車,到湘園空地下,總是叫這大姐看著車子,他兩個人一去半天不
知乾些什麼。後來說什麼這大姐姘上了馬車夫,吃了醋,連馬車夫、大姐一齊攆
走了。
大姐說是冤枉,冤枉不冤枉卻不曉得,大約總沒有什麼乾淨。
這種人,二太太同他少來往些也好。
王夢笙:本來不認得,也是在張園偶爾碰到的,既然如此,我回去同他們說,以後同他疏
遠點。
(席散之後,任天然又留著管通甫、吳伯可、王夢笙坐談一會說)
王夢笙:今天你們二太太去看戲,多坐一刻不要緊的。
(到十一點多鐘,吃了稀飯方散。)
(王夢笙回家看謝警文還未回家來,等了半天,已經十二點半鐘不見,想戲館早
(該散戲了,怎麼還不來?正盼著,聽見馬車進來的聲音,王夢笙趕緊拿著桌燈
(到樓梯口來照說)
王夢笙:怎麼這時候才回?
謝警文:(謝警文一面走一面說道)今天真陰,幾乎鬧出大笑語來。
王夢笙:是怎麼的?
謝警文:我同那餘小姐到丹桂,他包的不是全廂,卻也還清靜,那邊坐了兩個人,家人帶
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倌,還有兩個像是堂子裡的倌人,自己來看的,到快散戲,
那兩個家人同那一個倌人都走了,還有一個倌人在那裡。我催了幾遍,餘小姐才
起身,剛到包廂門口,已經煞鑼,看那樓梯口擁擠非凡,我們兩個走不下去,只
好在包廂門口站著。忽然,有個十三四歲小廝跑了進來,拿了一個手巾包子,不
知裡頭包的什麼,送與那個倌人,這小廝跑出來,被餘小姐一把把他頭髮抓住,
問道:『三兒,誰叫你送東西與他的,送的什麼東西?』那小廝道:『是四爺叫
我送的,裡頭什麼東西我可不知道。』那餘小姐就在這小廝臉上打了一個巴掌說
:『你四爺好,又送東西與這些爛污婊子了。』這小廝脫手跑去,那倌人卻站了
,問道:『你罵哪個爛污?』餘小姐道:『我罵你。』那倌人道:『我怎麼爛污
?』餘小姐道:『你姘戲子,弔人家膀子,怎麼不爛污?』那倌人道:『我們吃
堂子飯的,有什麼要緊?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陪他睡的,就姘姘戲子也算不得什
麼下賤,像那官府人家的小姐,姘著戲子還要同人家吃醋,那才真正爛污呢。』
這餘小姐被他罵急了,捋起袖子就要去打他,那倌人也準備著要回手,幸虧兩邊
的娘姨大姐死命的攔著,有個客人走過門口,看見大約是同這倌人認得的,就進
來把這倌人勸走,那戲子也跑了過來,好像是那唱小旦的賽紫雲,望著餘小姐請
安,餘小姐打了他兩個嘴巴,自己倒哭了。我看著不像樣子,只好不別而行,現
在還不知怎樣呢。
王夢笙:今兒席上他們談起,也說這小姐名聲不好,叫我同你說遠他些。
謝警文:我因為看他也是一位大家小姐,哪裡曉得他是這種爛貨樣子。
王夢笙:倒是今天鬧到這個地步,怕明天要被人家登報,他呢不要緊,萬一把你也說在裡
頭那卻怎麼好?
謝警文:(謝警文也慌了說道)好哥哥,你有什麼法子好想去招呼招呼,不要提出我來罷
。
王夢笙:我明天且同畢韻花商量商量看。
(次早,王夢笙去尋畢韻花沒有尋著。)
(回到家裡,正在沒法,只見家人拿了全似莊的請客單子進來,請的是傅又新、
(光平階、田廣生、廖庸庵、王夢笙、任天然、達怡軒、江志湘、畢韻花、祝長
(康、曹大錯、冒彀民、單鳳城、沈州謙、袁子仁、屠桂山、丁欖臣、管通甫,
(還有他的姪兒。)
(是假座滄洲別墅,准三點入座。)
(那傅又新名下打個謝字,說是上海道請不能來,廖庸庵名下注了個赴寧波,田
(廣生名下注了回香港,說是得到電報香港姨太太又添了位少爺,去做滿月了,
(其餘打了陪字。)
(單鳳城名下是端端正正寫的「敬首」二字,就是江志湘還沒有去請。)
(王夢笙想:我正要找畢韻花,到那裡總可會得著,也打了個陪字。)
(全似莊這天何以大請其客呢?因為上一天聽見光欽差要動身,一來替他餞行;
(二來軍火辦成,請請兩個買辦;三來自己計算快回江南,替各位做做東。)
(這些人都互相請過的,他們商議買軍火的那二十多天,哪一天沒有酒?還有一
(天兩三台的。)
(不過他們席上沒有什麼事情,他們吃的人也不見得記得清了,做書的也就不替
(他一一鋪敘,諸位實在要考究,只要到這幾家堂子裡查查他們的酒賬、局賬便
(知道了。)
(王夢笙住的地方離滄洲別墅甚近,到的時候,全似莊也才到。)
(坐了一刻,任天然帶著顧媚香同車而來。)
王夢笙:你們竟是同眠同起,形影不離。
任天然:他說這園子好,要早點來逛逛。
(不多一刻又來了幾位,畢韻花一看見王夢笙就說)
畢韻花:夢翁剛才找我做啥?
王夢笙:我正有事同你商量。
(就把他拉到對面亭子上坐著,把昨天晚上餘小姐在丹桂同那倌人吃醋的話說了
(一遍,托他通知各報館,如果登報,千萬不要牽上他和夫人。)
畢韻花:夢翁盡管放心,這事絕不會上報的。
王夢笙:這種事正是遊戲報上的好料子,怎麼不會上呢?
畢韻花:你且慢慢聽我說,這位小姐的歷史長得很呢。昨天晚上,他說他姘馬夫的話都是
實的。還有人親眼看見,他在張園同人家推露天牌九。他每天在張園吃茶,出名
的倌人大約他有一半都認得的,看見了彼此招呼著同坐坐,有些客人借著去同這
倌人說話,走過去一桌坐下來,他也不迴避,有時也就夾在裡頭攀談攀談。就是
沒有倌人正坐,只要見過的,他心裡喜歡的,也就招呼著坐了說話,還拿他自己
吃的水煙筒讓客人吃。大膽的,同他說兩句玩笑話,他也不動氣,臉也不紅,比
那初出來的倌人還老到些。彼此有了意,就約在番菜館或到小客棧裡一敘。前次
看中了賽紫雲,天天兩個人到丹桂去看他的戲,他出了台就同他紮眉眼,賽紫雲
因為他是大家人家的小姐,也還不敢去弔膀子。他卻看熱了,曉得那小三兒是賽
紫雲的跟班,就叫案目叫這小三兒來,把了他幾角錢,叫他叫賽紫雲在樓梯口等
他有話說。他到了樓梯口,望著賽紫雲一笑,同他明天六點鐘在某家番菜館第幾
號會,賽紫雲應了。第二天到了那番菜館,這小姐已先在那裡,兩人同著吃了番
菜。這小姐叫細崽來,拿了十塊錢一張的鈔票與他,叫他把裡頭一間密室打開,
捻好了自來火,那細崽欣然從命,兩人進去密談了有一個多時辰,才開門出來。
後來嫌餐館台基都不穩,便索性在九江裡租了一上一下的小房子,用一個老娘姨
看著。每天看了戲,兩人必到的,或是事畢各歸,或就住在那裡都說不定。這賽
紫雲用他錢也真不少,一年下來,比那闊嫖客在倌人身上花的總要多些。這賽紫
雲有些舊相好,又撇不脫,所以,常常鬧出笑話。昨天賽紫雲散戲的時候,在台
上一望,以為他已經走了,所以才叫三兒送東西與那倌人,約他三點鐘在家裡等
他的。哪裡曉得,這位小姐還沒走,所以闖出這回禍來。你們二夫人走,這賽紫
雲好容易賠了禮,還是同坐一車走的。這些事,我們各家報館都打聽得清清楚楚
,只是不敢替他上,這是什麼緣故呢?這位小姐雖然品行不檢,那手段卻很大方
,現在什麼安良會、女學會都仗著他做一個財政家的大主腦,他遇到這些事體,
兩千三千都肯花的。新學朋友裡頭靠他的,混的不知幾多。所以,大家知會各家
報館,凡有他的風流事體,都不准登報。一來怕壞了他的名譽,有些事體就呼應
不靈;二來怕他滅了心不肯出錢,那就失了一個大財東,這也是紫陽綱目為賢者
諱的意思。所以你放心罷,隨他再鬧些什麼笑話,都不要緊的。
(王夢笙聽了,才曉得新學界中,有這麼許多文章。)
(兩人出了亭子,客已來了不少,局也跟著陸續而來。)
(各人都已在上海灘上預先招呼,也有用馬車接來的。)
曹大錯:(曹大錯攙著楊燕卿的妹子燕如進來說)燕卿有病,叫他來代。
(各人都在園子裡隨意閒逛。)
(顧媚香同著張寶琴、小玲瓏、林玉英、花翠珍、呂湘文、王亞仙幾個跑到對面
(土山上去,幾乎還走不下來,顧媚香、張寶琴兩人爭的在那裡喊,還是任天然
(、達怡軒跑到那裡攙下來的,只有呂湘文走的爽快。)
(大家說所以近來要講究天足真是便當。)
(看看已到五點鐘,只有冒彀民未到,聶倩雲倒先來了。)
大 家:我們坐罷,他們這些先生們一到上燈局事就多,不要耽誤,彀民就虛左以待罷。
(於是紛紛入坐,主賓十七位,是用長台同吃番菜一樣坐法,卻是三桌的菜。)
(管通甫看見袁寶仙,因為傅京堂不在坐就問他道)
管通甫:這幾天傅大人是被你迷住了,總共弄了他多少?倒底是同袁爺好呢,還是同傅大
人好?
袁寶仙:袁爺是前轉在上海就做起的,大家曉得脾氣,自然是要好的,傅大人老實聽話,
要不是看他有兩個錢想弄他點,這種鄉里土老兒,又是一個假的眼睛,誰還去理
他。
曹大錯:(曹大錯拍手大笑道)這話真說得痛快,有如蕉葉雨聲。
我看不獨你們是如此,就是當道中的王公大臣同他交往,又誰不肯是看他有
兩個錢,想弄他點呢?不過不肯像袁寶仙這樣爽爽快快的明說罷了。
任天然:大錯狂熊又做天下事,怎好去揭穿呢?你的錯就在這上頭。
曹大錯:何嘗不是,不過我這錯是萬改不掉的,就聽他錯到底罷。
(一會兒,呂湘文站起來要走說)
呂湘文:家裡今天有酒。
曹大錯:(望著全鬲聞道)你去我那裡,我有話說。
全鬲聞:回來看罷。
呂湘文:你敢不來?
管通甫:(管通甫笑道)聽說你還是小先生呢,要他去做什麼?
呂湘文:怎麼小先生連約客人去說句話都不准麼?
光欽差:我看起來呂先生下口必大。
呂湘文:(呂湘文望著光欽差看了一眼說道)只怕是光大人上頭太尖罷?
(說著一笑而去。)
王夢笙:對是真好,堂子裡倌人有這樣談吐實屬真正難得。
呂湘文:(江志彬道)他原本不是倌人,這話說來可疑,他上年來的時候,是兄妹兩個,
也是書香世家,帶了有兩千銀子來,要開學會,又要開女學堂,演說過兩回,怡
軒、彀民同我都去聽過。那曉得上海住了些時,他令兄就終日花天酒地,有時還
要去推推牌九、搖搖寶。他呢,就結識了兩個新學朋友。一個綽號小陳平,是個
南市開小雜貨店掌櫃的兄弟,他妹子也是在女學會裡的,據說有曲逆之行,又有
說因他計劃甚多,所以有美名,那也不知其詳。一個就是有部小說裡所說,逼著
他六十多歲的娘,進女學堂做學生的那位。這兩個同著他今日坐馬車,明日逛園
子,頗有泰西男女新婚遊歷的情景。但是,這兩位不但色上要占點便宜,就是財
上也要做個分利的人。他兄妹兩個帶來的銀子,哪裡經得他們如此揮霍。到了年
關相近,兩人盤算盤算,不但令兄的積酒局賬開銷起來不少,就是令妹的戲園、
餐館、綢緞、首飾及替那兩個新學朋友添置衣物的賬,也就不是容易的了。身邊
只剩了二百多元的光景。兩人想來無奈,為了樂一天算一天,且到臨時再說。有
一夜,他令兄倒沒有出去應酬,在家裡住的。到了黎明就起來,到他妹子窗外一
看,只見牀面前擺著兩雙鞋子,曉得他令妹正在同一個新學朋友研究體育功夫,
大約還是方針直達中心點,團體橫陳大舞台呢。這位令兄倒也深明只術,保全自
己的自由並不侵人的自由的道理。
所以,也不去警動他,只拿出一書信塞在那和合窗的縫子裡頭,就開了大門
揚長而去。等到十一點鐘,這位令妹同那新朋友雙雙起身,看見窗縫裡塞了一件
東西,取來一看,原來是他令兄留別的信。說那存的二百元錢,他已帶在身邊,
乘了公司輪船到東洋去遊學,你的生計你自己去料理,彼此努力自強,將來得意
再見罷。這令妹見了這書信,真是手足無措,要追也沒處追了。他那兩位要好的
新學朋友,到了節下也匿跡銷聲,從此面也不見,真急得他要尋死路,幸虧他用
一個娘姨,是在堂子裡登慣了的,手裡還有幾個錢說道:『我看小姐不如掛了牌
子做做生意罷,這點賬還不難還清,我也可以擔待的。』他說:『我是個詩書世
冑,怎好做這花柳生涯,要麼就以賣文鬻稿為名,結交兩個文人君子罷。』就在
群仙背後,平安裡味閒別墅的間壁,租了間房子,貼了個條子是專談詩文。誰知
上海是個俗地方,講究文墨的人有限,就有兩個走走,都是些寒酸愚大,怎麼填
得起這脂粉深坑。到了節下,又虧空了幾百。這個娘姨說道:『小姐你要是這樣
做法,你就把我擔待的錢還了我,讓你去自由罷。若不然須要須從我們的壓力,
好好的掛了牌子,正正經經做生意才行。』他到這時候,計無可旋,只得走了這
條路。這娘姨又弄了幾百塊錢開銷清楚,調到東平安包了個房間。他現在在這娘
姨手裡就同討人一般,幸虧到底是講究新學的,近來趨時的人多。所以,生意很
不壞,身上竟有好幾個有交情的闊客,最妙的是調頭的。這一天,有些同他令兄
至好在一同玩笑的朋友,還公共擺了兩台酒,說是歡迎會的意思,你想可笑不可
笑。
畢韻花:有個叫做自由花的,也是個新學朋友的寡弟媳,同著這大伯子到東洋遊學,住了
兩個月回到上海,也弄得妙手空空,講明瞭把他包在堂子裡的。這節不知改了什
麼名字?
曹大錯:咳!新學舊學的人同是一樣,借這些門面做個老面皮,披在身上,那內裡頭的狼
心狗肺真正不堪對人。我們中國,在位的野的大半是如此。這世界如何會好呢?
33**時間: 地點:
(正說著,只見冒彀民匆匆的進來,大家爭著讓座。)
管通甫:你到哪裡去的?他們正在一塊罵你們新學朋友呢!
冒彀民:應該罵罵,我就是為這個事,真弄得頭盔倒掛。所以到此刻才來。
(江志游問他什麼事,冒彀民)
冒彀民:不是前回安徽來的那程致祥、程致貞兄妹兩個,那程致貞在女學會演說一回,演
說的真好,我同你皆去聽的。那寧波的明心學堂主人就把他請回去。那明心學堂
主人居總,分頭募集,那位餘小姐也出了二千塊錢,我經手也募了二千塊錢。他
兄妹二人把學堂章程擬好,學堂房圖畫成,學生也選定了。選定學生的這一天,
這程致貞又對著這些學生演說了一回。一面開工造學堂,一面請程致祥帶了七千
兩銀子,到東洋去辦儀器。還是三月裡去的,說趕暑假以前回來。一去之後即無
信來,人又不回。暑假快滿的時候,明心學堂主人著了急,派人到東洋去找。哪
曉得東京、長崎、大坂、神戶、橫濱都找遍了並沒有這麼一個程致祥來過。日前
找的人回了上海。這兩天,明心學堂主細細盤問這程致貞,哪裡是什麼兄妹,他
也並不叫程致貞,是個蕪湖下等娼僚的土娼。這程致祥在他身上嫖嫖,看他人還
聰明,也還識得幾個字,花了二百塊錢買了他,就租了間房子住在蕪湖,天天教
他這三遍演說,連那停頓疾徐的地方,都像教曲子一般的教了半年,練得熟了,
又教了他些嘴面上的新學話頭,見人的應酬禮節,常用的幾個字,帶他到上海,
跟他說弄了錢同他回去買田偕老。所以,他也就百依百從。那三篇演說呢,就是
在女學會演的一次,在明心學堂主人家裡演的一次,挑選學生那天演的一次,餘
此之外他就一無所知。明心學堂主人花了幾千塊錢買了這麼一個爛娼,那也不用
去管他,我經手募捐的這些款子人家都來退錢,還有那些已交學費的學生,也來
要退學費。今天弄了一天還沒有清楚,你想嘔人不嘔人。人家說我冒彀民是冒充
國民,這才真是冒充國民的來了呢。
管通甫:(江志彬道)我也還有兩個經手的學生,怕的明天也要同我打饑荒呢!
