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11**時間: 地點:
    (正說著這位客人,姓范名承吉號星圃,是個杭州孝廉,他本由優貢用了知縣,
    (因為還想會試占一個翰林,故未掣簽分發。)
    (近來聽見科舉將停,想著就點了翰林也沒有意味,倒不如就在州縣出山混混罷
    (。)
    (此次也是預備到京掣簽引見的。)
    (彼此談起,皆無甚耽擱,就約著一同進京。)
    (這增朗之見家人把房間收拾好了,就叫去僱輛馬車拜客。)
范星圃:(范星圃問他)拜那幾位?
增朗之:要去拜蔚豐厚同新馬路的一位管通甫司馬。
范星圃:管通甫也是熟人,蔚豐厚也有往來,我們就同去罷,不過我還要攏一攏日升昌。
增朗之:那也很便。
    (范星圃也叫管家去僱車,增朗之)
增朗之:星翁不到別處去,我們就一車罷,熱鬧些。
范星圃:也好。
    (兩人同上了車,到了後馬路蔚豐厚,兩人帖子進去就請了。)
    (金守峰同范星圃是認得的,曉得那位是增朗之了,就說)
就同他:我前天接著周德泉的信,知道朗翁就要動身,計算今天是招商的船,大約朗翁必
    到,所以有個朋友約我去碰和,我還沒有去,不想果就等著,星翁倒也同來,可
    謂有趣之至,兩位是同來認識的?
    (范星圃說是同住在長髮棧,彼此談起都要進京的,結個伴熱鬧些。)
金守峰:(金守峰又向增朗之道)實數已填好在我這裡,朗翁還是就帶去,還是臨走再取
    ?京裡頭我已關照,我們號裡招呼過,等朗翁自己到京換照。
增朗之:費心費心,實收暫時存在這裡,我臨走再取罷。
金守峰:(金守峰又同范星圃說道)令岳大人前天由漢口匯了一千銀子來,是五天的期,
    那卻沒有甚麼要緊,星翁現在要用不要?
范星圃:那是預備到京用的,就托你們替我匯罷。
    (坐了一刻,范星圃)
范星圃:我還要到日升昌去呢。
金守峰:今天就是日升昌的袁子仁,請我在周寶寶家碰和,這時候怕他早已去了,我看星
    翁不必撲這個空,回來我在江南春奉約兩位,順便邀了袁子仁在那裡會罷。
范星圃:也好,朗翁我們去看管通甫要!
      天已不早,讓他好去碰和,省得人家三缺一的老等。
金守峰:(金守峰造)不要緊的,我已經交代他們,先替我叫花文蘭代碰著,你們看見通
    甫順便代我約他一約,我也不寫字兒了。
    (兩人又喝了口茶,就上了馬車去訪管通甫。)
    (這管通甫是浙江紹興人,名字叫德寬,在上海住了多年。)
    (他的交情最廣,沒有一省沒有托他辦的事體,也沒有一省的大員他不熟,他是
    (個候選同知,年紀也有五十多歲,就在上海靠此混混,也不預備出山,他每天
    (的應酬也就很忙。)
    (這天倒還在家。)
    (他們兩位進去,管通甫見了增朗之道)
管通甫:台甫是朗之,我們是初會,尊大人卻是很熟的,前回賑捐保案的加街還虧尊大人
    代托的呢!
    (增朗之也說了些客套話。)
管通甫:(管通甫又問范星圃)這回可是引見了?以星翁的才調甚麼官不可做,又何必點
    翰林?
范星圃:令表兄鄭琴防近來如何?
范星圃:他光景可不好,到省兩年還沒有得過正經差使,他老太太近來又多病,真為難呢
    。
    (又談了些各省的外選調動,范星圃)
范星圃:我們還想到張園去逛逛,通翁可以同去罷?六點鐘金守峰約在江南春,托我們代
    邀通翁。
管通甫:我還有點事要到公信洋行去,找個朋友說話,張園就不奉陪了,晚上在江南春會
    罷。
    (兩人上了馬車到了張園,在安塏地方泡了茶。)
    (這天不是禮拜,遊人不多。)
    (增朗之是初到上海,看這地方明窗四敞,淺草如茵,果然甚是有趣。)
    (忽見來了兩個靚妝女子,跟著兩三個娘姨大姐,知道是書寓堂子裡的倌人,看
    (他面目雖只中材妝束極為時款。)
    (坐了一會,來了一個戴金絲眼鏡的同著一個穿素的走到面前,看見范星圃連忙
    (招呼說)
叫了一:星翁幾時來的?
范星圃:(范星圃連忙站起來說道)才到。
    (邀著一同坐下,這兩位又同增朗之彼此請教。)
    (這穿素的姓江號志游名師陸,是個嘉興副榜住在斜橋,從前同人家開過一個報
    (館,他兩位哥哥皆很闊,時常接濟他些。)
    (那戴金絲眼鏡的姓冒號谷民名邦善,如臯廩生,是水繪園的後人,上年保了經
    (濟特科沒有取,在望平街開了一個書社,兩人都是新學家的領袖。)
    (問起范星圃,曉得他要進京引見,冒谷民)
冒谷民:星翁此次出山,真是同胞之幸,記得那回在這裡演說的麼?這遭坐而言的,可以
    起而行了。
范星圃:我們官卑職小,有何用處?
江志游:只要不忘初志倒也不在乎官之大小。
    (正在談著,忽見一個大姐在范星圃身上一拍道)
一 個:幾時來的?
    (范星圍回頭一看,是他做的倌人林風雲的大姐)
范星圃:今天才到。
    (看見鳳雲在那邊桌上,也彼此招呼,談了兩句,看看天已不早,各自分散,又
    (叫馬車在黃浦灘兜了一個圈子。)
    (到了江南春,金守峰已先到)
金守峰:我也剛來,袁子仁還要在號裡轉一轉呢。
范星圃:管通甫我已代邀了,一會兒就來。
    (不一時管通甫、袁子仁都到了。)
    (金守峰還約了一位江蘇候補知府葉勉湖,名字叫傳钊的,是四川人。)
    (客齊入座,金守峰)
金守峰:大約在座都是喜歡熱鬧的,自然就要叫局了,星翁這回叫那個?
范星圃:才在張園碰著林鳳雲,我已經同他說了,就叫他罷。
金守峰:(金守峰又問增朗之道)朗翁還是叫大先生呢,還是叫小先生呢?
增朗之:隨便罷。
金守峰:那麼薦一個大的,一個小的,朗翁回來自擇罷。
    (金守峰就薦了迎春二街的六滾香,范星圃的王桂香、管通甫的文采仙,都是金
    (守峰向來曉得的,也不再回,連袁子仁的周寶寶,他自己的花文蘭,都寫好局
    (票發出去。)
    (不一時,局已到齊,增朗之看那顧寶琳,真是明眸善睞,可惜太小,不過十一
    (二歲,那六蘅香約有二十外點,態度也還風騷,散席之後,同著范星圃在林鳳
    (雲、六惠香兩處打了個茶圍,一同回寓。)
    (第二天,管通甫請在鬆盛衚衕文采仙家,又添了一位公信洋行的買辦屠桂山,
    (他叫的是平安坊的李秀卿。)
    (這六蘅香曉吃俱增朗之是戶好客,下了身份的恭維嬲著,翻過去擺了個雙桌,
    (因為客少,范星圃替他添請了冒谷民、江志游兩位,江志游叫了個崑曲好手張
    (五寶,冒谷民叫的是美仁裡的聶倩云。)
    (席散之後,六蘅香硬留著增朗之住了,怎奈他的相貌不及龍玉燕風致,不及楊
    (姨娘本領,也不及猶雲娘、水柔娟。)
    (增朗之是曾經滄海的人,並不十分留戀。)
    (范星圃也在林鳳雲家吃了桌酒,恰好新裕船到,兩人也就收拾動身,天津也未
    (耽擱。)
    (到了京中,同在西河沿的高升店住下。)
    (第二天增朗之帶了老翁的信,要去見那厲大軍機。)
    (范星圃也就托他先行問候,到了總部衚衕宅子,投進帖子去,這就同那第三回
    (書中,厲大軍機看見帖子相接了,回事的把增朗之領到小花廳,不多一刻,厲
    (大軍機出來相見,增朗之見了太老師趕緊行禮,厲大軍機彎腰立受,增朗之又
    (站說著)
增朗之:小門生的父親吩咐替大老師請安!
厲大軍:(厲大軍機一面讓座一面說)你老人家可好?我同他倒有好幾年不見,近來缺況
    如何?前回制台保了他,其實進來走一趟也就可望放缺的。
增朗之:通州的缺近來還不如前,父親本來也很想進京,只因地方上紳民都不讓走,前一
    回請開缺引見,稟帖都已寫好,被兩個紳士硬攔著不准發,所以也就遷延住了。
厲大軍:你這回可是來引見的,從前下過場沒有?
增朗之:從前下過兩場,父親因為近來聽見科舉要停,所以叫小門生引見到省歷練歷練的
    。
厲大軍:那也不過是他們那些趨時的人,在裡頭興風作浪,始而要廢八股,既而又要停科
    舉,學堂同是一樣的為國求賢,只要那選才的取土必端,不上那些輕薄少年的當
    ,都可以拔取具才。又何必輕言改革呢?你看本朝多少名臣,那個不從八股科第
    裡來的?也不見得定要策論學堂才能造就人才,朝廷的意思也還未定,再看罷。
增朗之:你這回是一個人來的,有同伴的沒有?
      現在住在那裡?
增朗之:昨天到京,就下在西河沿高升店,有一個同來的浙江人,優貢知縣范今承吉也是
    來京引見的,范令說從前也見過太老師,明天就要過來請安。
厲大軍:這人我卻聽說筆下狠好,我見過沒有可記不得,他明兒來談談也好。
    (又問問江南的事情,就端茶送客,送到廳門口,厲大軍機就不再送,那賈端甫
    (曉得老師會客之後,大約要進去歇歇,早已溜回自己宅子去了。)
    (增朗之回到店裡,卻好范星圃也從他老師洪中堂宅子裡回來。)
增朗之:(增朗之向他說道)厲大軍機那裡,我已經替你說過,他說曉得你筆下狠好,叫
    你明兒去見呢。
范星圃:費心費心。
    (次日飯後,范星圃穿了一件寬腰大袖拖天掃地的藍夾袍子,舊緞子外褂釘了一
    (個舊夾金繡的補子,那雀子已經要快飛去了。)
    (坐了車來到厲大軍機門下,厲大軍機還未回來,在門房等了一到,送了一分門
    (敬,恰好,厲大軍機朝罷歸來,看見帖子,也就請見。)
    (這范星圃是新學舊學、詞章性理、經濟考據無一樣讀不來的,曉得這位大軍機
    (脾氣,所談的皆是些只須飭紀整綱,不可妄更法制的一派議論,又說到財政不
    (足,范星圃講的是財政重在節流,而現在多從開源上著想,不知國家的財源無
    (不出自百姓,若為國家再求開源,百姓豈不格外吃苦?如那直隸的苛細雜捐,
    (還要行甚麼印稅?幾近於民不堪命。)
    (前次那道逾旨,真是軒恤民艱、力固邦本的深仁厚澤。)
    (近來各省專講製造興作,一年耗費繁多,倘將這些上頭略為節省些,豈不也就
    (可以足用了呢?這一席話,說的這厲大軍機托額點了又點,真是賞識,約談了
    (有一點多鐘才出來。)
    (隔了幾天,直隸會館團拜,厲大軍機因怕繁瑣,只早上到了,一到就回來了。
    ()
    (管會館的一位司官格外恭維,單送了一桌菜到宅子裡來,厲大軍機一想:增朗
    (之的老子饋贈甚殷,這回他兒子帶來的東西也狠不少,現成的酒席不如請他來
    (吃一頓,總算盡一盡情,那范星圃人也很有道理,與他住在一處就一起請了罷
    (,叫賈端甫來陪陪。)
    (想定了,就吩咐回事的寫個單子去請,這單子送到高升店,增朗之、范星圃兩
    (人才從館子裡赴席回來,見單子上寫的是:「翌午菲酌候光,范老大爺、增大
    (老爺」,底下注了個西河沿高升店,賈老爺底下注的本是總部衚衕,那賈老爺
    (一條下面,已經恭恭敬敬的寫了「敬遵」兩字,他們兩人也趕緊照寫交與來人
    (,增朗之一想:這賈老爺定見是那賈端甫了,老人家本說過,他是厲大軍機的
    (得意門生,我這回還沒有去拜他,從前在通州又見過的,明兒同席見著豈不難
    (以為情?他是厲大軍機賞識的人,不可得罪,不如趁此刻去拜他一拜,再重重
    (的送他五十兩的代土儀,他一個窮京官見了必然高興,將來還可托他在屏大軍
    (機面前說兩句好話呢。)
    
    
12**時間: 地點:
    (當時套好了車,寫了個代土儀的匯封套,簽子旁邊注了「五十兩」三個字,取
    (了張五十兩京平松江銀的票子封在裡頭,插入靴頁揣在靴桶子裡,上了車。)
    (到了總部衚衕刑部賈的門口停了車,帖子進去,倒也請見,行了禮分賓坐下,
    (賈端甫)
賈端甫:朗翁我們倒久違了,尊大人好?
增朗之:(增朗之連忙應道)家父替端翁請安,端翁向在京好,寶眷記得那年是同進京的
    ,現有幾位公郎?
賈端甫:敝眷進京的時候只有一女,前年又添了一個男孩子。
    (又寒暄了幾句,增朗之在靴桶子裡取了靴頁子,拿出那個封套來)
增朗之:此次到京,因為既要坐輪船,又要換火車,行李多了難於照顧,所以沒有能帶得
    甚麼東西,這裡有些須薄敬聊代土儀望乞笑納。
    (說著把匯封套雙手送了過來,以為賈端甫必定欣然接受,那裡曉得,賈端甫接
    (到手裡看了一看,登時臉上顏色一變,做出一種凜然難犯之色,開口說道)
賈端甫:我們讀書做官的人,這『操守』二字是最要緊的,就同女人家的名節一般,我雖
    是個寒土,卻向來於這些上頭最有把握,通籍兩三年來,從未受人家絲毫非分之
    財,豈不知道這部曹是個窮京官?然而貧乃土之常,只有學那君子固窮的一法,
    不是我說,朗翁此番是要到省為民父母的了,這品行是最要講究,『鑽營奔競』
    四字,萬不可犯。現在朗翁送我這份厚禮,把我賈端甫當作何等樣人看待?就是
    朗翁也未免自待太薄,豈不聞關西夫子所說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麼?我因為
    在家裡承尊大人見愛,所以閣下來了我就趕緊請見,那曉得閣下是為乞憐營私起
    見,我就不敢親近了。
    (說著把封套交還增朗之,就端茶送客。)
    (只氣得這增朗之目瞪口呆,心裡要同他辯駁兩句,嘴裡又說不出來,只好忍氣
    (吞聲而去。)
    (從來賈端甫見著同鄉親友來找他尋門路的,他就把這段事體說在前頭,使人家
    (不能進言,所以他「暮夜卻金」的美名也就傳揚殆遍。)
    (第二天午後,大家都到了厲大軍機宅子,等厲大軍機回來一齊進去。)
    (席間談論起來,賈端甫也深佩服范星圃的見解,彼此頗為相投。)
    (次日,范星圃拜了賈端甫,過一天,賈端甫也去回拜了,彼此聚談了幾次,兩
    (人取逕雖然不同,而做官做人的宗旨則一,所以愈談愈覺合式,有個惟英雄能
    (識英雄的光景,兩個人就訂了金蘭之好。)
    (這范星圃掣的是江西省,這一次引見單子江西省的知縣只有兩個人,那一位姓
    (任名純號天然,大興縣人,原籍安徽。)
    (他的胞兄叫做任善號令龍,是個援貢用的工部司官。)
    (這任天然的父母都已過世,他也曾考過一次小考,學台說他筆下也很暢達,但
    (是,八股的篇幅不大合格,而且還有些傷時的話,礙於功令把他取了一個佾生
    (,他從此就不考了,在各處衙門局卡營裡謀了處筆墨館,後來,被一位盛京將
    (軍敬熙帥賞識了,請了他去辦折奏,又叫他捐了一個策省,縣裡替他保了一個
    (以知縣分省補用,這回也是掣簽的。)
    (他的夫人和氏名叫韞玉,同他是姑表兄妹,同歲生的,他兩位的母親姑嫂之間
    (最為相得,時常交換乳哺以為戲雜,他兩個三四歲上同在一處玩耍,六七歲到
    (十二三歲,都是同在一起識字讀書,真是兩小無猜,彼此都有個鶼鶼蝶鮮之意
    (。)
    (不過沒有像那小說書上所說的,互贈表記私結絲羅耳。)
    (兩家父母都甚通達,並不拘定姑表之嫌,就給了一重親上的親,到了卻扇之夕
    (,玉台鏡下果是老奴,自然非常愛戀,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還小呢。)
    (韞玉小姐一位哥哥名叫用頤號養田,也是個兩榜部曹,任天然到奉天去的時候
    (,韞玉小姐在那裡過了一年,因為怯冷,就托從小用的一個丫頭名叫可兒的叫
    (任天然收了,自己仍舊回到京裡娘家暫住,卻又替大的一個兒子定了和養田的
    (女兒愛卿。)
    (任天然因敬熙帥升了兵部尚書,也就同著回京引見,同范星圃在吏部演禮會見
    (,因係同省同寅,彼此都拜過了,不多時引見下來,范星圃、增朗之都到厲大
    (軍機那裡稟見,恰好兩人去後,賈端甫將將進來,厲大軍機同他談起這兩個人
    (,賈端甫)
賈端甫:這范星圃是個遠到之才,斷不久於百里之任。
    (厲大軍機亦深以為然,賈端甫)
賈端甫:這增朗之是個浮薄子弟,前次接到家鄉親友來信,說他這回是因為鬧得不得下台
    ,奸占幕友妻女,串通幕友弄錢,幾乎把他老翁的功名送掉,不得已才叫他引見
    到省的。
    (厲大軍機見了增朗之見面,本嫌他舉止輕機,聽了賈端甫這番話,更不喜歡,
    (原想不去招呼他、因他老子惠前洲是從前挑取謄錄的門生,自從選了鹽城縣出
    (去,那時自己還是內閣學土,到而今,十多年來,他每年冬天總是二百金的炭
    (敬。)
    (就是那年做那東安的苦缺,他都未少分毫,遇到生日還重重的另送。)
    (而這交情全在未進軍機以前,是很燒過一陣冷灶的,與那些錦上添花的不同。
    ()
    (他兒子雖然不好,到底不好意思不照顧照顧,他臨走的時候,還叫一位軍機幫
    (著寫了一封信與廣東督撫,說這增分是某某尚書的通家子姪,年富力強,請推
    (愛器使的話,看似極平淡的一封信,然而廣東督撫就奉如律令。)
    (增朗之到省不久,就委了一個釐差,這且按下不提。)
    
    
13**時間: 地點:
    (再說那范星圃,領憑之後各處辭行,范星圃人品出眾,守舊的人喜他的誠篤,
    (唯新的人喜他的高華,凡據要津的他無一個不處的極好,早已爭著致書江西當
    (道替他揄拂,並用不著他自去投薦。)
    (他出京之後,又回到杭州,接了他夫人羅氏同他的一位小令郎,然後到江西稟
    (到。)
    (這江西撫台姓梁名廷植號培庵,是一位秉性爽宜,愛才如命的人。)
    (范星圃來到省的時候,就接到幾封京信,就說他是個長材,見了面聽他的一番
    (談吐,真個名下號靈,就委了他當本衙門的文案。)
    (正值朝廷要變通政治,他代擬的一個折子論古酌今,大中至正筆墨,又揮灑自
    (如,真個是崇論宏謙,不愧名臣奏疏。)
    (梁培帥歡喜非常,不久就委了他署廬陵縣缺。)
    (他曉得這優貢知縣補缺甚難,同那稟號商量,替他挪垫加捐一個海防通缺的花
    (樣,那稟號管事的見他是撫台賞識的紅人,那有不肯通融的呢。)
    (他到了廬陵兩個月內,就結了三百多起的詞訟,不到一年,學堂也建設了,警
    (察也辦成了,工藝廠、農學廠都次第開創,真是百廢俱興政平訟理,梁培帥更
    (加喜歡。)
    (調了他的新建縣,補了他的東鄉縣,他調新建,這廬陵就委了同他一起引見出
    (來的那位任純接署。)
    (因為這任純到省之後,進了課吏館,梁培帥於課吏一事最為認真,月月總到一
    (兩次的,看見他做的策論,填的日記,筆墨狠好。)
    (范星圃委缺出去之後,就委他進衙門辦文案,看他當差極為誠慎,是安詳沉實
    (一路,也就狠為賞識,所以就委他去接范星圃廬陵縣的手。)
    (任天然在院上曉得這范星圃是擾台一面明保,一面密保,說他是江西第一良吏
    (,才堪大用,折子已經拜發了,想他如此政聲卓著必有非常經濟去接他的手,
    (真恐怕極盛難繼呢。)
    (究竟任天然做的何如,請諸位慢慢再看罷。)
    (第六回 學步後塵苦心獨運 榮膺簡擢袒腹雙棲)
    (任天然奉委署理廬陵縣,因這前任范星圃是既得明保,又得密保的人,接手真
    (不容易。)
    (所以到了任,無一事不細細的虛心請教,那范星圃卻因調了首縣匆匆就要起程
    (,凡事只虛說大意就已雙旗榮發。)
    (那知任天然接印之後不到一月,那范星圓手裡所結的案子,有大半全來翻控。
    ()
    (任天然想:這廬陵的百姓真個刁健,前官初去就想翻案,必得要警戒一二才好
    (。)
    (及至坐上堂細細的一問,再把卷裡的堂判一看,才曉得這位名吏的審理詞訟是
    (有斷無聽的,不拘你什麼案子,他只把兩造的呈子約略一看,就拿定主意如何
    (斷結,到了堂上大致問了幾句,就照他自己的意思判斷,不管你平服不平服,
    (勒著具結,兩造再要辯論,他就把驚堂一拍說)
增朗之:本縣一天要審結多少案子,還要辦多少別樣的公事,那有工夫同你們多說呢?