管通甫:(管通甫向著冒彀民道)這都是你要做國民的魔障,以後把這彀民的號改了罷。
(冒彀民正要回去,只見全似莊的管家拿著一書電報,說是江西來的。)
(全似莊速忙接過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全似莊:上海長髮棧全似莊太守,院圖及合同均悉,款等七千五百兩由三晉源匯,合同已
蓋院圖印,信亦交該號,速回九江。榮守調署廣信遺缺,即以借重,事竣望速回
,撫院冬。
(全似莊就把這電遞與屠桂山、丁欖臣看道)
全似莊:這事總算妥了,槍枝望早些運去。
(屠丁兩人一面來接電報,一面)
一 面:那個自然是好,太守盡管放心。
(兩人看了又替他道喜,大家問了緣故,也都說)
大 家:大喜,大喜!
全似莊:(全似莊又把這電遞與許州謙看說)匯款及合同一到,就請交與桂翁、欖翁兩位
兄弟,一准初五坐禮拜四的報商輪船回去。
(許州謙、屠桂山、丁欖臣都說)
屠桂山:遵命,遵命!
(大家又爭著要替他餞行,全似莊)
全似莊:這兩天還要收拾行李,各處辭行,實在無暇,多謝多謝!
達怡軒:我們就是初五這天在徐園公餞罷。
(大家都說甚好,全似莊也只得答應。)
(席散,王夢笙回去把畢韻花說的話告訴了謝警文,謝警文才放了心說)
謝警文:這麼一位世家小姐,怎麼會如此,真令人想不到。
(看書的諸位,天下善於居積性慳吝的人,留著家財與那敗家的兒子正是流獎無
(窮,與這敗家的女兒那更不堪言狀。)
(至於講新學的,原不盡為財色起見,然而以此為名,為圖財、圖色的也不少,
(恐怕做書的還形容不盡呢!到了初五這天,任天然一點多鐘到長髮棧替全似莊
(送行,順便約達怡軒同到徐園。)
34**時間: 地點:
(其時全似莊出去辭行還未回來,達怡軒同任天然倚在樓梯口闌軒上閒眺,只見
(棧伙領著些搬行李的人往官房裡去,停回上了兩位十六七歲改妝的姑娘。)
(一個鵝蛋臉,一個小圓臉,都生得一雙媚眼,兩瓣凌波裊裊婷婷,很繞風致,
(衣裳卻不大時式。)
(問起茶房,說是浙江一位道台的家眷。)
(跟手又上來一個木木訥訥穿素的小官,約有十四五歲,卻有個家人跟著,大約
(是位少爺。)
(又隔了一會,上來了一位烏須黑臉的貴官上了樓梯,達怡軒一見,連忙招呼,
(那位貴官也連忙除了眼鏡道)
達怡軒:老同年怎麼也在此地,真是幸會,幸會。
(究竟來者何人?請諸位等一等,聽著書的慢慢替他敘說罷。)
(第十四回 會短離長蕭郎縈別夢 情深膽怯弱弟試靈丹)
(達怡軒在長髮棧樓梯上碰到的那位貴官,你道是誰?原來就是他相傍同年賈端
(甫。)
(他在河南學務處當了些時提調,喬藩台同他甚為合式,就要了他去署光州。)
(這光州是個大缺,薦朋友、薦家人的很不少。)
(他雖然不肯濫收,然而衙門裡事務紛繁,也斷非一二人所能辦,自然也只得揀
(著用了幾個,裡頭有個寫字家人叫做柏義,是魏太史薦的,說是揚州人。)
(據他自己說已有三十多歲,卻生得齒白唇紅,看上去不過二十三四的光景,字
(也寫得很光潔。)
(賈瑞甫中進士之後,用的那個張全,素來最摸得著這主人的脾氣,所以主人也
(很重用他。)
(他的妻子郝氏,是帶著女兒跟著賈太太進京,又跟到河南的。)
(女兒也十多歲了,名叫小雙子。)
(到了河南,郝氏又生一子。)
(賈端甫的上房是不大有人能到的,只有這郝氏母女,因為曾經服侍過,不時進
(去請請安。)
(到了光州,自然派的是前稿門政,家眷住在衙門旁邊租的一個書班的房子。)
(這柏義同他是揚州同鄉,所以最為親,還稱呼他世妹。)
(這世交卻也不曉得是哪裡來的?做書的也無從替他敘起,常常幫著他料理料理
(公事,張全很覺省心。)
(近來,張全事繁時也就吃上兩口煙,有時公事忙,不得不在衙門裡住著。)
(這柏義就替他燒燒煙,陪他在榻上躺著談談。)
(到了夜深人靜,這柏義竟赧然毛遂自薦,這張全也就欣然拜領消受了兩回,覺
(得竟是一個出色的龍陽,那一種宛轉迎送的風情,比那戰功卓著的窯姐兒還要
(得趣。)
(張全從此就格外謹慎從公,常在衙門住宿。)
(賈端甫也覺得到底是多年舊人,知道慎重公事,也就格外倚重。)
(這賈端甫做了兩年多,據那上司講起,都說他官聲很好,撫台又在河工案內替
(他保了個免補本班的知府,仍留在原省補用。)
(卻好,新任的實缺也要到任,他就請交卸回省,請咨過班引見。)
(不多時,接任官到了,交卸之後,帶了家眷回到省城,依他的意思,所有新用
(的家人一齊開銷。)
(張全說,做過現任的究與那初到省候補的不同,公館裡總得多用兩個人才忙得
(過來,就留了這寫字的柏義,還有個管雜務的俞安。)
(賈端甫上各大縣的衙門謝了保舉,面陳了些地方利弊,及他在那裡整頓的法子
(,撫台、藩台皆極欽佩說)
藩 台:當叫後任實心照辦,不許擅自更易。
(他又同那最知己的魏琢人太史聚了幾次,等清交代,請了咨文,在省裡也就耽
(擱了好幾月,才得料理進京。)
(張全的意思,主人把這柏義帶著路上好消遣消遣。)
(若這位主人依了他的話,做書的倒也好省了些筆墨,只要說他日事雕腰、夜遊
(兔窟就完了。)
(爭奈這端甫是位道學先生,他說)
賈端甫:我從前在京是馬少僕簡慣了的,這次進京,若是多帶僕從,人家必說我染了外官
的習氣,那是於我的聲望大有關係,我可斷斷不為。
(張全也就沒法,又切托了柏義替他照料照料家事。)
(張全的妻女,這柏義本是見慣的,一口一聲的嬸嬸妹妹,向來就甚親熱。)
(張全此番既囑托了他,他哪有不盡心的呢!等著張全跟老爺動身之後,就三天
(兩天去請請嬸嬸的安,問問妹妹的好,彼此更加脫熟。)
(有一天,柏義跑去,那嬸嬸卻被鄰居家請去看牌,只有小雙子一個人在那裡做
(針線,柏義進去叫聲)
柏 義:妹妹。
(就坐在旁邊,同他兜兜搭搭,說那帷燈匣劍的風話。)
(這小雙子本來生得流動風騷,心裡也早幾分中意這位哥哥,就笑著問他道)
小雙子:聽說你在衙門裡天天陪我爹爹睡覺,到底做些什麼?
柏 義:哪個說的?
小雙子:小三子說的,我娘還罵你不要臉呢!
柏 義:做些什麼我說是說不出的,要麼演把你看,我同你到房裡去。
小雙子:我不去,我又不是個男人家,占不到你的便宜。
柏 義:你不是男人家也好演的,總讓你占點便宜的好。
(說著就拉他,小雙子)
小雙子:你不要動手動腳的,我喊起來你不得了。
(柏義就獨自一人跑進小雙子房裡,在他牀上找到一雙換下來沒有洗的襪套子,
(拿在手裡站在房門口,望著小雙子道)
柏 義:這個可送我了?
(小雙子看見丟了針線,追上來奪,柏義就朝牀上一躲,小雙子也只得追到牀上
(,他把身子一翻,這小雙子在他懷裡,要喊也喊不出來,只好將機就計,任著
(柏義把他老子同他那番形景細細的演了一回,不過顧後瞻前稍有不同,這小雙
(子得到甜頭以後,倒也時常同他試演試演。)
(這天柏義跑來,小雙子正在那裡做鞋花,柏義拉他,小雙子)
小雙子:你不要鬧,這鞋子是預備送太太的壽禮,今兒要做成功,明天祝壽帶去的。
柏 義:(柏義拿他做好的一隻在手裡看了看說)這位太太的腳倒很小,不曉得長的如何
?我到這裡三年還沒有見過呢。
小雙子:你這個人真不是好人,太太的腳,你也要揣量揣量相貌,你又要打聽打聽,我同
你說,這位太太雖然四十出頭的人,卻是生得年輕,看上去還不到三十,也還嬌
豔動人呢。
柏 義:這位太太不知哪裡人家,姓什麼?也不大見老爺通信呢。
小雙子:姓周,是老爺的同鄉,聽說家裡也是個做生意開舖子的,老爺做了這麼大的官,
怎肯同那做生意的親戚常常通信?
柏 義:(柏義聽著吃了一驚)是不是開周恒泰順花布莊的?
小雙子:那就不曉得了。
柏 義:好妹妹,你明兒進去千萬替我問一問,如果是的,你說我是太太娘家的親戚,要
求見一見呢。
小雙子:你又是他什麼親戚?叫人家去碰釘子。
柏 義:你只管替我問一問,不是的也沒有什麼要緊。
(柏義還怕他不肯,又奪了他做的鞋子,好好的奉承了他一陣,在枕上千央萬懇
(,小雙子滿足了才算數。)
(第二天,小雙子母女兩個前去拜壽,郝氏因為家裡沒人先回去,小雙子留在裡
(頭吃飯,起空的時候,小雙子就同太太說起,太太)
周氏太:我家裡卻是開的周恒順花布莊,但是,有什麼姓柏的親戚呢?我可記不清楚,好
在他在公館裡,老爺又不在家,回來叫他進來見見再說罷。
(小雙子到了下午,也就回去。)
柏 義:(走到門房門口同柏義說過)我同太太說道,太太說不大記得清,回來叫你見見
呢,你可看清楚了,不要冒認,帶起我挨罵。
(柏義連連答應。)
(到了傍晚,太太想起小雙子的話來,本來自己娘家久已不通音信,要是親戚也
(可問問,不是親戚也不要緊。)
(就叫老媽子叫了進來,柏義請了個安,周氏太太望他細細的看了一看)
周氏太:阿呀,原來是你?
(那兩眶珠淚竟不覺盈盈欲墜。)
(你道這柏義是誰?原來就是河南知府賈端甫太首嫡親夫人周似珍太太破題兒頭
(一次的情夫白小官,名叫白駢儀的。)
(他只從同周氏太太有了肚子事體,發覺之後被周敬修攆了出來,他就跑到南京
(找他的娘舅,他娘舅是在江寧補衙門裡當跟班的,就把他薦在一個候補佐親老
(爺身邊。)
(這位佐親老爺未帶家眷,看見白小官潔白如玉就叫他在牀上服侍服侍。)
(他本是個烏道已開的人,輕車熟路不甚推辭。)
(後來,這位佐老爺在南京登科。)
(幾時沒有什麼意思,他有位親戚放了兗沂曹濟道,就到山東去投奔,在江工上
(噹噹差使。)
(家眷到省,哪曉得這白小官又同這位老爺的一個未出閣的妹子搭上,被這位老
(爺撞見送到衙裡打了二百板子,返解回籍。)
(走到路上,讓那解差得了點便宜,把他放了。)
(這種不要緊的人犯誰去追究呢。)
(又去跟了一位鹽大使,這位鹽大使的老翁做過河工廳官,丟下來的家資很厚,
(這鹽大使是庶出的,他的生母老太太本來也是個河工汛弁的媳婦,因為廳官老
(爺常識,就趕緊敬獻上去,等到這廳官故後,這老太太卻有武則天之風,家資
(皆被其掌握,幾個兒子何敢違抑。)
(看見這白小官,比那貌似蓮花的六郎還要愛些,日日叫他進去伺候。)
(這位老太太也有六十左右的人,老陰少陽最為傷人,幾個月之後,白小官竟覺
(得玉容憔悴,這差使有些承應不起,只好逃了出來。)
(又到一個門上那裡當三小子,這門上的主人放了河南南汝光道,跟著過來,卻
(又被那門上的小婆子看中了,被這門上得知,又把他攆掉。)
(他又跟了一個老爺在學務處當差,他卻巴結了魏太史的姪少爺,聽見賈提調得
(了光州的美缺,曉得賈提調與魏太史至交,就求了姪少爺的少奶奶同魏太史說
(,把他薦到賈端甫這邊。)
(今天同這周氏太太見了面,周氏太太回念舊情,真有個千載重逢之感。)
35**時間: 地點:
(當時,因為兒女皆在面前,只得忍著淚問了兩句門面話,說是娘家遠房表弟。
()
(卻到臨退出來的時候,送到堂屋門口,只低低的說了句)
低低的:回頭你再進來談談。
(白駢儀是走慣了這條路的人,自然領會得這太太的意思。)
(到了二更將盡的時分,悄悄的溜到這太太房裡,周氏太太一見大喜,叫他坐著
(,白駢儀)
白駢儀:太太如今是做了貴人了,真好福氣。
周氏太:(周氏太太歎了一口氣道)唉,什麼做了貴人,倒是做了罪人了。自從嫁了他,
他做秀才的時候,我在娘家住著倒還舒舒服服的,不過心裡有點想你。及至他中
了進士做了官,就擺出這做官的架子,上房裡連個雄蒼蠅都找不出來,我跟著他
走上海,過天津,到京城,來河南,經了多少名勝的地方,就是窮人家的婦女,
也還能去看看戲逛逛花園,開開眼界,可憐我是上了轎子,車子就把簾子關的緊
緊的,連轎子旁邊的玻璃窗紗環都替你把幔子釘嚴了,叫你一點也看不見。到了
客店,上了輪船,只要進了那間房,除掉臨走不要想出那房門一步兒,至於在公
館衙門裡,就只張全的老婆女兒兩個,還讓他進來走走,此外是一個人影兒也不
要想看見。你想,這麼終日囚著,不同個罪人差不多麼?不過沒有上手銬腳鐐就
是了。說起來他是個道學,其實到了房裡關了房門,叫你做的那些事體,真是娼
妓所做不到的。我是你身上的人,也沒有什麼怕你笑話,叫我要不答應他,又是
要終身靠他吃飯的,要是心裡情願的呢,這本是男女互相尋樂的事體,就隨便叫
我怎麼樣也不要緊。你想他這種樣子弄人叫人家怎麼願意?比陪著強盜還要難受
些。可憐我這些說不出的苦,叫我同哪個說呢?