    (又傳別案的人證審問了。)
    (可憐這兩造花了多少錢,費了多少事,才能到得公堂見了縣官,含著多少下情
    (,要想伸訴卻竟不容置喙,就這麼模模糊糊的斷結,有些案子此造吃虧彼造還
    (佔便宜,有些案子所斷的辦法竟與兩造的事理全不對應,弄得原被告皆覺為難
    (,有一兩起跑去上控,上面總說這縣官是一個名吏,所斷極為公正,不得逞刁
    (讀訴,就使問或批准讓該縣提集人證復訊秉公定斷,到了縣裡還是給代一個硬
    (斷了事,所以後來必然沒有人去上控。)
    (可見這地方百姓,遇著了明乾的官府比遇著那昏冗的官府更要苦呢。)
    (任天然到任之後,百姓見他審了幾起案子,都是平心靜氣一個一個的細問,遇
    (到那鄉下老實膽小的人,更是和顏悅色的問話,使他走了那懼怯官府的心,得
    (以盡情傾吐,到了判結的時候,還要盡問他們有什麼不平的地方盡管申訴,不
    (必勉強,總要兩造真正情舒心服無話可說之後,令其具結就是。)
    (遇到刁狡健訟飾詞逞辯的,他也是按著本案的事理中證的口詞,同他詳詳細細
    (的辯駁,使他遁詞俱窮,偽情畢露,然後加以懲戒。)
    (所以,這些舊案都來翻控。)
    (任天然見他們有這種苦衷,卻也不能替他們伸理。)
    (但是,前任結過的案,其中清理實在相懸的呢,自不能不為之平反,但凡大致
    (不差的,也還要牽就原斷,以存此體,比那自己手裡審理的案子,更多一層為
    (難。)
    (再查查他辦的那些學堂、警察、工藝廠、農學廠,外面的裝滿,都極為冠冕,
    (細按起來,則學堂的教習就先不能服人,警察除掉官府經過站道整齊,此外的
    (責任沒有一人知道,工藝廠不過僱了幾個外間開舖子的匠人,在裡面隨意教教
    (,農學廠更無道理了,籌的經費半屬紙上談兵,接起常年實在數目來,沒有一
    (半可靠,有些捐款都是硬逼著那人承認,好在只要他在紙上寫幾個字,並不逼
    (著他要現鈔,那些人也只得火燒眉毛且顧眼下,答應了再說,刀一要按簿實追
    (起來,那可就真正為難,即令叫他傾家販業,亦復無補於事。)
    (辦的人呢,說的天花亂墜,占了面子走了,可難壞了這位接任的官,若要據實
    (上達,不但上司未必肯信,必說前後任不合,故意挑剔,而且總還是責成後任
    (妥為整理擔子,還是脫卸不掉,徒然多一痕跡,況他是擾台明保的人,擾台斷
    (不肯自己認錯,恐怕還要說接任官無才,連現成的事都做不好,前一有個撤調
    (,自己的功名還在其次,那後任來的官,鑒於前車勢必變本加厲,地方上更要
    (吃苦。)
    (任天然想到這層,只得靜氣手。)
    (已替他逐件設法料理,總弄到四平八穩,使前任的罅隙皆彌,百姓的元氣無損
    (,卻真費了許多心血,才算替這位名吏揩乾淨了屁股。)
    (偏偏他的一位本府苑大等名式金的,本是一位青年翰苑理學名儒放出來的,不
    (曉怎樣得了心疾,初僅談到公事東拉西扯胡帝胡天,還不要緊,有一天三更多
    (的時候,忽然把任天然傳了去,任天然不知何事即至,見了面這苑太尊說是他
    (的兩位如君要謀害他,叫任天然替他拿辦。)
    (任天然曉得是他有些瘋了,同了府裡的刑鈔師都帶勸帶攔的鬧了一夜,才把這
    (位太尊的痰火壓平了些。)
    (過了幾天,這位苑太尊到底跑進省去見了撫台,談他衙門裡姬妾、僕役、幕友
    (、當差同著地方紳士都要想法謀害他,連縣官都被他們串通了,好容易才逃進
    (省來,要求派兵查辦。)
    (擾台聽了十分詫異,後來細看他的神氣,曉得他得了瘋病,只得將他留省醫治
    (,另委了一位全太守景周來署這吉安府事。)
    (這全太守號似莊,是任天然的安徽同鄉,由廕生用的光祿寺署,正截取同知分
    (發直隸署,官聲很好,在河工裡保了知府,一位直隸藩台很為賞識,請制台明
    (保他了,恰好這位藩台升了江西撫台,就把他奏調過來。)
    (梁培帥到了任也很喜歡。)
    (他在省裡當的都是面子上的要差,同任天然也常見面很要好,任天然卻曉得他
    (的脾氣,口裡極其謙和脫俗,那堂屬的規矩儀節可絲毫錯他不得,膽子板小,
    (肩膀極窄,可什麼事都要盡到,他的屬員無才,他竟要當面嘲笑,屬員有才卻
    (不免暗中忌妒。)
    (任天然聽見他來做本府,曉得又要多費一番心思去對付他,打聽他到了就趕緊
    (遠遠的接出去。)
    (見面的時候,這全太尊就說道)
保太尊:我們至好,何必如此客氣?以後大家總要脫略些,不要拘這些官樣文筆才好。
    (任天然連連答應,卻是參堂站班上衙門沒有敢少一點過節兒,供應的也格外週
    (到,三日兩日總到他衙門裡走走,大事小事無不上去請示,卻把那辦法暗暗的
    (度到這全太尊心裡,讓他吩咐出來.上行的稟帖,通變有面子的事體,總說是
    (出自本府的主意,下行的告示遇有討好的地方,總說是府憲的恩典。)
    (所以,一年下來,這位全太尊同他共的極為合式,兩季的考語都極好。)
    (後來新放的實缺到任,這全太尊交卻回省,又在撫檯面前極力的保舉,這架培
    (帥真是個愛才的上司,第二年又是一個明保。)
    (那范星圃是送部引見,全似莊、任天然也都得了傳旨嘉獎。)
    
    
14**時間: 地點:
    (再說那范星圃做了兩年首道,又到他本任東鄉做了兩三年,那官聲也與在廬陵
    (差仿不多。)
    (那曉得他的官運甚好,他的家運卻不佳,他的世兄已有八九歲了,本是種過牛
    (痘的,不知怎麼又出起天花來,碰到一個庸醫,用了兩貼涼藥以致內陷,這位
    (少爺竟被散花天女收去。)
    (他的太太,是漢黃值道羅歡悅的千金,正因嬌兒夭折不勝傷感,忽然,又接到
    (漢口的電報,羅歡悅中風出缺,這位羅氏夫人,痛子哭父水米不沾,淹淹成病
    (一個多月,日復一日,也就駕返瑤池。)
    (這位名吏就抱哀師之痛,又增錦瑟之悲,未免有情,誰能道此計心再戀。)
    (此東鄉縣缺,請咨入京引見梁培帥,望他飛飭倒也十分高興,登時委員接署又
    (替他加片奏保,請予破格錄用。)
    (他在省中料理交代,結算私囊也忙了幾個月,才帶了夫人兒子的靈樞,順便回
    (杭安葬。)
    (然後到京,仍舊住的是西河沿高升店,這時候,他的老師洪中堂正是軍機第一
    (位當權的,他帶了一桶江西官窯磁器,一個亨達利買的英國最大八音鐘,一套
    (銀水碗,一枝羊脂玉的如意,幾套空織的袍褂,兩盒真正萬州血燕,配了些浙
    (江水禮,孝敬老師。)
    (老師見了甚為喜歡,全數賞收,同他當面道語說)
同 他:你在江西的官聲真好,很替家做臉。
    (談了半天,次日又去見了屏大軍機,扯了那位賈端甫把兄。)
    (這時候,賈端甫已經補了主事,得了秋審處的提調,這刑部司官進了秋審處的
    (四提四坐,那提升京察外放是可以操券的,彼此宦途得意,相見甚歡。)
賈端甫:(賈端南道)上年得信,曉得老弟斷弦甚為記念,近來已續寫膠麼?
范星圃:期年才遇,尚未議及,卻也在四處留心,老哥有甚麼相巧的人家,尚求代為作伐
    。
    (又談了半天方散。)
    (范星圃這回到京原想京城當道,闊老之中有甚麼相巧的姻緣,結他一重也可以
    (,做一個泰山之靠。)
    (到京裡打聽了一陣,竟沒有甚麼機會,那些黑尚書乏侍郎他又看不在眼裡,也
    (就有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光景。)
    (到京以來,終日酬應,空的時候也不多,晚上有時還要同著兩位軍機闊少票號
    (財東,到那石郎衚衕韓家潭一帶領略領略風景。)
    (有一天,一個通裕金店掌櫃的胡式周談起說京裡有位姓華的大富翁,真是家貨
    (百萬,京城張家口做的生意不知多少,前年死了。)
    (只有一個兒子還小,兩個女兒卻生得貌比嬙施,才逾左鮑,就是絲竹管弦、琴
    (棋書畫也無一不精。)
    (范星圃聽了甚是動心,就托胡式周替他打聽打聽,說合說合,朗式周慨然應允
    (。)
    (過了兩天去問回信,明式周說打聽得這兩位姑娘說親的雖多,他的娘卻還沒有
    (答應,就是星翁的事情也托人說過,那邊也沒有回報,卻也沒有就允嫁,再托
    (人探探罷。)
    (過了幾天,又去催那邊,還是個活動話,范星圃甚是焦急無聊。)
    (有一天傍晚,應酬清些沒有坐車,也沒有帶家人,獨自一個到外門散散,順步
    (走到前門口,看這些車馬往來嘈雜,無處立足,又走了幾步不覺進了城,走到
    (玉河橋邊,這地方寬闊平整,遠看著洋場上一道平路兩面洋樓,倒還有些風景
    (。)
    (正在看著,忽然,一個車把勢跑到面前說)
一 個:老爺坐車去逛逛罷。
    (范星圃問他到那裡去逛,那車把勢)
車把勢:只要老爺賞二兩銀子,包你有好地方去。
    (范星圃一想,本來聽見京裡有種黑車,這大約就是了,好在今天無事,試他一
    (試何妨呢。)
    (就在身邊拿了二兩一張的銀票與了這車把勢,那車把勢把車趕過來,也是個大
    (鞍見車,那匹騾子也很高大,比外頭僱的要好得多呢。)
    (跳上了車,先也是慢慢兒的走,後來這車把勢加上兩鞭,那騾子就如飛的跑去
    (,左轉右彎不知繞了多少圈子,真弄得不辨東南西北。)
    (看看天色黑了,這車把勢也不點燈,任著這車在黑地裡走。)
    (范星圃心裡倒也有些發急,然而無可奈何,只好聽他去跑。)
    (總走了有一個多時辰,才到了一個宅子門口,車把勢把車停住說)
車把勢:請老爺下車。
范星圃:烏黑的下來怎麼呢?
車把勢:那不是有人來接了麼。
    (再一看,果有一個人提著一個燈籠前來引導,就跳下車,車把勢又交代了一聲
    ()
一 個:老爺緊跟著他走,不要亂跑。
    (只得隨著燈籠進了大門,一進曲曲彎彎不如走了多少路,有些門口也有人坐著
    (,有些地方也有人往來,卻彼此都不聞問。)
    (范星圃心裡也有點數兒,只跟著燈也不去管他那些。)
    (末後走進一所高大上房,是五開間大玻璃窗,就有老媽把他領到上首一間外房
    (坐著,也有些丫頭老媽在裡頭,也不來問他的信。)
    (停了一會,搬出菜來斟了酒,請他坐,一個丫頭低低的說了句)
一 個:奶奶就來。
    (又隔了一刻,又有兩個丫頭掌著燈,照著一個二十左右的美人進來,一張鵝蛋
    (臉,高高兒的鼻樑,一雙桃花眼光彩照人,風神俊逸。)
叫了一:(進了門就說)忝怕你餓,所以叫他們先開飯,我卻失陪了。
范星圃:(范星圃也站起來招呼了一聲說)奶奶賞飯也不敢客氣,已先吃了兩杯。
    (這位奶奶也就在旁邊坐下,丫頭遞上杯筷,也陪著吃。)
    (范星圃低低的問了聲芳名,那奶奶望他笑了一笑,沒有回言,他也不敢再問。
    ()
    (吃完了飯,那奶奶挽著他手到房裡坐著,也是有說有笑的,卻絕不問及姓名來
    (歷。)
    (房裡收拾的美麗非凡,牀上是錦衾繡褥,彩慢羅幃,靠牀面前一張條桌子,那
    (邊一個鐘箱,裡面一架大掛鐘,陳設的光怪陸離,范星圃也看不清這許多,大
    (約是同那聊齋上所說的天宮一般。)
    (又坐了一會,一個丫頭拿了兩碗冰燕場送與他,同那奶奶各吃了。)
    (一個老媽子就來開了輔,下了羅帳,走到范星圃面前說)
范星圃:老爺先睡。
    (范星圃就把外面衣服脫下,那老媽子接了過來連忙折好收入櫃裡。)
    (范星圃又要了夜壺解了小手,上牀脫衣擁裝而臥,那老媽子把牀面前的鞋子也
    (收起來。)
    (那位奶奶還坐在窗口吃著水煙,同丫頭、老媽們說笑。)
    (又一會兒,聽見院子裡許多男人家腳步聲音,又聽見一個人喊了一聲道)
一 個:九奶奶睡了沒有?