(說著就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白駢儀連忙走到身邊拿手帕子替他揩著,一面勸他。)
周氏太:(周氏太太就倚在白駢儀的懷裡說道)我今天見了你,可真像見了我的親丈夫,
那時要依我嫁了你,就是光景寒儉點,倒也一生受用,哪裡會受這種罪。總怪我
侈娘嫌你家道低微,要嫁什麼讀書做官的呢,弄的今兒同賣了女兒一樣,賣了女
兒還要得點身價,可憐他其實還賠了多少錢。這做官的女婿,也沒一點兒好處到
他兩人身上,如今已有好幾年不通信音,連死活都沒有處打聽。我今兒難得與你
重會,你可不要嫌我老,我可要同你好好的聚會幾時。我也明曉得那個人不久回
來,我們也就不能常會的。但是,俗語說的『郭雀兒登基,快活一天是一天』。
我暫時這條命送在他手上,將來有好機會,我們再想法子罷。
(這白駢儀又溫溫純純貼貼的撫慰了一番,自然是互解羅襦重聯舊好。)
(每天晚上,這白駢儀總是進來伺候這位太太。)
(這周氏太太把那賈太守逼著他做的那些潘五姐的細品玉簫、王六兄的後庭插箭
(都心服情願的奉承了。)
(這白駢儀雖然是新娘老去,那本事倒比在家的時候長了許多。)
(但是,周氏太太生的這位靜如小姐,也是十五歲的人了。)
(賈端甫卻也教他識了些字,讀了些書,四書五經都能通曉大義。)
(雖然沒有那些西廂紅樓的小說,他眼裡但是那毛詩左傳上頭摹寫的男女風情,
(他也就頗能領略。)
(又生得姿態輕盈,性情流動,才過荳蔻年華,已解標梅心事,就住在娘的對房
(。)
(這白駢儀夜進朝出哪有不看見一兩次的呢。)
(有一天這小姐起的早些,開了房門出來,彼此恰恰迎面相逢,靜如小姐望他笑
(了一笑,白駢儀只得低著頭走了出去,心裡想)
心裡想:今兒被這丫頭撞見,萬一將來他老子回來,在他老子面前搬弄搬弄唇吞,我可不
止像那回在山東吃那二百板子的苦呢。若要趁此撒手逃走,又覺有點捨不得。看
這丫頭舉止輕佻,也不是個不能親近的,不如下點手段收服了他,那就無甚顧慮
,就是銀錢上頭也還可以多沾點光。曉得這位小姐的裡房是他小兄弟睡,還有個
老媽子陪著,這老媽子是這太太同他見面之後,就重重的賞了些銀錢,買通了的
,白駢儀也常有點饋贈,他倒早已聽憑使喚的了。白駢儀這天就找了這老媽子送
了他二兩銀子,同他商量,叫他今天晚上對面的房門不要上閂,這老媽子一想,
我這麼大年紀他難道還看上了我,想來採我的殘花不成?
(自然是想這小姐的心思。)
(這種不花本錢的老鴇,不費唇舌的王婆,是樂得做的,也就慨然答應。)
(晚上,白駢儀進去,到了牀上同周氏太太)
周氏太:今天早上出去遲了些,小姐已經起來開了房門,明天需早點出去才好。
周氏太:你本來這兩天也太大意了點,我因為你晚上辛苦了,早上又捨不得喊你,今兒可
規規矩矩的睡罷,身子也是要緊的。
白駢儀:只怕你不夠。
(周氏太太輕輕的望他啐了一口。)
(這夜,就依了周氏太太的話,沒有十分興作風浪,早早的同入酣甜。)
(到了五更,白駢儀就忙披衣起身開了房門,他卻不望外頭走,直到對房把房門
(推了一推,果然沒有上閂,就輕輕的走到牀前揭開帳子,看那賈端甫太首的愛
(女靜如小姐朝著裡牀睡態正濃,他就忙忙的鑽進香衾,那靜如小姐在夢寐之中
(是否覺得身邊有個柳夢梅,也就不知道了。)
(隔了好半天,那靜如小姐卻也微展星眸,半含羞態的問道)
靜如小:你是誰?
白駢儀:(白駢儀低低的道)小姐是我。
(靜如小姐要想不依,因為鴻溝繼已失守,驪珠自必無存,即使揮動魯戈未必能
(回趙璧,只好也像他娘當日,聽這白駢儀暢所欲為而去。)
(那個老媽子撮合有功,白駢儀自然要開銷一分下腳。)
(想來也不過像那二堂子裡數目。)
(那靜如小姐,卻另外有一分重重的賞犒謝這現在媒人。)
(這樣規矩嚴肅的公館裡頭,當個老媽子真當得過呢。)
(隔了兩天,那周氏太太也有些覺得,但是一個是愛女,一個是情人,怎麼好意
(思認真,也就像那楊姨娘、龍玉燕母女一般,彼此說明,讓白駢儀一箭雙雕。
()
(這白駢儀還要抽空去應酬應酬那位世妹花底泰宮,卻也疲於奔命,但是,盛筵
(易散好事多磨。)
(不多幾時,那到京引見的一雙主僕已經秣馬歸來,自必門禁重申,依舊紅牆隔
(斷。)
(那張全卻同柏義重修棧道,曲敘離情。)
(這柏義夜間奉陪了老翁,白天還要恭維他令愛,把受來的那些瓊漿玉液,傾還
(他寶鼎丹爐,本是自然之理。)
(到底這張全比那位賈大人精明些,就有些破綻落在他眼裡,把他女兒拷問了一
(番,才知道不但同他結了通家之好,就連老爺的內眷也成了個上下交征,主僕
(兩人不枉進京一趟,都混了一個四品半的頂戴在頭上,心想這件事情一鬧穿,
(這柏義是我勸著留用的,又是我女兒領著進上房的,豈不連我的飯碗也就不很
(穩當,這樣的恩主又何肯輕輕拋卻,不如消患未萌,預為釜底抽薪之計也就不
(去說破。)
(卻好碰著一位候甫州縣,同這賈大人有點交情的,新近委了一個優缺,他就同
(主人說了,把這柏義薦過去。)
(這賈端甫本來在這些家人上不甚留心就依了他薦去,那知縣見是一位撫台、藩
(台最賞識的,府縣大人薦的,怎敢不收。)
(在柏義這裡,他已歷事多主,就是他身上前後的男女交情,也就指不腰屈,倒
(也視為行雲流水境過事遷。)
(只可憐這一位太太,兩位千金真覺得硬割情絲,十分難捨。)
(這兩位千金呢,有如那《隨園福話》所說:十四夜月自知,有團圝在後頭,還
(可以消遣。)
(那位太太已過見惡惡年,難挽義和之景,美人遲暮傷感為之何,若沒有這番遇
(合,倒也死心塌地老此殘年,偏偏又狹路相逢,遇這可憎冤孽,把那二十年前
(的風景從新提上心頭才得稱意。)
(以為垂門暫隔,當可趁隙重圓。)
(後來聽見,把他薦去外縣。)
(從此,天涯地角何年再遇蕭郎。)
(但不免因恨成癡,轉思作想,日日為情顛倒了。)
(初時不過茶飯不思,花顏憔悴,既而竟就夢魂惝恍,魔豎潛侵。)
(有一夜,正同那賈端甫了了行公事之後,蒙朧間覺得那白駢儀走進房來,就趕
(緊拉著他道)
賈端甫:我只當今生同你不得見面,哪曉得還在一塊,這一回你可得帶我走,不能再把我
撇開了。
那白駢:你放心,我從此陪著你形影不離。
周氏太:你難道心裡不要我了麼?我想你想到這步田地,你還不慰慰我的相思。
(說著就騰身相就做成篇倒戟而入的文章,正在那裡銀河欲瀉的時候,忽然覺得
(那白駢儀眼睛一番,口角流涎,大有中痰的光景,連忙喊道)
那白駢:白素香的,白素香的!
(那曉得他夢中聲喚,竟把他同夢的人兒驚醒,推著他問道)
周氏太:你說什麼白狗白狗?
(這位周氏太太才醒來,哪裡有什麼白駢儀在懷中,還是一個賈端甫在枕畔。)
(心裡空了一空,才支吾道)
叫了一:我魔住了,夢見一個白狗追著我咬,嚇的喊起來,心裡還覺得跳呢。
(第二天起來,這周氏太太頭上就覺得昏沉沉的,到了夜裡才合眼覺得又同那白
(駢儀在一塊兒,就同他)
就同他:你昨兒怎樣的,幾乎把人家嚇死?
那白駢:我並不怎樣,不過嚇你玩的,你就認了真。
周氏太:你不說你做的那個樣子怕人,還要說人家膽小,今兒可不准這樣。
(兩人又互相偎抱到了酣暢之際,覺得那牀搖動起來,似乎像地動的光景,不一
(會,就聽見花拉一聲,好像那牆坍了下來,自己也不知道在那裡,再找那白駢
(儀已不見了,怕是被牆壓著,又急聲喊道)
那白駢:白哥你在哪塊?
一 個:(耳邊聽見一個人應了一聲道)你又喊什麼?
(周氏太太睜眼一看還是一個賈端甫,心裡又羞又怕,只得遮掩著道)
只 得:我又夢見昨天那只白狗。
只 得:(日裡細細追想那夢中情味,又想道)他天天入夢,不要是被他們曉得了我同他
的事情,把他弄死了罷?這卻怎麼好呢。
(這麼一想又嚇得一身冷汗,似乎耳朵邊就有人說他是死了。)
(又嚇、又痛、又急、又想,七情六欲一齊發動,一個已經有病的人,怎麼經得
(住?)
(就不知不覺暈過去倒在地上。)
(靜如小姐聽見趕緊跑了過來,喊了老媽子,慢慢的將他掐醒了,喝了點姜湯。
()
周氏太:(那周氏太太嘴裡還說)白駢儀你死的好苦阿!
(靜如小姐曉得他的心病,只得喊道)
只 得:娘快醒醒,不要亂說。
(一面拉他到了牀。)
(這夜,就渾身發燒,口中譫語還是「白阿白阿」的亂喊鬧的。)
(這賈端甫也不能同枕,挪到裡房去住,過了兩天,那周氏太太病更加甚,醒的
(時候,那燒打骨頭裡發出來,初按上去並不覺得,細細按著竟覺燙指,睡著了
(,就是迷迷糊糊的。)
(那只白狗跟他纏擾不休,或是徹夜不寢,或是一夕數驚。)
(這位賈端甫向來儉樸,可憐太太小姐兩人只合用一個老媽子,只得把老媽子叫
(了過來,夜裡服侍服侍太太。)
(請些醫生來看,有的說是秋邪晚發的,有的說是血熱的,有的說是陰靈的,有
(的說是水動肝腸的,並不是這些醫生的手段低微,爭奈這位太太的心病固是令
(人難於揣摸,而且看的時候,總是羅帳低垂,瑣窗深閉的,只伸出一雙素手,
(萬不能一見玉容。)
(這位太太又是克守禮教的人,到了醫生來的時候,凝神屏氣聲息俱無,連那白
(狗也不聲喚,旁邊呢,又只有那麼一個龍鐘老媽,有頭無尾的說上兩句,也講
(不出什麼詳細病狀,這「望聞問切」四字竟缺了三門,恐怕就是薛一瓢、葉天
(士、徐露胎復生也竟無從下手。)
(賈端甫是憲眷優隆,兼的差事甚多,終日上衙門進局子,見上司會屬員諸事彙
(集,酬應紛繁,真也無從理會,且又不懂醫道,只好揀那最走時的先生開的方
(子,與他吃了幾貼。)
(幸喜這些醫生都是替衙門、公館、富貴人家看慣的,開的分量本輕,並且都是
(些輕描淡寫的藥,吃了下去不變不動,兩個月下來那病仍是那麼俺俺纏纏的。
()
(靜如小姐卻曉得娘的病根,但是,這一味藥比那龍肝鳳髓還要難弄些。)
(除掉這一味藥,恐怕就是割股也不中用。)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娘,看著這種情形,哪有個不焦愁不鬱悶的呢?要想同人說
(說,又無一人可談,只好悶在肚裡。)
(轉轉念頭,大凡人到了那神思瞀亂的時候,陰氣就從而乘之,俗語說時衰鬼弄
(人,就是這個緣故。)
(這夜,靜如小姐打娘房回到自己房中心裡想起娘的病怎麼會好呢?白駢儀又如
(何得來呢,再想到那白駢儀在一塊的時候,每天或是深宵或是拂曉,他才要過
(來溫存偎倚,把我身子緊緊抱著,睡在他懷裡真是繡衾奇暖,翠被生春。)
(去年這種嚴冬,竟不覺得曉寒警夢。)
(自從老翁歸來,就與他不能見面,連一句離別的話也沒有能說。)
(這兩個月的獨眠滋味竟有些兒難受,如此春宵辜負,叫人何以為情呢?那《牡
(丹亭》裡杜麗娘所唱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兩句曲文,他雖未曾聽過,卻
(是芳心自同輾轉,衾稠不能成夢。)
(到了四更多天,卻彷彿看見那白駢儀推門進來,搴惟而入還同那初次相逢的情
(形差不多,靜如小姐忙道)
靜如小:原來你還在一塊,可憐我娘為你病到這個樣子,你也不問問信。
那白駢:我因為曉得你母女兩個思念著我,所以才跑回來的,我才在他房裡陪了他半宦海
鐘.88.天,他已經好好的睡著。我怕你記掛,來看你的。
(說著已經鑽入衾宵,靜如小姐也就回身向抱曲臥,那久別重逢的樂趣忽覺那睡
(在鴛鴦枕畔的並不是白駢儀,卻是一個山東蠢漢,連忙掙起身子來細看,這一
(掙卻就掙醒了,心中十分驚怪,想我不要也像娘這樣病起來,那卻怎麼好呢?
(也就不敢再睡。)
(次日,覺得身體甚乏,午間微微歇了一覺。)
(到了晚上,自己儆戒自己,今天總要斂神屏性好好的安睡,不要胡思亂惹那邪
(魔。)
(哪曉剛剛合眼,那白駢儀又來了,心中知道又是昨天的夢境,趕緊自己掙扎醒
(來,卻十分害怕,要想再睡又怕他再來,要想找個人來陪陪,又想找哪個呢?
(娘是病到這個樣子,老子固不能來,也萬無深更半夜去驚動他的道理,況且,
(這話又怎麼好說?老媽子只有這一個,娘是醒睡無常,刻刻要人服侍的,怎好
(去叫他過來。)
(只有這個兄弟,他雖然年紀還小,究竟男女有別,怎麼好意去叫他,只好自己
(熬著。)
(無奈稍一凝神那白駢儀就在面前,想到娘的病實在可怕,顧不得羞恥,就低低
(的叫了他那兄弟兩聲。)
(他那兄弟本來無甚性情,當此深宵熟睡如何叫得醒呢。)
(靜如小姐只得披了小襖套了褲子,趿著弓鞋走進套房裡去,把他兄弟推醒說道
()
靜如小:我做的夢怕得很,你起來陪陪我罷。
(他兄弟也只得揉揉眼睛,爬了起來跟著姊,走到外房坐在那牀沿上。)
(靜如小姐仍舊解衣就寢,這位令弟坐在牀沿上只是打磕睡。)
靜如小:你坐著會受了涼,爽性到我被窩陪著我睡睡罷。
(這位令弟也就聽他的話,鑽進被窩裡來。)
(靜如小姐自從在白駢儀懷裡睡慣了,總是赤身而臥。)
只 得:(他這令弟進了被窩說道)姊姊你怎麼不穿衣服睡的?
靜如小:脫了衣服赤著被窩才舒服呢,不相信你也試試看。
(他這令弟也答應了,就幫著他脫,兩人睡下來。)
(他這令弟靠著他姊姊的酥胸雪股也覺得異樣香溫。)
(但是,一來情竇未開,二來良知不昧,也不去轉甚念頭,竟自沉沉睡去。)
(這靜如小姐初意也只想叫他陪陪,並不肯遽蹈非禮無為,正當春興滿懷之際,
(摟著這麼一個玉郎,那意馬心猿更加收束不祝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倫常法律
(,竟自俯身相就。)
(但是他這令弟才交十三歲,還是個未脫毛的童子,怎能夠救他姊姊的這種渴吻
(。)
(好容易將他引進玉閣,卻早又逃出紫寒。)
(靜如小姐忙得香汗淋淋,心裡想道:擔了這樣的干係,得不到一點實惠,此時
(要算同他無事,也算不得了,這卻怎麼好呢?)