一 個:(一個老媽子連忙應道)沒有睡。
    (只見一個男人家,有三十多歲的光景,走了進來。)
    (穿著袍褂,戴著翎頂,隔著帳子,卻看不出那頂子是甚麼顏色,大約總不是綠
    (的。)
    (進房就在當窗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丫頭忙點了火過來裝潮煙,一個老媽子倒了
    (一碗茶,那奶奶也同他談了些閒話。)
    
    
15**時間: 地點:
    (忽然,看見這男人家站起來,身朝牀面前走,范星圃雖是個極有主意的人,到
    (這時候,也不由的嚇得汗流浹背,想今天可是毀了。)
范星圃:(幸虧這男人家是走到鐘面前看時刻的)呀,已經快兩點,不早了,我要去了。
高奶奶:(那九奶奶)這個鐘總快到將近一刻的光景,明兒要收拾呢。
范星圃:(這男人道)那容易,你明兒交代長富就是了。
    (說著招呼掌燈老媽子打起簾子,這男人家走了出去,范星圃才放心。)
    (然後,這位九奶奶卸了妝,解了手,用了水,丫頭收拾乾淨,把掛的保險燈吹
    (息了,留了一張桌燈,移在牀面前條桌上,關了房門退入後房。)
    (這位九奶奶一笑,搴幃解衣入帳。)
    (畢竟這一宵風味如何,做書的沒有乾過這種險事,不敢妄談,或者同在上海堂
    (子裡吃過雙怡,大致差份不多也未可知。)
    (第二天,到八點多鐘才起來,還是那個打燈籠的把他送了出去,依舊是那輛車
    (,上車之後仍!日轉了幾個彎子,不過覺得比昨天晚上快了點,到了玉河橋,
    (那車把勢)
車把勢:老爺請賞點酒鈔,另外僱車去罷,我不能送了。
    (范星圃跳下車,又給他十弔鈔的票子,自己步行出城,回到店裡,他的那些家
    (人說)
范星圃:老爺到那裡去的?昨兒家人們找了一晚。
范星圃:被一位老爺拉去打了一夜的牌。
    (又問有沒有事件,那家人)
那家人:沒有甚麼事,就是通裕胡老爺今晚清在國興。
    (范星圃一人靜坐,想起昨夜雖是十分繳幸,卻也十分危險,這種事真不可再的
    (,倒是這華家的親事,那是可以財色雙收的事,今晚必得再切切實實托一托胡
    (式周。)
    (晚上,胡式周來催請到了國興,那國興主人佩秋就連忙迎著招呼進去,其時到
    (的客人還少,范星圃就拉了胡式週到旁邊密密的同他談這華家的事體,胡式周
    ()
胡式周:華家呢也還願意,但是,聽說有位江蘇引見的道台還有位翰林也在那裡求親,所
    以,華家還要揀一揀呢,我再竭力的替你想法罷。
    (稍停,客齊入坐,不過是兩位京友,還有幾位外鄉進來引見的,因為書裡沒有
    (他們的事,做書的也就不去打聽他們的姓名,想來看書的也不限言要一個個去
    (考究的。)
    (近來,京裡自從南班子一來,甚麼林佳生、謝珊珊、楊寶珠、花寶琴名震通過
    (,朝貴爭趨,不但令那北地胭脂減色,就是這菊部生涯也幾乎為他們占盡,竟
    (致車馬寥寥,這些相公卻也遠不及。)
    (從前做書的也懶得細細的去摹寫他們,大約不外乎唱兩枝曲子,敬兩杯酒而已
    (。)
    (隔了幾天,天氣漸暖,是在園子裡引見的。)
    (范星圃居然蒙恩召見了一次,又到各位軍機那裡叩謁,洪中堂說)
范星圃:上頭意思很喜歡,大約就有好音,你且等著罷。
厲大軍:(厲大軍機也說)朝廷正在破格用人,上頭說你人很明白,大約是個好消息呢。
    (范星圃回到外城又應酬了幾天。)
    (那天,正在店裡剃頭,只見賈端甫飛了一個信來說,頃接寧河師函知閣下已簡
    (守衡州,專此馳賀云云。)
    (接著,又見一個專馬來,是頭班達拉密孟京堂的信,也是這話,叫趕緊到園子
    (裡預備謝恩,他這一見歡喜不盡,隨後,就有長班人等,前來道喜。)
    (這天本來還有酒局,趕緊叫人辭了。)
    (一面套車到園子裡,托孟京堂辦了謁恩折子,又到洪中堂、萬大軍機兩處轉了
    (一轉。)
    (第二天,折子進去又叫了一回起見下來,就到各位軍機那裡叩謁,幸喜在園子
    (裡住的都不遠,一天就可以見齊,那洪中堂、厲大軍機自然有一番欣賀勉勵的
    (話。)
    (在園子裡住了三天才得回城,道喜的紛紛不絕。)
    (那如天下的事喜必成雙,這范星圃竟是催官紅鸞同時照命的。)
    (原來那華家因求親的多,主意正在不定,聽見范星圃放了缺,看這個人以一個
    (知縣就特旨簡放知府,將來必定要大闊的,就有了幾分意思。)
    (胡式周又去討信,華家說)
胡式周:好是很好,但是要想請過來讓大姨太太見一見,不知肯與不肯?
胡式周:大約總做得到。
    (趕緊跑來告訴范星圃,范星圃歡喜非常,約定改天過去見,因為要冠冕些,連
    (夜托胡式周捐了個三品銜。)
    (到了那天,胡式周來約他,就戴瞭亮藍頂戴,拖著條重線的花翎,穿著一身簇
    (新的袍褂,釘了一副釘線的孔雀補子,坐了大鞍兒車,用著頂馬,同著胡式周
    (的車一齊來到華家。)
    (見那宅子也很像樣,有個管帳的出來迎到第二進廳上坐著。)
    (停了一刻,裡頭說聲)
叫了一:請!
    (那管帳的領了范星圃款步而入,看那位大姨太太已經立在堂前,也只四十左右
    (的年紀,據說姓黎,是個清風店的名妓。)
    (范星圃因為想他的女兒,也管不得這許多,見面就行了大禮。)
    (那位黎姨太太卻也回了禮,就請在堂屋裡坐著,丫頭送上菜來,黎姨太太問了
    (些到京的情形及家裡的人口,范星困-一回答,覺得兩邊房裡有許多人看,釧
    (韻衣香隱隱約約,但不知可有那心上人兒在內,想來總不見得好意思自己偷看
    (的。)
    (談了一會,黎姨太太)
那姨太:請范大人外邊用點心罷。
    (范星圃就出廳到外邊用了點心,同著胡式週一齊托那管帳的道謝上車回去。)
    (次日,胡式周前去問信,那華家見這位花太守一表人才,風流驚灑,前頭太太
    (又無兒女,那有不允的呢,不過要在京招贅住兩個月才能動身。)
    (胡式周告訴范星圃,自然一一遵命。)
    (就檢了日期行聘下禮,好在那女家一切妝奩都是現成的,喜期離下定的日子只
    (隔了半個月多。)
    (這天,華家請了幾位做京官的親友,陸這新郎。)
    (原來這位華富翁正室早放,這黎姨太太生了兩位千金,大的叫素芳,今年十九
    (歲就是今日的新娘。)
    (小的叫紫芳,才十六歲。)
    (這黎姨太太生了兩位千金之後,七八年沒有坐喜,華富翁又討了一個蕭姨太太
    (,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延年」,可憐不到三歲,這富翁一病嗚呼,丟下這百
    (萬家財,留此一些錢。)
    (這兩位姨太太,一個說入門在先,一個說母以子貴,彼此各不相下,華富翁在
    (日就已分居。)
    (這天喜期,雖曾扼人通知那蕭姨太太,也沒有前來見禮,這黎姨太太可也不去
    (再請。)
    
    
16**時間: 地點:
    (晚間酒闌人散,范星圃進了洞房,見這新人玉潤珠圓,溫和明媚,真個名不虛
    (傳。)
    (這一宵恩愛,做書的也就描寫不荊范星圃放出那一種借玉憐香的手段,真個是
    (閨房之內事,有甚於畫眉數日之後,不但調得這新婦宛轉隨人,就是那位小姨
    (也就熟不拘禮。)
    (有時討論些古今的詩詞,有時講究些名人的小說,到了傍晚,三個人就煮酒談
    (心。)
    (這位泰水夫人;司或也還入坐湊趣,又嫌悶酒沒味,行行酒令,猜猜詩謎,繼
    (而又定了個以曲代酒的罰例,好在這一位風流太守,兩個窈窕佳人皆是知音,
    (更唱互酬極盡激閨樂事。)
    (這一天,范星圃拿了一幅花劍在窗下揮毫,這紫芳姑娘恰恰走來說)
范星圃:姊夫你在寫甚麼?
范星圃:我寫的兩句歪詩,好在紫妹妹看了也不要緊的,你就替我改改罷。
    (說著,站了起來,讓紫芳坐了,自己卻站在旁邊同看,紫芳拿起來一看,見是
    (幾首閨情本事,詩裡所寫甚麼)
紫 芳:繡衾乍展心先醉,翻屬檀郎各自眠。
范星圃:(還有甚麼)一笑倩郎搔背膀,插尖不許觸雞頭。支枕憑肩嬌欲嚲,范郎親解鳳
    頭鞋。曉明不放即先起,故把蓮鉤壓枕腰。
    (許多豔冶秀人的詞句,紫芳臉上一紅,把詩箋望桌上一放道)
紫 芳:你把姊姊不可告人的事情都描寫出來,被人家看見算甚麼呢?
范星圃:我做兩首送你好不好?
紫 芳:我不要你說這些混話。
范星圃:那何敢呢。
    (隔了一天,就做了八首七律,皆是含蓄蘊藉的清詞華句,絕無一點押褻的話頭
    (,工楷寫了一把泥金聚頭扇面,一面叫素芳畫的落花蝴蝶,配了一副象牙骨子
    (送與紫芳,紫芳也甚喜歡,若問他做的這八首詩呢,做書的恐怕他還不及韋應
    (珠、韓前生做的,所以沒有抄出來,也是善於替他藏拙之一道。)
    (這天晚上,紫芳就弄了點體己的菜,算是謝謝姊夫姊姊的。)
    (三人入坐,范星圃)
范星圃:每天拿唱來抵酒,這個法子也還不公,今兒我們每人唱一套,一個唱,一個吹笛
    子,一個帶板,彼此輪流,免得你推我諉的。
    (素芳、紫芳也都說好。)
    (於是,素芳先唱了一套小晏,是范星圃吹的笛子,紫芳帶的板,吃了兩杯酒。
    ()
    (范星圃唱了一套喬醋,紫芳吹的笛子,素芳帶的板,大家又喝了幾杯酒。)
    (催著紫芳唱,紫芳卻不過,只好唱了一套琴挑,是輪著素芳吹笛子,范星圃帶
    (板,唱到「那我待要廣:承這羞漸,怎應他那一聲」兩句上,范星圃望紫苦笑
    (了一笑,低低的)
低低的:你應了罷。
紫 芳:(那紫芳臉一紅說)我不唱了。
范星圃:(范星圃趕緊作揖說)好妹妹,不要氣,我再不敢亂說了,求你唱完了罷。
    (紫芳望他瞅了一眼,重新唱了下去。)
    (這溫柔鄉的滋味真個說不盡,若要一天一天的替他敘起來,做書的可沒有個放
    (筆的時候。)
    (總而言之,范星圃困是看這紫芳的才貌勝於乃姊,而且這份家私也必得要二喬
    (兼顧才能望三分有二,所以,在他身上處處用心,不時的拿話打動。)
    (這位小姨卻也知他意在沛公,在那有意無意之間也微露憐才之隱。)
范星圃:(范星圃想)他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子,不是可以硬來的,不如以情理相感或者可
    以有幾分希望。這天,素芳到親戚家裡辭行,被他姑母留住了。范星圃想,這真
    是一個好機會,就跑到這小姨房裡。
    
    
17**時間: 地點:
范星圃:(先說了幾句家常話,忽然問道)紫妹妹,你看我同令姊的伉儷如何?
紫 芳:雙心一襪還有甚麼說呢?
范星圃:紫妹妹,你同你素姊姊的姊妹何如呢?