36**時間: 地點:
(忽然想起白駢儀在塊的時候,曾放了幾顆丸藥,說是吃了可以助力的,不知道
(靈不靈,明天姑且叫他吃了試試看。)
(想定主意,倒也心安微微的睡了。)
(一睡天已黎明,連忙把兄弟推醒,叫他仍舊到裡房去,又囑吩他不可告訴人,
(我有好東西送你。)
(好在他這位令弟名叫近仁,卻是生成木訥如同傀儡一般,可以聽人播弄的。)
(靜如小姐又稍須躺了一會,也就起來。)
(到了晚上把家裡收的糯米皮蛋、糟魚之類裝了幾個碟子,關了房門,倒了兩杯
(桂花燒,把那藥暗暗的研在那兄弟的杯子裡頭,同他兄弟說道)
同 他:娘的這病真有鬼呢,天天夜裡來鬧,我實在有些害怕,好兄弟你到底是個男人家
,火氣旺些,吃點酒壯膽子,今天還陪陪我,明兒做個好袋子送你。
(他這令弟也沒甚推辭,把那酒喝了兩口)
靜如小:姊姊這酒怎麼這樣香?還有點藥味。
靜如小:這是好藥料泡的。
(兩人乾了兩杯,靜如小姐把杯筷碟子歸著好了,雙雙解衣而臥。)
(究竟這個丸藥靈是不靈,也就不得而知。)
(不過這靜如小姐的病魔惡夢可從此都好了。)
(看書的諸位,從前上海四大金剛的陸蘭芬,大家說他好吃童子雞,恐怕這樣羽
(毛未豐的雛雞,他也還沒有嘗過。)
(並不是這賈靜如小姐,定要做這種敗壞倫紀、辱喪童貞的事體,只因這情不自
(禁的時候,也就急不可耐。)
(譬如,那好吃酒的人,當那瓶底皆空,就是明曉得下過毒藥的酒,也只好拿來
(過瘾。)
(但是賈端甫的家事雖然顛倒,官運卻甚亨通。)
(正當這醫轎盈門、藥香滿室之時忽然來了一個報喜的,究竟報的是什麼喜?且
(到他公館門口去打聽打聽看。)
(第十五回 侍疾承恩正名有待 酬庸表績特薦頻邀)
(這賈端甫得的是甚麼喜報呢?原來是委他署彰德府,那轅門上抄了牌示來討賞
(的。)
(次日一早,賈端甫就趕緊上院謝了牌示,又到藩臬首道那裡叩謝各位上司,見
(面自然有許多恭維勉歷的話。)
(回到公館,那道喜的、請酒的、薦朋友、薦家人的絡繹不絕。)
(接著奉到飭知,又上了幾處衙門,忙了好多天方能料理行期。)
(這張全想起太太害的是個無藥可醫的相思病,那怎麼會好呢?不過等死罷了。
()
(死了之後老爺如果續弦或是納妾,知道是個甚麼樣子脾氣的人?老爺是中年以
(外的人,雖是外面道學,遇到那青春女子,只要是善於籠絡些的,未有不好。
()
(他所制設或老爺被他制住了,有許多事於我很不便,當不如趁這時候,把我這
(女兒獻了進去,將來同這位老爺親近親近,倘然被他看中收用,那時我就是一
(個西宮國丈,這恩寵威權豈不格外堅固。)
(況且他這位少爺大起來,也是個昏懦無用之人,將來他一生的宦囊也就在我掌
(握之中,即使不能成事也沒有甚麼吃虧。)
(而且我這女兒是個風騷靈活知情識趣的人,任他再學些同他朝夕相親,沒有不
(上釣的。)
(這女兒在家鄉的時候,雖從小兒許過人家,好在也是個貧家小戶。)
(將來如果有甚麼話說,只要請老爺賞他幾個錢,也沒有不了的事。)
(想定主意,同女兒商量,女兒也甚願意。)
(這天,賈端甫正從藩台衙門吃酒回來,張全跟到簽押房裡回道)
張 全:老爺動身的日期已揀定了,太太這病恐怕一時不會好,路上是不能不要人服侍的
。這個老媽子是省城人,帶了他去萬一有點不合式,要開銷他,回來那可不甚容
易。不如在省裡回了他,叫家人的女兒進來服侍服侍太太,等到衙門裡再找個那
裡本地的老媽子,豈不便當些。
(賈端甫一想,這話很有道理)
賈端甫:你願意就叫他進來也很好。
張 全:家人受老爺十幾年的厚恩,全家都是老爺的人,敢說甚麼願不願,明兒就叫家人
的女兒進來。
(第二天,張全果然把他這女兒小雙子送進上房。)
(這小雙子是向來得這太太小姐喜歡的,這回看見他進來,周氏太太雖在病中,
(見了也覺心喜。)
(就是煎點藥、熬點粥,也要比那老媽子細心多了。)
(晚上就在太太房裡大牀旁邊,鋪了一張小牀睡的。)
(太太微微的一叫他就起來,要茶要水他都是臨睡的時候預備的妥妥貼貼。)
(就是老爺早上的臉湯漱盆,點心小菜等無一不當心。)
(晚上老爺睡覺脫下的衣服,折疊的齊齊整整,不但比那太太病的時候服侍得周
(全,就是那太太不病的時候也還沒有這麼細緻。)
(那個老媽子是他進來不多兩日就開銷了,隔了幾天動身期近,這小雙子同著靜
(如小姐把那些箱籠細軟歸得有條有理,一路上服侍老爺、太太,照料行李物件
(,上車下車,沒有一點不留心,這位賈大人看了心裡十分喜歡,想這人真是個
(治家能手。)
(到了衙門雖另外僱了一個老媽子,不過洗洗衣服、倒倒馬桶、掃掃地,那老爺
(太太身邊還是留這小雙子在裡頭服侍,沒有放他回去。)
(那小雙子也忠心戀主,不敢辭勞。)
(這位賈端甫接印之後心裡想:我引見回省不過半年,就委我署了缺,上司這種
(知遇必須好好的做點聲名,方足以圖報。)
(遇事加意整頓,凡有屬員公事上來,只要有些微罅隙定見要指出痛駁,就是稟
(貼裡錯個把字,文書裡漏塊把印,都要嚴行申斥的。)
(下車之始,首先辦的兩件要政是:禁閱斥時事的報章,劈毀小說書的板片。)
(次則封閉娼寮妓館,驅逐把戲馬班。)
(最喜歡的是便服微行,刺探街坊事體。)
(有一回,看見街上一個女的同那男的說話,那男的不曉得說了兩句甚麼話,拿
(這女的開心,這女的就笑著在這男的身上打了兩下。)
(他就叫街上巡警把這男女兩個帶了過來,一問是夫婦兩個。)
(他說這女的歐打丈夫干犯名義,就喝令當街掌責。)
(這男的跪著哀求說是夫妻們玩耍的,並不是真正歐打,要求寬耍他說)
賈端甫:妻歐夫的罪名甚重,這已是從輕發落。你治家不嚴,也還應該責打,還敢替他求
情麼?
(到底把這女的打了幾十嘴掌才算。)
(又一回,看見小戶人家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扯著爹娘打罵,也叫巡兵扯了過
(來,當街打了一百板子)
一 個:這小孩子小小的時候就打娘罵爹,若不儆戒儆戒,將來大了必定要犯上作亂的。
(從此,嚇的街上那些小孩子,看見賈大人的影子都是怕的。)
(有的時候人家小孩子哭鬧,那父母只要嚇他說)
有 的:賈大人來了。
(這小孩子就不敢哭,真有吳下兒童聽著張遼名字就心驚的光景。)
(最恨的是,婦女們妝飾妖冶,說這是冶容誨淫大關風化,看見婦女們留著長長
(的前留海,他就拿來,當街叫剃頭匠通剪了。)
(有的時候,還要請這女的吃幾十個五分頭。)
(有一次,一個紳士家的婦女,是才從江南回來的,走到門口買花,卻是留的長
(留海,被他看見,登時抓到街心跪著,叫剃頭的來替他剪去,還罵了幾句「不
(要臉的淫貨」。)
(總算因為紳士家的沒有打。)
(這婦女羞愧難當,回到家裡就尋了自荊這位紳士氣的要去上控,經親友們攔住
(說)
一 個:這位太尊是撫台、藩台最賞識的,你去上控也沒用,弄的不好還要說你家教不謹
吃些虧呢。
(這紳士只好含冤忍氣的罷了。)
(這賈太尊尤恨的是賭館,自然早已禁絕。)
(就是人家家裡看看牌,被他拿到,也是不輕恕的。)
(有一次,一個人家過生日請了幾桌客,早上吃麵之後,留著客人等晚上吃酒,
(日長無事,就打了兩桌麻將消遣消遣,被他得了風跑去捉了,就在那壽堂上打
(了個落花流水。)
(內中有兩個是秀才,一個是別省候甫的佐親,他就說)
一 個:我也不革你們的功名,只叫你們見不得人。
(登時喊了剃頭的,把這三個人的辮子全行剃去,卻在右偏留了一撮頭髮,同那
(小孩子留的歪桃子似的。)
(學堂老師聽見信,迎合府大人的意思,趕緊把這兩個秀才注了劣,他本衙門的
(經廳老爺,在上房裡同太太、姨太太、小姐打打牌,他又曉得了,悄悄的帶著
(人走到經廳的衙門,擁著那經廳的傭人不許通報,一直進了上房當場拿獲,全
(數帶回衙門。)
(依他的意思,竟要把這經廳的太太、姨太太、小姐當堂掌責,幸虧那安陽縣得
(了信,趕緊跑來再三求情,這經廳的太太們才算免去這個丑。)
(後來他到底上詳,把這位經廳撤了。)
(他這微行也有上當的時候,有一天,在一家茶舖子裡,天已快黑,他坐在旁邊
(黑暗的地方一張桌子上吃茶,聽那一張桌子上有兩個人談心,一個)
一 個:我們這位府大人真算是辦事認真。
一 個:(那一個)我看算不得,他做的這些事有些全是應該捕廳做的。做了一府的大人
,自然要保住這一府的居民安居樂業那才盡了知府的責任。你看現在滿境的強梁
大盜,弄到商賈戒途。前天,城外頭一家客店都被搶劫,他也不能保護,聽說還
有拿來的強盜被他放了的呢。
只有我們吃教的出了點事他還當心些,我尤不佩服他的是驅逐流娼。若說是
流娼害人不得不驅逐出境,他不過換個碼頭,還去做他的流娼。難道鄰境的百姓
就應該受害麼?況且這些龜鴇娼妓也是中國的子民,若鄰境也都這樣攆法,叫這
些人又到那裡吃飯去呢?難道逼他餓死不成?地方上的風俗好壞我看也不在乎,
做官的不能想法子養活子民,致他們做了這種下等生涯,反驅逐他們來做自己的
聲名,這種也算得實心愛民麼?
(賈端甫聽著又愧又惱,要想辯駁兩句又無可辯駁,要想說他毀謗官長收拾收拾
(他,聽他說起又是個吃教的,倘然拿了他洋人說起話來那可是個沒完。)
(想來無法,只好忍著氣,悄悄的溜回衙門。)
(他那衙門裡的關訪可真是十分嚴密,凡有來拜他衙門裡師爺的,他吩咐過執貼
(家人同號房把門的總得先來通知他,如果師爺請見,他就穿著衣帽,恭恭敬敬
(的到師爺房裡坐著替他陪客,這客要走,他還要恭恭敬敬的送轎,不坐轎子的
(,他就叫亮門親自送到大堂簷口。)
同 他:尊敬老夫子的朋友,正是尊敬老夫子。
(弄的這些師爺親友,皆怕勞動這位太尊,不敢輕易登門。)
(他每天早上帶黑就下了簽押房,略為坐坐,就跑到各位師爺書房外頭去轉,看
(見師爺用的家人就說)
那家人:大約師爺還沒有起來,我也沒有甚麼要緊的公事,天氣還早,不必驚動。
(說著去了。)
(不多一刻,他卻又來轉,總要把這位師爺轉了起來才算數,可也是真沒有甚麼
(要緊事體。)
(每天吃飯,府衙門裡的師爺,他總是陪著一桌吃,那師爺如果伸著筷子夾一筷
(遠邊的菜,他就立刻吩咐家人,把這菜送到某師爺面前,他這大廚房的菜,實
(在壞到不堪他卻能吃,師爺如果說菜不好,他立刻叫了廚子來罵,有時還用馬
(棒來,嘴裡卻咕嘰著道)
嘴 裡:他們曉得我是不恥惡食,食無求飽的,所以弄到如此。
(他請的一位賬房師爺是他一個同年的叔子,有五十多歲的年紀,是個江浙人,
(舒服慣了的,天天吃這壞菜,實在有些難受。)
(這天自己燉了一隻鴨子,恐怕東家說他浪費,又怕人家分他的肥,意思想一人
(獨享。)
(到了吃飯的時候,推說今天吃不下,不出來吃,這賈太尊趕緊到房裡問老世叔
(怎麼吃不下飯,這位賬房師爺只好說今天稍微有些感冒,他說)
只 好:老世叔在客邊身體是最要緊的,既有感冒必得要請醫生來看,若要耽誤了,我們
同年將來要怪我的。
(連忙叫家人去請醫生,醫生來了,他自己陪著診了脈,那醫生不過說是受了點
(風,停了點食,開了些蘇葉、訪風、谷芽、只青之類,登時叫人買了藥,看著
(煎好,送與這位師爺吃下去,又交代煮點稀粥,預備一碟鹽小菜,說是有感冒
(的人,飲食總宜清淡些,兩頓都是他看著吃的。)
(到了第二天,那只鴨子已經變了味。)
(可憐這位師爺鴨子吃不成,倒吃了一貼藥,真是被他恭維苦了。)
(他雖然如此不近人情,然究竟不能出乎人情之外。)
(白天如此辛苦,到那更深人靜的時候,擁衾自暖,倚枕唉歎,也不免有寂寞之
(感。)
(況且他雖是做出那種道學樣子,其實他心中未嘗不貪花戀色,只要看他從前見
(了那雙鈴的一番情態,同他夫人向著白駢儀說的那些話,也可以窺見他的隱情
(。)
(他這回從上年入京起,就未能親近女兒色,回到家裡同他這太太聚了。)
(不多幾天,這位太太就為病魔纏擾,香桃瘦損,弱骨支離,怎能再替他相如解
(渴?這大半年下來,賈端甫雖然強自矜持,也就真難排遣。)
(這卻也是人情,你看泰西人到了情慾發動的時候,如無家室必定要找一個娼妓
(來發洩發洩。)
(所以,那輪船到了碼頭,就有些鹽水妹去伺候,這些大副二副也就公然請他們
(同到艙中了卻一番春興。)
(原為衛生起見,不像我們中國近世的人,看見人家掖娼挾妓就說他有乖行止,
(必定強為抑制,往往有因此弄出終身不治之症來的。)
(記得有一位京官老爺,家道寒素,不能攜眷住京,又顧惜聲名,不敢去尋花問
(柳,在京裡硬熬著,獨宿了二十多年才得外放,接了家眷到任。)
(那曉得他在京裡熬久了,及至家眷接到身邊,只要一靠著女人的肌膚那精立時
(就泄,竟成了一個脾弱之症,不久即赴玉樓,又無子嗣。)
(為著拘守這點操節,倒成了一個無後為大的不孝。)
(這是何苦呢?所以,這位賈端甫的良宵難耐,卻不能責備他的道學不堅。)
(有一天,正在輾轉反側好夢難成的時候,覺得有點口渴,想吃一蠱茶,自己又
(懶得起牀,就微微的喊了一聲小雙了,那小雙子卻十分心靈,也就低低的應了
(一聲。)
(這時八月下旬的天氣,只穿著緊身衫褲,趿著弓鞋,走進裡房問要甚麼。)
賈端甫:我要吃口茶。
(小雙子就連忙在雞鳴壺裡倒了一碗,伸著玉蔥一樣的尖手遞與賈端甫手裡。)
(賈端甫低著身子,映著燈光看他這雲鬢微鬆,酥胸半露,一種睡態慵狀,道學
(人也不能不為之動心。)
就 連:我腰背覺得有些酸痛,你來替我捶一捶。
(這小雙子就在牀沿上坐著,斜著身子替他捶了幾下。)
賈端甫:你偏著身子不好捶,不如到牀上來捶罷。
(小雙子就上了牀,那兩瓣蓮鉤微微觸到身上,一雙玉筍輕輕捶在腰間,賈端甫
(的興致更耐不得了,就拿手在小雙子緊身小衫之下慢慢的伸了進去,在他背上
(一摸說)
賈端甫:阿呀,你身上凍得冷涼,快睡下來替你溫溫罷。
(小雙子佯作含羞不理,賈端甫的手又伸到前邊,小雙子把身子一閃,賈端甫趁
(勢一起,卻也巧將將的就倒在他的懷中。)
(賈端甫摟著他,臉靠臉的說道)
賈端甫:你從了我,將來還怕沒有好處呢?
(那小雙子也就如桃李無言任他輕落,也還像那周氏太太新婚之夕,伸伸縮縮的
(做出許多嬌怯不勝的態度。)
(賈端甫是從未嘗過原封花雕的人,以為是生辟蠶叢,卻不道已有板橋人跡,可
(憐他一生只消受了這兩隻翹邊細紋,卻都是那白駢儀替他導其先路,大約也是
(前世因果。)
37**時間: 地點:
(自此以後,這小雙子已蒙臨幸,自然夜夜承歡。)
(那位周氏太太看著,雖不免微含醋意,然平心一想,自己行將就木,此席終須
(讓人。)
(這小雙子平素服侍的也很殷動,又何必做這無味的冤家,淘那許多閒氣。)
(也就聽他衾傭被抱,做一個半明半暗的小星。)
(這小雙子倒也十分和順,雖然伺候上了老爺,卻還不肯忘了太太,藥爐茶鼎事
(事經心。)
(而且在老爺身上服侍的更為周備,就是濯足浴身也就不避嫌疑躬親其役。)
(這位老爺同著這位太太也都十分憐愛。)
(不料,這位周氏太太的病勢到了霜降以後,日重一日,始而夢中吃語,既而睜
(眼狂呼,後來竟青天白日赤身露體,仰臥胡言;或則深夜起牀,挺身狂走;有
(時濃妝豔裹,有時披髮亂頭;有時痛罵賈端甫,說是被他奸騙破了他的美滿姻
(緣,聲聲要送他回那通州;有時嚎淘痛哭,說是生成苦命,雖有父母、丈夫竟
(無一日稱意;有時要剪髮為尼;有時要懸樑自縊,說他是遇著鬼魅又不是鬼魅
(,說他是患了瘋癲又不是瘋癲。)
(清楚的時候言動無常,糊塗的時候情理莫喻。)
(鬧了一個多月,又變個昏迷不醒在那牀上,數日不言不食,叫他也還答應,忽
(然一日神氣清爽坐了起來,叫了兒子女兒,到了面前看了一看,兩個眼裡撲簌
(簌的滾下淚來)
叫了一:唉,我一生遇人不淑,誤此終身也無從說起。照你老子這樣心行,看起來你們這
兩個嬌生,半來也未必有甚麼好處。這也是各人命中注定,我也顧不得你們了。
賈端甫:(也叫了小雙子到面前說)我死之後,你就正了這位罷,但願你好好的服侍老爺
,不要有始無終,像我這種苦命。
(說著就覺氣逆要吐,小雙子連忙取了臉盆過來,吐了一口血,睡下去連喊兩聲
()
小雙子:我好恨阿!
(就睜著眼睛而去。)
(這一雙兒女連連舉哀呼喚,小雙子將帳子扯落,一面叫老媽子在上房門口招呼
(了外面家人報知。)
(賈端甫也免不得進來痛哭一場,一面吩咐張全備辦棺衾成殮。)
(在這破鏡分釵的時候,卻來了一個升官喜電,原來撫台因這賈太守上年在光州
(等出力辦案,保了他一個補缺得以道員用,並賞加三品銜。)
(這時候真是弔者在室,賀者在門。)
(卻也是這位周太太的死後風光,那成服開弔點主出殯,卻增了無限光彩。)
(從前有個人,送人家的祭障,將那「生榮歿哀」四字,故意誤釘作「生哀歿榮
(」,其實,大可以拿來送了這位太太。)
(賈端甫因一時不能回籍,就把靈柩暫寄在一個廟裡。)
(喪事畢後,這小雙子在那枕邊衾底也曾向那賈太尊提過一次,像那李鳳姐跪在
(正德皇帝面前一般,要想討過封號。)
(在賈端甫的意思也很愛他的嬌姿。)
(但是,一來有鑒於從前那東家龍實生的覆轍,恐怕天理循環,那時豈不被人說
(笑。)
(我未正名收房,即使有點甚麼事情,這綠帽子不是我戴的,不能算我的帷薄不
(修。)
(二來想著那位受恩深重的嚴老師,他也是四十斷繼位,既未續娶又未納妾。)
(我也有兒有女,現在若要置了妾媵,豈不是不能衣缽相傳,人家必說我遏欲功
(夫未到。)
(所以,當下沒有慨然應諾,只含糊著說)
當 下:好在總不少你的穿戴吃用,何必忙在這些上頭呢?
(這小雙子心裡雖也想做一做現任府大人的姨太太風光風光,繼而一想,這位老
(爺那種家庭官派,死的這位太太已經受夠了,我做了他的姨太太還不知要受些
(甚麼規矩,恐怕倒不及這偷偷摸摸的一切可以自由,好在目前夜裡是陪著老爺
(睡的,日裡是同著小姐坐的,老媽子是叫我差遣使喚的,衣服首飾要甚麼他也
(不肯不與我甚麼,與姨太太也沒有甚麼分別,又何必急急爭此名號呢。)
(那張全早已曉得這位老爺已經入了他那位千金的風火神圈,早已拿穩了,是一
(位准太師了。)
(到了太太出了殯,看那冊封的懿旨還未下來,也頗想上本奏請。)
小雙子:(後來想道)我這女兒既已與他同衾共枕,是早已把他箍定了的,還怕他捱到那
裡去?今兒說明白做了他的姨太太,那名分一定倒也沒有甚麼生發,這小丈人掌
權是官場最易惹人說話的,這位老爺又是個沽名釣譽的人,萬一他倒避起嫌疑同
我疏遠起來,那豈非弄巧成拙,不如讓他含混著,這操縱之權在我還覺得活動些
。三個人各有一個意見,竟不去爭這三字的虛名,只苦了做書的說到他的時候,
要多下幾個字的稱呼,不能竟說他是姨太太罷了。
(這賈端甫在任連年飭做的事體,無不合乎上意,那米湯的批語也不知奉了多少
(,他屬下的州縣曉得他是上司的紅人,也就奉令維謹。)
(只要是他的札子下去,無不雷厲風行,那百姓的死活也在所不計。)
(有兩個同他違拗點的,皆被他密密的一個夾單就撤了。)
(他卻廉異常,屬員們就是饋贈點吃的東西,他都要正言相卻。)
(但是他雖如此清廉,做的又不是個十分優缺,而他的宦囊頗覺從容。)
(為辦本郡學堂,他首先損廉兩千金。)
(為創撫台替他專折奏保,說他雖聲名不敢仰邀獎敘,可否俟歸道班後,賞加二
(品銜頂戴以示鼓勵,奉到硃批,是著照所請。)
(他那位知己的藩台喬子寶方伯卻好又升了浙江撫台,他得了這個電信,就趕緊
(打了一個密電到省裡,是藩憲鈞鑒:恭叩開府大喜,憲節入親需用必巨,卑府
(歷任雖不優,幸自奉儉約廉俸,尚有所餘已托日升昌匯到五竿入都,以備憲台
(到京取用,出自感激,微忱憲台,當不以盜泉相親,務求賞功,卑府崇方伯謹
(稟。)
(那位喬藩台接到這個電報,他雖也是個清操卓著的人,但這賈端甫是他一手提
(拔起來的,這是出於一片誠心感恩圖報,與那些夤緣賄賂的不同,況且升了撫
(台進京,升見用度也很不少,正在需款也就破格莞存接著。)
(這位胡雨帥,因為有幾位做京官的親友,替他生母老太太在禮部呈請奏准旌表
(節孝,要替老太太建坊,賈端甫得了省裡坐探的朋友密信知會,就趕緊上了個
(稟帖,大致是)
賈端甫:卑府生平最敬重的是忠孝節義,現在聽見憲老太太榮膺旌表,真是足以風世勵俗
的事。所以,搜索囊囊竭誠報效三千金,以備建坊之用。
(胡雨帥一想,這是為表彰上人清德的事體,不比那尋常饋獻,似乎不能不收,
(也就寫了個「奉慈命謹領謝」的帖子寄了回去。)
(卻想著這位太守如此多情,何以為報?趁著國家下詔求賢的機會,上了一個折
(子,說這賈崇方是)
郅太守:學識精純,操守廉潔,勤政愛民,實事求是,循良之選,遠到之方。
(請飭部帶領引見。)
(旨意也就照准。)
(以三千金換二十四字,比那古人一字千金卻要便宜多了。)
(這賈端甫既然得了明保,想知府再去引見沒甚意思,就在賬損案內損過道班替
(他算算,這些報效應酬捐項統計總在一萬五六千金之譜,那彰德府的進項是算
(得出來的,他的清名又已上至九重,又本是寒素,卻不知從哪裡來的能於予取
(予求源源不絕,也要算是一個經濟學家的神手。)
(過班之後,就請委員接署交卸。)
(回省卻好接著喬中丞的信,說是召對的時候,又力保他為監司中不可多得之員
(。)
(浙江吏治廢弛,將春到了浙江還要奏調,上頭也答應了,叫他趕緊料理進京引
(見的話。)
(他就請了咨文北上到了京中,這時候,他那位厲老師雖沒有再進軍機,朝廷念
(係師傅大臣恩遇也十分隆重,已經得了協揆。)
(見面之後,自然歡喜非常。)
(他那一位對頭熊大軍機,早已賞給陀羅經被加恩,予諡諭賜祭葬飭,沿途地方
(官妥為照料回藉去了。)
(賈端甫見過各位軍機,自然送了些照例的饋贈。)
(那位洪中堂跟前還有些特別的孝敬,至於數目多少,逢著道學先生做到,這些
(事體最為秘密,雖是自己妻妾兒女面前都不肯漏泄一字,比那婦人家偷漢子還
(要口緊些呢。)
(所以當道里頭也最願意提拔。)
(這種外方內圓的人,你叫做書的到哪裡去打聽,又何敢替他隨意鋪敘呢?這個
(當口,那浙江喬撫台奏調的折子也到京,引見之後,召見下來就奉了諭旨,是
()
叫了一:本日召見之河南候補道賈崇方仍以道員帶往浙江補用,並交軍機處存記,欽此。
(次日謝了恩,又到各軍機那裡叩謝。)
(這位厲中堂也請他去盤桓了一日。)
(他因為急於要到浙江,在京耽擱不到一個月,就到各處辭行,出京回到河南。
()
(這一回,他公館裡雖然只有兩個雛寰幸喜,一個是有愛弟相陪,一個是甚念前
(程遠大,倒都還安安靜靜的沒有出甚麼新聞。)
(他就帶了家眷,扶了他太太的靈柩,到了漢口上了輪船。)
(過鎮江的時候,打了張全僱了民船,送他太太的靈柩過江由河回通州。)
(他本來也想自己送了回去,一來恐怕到了家鄉,那些親友要找著他借錢薦事;
(二來因為浙江撫台相需甚殷,多此一轉耽擱許多時日,所謂官身不自由,也是
(無可奈何的事體。)
(到了上海,進了長髮樓,上了樓梯就遇到這多年不見的同鄉同年達怡軒,這就
(同那上回的書銜接,只因做書的不肯用那「話分兩頭」的俗套,所以常用這倒
(戟而入的法子,賈端甫又是這部書中的一位出色人物,他的歷史不能過於從略
(,所以補敘了這兩回。)
(看書的固不免覺得隔斷了上回書氣,就是那位急於到任的全太守,恐怕也要等
(得心焦,下回得趕緊接敘他了。)
(第十六回 得色思財驚傳惡耗 以財易色細演奇談)
(這回書卻是接著那第十三回,達怡軒在長髮棧樓梯口會見賈端甫起的。)
(當下賈端甫就同著達怡軒進到房裡,又同任天然彼此招呼。)
達怡軒:我前回見著電傳閣抄,曉得端翁同年要到浙江。想來必要過此頗為懸盼,何以今
兒才到?
賈端甫:因為回河南盤內人的靈柩、接家眷,所以耽擱久了。
達怡軒:嫂夫人幾時故的?
賈端甫:前年冬天。
(就將那別後的情形,略說了一遍。)
(不過那兩位,書中他夫人小姐的那些佳話,一字未提,他本來不曉得,不能怪
(他。)
達怡軒:原來端翁已斷弦一年多,兄弟沒有曉得,少禮。前次出來的時候,倒還會見令岳
,也頗有老景。很為記念端翁,說是也有好幾年不通信了。這回端翁倒沒有回去
轉一轉?
賈端甫:本想自己送內人的靈柩回家,因為在漢口又接到喬寶帥的電報,催兄弟趕緊到省
,說有多少事體等著兄弟去整頓,恐怕回家一轉,耽擱的日子太久。所以到鎮江
就打發了一個家人,送了回去。
達怡軒:端翁這真是公而忘私、國而忘家。
可敬!可敬!端翁身邊有幾位如夫人?一時續弦不續弦?世兄想已完姻沒有
?
賈端甫:兄弟是要想學敝老師厲中堂的樣子,既不續弦,又不納妾。小兒才十五歲,小女
今年十八歲,都還沒有結親。
(達怡軒心裡想道,他既未納妾,他世兄又未完姻,只有一個女兒。)
(他做官又是向來斷論六親的,斷沒有甚麼親族婦女在他身邊。)
(怎麼先頭進來兩個姑娘,打扮得都是一樣神氣,之間也沒有主僕之別,難道那
(一個是妖怪變的不成。)
(心中甚是不解,卻也不好問得。)
(說著,那全似莊已經回來,走到達怡軒房裡,彼此招呼。)
(賈端甫知道他是位江西知府,就問)
就 連:有位貴同寅,是兄弟從前同部的至好,不知到了江西沒有,就是新放南昌的郅幼
嵇。
達怡軒:前一個多月,在這裡我們天天相聚,現在早已到了江西。
賈端甫:這是我在河南耽擱了幾日耽誤了,他的世兄潤卿中翰有封家信,還有一包丸藥,
一個布包,大約是些錢線首飾之類,托我帶到上海。如果在此面交最好,否則交
一位管通甫司馬轉寄。如今似翁既要回江西,順便費心,省得我再去找那位管司
馬。
全似莊:這是很方便的事,管甫通也是常會的。
達怡軒:今兒我們在徐家花園公餞,全似翁、通甫也是主人,端翁高興同去坐坐罷。
賈端甫:老同年相邀,何敢不到?但是共有幾位主人,那幾位還未見面麼,怎好叨擾呢?
達怡軒:那沒有甚麼要緊,都是我們天天聚的幾個熟人。
賈端甫:似翁幾時動身?
全似莊:今晚搭江寬號去。
賈端甫:這麼我先回我那邊看看,順便把郅幼嵇的東西取出來,交與似翁,免得吃了酒忘
記,我也還要寫張信與他呢。
(說著,就回到那邊官房。)
(全似莊也回到自己房裡。)
(他兩人都是官房緊隔壁,賈端甫寫了一封信與郅幼嵇,又寫了一封信與范星圃
(,拿到全似莊房裡當面奉道)
叫了一:范廉訪也是兄弟的換帖至好,這信也費心帶交。
(全似莊接了收在文具箱內,上了鎖,交代家人先帶行李下船。)
(達怡軒也就同了任天然過來相邀。)
達怡軒:天不早了,我們一齊到園中再談罷。
(於是大家上了馬車,到了徐家花園。)
(不一時,王夢笙、畢韻花、江志游、冒彀民、曹大錯、屠桂山、丁欖臣、袁子
(仁、沈叔謙、祝長康、管通甫、單鳳城都陸續到來。)
(曹大錯同賈端甫是在河南會過的,餘外都是初見,彼此招呼。)
(賈端甫等主人齊了,向著各位道)
賈端甫:兄弟初到,尚未到各位那裡奉拜,就被我們怡軒同年拉著過來叨擾,甚是不當。
(大家都說,這是難得請到的,不過太簡褻些。)
(看看主客已齊,達怡軒)
達怡軒:我們好生帶局票罷。
賈端甫:(就向賈端甫道)端翁有存記的人沒有?
賈端甫:我是平生不談此道的,我看我們還是清聚的好。
我們官場的,多叫局似乎不大便當。
(達怡軒聽了這話,實在有些動氣)
達怡軒:原來端翁同年近來做了貴人物,從前的脾氣改了。我自那年在南京六八子家雙齡
房裡擾了端翁一酒,直到現在沒有復東,這回正想可以了此心願,不想端翁現在
是個道學君子。
(這幾句話說的賈端甫那長黑臉,不由的泛了紅雲,無言可答。)
全似莊:(全似莊忙接口道)大約賈觀察同兄弟的見解一樣,有個彼一時此一時的道理在
裡頭。
任天然:我看是各行其志,願意叫的也不必牽就著不叫,不願意叫的也不必勉強著叫,這
也就合乎泰西自由之說。
(大家一笑,才把這段話解過。)
(等到各人的局到來,那賈端甫竟目不斜視,正容端坐,比那程夫子的目中有妓
(心中無妓似乎還要嚴肅些。)
(連那全似莊也跟著莊敬了許多。)
(散席之後,全似莊要早點上船,大家也一齊送到金利源碼頭。)
(在船上略坐,然後各散。)
(賈端甫因為有點宦囊,也同任天然一樣想在上海存放存放,日升昌是他老交易
(的票莊,在席上就同袁子仁略約說了,且明日奉訪,有事商量。)
(袁子仁也答應在號恭候。)
(訪日賈端甫進城拜了上海道,飯後又去見了兩位商約大臣、電政大臣。)
(然後,去找了袁子仁。)
袁子仁:(袁子仁也說)還是這幾家外國銀行利息雖微,到底穩妥些。
(為這事,忙了有三四天,才料理妥當。)
(僱了船,托家眷搬到船上,同戴生昌講定了,第二天替他們拖送。)
(這天是袁子仁請在萬年春,陪客是任天然、達怡軒、冒彀民、王夢笙、管通甫
(幾個人。)
(五六點鐘大家到了,管通甫到的最遲,招呼了一招呼就向著賈端甫道)
叫了一:全似莊太尊有電報叫轉交端翁觀察的。這電上說,范廉訪出了事不知如何呢?
(說著取出電報交與賈端甫。)
(大家都走過來看,只見上頭寫道)
大 家:上海梅福裡管通甫兄鑒:賈觀察行否?函件均交到,范廉訪被人奏劾,交欽差查
辦,已訖解任委,郅幼翁傳證研訊。事甚棘手,望轉達賈觀察、景周丞。
叫了一:(方家說道)范廉訪不知為著甚麼事體,怎麼還要傳證研訊呢?