紫 芳:同氣連枝也是再好沒有的。
范星圃:我也是這麼說,但是,我因愛你姊姊就不得不愛及妹妹,我想你令姊同我出京,
    你在京裡閨中失了一個良伴,況且京城豪華的子弟多,風雅的子弟少,以妹妹這
    種人才,配了一個蠢俗市儈,固然有屈嬌姿,就配了一個紈袴兒郎也不免辜負這
    錦心繡口。
    (說的這紫芳低垂粉頸,百感交縈。)
范星圃:我自說見了妹妹,這一種愛憐的心思伏入腦筋,不是說句輕薄的話,真個被妹妹
    把魂靈兒勾去了,明知妹妹是玉質瓊姿,怎敢妄思非分,然細數古人中仍就英皇
    成案的也不知多少名士美人,這心事久已要想同妹妹談談,只是不敢冒昧開口,
    今天,實在忍不住了。
范星圃:(說著,就立起身來望著紫芳作揖道)總要望妹妹憐念。
    (那意思還要想下跪,紫芳連忙止住道)
紫 芳:你且坐著,你平日的深情蜜意,我也不是一些不知,但是你叫我怎樣呢?
范星圃:只要妹妹依了同著出京,你令姊的親情淑德難道還有甚麼不相容麼?將來白頭相
    守,在我呢,雙美兼得自當曲盡溫存,在你姊妹呢,珠玉索聯,亦免時化離別,
    妹妹以為何如?
    (只見紫芳聽了這話也不答應,也不發怒,低了頭默默凝思。)
    (范星圃曉得有幾分願意,不致翻臉了,就走到面前,輕偎玉體,斜抱香肩,紫
    (苦連忙推他道)
范星圃:我就是答應你,也是終身之事,怎好這樣輕薄呢?
范星圃:男女相愛,必得要肌膚相親,方能堅固不移,做蒙妹妹金諾,務求趁著今晚無人
    ,先成好事,生米做成熟飯,一切就容易商量,否則設或令堂有個異議,親戚有
    句閒言,那時叫我怎樣,妹妹又怎樣,還是背了今夕之盟呢?在我固不願,恐怕
    妹妹亦不肯出事罷。
    (紫芳聽他說的近情切理,而且平素已早被他挑動,此時,又經他擁抱了一會,
    (更覺春意滿懷,只好腼腼腆腆做了個長生殿裡的貌國夫人。)
    (第二天,素芳回來,范星圃將這事告訴他,央求他作成,素芳本來愛憐妹子,
    (而且生性溫和,也就沒有甚麼說的,見了妹子倒反安慰了幾句。)
    (紫芳羞愧難言,素芳本想同他娘說明就效英皇,因恐在京裡有親戚人家議論,
    (不如出京再說,但勸他娘帶了妹子一問到任上去。)
    (黎姨娘本有些捨不得女兒,也就答應了,把京中一切事體托了一位老管事的靳
    (忠甫料理,他同蕭姨娘本來不分而分,也沒有甚麼放不開手的事。)
    (范星圃又到各位軍機那裡稟辭,洪中堂見了說)
范星圃:湖南撫台那裡,我已在信上替你提過,你去了必賞識的。
    (其餘各處都去辭了行,凡是湖南、江西、浙江三省有點面子的京官,都送了些
    (別敬。)
    (那位喜夜卻金的把兄賈端甫那裡也送了一分,那賈端甫倒也破例莞收,並沒有
    (像待增朗之那樣的拒絕。)
    (華范兩家裡裡外外的忙了半個月多,諸事方才停當,找一家客店包運行李,共
    (是五百塊鈔,連幾位頭等大車、輪船、大餐間在內價鈔還不算貴。)
    (動身這天,到車棧上來送的兩家親友,人也不少,那胡式周、賈端甫都來的,
    (看著開了車,方才各散。)
    (賈端甫回到家裡,見書房桌上擺了一本玉折匯存,裡頭夾著一張本目的上諭,
    (只見上面一道是:厲鳳文著無庸,在軍機處行走,欽此。)
    (又一道是:刑部尚書熊丙炎著在軍機大臣上行走,欽此。)
    (賈端甫看了這兩道諭旨,嚇得魂不附體,卻是為何,下回便知道了。)
    (第七回 甘小就正立知機 惡作偽才媛擇木)
    (賈端甫看了那第一道上諭,他的恩師出了軍機失了冰山,已覺無所倚靠,還不
    (十分著急。)
    (看了那第二道上諭,這軍機大臣卻是補的他本部堂官,這位堂官向來同他不大
    (合式,常說他是個一無性情的人,外面做的言現行矩,骨子裡頭也還是些狗肺
    (狠心。)
    (倒反不如那些大大方方要兩個錢,講究點聲色自娛的倒還光明磊落些,而且恨
    (他只知道趨奉著厲大軍機,也帶著幾分醋意。)
    (賈端甫那時候,因為是大軍機的得意門生,把這位堂官卻也不放在眼裡,不再
    (去揣摩他的脾氣,這就是他的本事不如那位把弟范星圃的地方了。)
    (這回見他進了軍機。)
    (一想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要想再去巴結他,恐怕也巴結不上了。)
    (悶坐了一會,打聽著厲尚書已經回了宅子,趕緊跑到那邊去安慰安慰。)
    (問起甚麼緣故,厲尚書)
厲尚書:這兩天因為外省有幾處上折子,要廢科舉辦學堂,我說這是祖宗成法不可輕更,
    那曉得拂了洪中堂的意思,在上頭說我見解拘執。現在百度維新,必得要有兩個
    講求時務的在樞垣襄贊,方能共濟時艱。所以把我擠了出來,熊炯臣就是因為他
    學堂辦的好,所以才叫他進去的。我們是老舊無能的人了,且看他們這一班維新
    經濟的好手,怎麼支撐這個時局罷。
賈端甫:老師所講的是法古尊先的正經道理,朝廷雖一時求治太急,用了他們這些新進喜
    事的人,久後必定還要念及『人維求舊』的這句古訓,倚重老成典型的,藉此暫
    時恰養恰養也好。
厲尚書:我心裡倒也沒有甚麼,省得天天要起早,就是住在園子裡,也真不方便,你曉得
    的,我家裡就只有你嫂一人跟我到園子裡服侍服侍,又要記掛家裡,無人在家裡
    照料照料,又恐怕我在那裡沒人調護,真個兼顧為難。如今倒可以在家安坐,況
    且我又沒有甚麼至親子姪在外頭做官,必得要靠我聲光照顧的人,更覺得一無罣
    礙。
    (談了一會,賈端甫辭了出來,趕緊到衙門裡去走走。)
    (秋審處的那幾位提坐,正在商量約齊了去替熊大軍機道喜。)
    (見他來了,有一位坐辦那幼嵇員外,名叫那鍛的同他向來要好,就向他說道)
郅幼嵇:我正派人去催你,我們要到熊大軍機那邊去,你叫你的趕車的不要卸了。
    (說著大家一齊穿了補褂,套好了車,到了熊大軍機宅子門口,真是一登津要冷
    (熱迥殊,那道喜的人,已經填門塞巷,熊大軍機又預備車馬搬進,園子門前更
    (顯擁擠。)
    (這八位到了,回事的管家知道,全是本部最有面子的司官,趕緊就上去回。)
    (這位熊大軍機是個陽分人,真做得出,說那七位一起請見,這賈老爺道乏改日
    (在衙門再見罷。)
    (那管家照著傳話出來,賈端甫聽見這話,臉上真是下不去,心上又更加焦急,
    (比在那小銀珠家聽增朗之奚落的話,還要加上一層難過,然而沒法只得退了出
    (來,沒精打采的上車回去。)
    (第二天,去訪那位同事,同鄭幼嵇員外商量說)
郅幼嵇:熊大軍機呢,平日同我就有點過節兒,我也曉得我這脾氣有些不合時宜的地方,
    以為我們做大位的人,總應該大度寬容,不料昨天竟如此相待,以後要想好處恐
    怕不見得。你替我想想,應該怎樣呢?
郅幼嵇:(那幼嵇)你我知己,你既同我商量,我卻不能拿那泛泛地的寬心丸子來搪塞你
    ,你須要他們曉得,這些做大位的人,那醋勁兒比人家的姨太太還要厲害些,在
    那不得意的時候,沒有抹煞得好,到了他一旦得意,那可真難於補救。熊大軍機
    平日就常在我們面前,說你是個厲黨,倚著軍機的勢為燄,把本部堂官都瞧不起
    ,現在他進了軍機我就替你懸著,昨天竟如此做得出,那以後更不用說了,萬一
    到了年下同你開個玩笑,那你可就吃不起,就算他沒有這種辣手,但是,這京官
    做到尚書升是無可升的,調呢也輕易不會調他,年紀又不大,聖眷又好,在這部
    裡十年二十年也說不定。提員外提郎中,那還有個一定的資格,堂官不能過於抑
    制,那京察一等可全在堂官手裡,他在部裡一日,你總一日想不到好處,難道你
    預備做一輩子的刑部司官不成?
      我替你打算,你已經是補了缺的人,倒不如就了截取直隸州,出去運氣好,
    三五年裡頭也還可以做到實缺,道府比京察外放也差不多,這是兄弟的愚見,承
    端翁見愛,所以就傾心相告,端翁再自已斟酌罷。
    (賈端甫想想部幼嵇的這番話,也真有道理,就說)
就 連:承幼翁指教,我就這麼辦罷。但是,我這脾氣恐怕外官也不相宜。
郅幼嵇:(鄭幼嵇)這倒不然,外官圓話的太多,近來,有些省撫,把那些油腔滑調的看
    厭了,倒往往賞識端重謹厚的多,只在各人仗著本事去做,總而言之,非運氣不
    行,你道以為何如?
    (談了半天,賈端甫告辭。)
    (回家想了一夜,也只有走這一條小路,就去捐了歷俸,在吏部呈請截取分發,
    (又想想那一省好呢?因想起河南擾台胡霖胡雨帥是厲尚書提拔起來的,那位藩
    (台喬方伯官名叫名俊的,又是本司掌印出去的,平素相處也很好。)
    (河南省的直隸州缺分也還多,就指省河南引見出京。)
    (那熊大軍機也曉得是避他的風頭,因為他一個已經進了新審處補了缺的人,肯
    (如此小就,總算是認虧吃的,也就高高手不再同他計較了。)
    (這賈端甫初中進土,在家鄉開賀的那天,就滿口拿定了是要提員外、升郎中、
    (得京察、放府道的人,那曉得已經看著要如願的事情,忽然出了這個岔兒,竟
    (提不了員外,升不了郎中,得不了京察,放不了道府,還要出去做個候補官兒
    (。)
    (可見,事由前定,俗語說的「滿飯好吃,滿話難說」,而況這做官是趙孟之所
    (貴趙孟能賤之的事體,怎麼能自己拿得穩穩的呢?)