賈端甫:這是我的至好,我也很不放心,想甚麼法子去打聽才好?
王夢笙:這個容易,我寫信去托我們同事章池客打聽,實在詳詳細細的寫個信來就知道了
。他好在不比官場中人有些避忌,他是不拘甚麼事好說的。
賈端甫:費心就寫信去,如果得了復信,趕緊寄個信到杭州,免得兄弟掛念,奉托奉托。
(王夢笙連連答應。)
(次日,王夢笙寫了信交郵政局寄到南昌,托章池客打聽這事。)
(隔了一天,任天然約了王夢笙、達怡軒、曹大錯、管通甫在顧媚香家碰和吃司
(菜。)
(王夢笙先來,媚香的娘趁便問起那對珠花,王夢笙揣他二夫人的意思,雖未明
(言要買,但替他買了也沒甚不願意,又樂得在任天然面子上盡點情,就說)
媚 香:珠子呢沒啥好,買呢也沒甚不可,但價錢似乎太貴,讓點就算數。
(媚香的娘忙去同那手帕姊妹商量,減了八十塊錢,王夢笙也就答應。)
(達怡軒、曹大錯陸續到來,管通甫節下事忙,約定同王夢笙拼伙的,大家就入
(座動手碰了兩圈。)
(管通甫才到,懷裡取出一本京報來,說是范星圃的事體,有點消息可不好呢。
()
(任天然正叫顧媚香代碰,坐在旁邊無事,就接過來說)
任天然:我來念與你們大家聽,省得你們一個一個的看。
(大家都說很好,任天然就念道)
任天然:欽差英奴才於本閏七月初六日,在湖北途次承准軍機大臣家寄,七月二十四日奉
上諭,有人奏江西臬司范承吉有被人控告奸占室女、霸爭財產等情,是否屬實?
著英杰順道確查具奏。並將原折抄給閱看,欽此。相應尊旨,寄信發來,等因承
准,此奴才行抵江西嚴密訪查,所奏不為無因,惟控涉暖昧,非傳集人證研訊難
期水落石出,查應訊人證多係范承吉家屬,范承吉現在臬司任內,查傳既多為難
,且恐承審專員不無瞻顧迴護,除非江西撫臣將該臬司先行解任聽候查辦外,謹
附片陳明伏乞聖鑒,謹奏硃批。
曹大錯:怕是他小姨子的事體發作了,這可有點不妥呢。
達怡軒:看那郅幼嵇也是個反面無情的能吏,帶到他手裡審,恐怕也有些不好說話。
王夢笙:過兩天,章池客總應該有信回來,再看罷。
(局散。)
(達怡軒邀大家明日在張寶琴家吃司菜,大家也都應允。)
(張寶琴雖是討人身體,卻同達怡軒甚好,無論他討娘如何逼著他同達怡軒要東
(要西,他總不肯開口。)
(有時達怡軒與他些,他也坦然收受並不做作推辭。)
(所以達怡軒也很器重他。)
(次日,在張寶琴家又聚了一日。)
(王夢笙將珠花價洋交與任天然帶交媚香的娘。)
(中秋這天,任天然清晨回棧,他兒子也從學堂回來替老翁拜了節。)
(在樓裡吃了飯,就帶著他同媚香逛了逛愚園、張園。)
(晚上,任天然交代了一桌菜,卻不請客人,別人請他也不去,就是他父子兩個
(同著媚香母女兩個坐了一桌,倒也吃得很為有趣。)
(媚香竟吃得有些醉態了。)
(席散,任天然叫車馬送他兒子回學堂,自己吃了兩個水煙,攜著媚香同到月台
(,坐在外國睡椅上賞月。)
媚 香:(媚香倚著醉偎在任天然懷裡說道)你看這月亮圓得有趣,若要永遠是個圓的豈
不甚好呢?
任天然:月亮正如他有圓有缺,所以他圓的時候,人家覺得他有趣,若要永遠是個圓的也
就沒有人覺得他的好處了。你看那日頭,倒是永遠圓的呢,也沒有人說他圓得好
麼。而且我看月亮最好是那將圓未圓之際,就是那花最好也是那將開未開之際。
媚 香:(媚香嗔道)你這話是嫌我是個已開之花不是?
任天然:(任天然忙說道)我說的這已開未開之花不是指此,你不要搞錯,我是講那花未
曾開足則生機盈盈,還不曉得有多少好處在後頭,若開足了,也就不過如此為止
。至於你講的那一層,我生平最是不計較的。
我覺得男女相悅全在心性相投,若是心性不相投,就是男止一妻、女止一夫
終身廝守並毫無意味,若是相投,就是男係重婚女係再嫁,其樂趣已要加人一等
。所以有一部筆記上說,有個女的嫁了頭一個丈夫死了不到半年,他就改嫁,嫁
的這第二個丈夫不久也死了,他可矢志守貞,任你勾引逼迫,他也不再嫁、也不
偷人。有一個鄰居女的問他道:『婦人家守節為的是從一而終,將來可清旌表,
你既已改嫁,已算不得節婦,這回又何必苦守呢?』他說:『我也不曉得甚麼叫
做節婦,甚麼叫做從一而終,我但覺得頭一個丈夫他同我沒有甚麼恩情,自然也
就沒有甚麼思戀,第二個丈夫雖然日子也不久,他待我的情分可真令我終身不忘
。他死了,我總還當他在生一樣,怎麼忍去再嫁他人?』其實像這種樣子才算真
為著丈夫守節。若專為著從一而終,可以博那朝廷旌表、門戶光榮,其心並不在
他丈夫身上,這種守法只好算為一身名譽起見,守不守皆於他丈夫毫無干涉的。
所以我說男女之際總以心性為主,但是心性相投卻不能不借重於肌膚相親,甚麼
緣故呢?肌膚譬如軀殼,心性譬如靈魂,人的知覺運動全在靈魂。然而沒有軀殼
你叫他拿甚麼去知覺?甚麼去運動呢?但是在那種有軀殼而無靈魂的人,可也就
索然無味了。
媚 香:你說的這話卻還有點意思。我從前也有兩三個客人,說句不要臉的話,不知怎樣
陪著他睡著,那心全不在他身上,就算上了一回功課。自從碰到你,這心不知怎
樣的被你迷住了,沒有住的時候總想留你住下才了一件心事,及至住了之後,其
實也並不是天天要想同你怎麼,但是不同你親熱親熱,就覺得渾身不是的,有時
不在你身邊,那心還是在你身邊。有一回,在別的客人檯面上竟不知不覺的叫了
聲任大人,把人家笑了半天,笑的我好難乎為情。這話不是灌你米湯,你也不要
笑話我,這大約就是你所說的心性、肌膚、靈魂、軀殼的道理。
(兩人喁喁切切,不減那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媚 香:(只見媚香的娘走來說道)你們兩個別著涼,進去吃稀吃罷。有兩處來叫堂策,
我看你有點醉意,已經替你回報了,吃了稀飯好好的陪著任大人團團圓圓的睡罷
。
媚 香:(媚香微笑道)娘總是要拿人家開心。
任天然:(他娘道)通共三個人在這裡,還怕甚麼羞?
(說著大家進了房,吃了稀飯。)
(天也快十二點鐘,收拾就寢。)
(這一宵的美滿團圓,也不讓那一輪皓月。)
(又隔了兩天,王夢笙接到章池客的回信,才曉得范星圃因為他岳家母那位老管
(事的靳忠甫上年身故,接手的同那蕭氏姨太太是姘頭,處處偏著蕭氏。)
(范星圃放了江西臬司進京陛見的時候,就同著丈母、小姨子一齊到京料理他丈
(夫的遺產。)
(他小姨子華紫芳姑娘帶著幾個月的身孕,在車上一顛到京沒有兩天就小產。)
(他因為要替這小姨子爭一分賠奩,所以沒有肯把他小姨子的事明公正氣的做了
(,還說是一位未出閣的姑娘,其實那小產的事京裡親族都已知道。)
(范星圃替他丈人黎氏姨太太出名,叫他的兩個得用家人,一個叫侍祥,一個叫
(曾才,在宛平縣遞了呈子,告他小舅子串通管事霸吞遺產。)
(蕭姨太太也懼怯他的勢燄,請人出來說和,情願將家產平分,各自用人管理,
(彼此不相干涉。)
(他丈母也想答應。)
(范星圃不肯,定要將遺產分作三份,令他姨弟三人各得其一,還要提出五千銀
(子,作為他小姨子華紫芳姑娘的嫁資,並且要攆掉蕭姨太太姘上的那位管事先
(生。)
(宛平縣敢不奉令承教,就依著他的意思判斷,那個蕭姨太太的姘頭,在堂上大
(受申斥。)
(蕭姨太太沒法,只得忍氣吞聲的具了結,心裡可甚不服氣。)
(那位姘頭嚇的有一個多月沒有敢上蕭姨太太的門,等到范星圃出京才得重申舊
(好。)
(這管事的有一個把兄是在城上當書辦的,那天同他談起這番冤抑,那書辦說)
同 他:這有何難?你叫你那蕭氏的兒子出名,在城上遞張呈子,告他一個奸占妻妹,霸
爭遺產,拿一千銀子來,不怕不打上面官司。
(那管事的回去同蕭姨太太在枕上細細的說起。)
(蕭姨太太滿心歡喜,就叫他托這書辦做呈子,送了一千銀子過去。)
(這書辦把呈子做好,叫蕭姨太太寫了報告自己到城上去遞。)
(他卻到晚上檢了這呈子,另外打了張四百兩的銀票揣在身邊,到那城上都老爺
(宅子裡回道)
任天然:這華蕭氏的對頭是個大有勢力的人,別位老爺都不敢動他,只有老爺是向來不避
權貴的。所以告到台下,這裡有份敬意,說是如果攀倒了這對頭,還要報恩的。
(這位老爺正因為一筆利債逼的緊,想不出法子來,見了大喜,就替他像那俗語
(說的「灶老爺上天一本直奉」,登時就帶交這位欽差查辦。)
(欽差接了這道廷寄,因為帶出來的司官,都是些熟習財政講求兵制的,並沒有
(懂得刑名例案的人,正在躊躇,卻好到了江西,這郅太守也將將稟到,欽差曉
(得他是刑部有名的司官,就傳他來見,委他查辦,這郅太守就說)
光欽差:大人委派這事,卑府也不敢辭,但是控涉閨閫非訊不能得實。范臬司現在任上,
他的那些家屬卑府怎麼好傳,若要卑府認真查辦,這事必得先將范臬司解了任,
那時卑府方能下手。
光欽差:這話很是。
(次日就咨請撫台撤這范臬司的任,文書上聲明除附片陳奏外,撫台見他已經出
(奏怎能不依,登時就撤了這范臬司的任。)
(那郅太守等這范臬司交卸,就會同南昌府出了票子,傳這范臬台的丈母華黎氏
(、小姨子小華氏即華芳、婢女鈴兒、春喜,家人侍祥、曾才,他那原稿上還有
(大華氏即華素芳。)
郅太守:(那南昌府說)這是現任臬台的太太,如何可以傳得?
(硬拿筆替他勾去。)
(這郅太守把人證傳齊,在帶審局堂上,先提春喜上去問他)
郅太守:小華氏天天同誰睡覺?在京城是怎樣小產的?
(春喜始而推不曉得,郅太守就叫掌嘴,那小臉上每邊打了四十個嘴掌,那小丫
(頭子如何經得呢?只得供說小華氏即華芳姑娘是常常陪著范大人睡的,在京裡
(小產也是有的。)
(又提了那玲兒上去,玲兒也是不招,又打了四十嘴掌,玲兒曉得這是有關老爺
(功名的事,熬著疼還是不招。)
(郅太守看這玲兒已有十七八歲,長的也還韻美,問起來是范太太陪嫁的丫頭,
(恐怕是范大人收用過的,必須拿他示威,用點嚴刑,這案情方可一鞫而服。)
(就吩咐把他身上衣服剝去,抬架子過來,這些差役就抬過一個天平架子,把這
(玲兒穿的綢衫小衫一齊脫下,郅太守叫把他胸口貼在架子上,雖沒有盤鏈子,
(也叫把褲管擲起跪著,臉上也沒有用槓子踩,但吩咐拿那細竹篾子編的一個帚
(子在背上打著,問著,這是傷皮不傷骨的。)
(可憐這玲兒也硬熬了一百多下。)
(他雖是個丫頭,平素范臬台夫婦都是輕憐重惜,連巴掌都沒有挨過,怎麼受得
(起這種苦,旁邊又有個已經認供的春喜證著,看來不招也無益於事,只得把那
(范臬台在京的時候,就怎麼樣調戲紫芳姑娘,這紫芳姑娘也就依從。)
(後來太太同外老太太也都曉得並未追究,這兩年也就彰明著陪老爺睡。)
(至於在京裡小產,丫頭沒有跟進京卻不曉得。)
(郅太守聽他認了供,吩咐住了打,卻不放他下架子。)
(一面傳小華氏即華紫芳上去,這華紫芳哪裡肯認。)
(郅太守就吩咐穩婆上來驗,穩婆把紫芳下去細細的驗過帶了上來,曉得這位大
(人嚴明,只得據實報道)
只 得:驗得小華氏即紫芳產門寬鬆,並非處女。
郅太守:(郅太守就拍案大喝道)你這不要臉的淫貨,到了我手裡還敢狡賴,替我把玲兒
放下來,把他的上身衣服剝了照著樣兒上架子。
(登時那些差役一面去放玲兒,一面來剝華紫芳的衣裳,華紫芳一想事已至此,
(犯奸總沒有死罪,再要像玲兒這樣吃苦,那可犯不著,只得連忙喊道)
只 得:小女子願招,求大人不要上刑。
郅太守:他既然願招,暫時放手。
(差役就鬆手走開。)
(這華紫芳渾身鈕子已經被他們解開,胸乳已經半露,只得一面掩好胸襟,一面
(忍辱含羞的將怎樣在京裡被這范臬台調戲成奸,怎樣跟到河南,怎樣跟著回京
(,怎樣在京小產,范臬台怎樣替他出頭爭這家資的話供了一番。)
(郅太守又傳了華黎氏上來,看見女兒丫頭都已招承,也只得據實供認,那侍祥
(、曾才到了案,也把在京的時候,范大人怎麼叫他們替華黎氏在宛平縣遞呈子
(,怎樣向宛平縣官說一一供明。)
(郅太守因他們兩人尚不狡供,每人只打了二百板子。)
(這麼一起奉旨查辦的案件,現任臬台的親屬,這郅太守只審了一堂便審得清清
(楚楚,據實錄了供招呈與欽差,欽差說他真是能員,當即斟酌出奏這些事。)
(章池客信上敘的皆很詳細不過,那蕭氏饋銀御史還債兩層,江西不曉得沒有提
(及,信內又說江西通省官場皆說這位郅太尊真是一個鐵面無私的強項令,上頭
(很為器重。)
(案結之後,就委他署這南昌府了。)
(這天恰好是傅又新請客,在袁寶仙家。)
(請的是廖庸庵、王夢笙、管通甫、任天然、達怡軒、曹大錯、畢韻花、袁子仁
(、沈叔謙、單鳳城十一位。)
(是因廖庸庵新從寧波回來,替他接風,自然又是雙台。)
(王夢笙就寫了一封信與賈端甫,連這章池客的來信一齊,帶到席上與大家看過
(,然後封寄。)
管通甫:(管通甫看了說道)范星圃的功名,照這樣看來恐怕是保不住了,這麼一個能乾
人正在隆隆直上,為這呈子送掉了未免可惜。
王夢笙:他要不為爭點財,也還不致如此。
曹大錯:這人若就此息肩還算他的好收場,恐怕他還不死心,再想出頭,將來還不知如何
結局呢。
管通甫:(席間管通甫)庸翁這次到寧波走了一趟,贖路的事到底如何?
傅又新:這事有點意思了,庸翁在寧波同羅仲苞先生商量了幾天,羅仲翁聽見有兄弟在裡
頭,也就欣然答應出來擔任這事。他肯出來那沒有不成的,大約明後天就可到上
海。
達怡軒:這人卻有點道理,他出來大約可以望成。
畢韻花:不是那位羅萬像麼?他的罪孽真也不少,你還要說他有道理。
達怡軒:他的事體我卻深知其詳,他在楊樹浦開了一個厚存紡織廠,同我們那位紗廠總理
最要好的,他原藉聽說是廣東。
傅又新:(傅又新點頭道)不錯。
達怡軒:你說這個人的罪孽多卻也不錯,他的家資真不可以數目計,親戚本家靠著他養活
的也多,卻差不多有點姿色的女眷,他總要沾染沾染。他的一個堂外甥女兒,一
個表姪女兒,那是天天替他燒煙,跟著他同坐一馬車逛園子,只算明做了他的小
老婆。有一位鄞縣知縣交御下來,虧空了八九千金的庫款弄到要查追,托人同他
商量,他曉得這位知縣的小姐長得體面,他說如果肯叫這小姐親自來借,他就如
數借給,這位知縣因保全功名要緊,只好把這小姐送去,他留著住了三夜,卻照
數替這縣官交代清了。現在這位縣官已升了實缺知府。一位武官因為虧空軍餉要
正法,同他平素卻也認得,曉得他的脾氣,叫妻子帶了女兒奉送求他挪借,他看
那武官的女兒長的並不好,因為念他情急也就留下,照數借了銀子救了那武官的
性命。這武官目下也還帶著營頭呢。他這位續弦的太太也是一位鄉紳小姐,他看
中了托人去說,那邊說要做續弦太太,還要一份重重的聘金。他說那都可以,但
須要先陪他睡一睡,讓他盡一盡興。那紳士家裡因為要攀這高親,又貪圖這份厚
禮,好在是他的人,只好讓他先過門來嫖了兩夜,然後結親過門之後名為太太,
其實也與姨娘無異,甚麼時刻要陪他乾就得陪他。丫頭、姨娘在面前也迴避不及
的。他有一個內姪女兒才十三歲,父母死的早,他看著好,叫這續弦太太帶在身
邊,每天替他裝煙倒茶,捶腰抹背。有一天白日裡,他在套間同他這位太太演那
葡萄架的故事,正當風鳥高懸,鸞釵斜墜,他忽然口喝,喊這內姪女兒倒茶,這
內姪女兒倒了茶來看見這樣,羞的放下茶碗回頭就跑,他卻撇了這位太太就把這
內姪女兒抱了回來。可憐一朵嫩蕊嬌花竟被他生生攀折,他這內姪女兒悲啼嬌喘
,輾轉難勝,他看了也十分憐惜,就叫人拿了一對赤金手鐲,一頭赤金首飾,兩
個鑽石戒指,一對老山翠的耳環,送與他這內姪女兒,這內姪女兒見了這些東西
也不由的深深下拜,忍痛含羞的收了他這定情釵鈿了。諸如此類不一而足,他無
論到了哪個碼頭,看中了的婦女,不問你大家小戶就托人想法去說,總是餌以厚
利,得了手一回兩回之後,他或是送一筆整錢,或是交一個折子按月支付,他以
後光顧不光顧也說不定。有人勸他說:『你這淫孽太重,要收斂些才好。』他說
:『這算甚麼淫孽?
我生平的女色都是花了銀錢來的,他要我的財我才取他的色,彼此說明白兩
廂情願,就同做買賣一樣有甚麼,不像人家詭計花言去騙詐來的。還有些得了人
家的色,還要弄人家的財,得了人家的財,還要想人家的色,那才真是造孽呢。
』他又說:『財是男子的固有之物,色是女子的固有之物,男子若無財,那就算
不得個男子,女子若非色也就成不了個女子,男子若不肯拿那財去換那女子的色
,女子若不肯拿那色來換男子的財,那就如孟子所說的:農有餘粟,女有餘布,
豈不有室礙不通之患呢!所以這男子以財易色,女子以色易財是天地間的公理,
沒有甚麼奇怪的。』有人難他道:『像上海堂子裡的倌人,那自然是以色易財了
,難道良家夫婦也好算是以色易財麼?』他說:『怎麼不算?你看女人家上自福
晉,下至貪婆村婦,哪個不是把那身體讓男人家玩諸炕席之上,恣情取樂,卻穿
衣吃飯無一不仰合於這男子,這不是以色易財麼?男子占了女人家的便宜,卻要
辛辛苦苦的賺了錢來養活著他,無論到哪裡去回來的時候,總要帶點東西敬獻。
閨中貧富貴賤都是一樣的,這不是以財易色麼?不獨中國如此,就是泰西的人要
想娶妻,必先估量著賺的財產,夠不夠供應這妻子揮霍?然後才敢議婚,那女子
也無不安然坐享這男子的供奉。似乎也還跳不出這以財易色、以色易財的圈子。
』看他這種議論,奇是不奇?卻也沒有地方可以辯駁他呢!
曹大錯:我看這人倒很有可取,他的這驕奢淫佚原不足訓。但是他肯帶這種奇論,並不說
那種遮掩隱飾的話,就是個光明正大的人。他那造孽的地方,也就如日月之食,
民皆見之。不像那些名公、巨卿、大儒、宿學,嘴裡頭講的是仁義道德、禮議廉
恥,對著人裝出那一種正容厲色、岸然道貌的樣子,暗地下新台之丑,敝笱之羞
,呼蹴不辭,供養必吝,真是無所不為。而且這種人在那失意的時節,雖枕邊愛
寵不妨舉以讓人;到了得意的時節,即故交亦復視如陌路;當那人炫赫之時,舔
痔吮癰,不羞妾婦之行;迨那人落魄之後,投井下石,頓忘故舊之歡。要同這位
羅公比較起來,真不啻虎豹狗彘之別。
任天然:大錯,你要不罵人就不錯了。
曹大錯:你說我在錯處在罵人,我說我的錯處在不罵人,我罵的這些全不是人,我要不罵
這些不是人的人,去罵那些是人的人,那就不錯了。
達怡軒:你倒越罵越甚,我們吃酒罷。
楊燕卿:曹大人其實也還不錯,我們雖不懂,但覺得一個人做了甚麼就是甚麼,何必要那
麼口是心非的呢?譬如,我們已經做了棺人,誰不是貪圖兩個錢,讓人家追歡買
笑的。若要拿腔做勢說甚麼『清貞』充甚麼『節義』,那不是自欺欺人,徒惹人
厭麼?
管通甫:滿牀飛,你到底被曹大人追了幾回歡,買了多少笑,也要跟他學著罵人。
楊燕卿:(楊燕卿要來打他道)老蔬菜你專門拿我開心,我不收拾你一回你不曉得厲害呢
?
(管通甫連連告饒。)
(只聽得外頭警鐘亂鳴,大家驚道)
大 家:哪裡火起?快去看看。
(究竟這火在甚麼地方?等做書的派人到巡捕房,同那保險行打聽打聽再說罷。
()
(第十七回 祝融一炬熔盡銅山 飛燕重逢營成金屋)
38**時間: 地點:
(卻說傅又新在袁寶仙家吃酒,忽然聽見火起,連忙派人去打聽,去的人回來說
(是楊樹浦的厚存紡織廠燒了。)
管通甫:才說這羅萬象,羅萬象家就出了事。
大 家:(廖庸庵道)那是不要緊的,他這總生意買了燕梳的大家,沒甚關心。
(也就各散。)
(次日再去打聽,哪知厚存紡織廠這位管事的也服了河芙蓉膏,差不多要同石曼
(卿見面了。)
(卻好,羅仲苞也到上海,細細考究起來,才知道這位管事的倒也沒有荒唐虧空
(,拿著東家的生意也很當事,外頭又並不瞎應酬,雖在上海,連堂子裡的酒都
(少吃,戲館裡的戲都少看,那租小公館包倌人拼大姐更是沒有的事,卻只平生
(最會算小,無論甚麼事,都要打打算盤。)
(這紡織廠他管了也有好幾年,當了這麼樣大管事的,他連紙張、燈燭、茶葉、
(水煙都不肯稍為浪費,廚房裡是輕易不肯添菜。)
(每月廠用比前手管事的要省了好多,就是串頭秤底都要替東家算到,不肯叫東
(家吃虧。)
(因為近來保險長了價,比前期的差了好些,他定要照原價,那家保險行不肯答
(應,他又去找了幾家,雖然也些須有點低昂,但比那前期的價總覺相去懸遠。
()
(這紡織廠不是一萬兩萬的生意,這裡頭進出的數可也不小,他總捨不得答應。
()
(這時候,前期的保險已經限滿,後期的保險又因價錢沒有講定,還未出單,他
(的一個副手也曾勸過他,說這保險的事是一天拖不得的,不要惜這點小費罷,
(再不然先保個半年三個月,到那時再看光景也好。)
(他總不肯叫東家花此冤枉巨款,游移不決,只想那些保險行貶價俯就,而且以
(為天下哪有這種巧的事體,這幾天裡頭就會出亂子不成。)
(哪知天下竟有這種巧的事體,就在這幾天裡,竟出了這個亂子,幾百萬的本錢
(付之一炬。)
(他想這就婁身碎骨也填還不了東家,只好學那些保國忠臣把國家的大事弄壞了
(,臨了照死塞責,還要博個成仁取義的美名呢!)
(這羅仲苞不獨在上海開了這個紡織廠,寧波、廣東、漢口、天津、香港、澳門
(,皆有他的莊號。)
(每處總有一二百萬的生意,他那貲財不獨人家不曉得他的細數,就連他自己也
(弄得糊裡糊塗無從計算。)
(洋商裡頭信服他的也很不少,平時只要他招呼一聲,數十百萬咄嗟之間可以立
(集。)
(這廠雖然被燒,他覺得收拾餘燼,重整旗鼓也還不難。)
(哪知道銅山西崩洛鐘東應,他寧波莊上一個管事的人也還誠謹,只是膽子太小
(,聽見上海這個紡織廠失了事,想這下子不知要吃多少虧,這個寧波的莊子恐
(怕也站不住,萬一倒了下來,必定要帶累我下班房坐監牢,弄的不好還要吃板
(子都說不定。)
(這麼一想真正十分可怕,連他的娘同老婆、兒女都不要了,搭了輪船溜之大吉
(。)
(這些伙計見管事的跑掉,也都趁火打劫,卷了些銀錢,各自去投路。)
(這個莊子也就同那些防邊防海的梁子一般,還未曾望見敵旗寇艦,就先不戰自
(潰。)
(那廣東坐莊的一位,還是靠這羅仲苞撫養成人的一個姪子,他聽見這兩處的信
(息,就把資本匯運出洋,家眷也搬到香港,自己卻出頭請官封閉。)
(這三處不到十天皆成了一個土崩瓦解的情形。)
(天津、漢口也就支持不祝羅仲苞領的各省公款不在少處,各有大憲紛紛的電飭
(上海道)
叫了一:查拿押追。
(初時,羅仲苞還躲在租界想洋人保護,有幾家洋商也肯替他說話。)
(爭奈香港、澳門兩處不好的消息也相繼而來,虧空洋人的款項也不可數計,連
(這幾家洋商也保不住他了,只好把他送交上海道發縣管押。)
(浙江撫台也早行了文書,叫寧波地方官查封他的家產。)
(這位鄞縣大老爺是個辦事最為認真的人,接到撫台的密札,他就密密的到營裡
(要了二百名兵,但說撫台叫調的,也不說出所以然。)
(到了五更多天,帶了幾十個得力的家人差役同著調來的兵,把這羅萬象的房子
(圍的水泄不通,然後親自帶了家人差役叫開大門一擁而入,可憐這羅家的人,
(雖然曉得倒了兩處莊子,總覺得百足之蟲死而不殭,而且這位羅仲苞又是京中
(王公巨卿、外省督撫司道有點名望的都同他是刎頸之交,平日得他好處的也真
(不少,就有些甚麼哪有個不合交情照顧照顧的道理,哪裡就會弄查封家產呢?
(就要抄家,也不過把田產房屋封去罷了,而且本地方的官府一年也受他家許多
(饋贈。)
(這位縣官尤其要好,三日兩頭過來吃酒打牌,有喜慶事體,都是他來陪客照料
(,不但羅仲苞有事托他百依百從,就連家人們要送個把佃戶,請他打一千不會
(打九百九的,這樣的至交有點事體,好意思不通個信,所以一點沒有準備。)
(誰知這位到官竟是個顧公義不顧私情的人,親自登門做那《紅樓夢》的趙堂官
(。)
(這位大老爺一進了門,在屏門口設了公座,像那院試的時候提調官點名的一樣
(,靠西向東的坐著,吩咐先攆男人出門後攆女人出門,可要在各人身上細細搜
(檢,不准夾帶財物。)
(光是些男的家人、伙計、戚友、親丁一一搜清放出,後來到了女的,這縣官說
(,也得要細細的搜,這些家丁差役巴不得這一句,在這些婦女身上胸前袖底褲
(襠沒一處不搜到,而且這重門搜過,那重門又要搜,弄的這些婦女失履敞襟,
(披頭散髮,哭哭啼啼的求死不得。)
(搜了一半,幸虧本府大人來了看著太不成樣子,吩咐婦女身上不准亂搜,只要
(不成箱整捆的搬運,就隨身帶著點首飾,攜點奩具都不准阻攔。)
(這道恩諭下來,這些婦女才有點生路,各人隨身帶點細軟金珠卻也不在少處。
()
(他兩個兒子就全靠他妻妾們身邊帶了點兒,後來才得支持衣食,重整一個小小
(門庭。)
(等到把婦女攆盡,然後府縣帶著文書差役進去,把一房一房的箱籠打開,逐件
(登簿,也有二三十萬銀子的東西,但抵起他的虧空來那真是百不及一。)
(這羅仲苞在上海縣裡押了兩年,還是一個洋商說外洋本有告窮之例,他既家產
(盡絕,要了他的性命也是沒用,請領事向上海道說,把他放了出來,有兩個不
(忍相離的愛妾身邊帶了點珍寶,同他在上海租了一所小小的房屋,也還安安樂
(樂的終了餘年。)
(他那時沒有財去易人家的色,那些平素以色來易他的財的,也就另尋主顧不來
(訪問他了。)
(看書的諸位,照這羅萬象的收場結果論起來,自然說是他好色之報,不知就是
(這財積的過多,也真能盈滿為災。)
(你看凡有富過百萬的人家,壞起來總是一敗塗地,沒有漸漸熄滅的,就同那樹
(木一般高逾百丈大可數圍倒起來,總是連根而撥,沒有一枝一葉慢慢朝下落的
(道理。)
(若到了數百萬以上,自然做的總是些大來大往的生意。)
(牽枝帶葉的事業,到那時候也真不能自主。)
(人家怪他不肯收手,不知到了這個地步,也只有聽其自然做將過去,做的好遲
(倒幾時,做的不好早倒幾時,若要想收手,你收手的這天,就是到的這天。)
(看他是富,可敵國不知他真有騎虎難下之苦。)
(從前,那杭州的胡雪岩不也是這個樣子麼?)
(近來有位先生的家訓說,子孫每人富不准過十萬。)
(此種見解,新學朋友必說他黃老之學太深。)
(然而為保家保身之計卻不得不然,所以人生於這「財」字只須求其夠我一生之
(用足矣,又何苦貪多務得呢?至「色」字多的壞處,甚麼窺簾留枕、廣田自荒
(、賣履分香、他人入室,那是人人都曉得的,也用不著做書的細說了。)
39**時間: 地點:
(再說這羅萬象出了這個事體,在羅萬象呢,自我得之,自我失之,雖是一場春
(夢,也還足以自豪,只急得這位廖庸庵,竟如嬰兒失乳一般弄個走頭無路。)
(那位傅又新本來在外洋做生意,也並沒有甚真理理財的學問、致富的經論。)
(不過那時候在外洋做生意的人少,他是一個孤身無所繫念,舍著性命去乾,吃
(得苦拼得出,又碰著他幾年的運氣,就成了這一番事業,同那些聚賭的人一般
(,當了兩件衣服,拿這錢全數打了上去,居然中了,再翻再中,只要財運好,
(幾寶功夫就可盈千累百。)
(你道他有甚麼操券而致的勝算麼?中國人卻把他當作一個天富星下凡,撮擁著
(他以為就可振興商務,廣濬財源,真與做夢無異無怪。)
(這廖庸庵跟了他來,弄到無可下台。)
(那增朗之因為他老翁惠蔭洲現已過了道班,住在南京,是以前去省親,並要了
(點指省引見的款項。)
(這時候也就南京回來,同這傅又新談談還是一篇大話說)
傅又新:我不過放心不了這些中國的官府,我要不是怕他們朝令夕改,我一個人號召起來
,這點事有甚麼不成?不過我不犯著去做。
(再去問問那位廖庸庵已如斗敗蟋蟀,只有滿盆亂撞而已。)
(增朗之看這樣子,曉得是個一場沒結果的事情,不如還乾自己的正經事罷。)
(想那廣東是不能再去的,改哪一省好呢?因想起江西這位瑞久帥是做過江寧藩
(台的,同老翁於財政上頭很有點密切關係。)
(到了那裡,他不好意思不另眼相看。)
(任天然、郅幼嵇、全似莊幾個江西的闊人,這回又都在上海混熟了,自然也可
(以照應照應,不如指省江西罷。)
(就托袁子仁替他上兑加三班捐指省,又托他致信廣東號裡,把那邊存帳結了過
(來,一面打電報叫他內姪猶子燕把他妻妾送回上海。)
(原來他在谷埠船上已納了一位小星,名叫鑰紋。)
(他這內姪卻至今尚未娶妻,倒也不覺得鰥況之苦,袁子仁就約他今天晚上到袁
(寶仙那裡吃酒,增朗之答應了。)
(這天袁子仁請的是任天然、王夢笙、曹大錯、達怡軒、管通甫。)
(到了六七點鐘的光景,主客陸續到來,只有增朗之還未到。)
任天然:(任天然同管通甫談起說)吳伯可得了姜堰釐金,有信來約我去玩玩,我倒想去
走一趟。
達怡軒:那真是個好地方,泰州風景本佳。一過南門,那些雞犬桑麻、小橋流水真如世外
桃源。海安、姜堰、白米,田土沃饒,風俗純樸,要在那裡卜居比我們通州好得
多呢!我也想去走。我們何妨結伴到了蘆經港,如果天晴浪靜,我們就在那裡下
船,你由通州而去,路也極便,冬天水小到了如臬都要換船,這時候還可以一船
逕到。若是到蘆經港的時候,遇著陰雨大風,我們就不去冒那個險,同了你到鎮
江,由仙女廟內河而去。我不過多走兩天路,好在我也沒有甚麼要緊的事。
王夢笙:(王夢笙向著任天然笑道)恐怕媚香不見得肯放你去。
任天然:我昨天已經同他說明,好在我由江堰就從鎮江回九江一轉,見了大小兒再到上海
進京,也不過三四個月事體。
(說著那增朗之匆匆跑來,也不及同大眾招呼就望著袁子仁說道)
增朗之:我那指省你已經托他們填了實收不曾?