    (然而,他京官的運氣已終,外官的運氣甚好。)
    (到了省,這胡雨帥因為他是厲尚書的門生,甚為親熱。)
    (不多幾天,就委了地河工局的提調。)
    (這位喬方伯更為契重,說他是學有本源的人。)
    (喬方伯正兼著學務處總理的差使,就同撫台要了他,兼著學務處的提調,面子
    (要算好極了。)
    (那學務處的委員甚多,懂得學務的卻甚少。)
    (賈端甫看著皆不足與談,只有一位參議兼高等學堂總理的魏琢人太史,見了兩
    (面覺得甚有道理。)
    (這位魏太史官名行堅,是江西南昌府人,未滿弱冠即入詞林。)
    (後來,因為參了一位當道大員,這位大員勛位名望甚為朝廷倚重。)
    (他這折子上去,不但沒有參得動他,反傳旨嚴加申飭,幾乎送了前程。)
    (他見風頭不好,就告養回家。)
    (這胡雨帥做江西糧道的時候,就同他很要好。)
    (到河南撫台,正值朝旨申飭各省縣辦學堂,就把這魏太史卑禮厚幣的請來開辦
    (。)
    (胡雨帥於學堂的事體,本來絲毫不懂,全仗魏太史維持。)
    (佈置高等學堂預備科開學的這天,行禮已畢,教習領著學生上來參見,胡雨帥
    (要想說兩句內行話,就望著魏太史道)
魏太史:這學生的功課裡頭,體操一門那是最有益的,我天天還要做那八段錦的功夫呢。
    算學一門似乎可以隨便些,難道叫他們學成功了,到洋行裡去做剛伯杜麼?至於
    地理,這是琢翁貴省的人最講究的,琢翁想來也總高明的了,來龍去脈水風木火
    那是不容易考求的呢,他們在這學堂裡學成了就能夠替人家看地麼,還是也要到
    山裡去走走,磨練磨練呢。
    (魏太史曉得他全弄左了,怕他下不來台,只好含糊答應了兩句,拿別的話岔開
    (去,這番話卻是通學堂都聽見的。)
    (魏太史雖然再三叮囑,不准傳說出去。)
    (然而,那裡攔得住這許多嘴呢,恰好同時有一位省撫,也是因為要辦學堂,開
    (了個單子叫那學堂總理買幾部書,那位學堂總理,把單子一看共是五個字,分
    (作三行,第一行是「抉微」兩個字,第二行是「天文」兩個字,第三行是「雷
    (」一個字。)
    (這位總理看了不解,只得上去請示道)
只 得:奉大帥發下單子吩咐買幾部書,那『扶微』大約是幾何『抉微』了?
魏太史:(那位省撫點頭道)不錯!
只 得:(這總理又問道)請示這『天文』買那一種呢?
魏太史:(那位省撫道)虧你是一位翰林,連個『天文』的書都不曉得,可笑可笑。
    (說著就端茶送客。)
    (那個「雷」字,這位總理也不敢再問。)
    (回到學務處,請了幾位提調、文案、教習,大家猜擬不出。)
    (有一位悟心好些的,忽然想著道)
大 家:大約是那『電學』的『電』字之誤。
大 家:不錯。
魏太史:(這兩件事被一家報館聽見了說)這『地理』對『天文』真是天造地設,工巧絕
    倫。
    (就拿來登在報上。)
    
    
18**時間: 地點:
    (再說這位魏太史少年時候,詞率裡夫最好,做點六朝小品溫李香奩一時,無出
    (其右,通籍之後,殫心經籍研究說文,繼又結交名流,講求新學。)
    (後來見這新學的流弊太多,幾至牽動國脈,怕為比匪所傷,又力矯其弊,格守
    (著聖經賢傳尊君親上的道理,真是識實古今,學通中外,而且言坊行表趨向必
    (端詢,不愧為學界津梁,師儒表率,把這河南的學堂辦的井井有條。)
    (學堂裡的學生,雖不能淬勵精神,翊衛邦族,卻個個循規蹈矩,沒有一些爭競
    (囂張之習,要算是時下辦學堂的一位能手。)
    (見了這賈端甫,也覺得針芥相投,沒事就常常遇從,彼此意見都說這學堂的教
    (科第一最重的是經學,若各門學科不從經學入手,將來皆成為無本之學。)
    (所以,他們講究的學堂功課,首在讀經解經,比那從前講八股的時候,倒還講
    (的認真些,這也是保全國粹的大道理。)
同 他:(有一位過路的狂上同他們說道)經書裡惟有一部《論語》是最為有益於身心家
    國之書,文字亦簡而賅,賤而奧,樸而華,為人生所必應讀的,左氏為文筆之袒
    不在經書之列,卻也不可不讀,此外,皆是些斷碣殘碑。禹貢是個不全的地輿圖
    ,月令有如隔年曆本,只好視為商彝周鼎,作為一種最高貴之陳列品而已,又何
    必費有用的精神,鑽研這無用的故紙呢?
    (這兩位說這狂土是個離經叛道的人,要請抗台拿辦驅逐,擾台因為這位狂士也
    (是當代知名的,未敢輕易動手,這位狂土也就望望然而去了。)
    (他們兩位逢到禮拜學堂放假,就迭為賓主煮酒論心。)
    (這天,又是禮拜的日期,賈端甫得了一條極大的黃河鯉,又新由南貨客人帶來
    (的金華茶,堡上一天,買了幾盆菊花,就約了這魏太史銜杯賞菊,又談到政治
    (上,魏太史)
魏太史:他們講新學的,總說不可用專制手段,其實,天下事非專制不行,就是他們外國
    說起來呢,有甚麼君主、民主、立憲、共和的,分別替他按實了考較起來,也還
    脫不了這專制的主義,像我們這個學堂,要不是我們用專制手段壓服住了,這兩
    年,不知要起了多少風潮,怎能夠這麼服服貼貼的呢。講到治家更非專制不可,
    不專制,兒子不服老子的管教,妻子不受丈夫的約束,那還成個甚麼人家呢?
    
    
19**時間: 地點:
    (正說到這裡,只見他的管家手裡拿了一封信,匆匆的跑了來,魏太史忙問)
魏太史:甚麼事體?
同 他:(那管家回道)今天早上,老師出了門,太太就叫家人僱輛車,說到於太太那裡
    去,家人說:『家裡有車,何必僱外頭的呢?』太太說:『那騾子不好,會岔眼
    。』家人就到街上展了一輛,太太就叫小桃拿了一個包袱,一個鋪蓋卷,一隻箱
    子,一個提盒,還有鏡盒等類裝在車上,家人問小桃帶這些東西做甚麼,小桃說
    太太要在於太太那邊住兩天呢,家人也就不能再問,也沒有要人跟,說路近有車
    把勢行了,省得多個人跨在轅子上討厭。剛才姪少爺到老爺內簽押房拿件公事,
    看見案上一封信,說是太太寫的,裡頭說的話甚是希怪,姪少爺即加了一張信封
    了口,叫家人送來,請老爺看了,吩咐怎麼辦法。
    (魏太史聽了甚是詫異,連忙拆開看,裡頭一張信箋上寫的是:者之書,情節甚
    (奇,就呈察閱。)
    (嬸母至今未歸,應如何辦理?恭叩福安。)
    (福安佳男傳經謙筆)
    (再看那小信封上面寫的是:「留呈庵帶主人親展」,下款是「碧珍手緘」,抽
    (出裡頭是三張離合如意的毒花箋,上頭寫的是:遁庵主人親鑒:絮自奉裳衣,
    (荏苒八載,初以主人才名署於鄉里,直聲震乎雲端,伊然一代偉人。)
    (自必有非常德業,慚非德耀,獲致伯寫,竊引為三生之幸。)
    (造依侍既久,始知主人生平學術經濟,都從「心勞日拙」四字中來,謹就確有
    (可指者數端,為主人陳之。)
    (主人以乞養辭官,乃歸裡之後,高堂之甘旨常虛。)
    (而主人之樽盤必備,德色評語,時中傷乎庭幃,側帽扶輪,徒飾觀於戚□,迨
    (至金撥就萎,風木增惡。)
    (主人侍疾曾無嘗藥之誠,枕塊猶戀桑中之好,而徒以表阡塵墓,為驚世駭俗之
    (方,此見主人之所以為孝過也。)
    (主人,兄有孟皮,疾如貢父。)
    (主人不求第萌,俾荊樹以重榮,轉燃豆箕,致棠華之遽隕,道得獨攘腴產,猶
    (憂侈說並祧。)
    (此則主人之所以為弟也,若光臨財之際,主人素以千駟不顧自矜顧,何以主講
    (嶽麓脩脯一支十年,未及一載,以燔內不至,托故而行,而預支之脩,未聞以
    (絲毫還壁。)
    (主人之產,因如是乎?至於中構之事,更有不堪為外人道者,即如令姪麟如,
    (名為依阮籍之光,實則賴懷贏之助,此中曖昧,他人不知,寧王。)
    (絮之日待。)
    (房帷者,亦憂襄如充耳耶,絮頻年體察,知主人之宅心行事,斷無作善降祥之
    (理。)
    (為之妻李者,將何以仰望終身?因念良禽擇木而棲,賢士擇主而事。)
    (臣之於君,既有斯義,婦之於夫,何獨不然。)
    (泰西男女,離合固可自由,即在支那,伊古以來,婦人之下堂求去者,亦史不
    (絕筆。)
    (絮蓄此態久矣,前在尋陽,獲見主人表弟池客中書,以英挺之姿,具磊落之概
    (,方方主人,其誠偽相判奚啻霄懷,絮寧為誠者妾,不願為偽者妻也。)
    (所以不亟亟相從者,良以孟子去齊,三宿書畫,既餘惓惓之情,何惡悻悻以去
    (。)
    (且以主人智慧卓爾,識見過人,或能猛省前非,亦未嘗不可白頭相守。)
    (近見,主人顛倒黑白,日益加增,欺世盜名,若將終身,斯真不可救藥矣。)
    (伏念絮湘弦數遍,已屬殘春,若再含垢忍無,鬱鬱居此,必致終論藩圂,未免
    (負此性靈,用是薄檢奩妝,長驅就道,古人絕交,不出惡言,不忍面謫主人之
    (短,是以不別而行,而又不肯如玉清之私通,用特留書告別,一聲鄙忱。)
    (從此,使君不妨另自有婦,羅敷亦自有夫矣,素念主人於此等處,尚能達觀,
    (當必夷達視之,不以追騎相追。)
    (萬一主人未能免俗,必欲置諸法網,罪以潛奔,在絮固不辭緊線之差,恐主人
    (辦轉揚推簿之站,似林匕均有不利,當望高明反覆審之。)
    (書不盡言,千萬珍重。)
    (長沙何絮留後)
    (魏太史看了這信,沉吟了一會,賈端甫問是怎的,魏太史本想把這信送與賈端
    (甫看看,商量商量辦法,但是信裡頭所說的話,實有不可告人之處,賈端甫雖
    (是至交,也不便與他曉得。)
    (想了一想,把信望懷裡一揣說道)
想了一:沒有甚麼,內人急於要回娘家,怕我攔他,不等我回去就動身了。
    
    
20**時間: 地點:
同 他:(當時就叫那管家來說道)你回去告訴姪少爺,即說信我收到了,沒甚麼要緊,
    我回來再說罷。
    (他仍然與賈端甫吃酒談心,從從容容的吃了飯才回去。)
    (他本想派人去追,又想這位夫人是說得出做得出的,萬一遍了回來,當著人把
    (這些話說個淋漓盡致,叫我怎麼收場,又叫我怎麼在此地做人呢?倒不如忍忍
    (氣聽他去罷。)
    (這真可以算得個有學識有涵養的人了。)
    (然而,看書的諸位替他設身想想,除了這樣還有甚麼萬全之策呢?)
    (他這位何氏夫人,小名柳光,名號籍貫都已見過,不必再提他。)
    (父親也是個名士,早不在了。)
    (十七歲上嫁這魏太史,做續弦。)
    (他本是個闊達不羈的才女,就他這書信也可略見一斑,同這矯揉造作的魏太史
    (怎合得來呢。)
    (這就是我們中國婚姻,不由男女自擇的毛玻在南昌,同這魏太史的表弟章廉相
    (見,就彼此有意,恰好章廉是由舉人考取內閣中書要進京,魏太史就了河南的
    (學堂,兩人各帶家眷一齊動身到了九江,同住一個客棧,因等輪船耽擱了幾天
    (,這個當口何碧珍就同章池客,了卻那五百年前的孽債,本想跟著他溜進京去
    (,因怕九江人多,萬一鬧出事來。)
    (不免都要吃點眼前虧,所以,沒有敢輕舉妄動。)
    (在這河南住了兩年,心裡實在忘不了那稱心如意的情節。)
    (曉得這些滿臉道學氣的人,最怕人窺側他的隱衷,更怕人把他那不可告人的事
    (體,當著大家掀出,使他那個架子裝不成功,所以寫了這書信,以為鉗制他不
    (敢追緝之計,其後卷了些金珠細軟,帶了一個丫頭,僱車揚長而去。)
    (到了路上,才同這趕車的說起叫他送到順德府上火車,這趕車的說我甚麼都沒
    (有預備,又沒有帶辦套牲口,怎麼能走呢?這位魏太太)
周氏太:車上東西輕,單套也行了,至於應用的物件,我多加你些錢,在前頭站上買,有
    甚麼事總是我擔承,斷不會叫你吃虧的。
    (那趕車的也就肯了他。)
    (熟料,這書信到了魏太史手裡,必勝於埋伏著十萬斷後精兵,果然魏太史不出
    (這女諸葛所料,不敢以一矢相加,可從此知道此娘子軍的背水奇陣了。)
    (這何碧珍到了順德,加倍給了車價,打發那趕車的回去,帶著小桃上了火車。
    ()
    (到京的時候,已有五點鐘,暫在騾馬市的佛照樓住下,寫了一封信,叫店伙送
    (到潘家河沿內閣章老爺宅子裡,請章老爺就來。)
    (這章池客恰好才從館子裡吃酒回家,剛下車,進門就接到這信,拆開一看,見
    (上面寫的是:池客中翰夫子愛鑒,妄自洪都識荊,即深依戀,猥以殘質,獲接
    (幃裳。)
    (一夕郵亭,三生夢石,當時即擬追步紅拂,奔侍藥師,只以兩家車從在途,耳
    (目繁多,恐累清德,遂爾忍恩割愛,勞燕分飛。)
    (別後膏沐無心,淚痕常洗塵,妾之思君如是,不知使君之念妾何如?)
    (近與傖父訣別,有泰西男女離合自由之權,間隙來都,投托字下。)
    (妥之婢之,惟君新命。)
    (敢乞速臨賜存,一商進止。)
    (俟奉台命,再當整理荊釵,晉謁大歸。)
    (臨穎仁盼,飾言面陳。)
    (敬請劉安!何絮檢衽謹上。)
    (章地客看了這信,倒也覺得十分奇異,他是個不拘小節的人。)
當 下:(當下就對店伙說道)你回去說我就來。
    (又吩咐趕車的不要卸車,他進去轉了一轉,交代了不實等他吃飯,就出來上了
    (車。)
    (一出街口,就到了佛照樓,進去一見面,這何碧珍就盈盈下樓,章池客連忙還
    (禮)
何碧珍:表嫂你怎麼來的?
何碧珍:我已經同那魏琢人思斷義絕了,你這樣稱呼,那可不好。
    (章池客又改口叫碧妹妹,何碧珍)
何碧珍:也不好。
章池客:你叫我怎麼稱呼呢?
何碧珍:我如今是你身邊的人了,叫我柳兒也可,叫我何姨娘也可,聽你的便罷。
章池客:那總不好這麼樣罷,我們彼此以字相稱何如?
何碧珍:那也隨你。
    (當下,坐下細談別後之事。)
章池客:你大約還沒有吃飯,我們叫幾樣菜,弄點場來吃吃罷!
何碧珍:不但要你在一塊吃飯,並且你今天可不能回去,我到了家裡不敢爭夕,今天才到
    ,你可得在此陪陪我,我還有多少話要同你談呢。
章池客:這也沒有甚麼不可。
    (一面叫店伙計去叫菜打酒,一面吩咐趕車的說)
一 面:你把車趕回去罷,我今天不回家了,明兒八點鐘來接。
    (不一會,店伙燙了酒拿了幾個下酒的碟子來,兩人對前,談到臨走寫的那書信
    (,何碧珍細細的背與章池客聽,章池客)
章池客:寫的真好,只是說的阮微畢露,未免太刻毒些。
何碧珍:不是這樣如何制得住他?我怎麼能平平安安、放放心動的來找你呢?我可同你說
    ,我是心服情願跟你做妾的,你家太太跟前我總低頭取小,盡我做妾的道理。
章池客:那總太覺屈事,我們再商量罷。
何碧珍:不是這麼說,我要不願就是叫我做貴妃、福晉、夫人,我也不要做,我要願,就
    是叫我做個外婦私窩。通房丫頭也沒有甚麼不可,我看不獨我何碧珍一人為然,
    凡是天下的女子,沒一個不為此心的。不過受了父母男人的束縛,叫做沒法罷了
    ,而且我覺得,只要男女合意不拘一夫多妻、一妻多夫都無不可,那泰西人要講
    一夫一妻的道理,似乎還未能體貼的十分透澈。
章池客:(章池客拍手道)這話很是狠是,卿真可話解人。
    (兩人又喝了兩杯酒吃了飯,談了一會,收拾就寢。)
    (宦海鐘.88.這一宵的歡愛,真是新婚久別兼而有之。)
    (直睡到紅日滿室,方才披衣同起,好在這內衙門一月誤班的日子有限,所以甚
    (為清閒,又叫了兩碗麵來吃了。)
章池客:我先回家佈置佈置,再放車來接你。
    (章池客回到家中,同他妻子平氏太太說道)
同 他:奇事,奇事。
平氏太:甚麼事呢?
章池客:你曉得我昨夜住在那裡?
平氏太:趕車的說你在佛照樓有個女客,在裡頭留你住,大約是你在上海相好的倌人,特
    為到京裡來找你的。
章池客:相好的呢,倒也不錯,卻不是上海的倌人,你道是誰?就是魏家的表嫂何碧珍。
    我不是前回同你說過,在九江客寓裡那一晚上的事體呢。
平氏太:他怎麼能來到京裡?
    (章池客就把他寫信與魏琢人斷絕,帶了一個丫頭來京相投的話說了一遍,平氏
    (太太)
平氏太:倒也狠好,只是這魏琢人怎麼肯甘心呢?恐怕他要鬧的話,說我是讓他來做伴,
    再好也沒有的了。但是,叫做妾,總不好,我就同他妹妹相稱罷。
章池客:恐他未必肯回來看罷。
    (平氏太太叫丫頭、老媽子收拾對面房間,買蠟燭鞭炮,一面叫套車去接何小姐
    (。)
    (不多一刻,何碧珍已經到了,家人連放鞭炮。)
    (何碧珍先到祖宗面前行了禮,回來就請老爺太大受禮。)
平氏太:妹妹,我們平行了罷。
何碧珍:那可不敢,我何絮今兒是自己情願做章老爺的妾,太太若不受何絮的這頭,那就
    是不肯收納何絮,我何絮只好遁入空門了。
    (平氏太太沒法,只得立受了他的頭。)
    (平氏太太還是叫他妹妹,他一定不敢當。)
章池客:昨天我說過,就叫他碧珍罷。
    (平氏太太讓他到房裡坐,他一定見讓著平氏太太先走,到了房裡就搶著替太太
    (倒了一碗茶,還要來裝水煙,平氏太太)
平氏太:這可不必。
    (停了一會,又領他到對面房裡看了新房,收拾的也還乾淨。)
    (晚上,叫了一桌菜。)
    (這平氏太太生了一兒一女,兒子才八歲,女兒六歲,團團圓圓的坐了一桌,吃
    (的倒也十分有趣。)
    (晚上,送章池客到這何氏新姨太太房裡去休息。)
    (章池客雖是一個清苦京官,有這一妻一妾相陪,膝下又有一雙兒女,過的也狠
    (舒服。)
    (隔了將近一年,忽然接到他表兄魏琢人太史的一封信,想來要具問興師了。)
    (他夫婦三個看見,皆不免有點心涼。)
    (究竟魏太史的信上說些甚麼,請諸位猜一猜春。)
    (第八回 屈膝負荊終成佳偶 齧臂斷袖別具賞音)
    (章池客接到他表兄魏琢人太史的信,心中甚是驚惶,及至拆開一看,是替一個
    (朋友托他領誥軸的,並未提及何碧珍一字,他夫婦三人才放了心。)
    (這位魏太史真度量寬宏,能忍惡辱負重的大才,將來宮保中堂恐怕都有份呢。
    ()
    (又隔了兩三年,章池客的老翁在籍身故,他聞訃丁艱,帶了家眷奔喪回吉水原
    (籍。)
    (這時候,正在開辦九南鐵路,奔祭事還未辦畢,就接到這鐵路公司總辦大紳的
    (邀,請他去當辦路事紳董,他想在家無事,藉此也好混些茶水之資,就答應了
    (。)
    (辦畢祭事料理動身,他的夫人平氏,因為本房分得一分簿簿的田園,必須親自
    (經理經理,兒子也要送進本城的學堂,不願同到省中,勸他帶了何碧珍同去,
    (他想家中卻也不可無人,好在省城到吉水往來還便,也就應允。)
    (到了省裡,會了總辦,又會了同事與幾位紳董及文案收支人員。)
    (紳董裡頭有一位廣陵的王夢笙太史,是他同年換帖之好,見面就說年伯的祭事
    (,未先視臨叩奠抱歉之至,章池客也給了他賻儀。)
王夢笙:嫂夫人可曾回來?
章池客:內人因要料理小兒進學堂,沒有出來,是帶了一個妾來的。
王夢笙:原來老弟也納了妾,大約就是京裡人,我們倒要見見。
章池客:卻不是京裡人,說來話長,裡頭還有一大篇文章。老弟的寶眷在省裡麼?
王夢笙:(王夢笙笑道)我同你一樣也是帶了一個妾。
章池客:老弟是幾時納的?記得你放差出京那時還沒有,大約是在上海討的了?
王夢笙:不是上海對的,說來也話長,這麼樣罷,我們把這裡的事弄完了,到我那裡吃飯
    細細的談罷。
章池客:也好。
    (又到別位同事的房間裡應酬了一陣。)
    (王夢笙也把日行事件看完,有四點多鐘,邀著章池客一起回了公館。)
王夢笙:老哥哥的公館有了沒有?
章池客:沒有,現同小妾暫在棧房裡住著。
    (王夢笙問起他這位如夫人的來歷,章池客就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說到那書信
    (,王夢經聽了道)
章池客:這信寫的真好,罵的真痛快,這位老前輩,我從小兒就不佩服,也應該如此。
      這位如嫂夫人棄暗投明,要算是一個女中豪傑。
    (章池客又問王夢笙的如夫人是怎麼樣的,王夢笙笑道)
王夢笙:我兩人真要算異曲同工,無獨有偶。
    (於是把他討這如夫人的緣由,細細講來。)
    (但是,這緣由在王夢笙嘴裡講,總不如做書的說的詳細,何以呢?難道他自己
    (做的事例說的不詳,還是王夢星也是個喜歡遮遮掩掩的人呢?這卻不是,只因
    (有些話,本是章池客知道的,王夢笙可以不說,看書的可不曉得,必定要做書
    (的替他說了。)
    (這王夢笙名鶴,老翁是做廣東鹽運使的,母親吳氏,只生這王夢笙一人,他老
    (翁又討了一位姨娘,也生了一子名叫王鴻號夢書,比王夢笙要小到十多歲呢。
    ()
    (王夢笙隨任讀書,請的是一位九江的名孝廉,姓謝號達夫,榜名如命,據說是
    (他老太爺五十歲才生的,所以取了這個名字。)
    (這謝孝廉只有一妻一女,人口不多,所以也就一齊接到廣東,順便叫這女兒跟
    (著讀讀字,讀讀書。)
    (他夫人懷著他這女兒的時候,夢見人送了他一張琴,上頭有「文君」二字;後
    (來,就生了這位小姐。)
謝達夫:『文君』卻沒有甚麼好。
    (就替他起了個名字叫琴,號叫警文,卻是生的秀外慧中,伶俐異常。)
    (王夢笙的母親吳夫人看見甚為鐘愛,認了他做乾女兒,可憐他九歲上,他母親
    (就染了廣東的瘍子症死了。)
    (謝達夫還沒有得子,吳氏夫人就把自己用的一個丫頭叫喜珍的,送了這謝先生
    (。)
    (過了一年多些,居然生了一個兒子。)
    (這謝先生的教法最好,講書能達言外之意,不拘泥於章句成法,學生所不能懂
    (的地方就略而不講,而且循循善誘,使學生樂於親近,絕無那種師嚴道事,拒
    (人千里的神氣。)
    (這王夢笙卻也天資聰穎,舉一可以反三。)
    (十四五歲筆下就狠有可觀,一位梅學台看見他的寫稿甚為賞識,就把他的女兒
    (讓卿許字與他。)
    (梅學台是南京人,任滿之後請假回家。)
    (這年王夢笙十八歲了,因為秋間卻逢恩科,他老翁就替他捐了監,托謝先生帶
    (他回江西應試,順便完姻,吳夫人也一同回家替兒子料理喜事。)
    (謝先生也就帶著如君兒女,扶著他夫人的靈樞一齊動身。)
    (這科王夢笙就中了,舉榜後到南京贅了婿。)
    (這位梅氏讓卿既美且賢,吳氏夫人見了甚為歡喜。)
    (王夢笙十九歲上就聯捷點了庶常,第二年就留了館,二十二歲就放了湖南副主
    (考,真是少年科第,一帆風順。)
    (誰知放榜之後,就接到廣東電報,他老翁在任病故,他就托湖南擾台替他奏報
    (丁艱,由海道奔喪到廣東,扶了老翁靈樞,帶了庶如兄弟一起回家守制。)
    (二十七個月服滿之後;吳氏老太太因為家道狠可過得,那時正是新舊兩黨互相
    (爭競的時候,恐他年輕的人出去容易買禍,就不准他進京起復。)
    (他在家奉著慈母,伴著嬌妻,有時課課弱弟。)
    (梅氏夫人也連舉兩子,大的已能讓梨覓棗,倒也極盡家庭之樂。)
    (這年,他這位業師謝達夫,忽然奉委來此廣陵教官,他們得信喜歡非常,打聽
    (謝達夫到了任,王夢笙就趕緊來見先生,先生一見這位高足,也甚歡悅,問了
    (老太太的安。)
王夢笙:先生家眷想已同來,可曾再添世弟?