袁子仁:我先頭已經去說過,大約已經填了。
增朗之:我還要改呢。
袁子仁:你同任天翁他們諸位做同寅豈不好,怎麼你又三心二意起來?
增朗之:不是我三心二意,我才在傅京堂那裡,看見上海道里送來的電傳閣抄,瑞大帥外
署兩湖總督,我指江西原是為他,不如就改了湖北罷。
袁子仁:那麼我替你寫個條子去改,就填好了也沒有甚麼要緊,我的增大人不要發急。
(增朗之然後同大眾相見。)
(袁子仁寫完了改指湖北的條子,送與增朗之看過,然後叫人送去。)
(順手就寫局票發出,起了手巾,大家入席。)
(顧媚香頭一個先來,管通甫)
管通甫:曉得任大人要動身,所以格外親熱,明兒任大人走了,看你怎麼好?
顧媚香:就是人家家主公也有個出門的時候,那有甚麼要緊。
王夢笙:(王夢笙望著顧媚香拿手在臉上刮著道)公然就認做家主公了。
顧媚香:(顧媚香打了他一下道)你專會捉人家的白字。
(不一時局已到齊,那楊燕卿坐在曹大錯的背後,恰好同增朗之對面,兩人眼睛
(直望著增朗之看。)
(看了半天,拉著曹大錯)
曹大錯:對面坐的那位可姓增?
(曹大錯與增朗之雖初次同席,卻在別處會過兩面,就答)
就 連:是的,你也沒有同增大人同過檯面麼?
楊燕卿:我檯面上沒有見過。
(嘴裡說著,那聲音竟有些岔帶著哭音。)
(曹大錯正在不解,望他看著,只見他向著增朗之道)
曹大錯:增大人你可是通州的增二少爺?
(增朗之十分詫異,也望他看了一看)
增朗之:阿啊,妹妹,你怎麼會在此地呢?
(這楊燕卿止不住紛紛淚下,一面嗚咽著一面應道)
一 面:怎麼不是,你害得我好苦啊,我今生還會見得著你,也算夢想不到的。
增朗之:我何嘗不記掛著你,你怎麼會進這道門檻呢?
楊燕卿:一言難盡,慢慢的告訴你罷。
(坐客皆為不解,問其所以,兩人都說是表兄妹,從小在一塊的,到如今已十多
(年不見面。)
(曹大錯看兩人光景,曉得必不止於表兄妹,若無枕席之愛說話不會如此懇切,
(就說)
就 連:這是難得的,增朗翁先轉了局,今天就翻過去,請我們吃一台會親酒,我就此交
印。
(說著,把楊燕卿的金荳蔻盒子送了過去。)
(楊燕卿、增朗之兩人正中下懷,自然沒甚推辭。)
(兩人到了一處拉著手,又是哭。)
管通甫:他鄉遇故知最有趣的事體,不必哭了。
(兩人勉強忍住了淚。)
楊燕卿:(楊燕卿望著娘姨說道)你先回去告訴我娘,說通州的增二少爺來了,叫他趕緊
預備一桌酒,大家就翻台過來。
(說著,那眼淚又朝下淌,看的人都莫名其妙。)
(大約不獨當時房裡的客人、倌人、娘姨、大姐不知底細,恐怕看書的一時也還
(想不起來。)
(原來這楊燕卿就是龍玉燕,他那娘楊四姐又叫羊媽媽的就是楊姨娘。)
(自從龍伯青被惠蔭洲辭了館,攆他離開通州,他就搬到揚州住在馬市街一個小
(巷裡。)
(那曉得女人家的身體,同男人家的操守一樣,男人家做官做幕,只要得過回非
(分的外財,就時常想這飛魚兒吃,再要收手也就不能。)
(女人家只要偷了一兩回野食,這口味吃開了就時常想嚐嚐新,再要歸正那是萬
(萬做不到的。)
(況且他們嘗的野味,是龍伯青睜著眼睛叫他們吃的,並且靠他們發的財,比那
(偷來吃的更覺肆無忌憚。)
(這楊姨娘、水柔娟、龍玉燕三人到了揚州,終日倚門看街,黏花惹草。)
(就有許多遊蕩子弟,來同這三位不要花粉身的佳人親近親近。)
(這龍伯青本是縮頭慣的,也還沒有甚麼不能相安。)
(有一天,水柔娟的兩個情夫因妒奸爭鬧,打到個頭破血流告到甘泉縣裡。)
(這縣泉把這三個婦女一齊提去,說他們不守閨訓,楊姨娘、水柔娟每人吃了一
(二百個嘴掌,龍玉燕因年紀尚輕幸而避免,並因這事係由水柔娟身上起的,等
(這兩個人傷痕平復方才釋放。)
(這官媒家裡與台基無異,那些管家、書辦、差役曉得他是個師奶奶,個個要來
(領教。)
(張三才去,李四又來,晝夜不絕,弄得這水柔娟幾乎應接不下。)
(這卻不能怪他,就是清正點的婦女,到了這個地方,除掉一死竟沒法保得清白
(,那活地獄所說的情刑,到處是一樣的。)
(做官的遇有婦女到案,就是犯奸也萬不可輕易發交官媒,這也是公門中修行之
(一。)
(這一鬧之後,揚州城裡都傳遍了。)
(龍伯青到底是個做老夫子的人,怎經得住丟這個臉,就氣成一病不到兩個多月
(而亡。)
(這三個沒腳蟹,只好靠著毛升,也就輸流著聽他受用。)
(計算這龍氏父子兩人的幕囊也不下二四萬金。)
(這毛升若被坐產招夫,同他們三人安然坐享,左擁右抱也很可以快樂一生。)
(他卻又起了不良之心,說這樣坐吃山空不是事,不如到上海弄點事業過活。)
(這三人久聞上海是個繁華有趣的地方,欣然從命,到了上海,毛升卻把存的銀
(子暗暗的匯到別處,哄說送龍研香回紹興原藉進學堂。)
(這三個婦女有甚麼見識讓他領去,那曉得他把龍研香帶到九江,賣在班子裡頭
(,就是第九回書裡所說的,江西督銷葉勉湖觀察討了做八姨太太的那個小旦豔
(香了。)
(這母女姑嫂三人,在上海癡等幾個月下來杳無消息,存的兩個現錢將用荊到票
(號裡問問,存款早被毛升匯到漢口,這才曉得為毛升所騙。)
(上海是個米珠薪貴的地方,如何支持?幸喜三人各有隨身法寶,不難自謀生計
(,好在這種貨色是上海最易銷售的。)
(初時,三人同做野雞生意,都還不壞,畢竟天生麗質。)
(不久,一個娘姨看中了玉燕,中了幾百塊錢,把他包了過來,改名燕卿,調到
(書寓裡頭,他喉嚨是生成的,曲子學的不少,稍須理一理,便可出常相貌既好
(,應酬也不壞。)
(那牀第工夫,時常同他嫂嫂討論討論,頗能心領神會。)
(因為他號叫夢飛,所以得了這滿牀飛的雅綽。)
(不到一節,聲名雀起,做了兩三個節,替這娘姨賺的錢真不在少處。)
(這娘姨倒也還有良心,在他身上發了些財,覺得過意不去,把他的娘接了回來
(。)
(現在做的生意,還是兩人分帳。)
(他娘雖然要去貼點姘頭,也還很覺寬裕。)
(又去買了一個討人,就是那個燕如。)
(那水柔娟另外搭了一個姘頭,前兩節做了幾時打底娘姨,現在同著姘頭搬到六
(馬路去住,同他母女久已不通聞問。)
(今天楊燕卿看見增朗之,回首當年怎能叫他不傷心痛哭呢?)
(大家翻台過來,那楊小姐看見增朗之,叫了一聲)
靜如小:二少爺!
(也是珠淚盈眶、搖搖欲墮。)
(這台酒曹大錯原是避賢讓位,替他二人作合的意思。)
(大家又都已飽餐一頓,本吃不下。)
(那王夢笙更是以條約為重,所以叫局一到,略吃幾杯,便催拿飯。)
(這楊燕卿母女兩人同著增朗之,也急欲細訴離情。)
(約略處邀了兩回,也就主從客便,催著上了乾稀飯。)
(迨至送客後,偏偏燕卿又有兩三處來叫堂策只得去了。)
(楊四姐就同增朗之在煙榻上,把那崇川分手以後的苦情,細細陳說。)
(不過他自己在甘泉縣堂上吃那五分頭一節,卻隱而不宣,也是愛惜顏面必然之
(理。)
(正在絮語,那燕卿已出局歸來。)
(脫了外衣,就坐到增朗之懷裡)
增朗之:我們別後的些事情,我娘大約都同你說了,你把我母女姑嫂三人糟塌到那個樣子
,你卻丟開手不問,揚揚氣氣的去做官,以致我們中人奸計,墮入青樓。我一個
好好的清白閨娃,竟弄成了路柳牆花,任人攀折。這都是你一人害的,你卻怎麼
說呢?
(說著又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增朗之一面拿帕子替他揩著眼淚,一面)
一 面:那時候我那裡捨得讓你們走,聽見這個信我急的甚麼似的,只因外迫於上司,內
迫於嚴父,實在無可如何,只得聽他們去做。我進京出京的時候,也很打聽了一
陣,心裡要想把你們帶到廣東,卻再也訪問不出。今兒幸虧綺席重逢,也是前生
緣分。
楊燕卿:你在廣東這幾年還好罷?添了少爺沒有?現在到上海做甚麼?
增朗之:我到廣東當過兩次釐差,署過一鹽缺,現已過了知府班,本來想在奧漢鐵路裡找
點事體做做,看看毫無眉目,現在指省湖北預備進京引見。
兒女是到今兒沒有生過,弄了一個人也沒有兩三年,也還沒有喜信。
楊燕卿:你把我們甩開了,你卻另外討了姨太太。
增朗之:我要曉得你的信息,我肯另外討人?
楊燕卿:你們太太還不吃醋麼?待這姨太太何如?這姨太太自家人,還是堂子裡的?
增朗之:是廣東谷埠花船上的,我們太太呢,也不能說他賢德呢,同我身上總是淡淡的,
就是你們在通州走的那幾時,總算稍為熱和些。平常同我似乎不關痛癢的光景,
這其間也就難說。我討這人他倒也沒有甚麼吃醋,近來待他更好了些。
楊燕卿:你此刻預備怎樣安頓我呢?
增朗之:我們既會了面,慢慢的總好商量。
(說著,楊四姐已叫人拿了稀飯上來,兩人吃過,那吹燈打烊洗面水照例的事,
(也不必敘他。)
(楊燕卿到了枕上,抱怨了一陣,又親熱了一陣,真個是笑啼並作,恩怨難分。
()
40**時間: 地點:
(再說曹大錯晚間回去之後,覺得這重公案尚有意味,必須意委窮源。)
(次日約計增朗之,已出關巢的時候,便信步而來。)
(楊燕卿正在當窗理鬢,看見他進來叫了聲曹大人,曹大錯望他笑著道)
曹大錯:恭喜你昨天這出二堂相會,唱的何如?我也要算知趣的了罷。
(燕卿紅了臉望他笑了一笑,曹大錯)
曹大錯:到底你們是一段甚麼姻緣,你得講與我聽。
楊燕卿:唉!曹大人不是外人,我也不來瞞你,講起這事既怪他不好,也怪我哥哥不好,
到底還是怪我不好。我老子是個谷師爺,就吃的他老子的飯。我老子病了,我哥
想吃這個飯,就同他拜把子,拿我去勾引他。我那時才十三四歲,自己也沒主意
,就聽他壞了身體。後來上司來了一個札子,叫他老子把我哥哥辭去。我哥哥不
久也就病死,被一個家人把我們騙到上海。那家人把我老子、哥哥積賺的幾個錢
,連我一個小兄弟,一齊拐走了。我們沒法才吃這碗飯的。
(說著那珠淚又滾滾而下。)
曹大錯:原來是你西廂待月的舊交花逕,開春的豔侶,自然應該有昨日那番情景,我說不
是甚麼表兄妹,但是你現在的意思何如呢?
楊燕卿:我今年已二十七歲的人,十載煙花,風塵備歷,早有擇人而事之心。今既遇著這
位冤家,自然要想重圓破鏡。
曹大錯:他的意思何如?
楊燕卿:昨天也探了探他的口氣,他也沒有甚麼不可,卻也還沒有定規。
曹大錯:這個黃州客,讓我來做罷。
(就寫了個請客單子,是本日六下鐘潔樽候光。)
(請的是增朗之、達怡軒、任天然、王夢笙、畢韻花、管通甫、袁子仁七位。)
(末尾注的是席設迎春四巷,楊燕如房間。)
(一面叫人請客,一面叫了楊四姐來,叫他預備菜,同他)
同 他:我今天替燕如吃酒,卻替燕卿作媒,你大允也沒有甚麼不願意。你意思想個甚麼
光景,你也同我說說。
曹大錯:(楊四姐道)我正愁他沒有下梢,今兒他做姑娘的時候,第一個情人來了,那還
有甚麼說呢?我是他親生的娘,沒有不望他成功的,不過他身上的債也不少,就
是那個娘姨也還得請曹大人同他說說。
曹大錯:只要大致不離經,增大人現在也不是拿不出來的人,總在我身上就是了。
我現在還有事,五點鐘再來罷。
(說著下樓而去。)
(到了四點鐘,增朗之卻先來了,楊燕卿同他說起曹大錯話,他本是毫無主意的
(人,倒也甚以為然。)
(不一時曹大錯已到,走進這邊房來,卻交代把對房收拾好,客來請那邊坐。)
(稍為談了兩句,客已到齊。)
(入席之後,曹大錯就把增朗之、楊燕卿兩人的一番佳話,像演說的一樣,說與
(眾人。)
曹大錯:(又向著增朗之道)始亂終成,猶不失為君子之道。朗翁想不至做那李益王魁一
流人物。
增朗之:這本是兄弟少年之過,今兒既承大錯先生作合,我還有甚麼推辭,一切悉惟尊命
。
楊燕卿:今兒當著曹大人、各位大人在坐,你從前對不起我的事體,我也不說了,你今天
既答應討我,我可是矢志相從。雖是殘花入門為淨,我是死生顛沛不改此心。你
的心腸最易活動,若再中道棄娟,叫我怎樣呢?
增朗之:我從前已覺萬分薄體,今兒既是你矢志委身,又有大錯先生及各位證盟,我有生
之日,無論地角天涯,總必與你相共,才不使你有秋扇之悲。若渝此言,請諸位
不再齒我增渾於人類。
曹大錯:好!我與天翁做個全證,請他們兩位吃個合巹杯兒。
(於是任天然、曹大錯各拿了一杯酒,分送與增朗之、楊燕卿兩人,立者交換互
(飲了。)
(大家公賀了兩杯。)
(曹大錯就叫楊四姐叫了那個娘姨來,向他說明與他一千塊錢,一概不必顧問。
()
(又叫增朗之拿出三千塊錢身價,除這娘姨得了一千,其餘二千皆與楊四姐,有
(債無債一概不管。)
(另外拿出三百塊錢下腳出來,甚麼除牌子,送添妝,都在其內。)
(大家見他把這風流公案斷得斬釘截鐵、四平八穩,也就各具遵依。)
(諸位且等他們擇定佳期,再看他們團圓喜誕罷。)
(第十八回 怙惡不悛遠戍榆塞 嗜痂成癖死殉蓮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