謝達夫:家眷是同來的,前年又得了一子。
    (王夢笙又問世妹可曾完姻,謝達夫聽了這話,就慘然道)
謝達夫:唉!不要說了,我回家之後,過了兩年,有一位新秀才叫歐陽哲軒的,比你世妹
    大兩歲,生得極為聰秀,筆下也極好,不過父母俱故,家道寒些。朋友來提親,
    我就答應了。這年就入贅過來,那如不到兩月竟爾夭折,你世妹已孀居三年了,
    他婆家也沒有甚麼人,現在還是跟我過著,你想可憐不可憐呢?
    (王夢笙只得拿話寬慰了兩句,就請見見,並要見見喜姨、太太同兩位世弟,謝
    (達夫皆叫出來見了。)
    (只見這世妹比那小時更加嬌豔,春山鎖翠,秋水橫波,穿著一身縞素衣裳,尤
    (為光彩奪目。)
    (不覺得竟看出了神,因為先生在坐也只得收視返聽。)
    (談了些家常,說家母明天就要來接過去玩玩,謝達夫也說,本也就要過來替乾
    (娘請安。)
    (談了半天,王夢笙回去告訴了老太太,談這警文世妹竟守了寡。)
    (吳氏老太太也覺得可憐。)
    (第二天,就叫打轎子,把謝小姐同喜姨娘一起接了過來見過面,自然有許多憐
    (惜安慰的話,以後也就常來常往。)
    (這警文小姐有時也就住在王家,同這梅讓卿更加莫逆,兩人結了姊妹。)
    (王夢笙本是從小見慣,同窗共研的人,也就不時親近,那警文小姐倒也沒有那
    (種躲躲藏藏的小家習氣,不過總是談論些文調,講說些時事,卻不敢一語及於
    (押褻,有時王夢笙也在那蘊藉的談風裡頭,寫著點愛憐的密意,那警文小姐也
    (似解非解、似答非答的說上兩句,那種機鋒全在若即若離之間。)
    (看書的諸位,天下的「色」共有好幾種,大約那實事之外更無拿情的,最為下
    (等,那事前則撫摩挑逗,事後則偎倚依戀的,其神趣已不專在實事之時,這也
    (算是中等。)
    (獨有這種含意不伸,幽懷難寫的,說他是無情,卻有無限的然倒纏綿,在那語
    (言眉目之外,說他是有情,又有一種端莊大雅在那起居言動之間,叫人親又不
    (能親,放又放不下,那些小說書上就說,這種是情而不淫的了,不知這一種人
    (卻是上等之色。)
    (請到極處,亦淫到極處。)
    (比那見面就為事,完事就無情者相去懸殊,就比那必須親沾色澤,鐵掛片冠,
    (然後令人動心的,也覺得一個當須憑實,一個全在摩空了。)
    (碰到這種人,在那蠢男莽漢,他本不能領略倒也沒甚要緊。)
    (若是慧業文人,鍾情才子,真要被他將魂魄攝去,做那腳壘上的孫子夢呢。)
    (所以,有一部筆記說,這一種叫做銷魂獄。)
    (這個名目真真不錯,這王夢笙碰著這謝警文可就進了銷魂獄了。)
    (因憐成愛、因愛成癡竟弄得夢魂顛倒,茶飯不思,說他病又沒病,說他不病又
    (似有玻他這位梅氏夫人看出幾分,問他)
問 他:你到底覺得怎麼?
謝達夫:(他總賴說)並不怎麼。
    (再隔幾天,更加甚了,竟會一個人坐在那裡不言不語的,出上半天神。)
    (見了那謝警文倒也是呆呆的,並不像從前的有說有笑。)
    (梅氏夫人雖不敢告訴人,心中卻十分著急,晚上再四盤問並且說道)
和氏夫:無論有甚麼心事,你告訴了我,總替你想法子做成功。
謝達夫:(他才似乎有點醒悟說道)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怎樣的,自從見了這謝警文,這心
    裡就放不下,我也明曉得這事萬做不到,時常自己抑制自己,但是不能自主。這
    兩天覺得這個心竟變了個靈飄飄的,也不知道在我身上不在,也不知道在他身上
    不在?
梅讓卿:我早已看出來了,我說有法子想,必須遂了你的願,才算我做成這個讓字呢。
王夢笙:(王夢笙望他連連作揖道)但是想甚麼法子呢?
    (梅讓卿沉吟了一會,笑道)
梅讓卿:有了,下個月不是老太太的生日篤?你可唱天戲。
叫了一:(附著耳朵道)就如此如此罷,到那時你可要放出本事來,我可不能來幫你。
    (王笙聽了,心中大喜,那似癡非癡的病,也就好了。)
    (這吳氏老太太是九月十六的生日,這天王夢笙定要做壽唱戲,老太太想兒子也
    (是個翰林家裡,有的是錢,做做壽也不妨,也就答應。)
    (這天府中文武無一個不來應酬,男女親友來祝壽的真不少。)
    (那謝小姐同喜姨太太自然也來了,到了晚席散後,謝家派人來接梅氏夫人,定
    (見不放謝小姐回去,說今天雖然還有兩位本家小姐在一塊住,我們就姊妹同牀
    (罷。)
    (喜姨娘也說小姐就在一塊看看,我是有這小少爺不能不回去。)
    (謝警文也就答應了,那喜姨娘先道謝回家。)
    (到了十點鐘,客已散盡,老太太興致甚好,同著謝警文、梅讓卿,還有兩位本
    (家小姐,那位老姨太太又舒舒服服的看了兩出方命歇鑼。)
    (梅讓卿伺候老太太安睡,同著謝警文到自己房裡,又吃了兩杯酒,然後解衣安
    (睡。)
    (約有一刻工夫,聽謝警文微有呼吸之聲,連忙輕輕的起來用了拔趙幟易漢幟的
    (法子,換了王夢笙上牀,他卻躲到套房裡去睡。)
    (這王夢笙已把外頭衣服脫了,只穿著緊身小衣,掀開了香衾看,這謝警文嬌眸
    (雙合,媚靨微豔,真如著雨海棠。)
    (輕輕的把他中衣褪了一半,映著燈光看那粉臂雪股,十分醉心,正在細細賞鑒
    (,準備著真個銷魂。)
    (不想那指尖兒微微碰了一碰他腿上的玉肌,竟把這天人警醒,翻身坐起,見是
    (王夢笙,登時柳眉倒豎,杏眼含嗔,就有個要高聲喊叫的意思。)
    (嚇得這王夢笙連忙爬起,跪在牀前,那謝警文本來要喊,因想這時候已交四更
    (,在他家裡鬧了起來又怎麼樣呢?而且這位老太太平日相待甚厚,計算他辛苦
    (了一天,剛剛睡著,驚動了他似乎過意不過,就忍住了沒有喊出來。)
    (看這王夢笙筆直的跪在牀前,謝警文披了小襖,指著他罵道)
王夢笙:你這禽獸拿我當甚麼人看待?要來污我的名節,你仗著你是個翰林有錢有勢,欺
    負我貧家孀婦,明兒倒同你去評評理看。
    (一手在牀面前條桌上取了水煙袋吸著了,嘴裡千禽獸萬禽獸不住的罵,到桌頭
    (上就拿著火煤子在王夢笙頭頂上燒,可憐這王夢笙也不敢回嘴。)
    (那謝警文燒的手勢雖不重,到底有些疼也只忍著,不但不敢動並且不敢哼,竟
    (為木雞一般,聽這謝警文數說一回燒一回,總是甘心忍受足足有一個時辰。)
    (聽見轉了五更,這謝警文見罵也罵不出個所以然,燒也燒不出個所以然,也就
    (漸漸的有點倦意,把水煙袋望桌上一放,有個星眼微含、玉客無主的光景。)
    (看書的諸位可曉得,這婦女人家夜間動了氣,你若在他那氣頭上同他搶駁,他
    (的肝火越說越旺,竟要鬧到不可收拾。)
    (若讓他一人數說,他那火出盡了,到了這四五更之際,自然就覺得嬌惰不勝,
    (而且這肝火既下,那慾火不由自升,就有一縷媚情從丹田直達胸膈臉上,就現
    (出一種春情倦態,無論他貞姬淑女,只要是有點性靈的,到這時候,總有這番
    (光景。)
    (這時候就同那花炮信子已燥,點的得法就會響的,諸位要不信,請在自己嬌妻
    (愛妾面前想法子試驗試驗,用心去體會體會,就知我做書的所說不錯了。)
    (這位王夢笙是憐香惜玉的慣家哪有看不出的呢。)
    (曉得這時候,機不可失,轉禍為福就在此時,就低低的)
低低的:唉,今天呢,實在怪我不好,唐突了妹妹,罪該萬死。
謝警文:不怪你還怪誰?明兒再同你算帳!
王夢笙:我呢,是曉得罪無可辭,無論拿我怎樣,我也是應該具受的。但是,我替妹妹想
    你怎麼呢?
謝警文:我有甚麼怎麼?
王夢笙:我是三更多天進這房裡,到這時候已有兩個更次,房裡只有我同妹妹兩人,我跪
    在牀前下,妹妹坐在牀上,原是規規矩矩的,然而,沒有別人看見,明兒妹妹鬧
    了出來,我呢自然是聲名掃地,咎由自取還說甚麼,妹妹難道好逢人輒訴麼?就
    是說了,人家要不信,瞎造謠言又待如何?
謝警文:那也是你害我的。
王夢笙:害呢,原是我害的,我也無可辯,但是妹妹擔了一個空名,若是未出閣的閨秀尚
    可一試,守宮現在是無憑據的了。
    (謝警文聽著,不覺下了兩點珠淚說道)
謝警文:你真害得我苦,叫我怎麼辦呢?
    (王夢笙知道有點轉機,忙又說道)
王夢笙:我也曉得妹妹是玉潔冰清,原不敢以非禮之事冒昧相待,不過因見妹妹這般的慧
    性韶年,為這草草短緣拘守著,遂爾孤寂終身,斷送了這天生美質,實在可憐可
    惜,日日如此著想,這魂靈兒竟不知到那裡去了?前幾天的精神,妹妹也應該看
    見,後來梅讓卿見我這似癡非癡的樣子,覺得不好,要想救我的性命,才出此下
    策。現在,妹妹明天嚷出來,我的性命自然是沒有了,明天就不嚷出來,我的命
    也總是活不成,然而,我因妹妹而死,我死的甚是情願,再沒有一絲怨言的。不
    過我死之後,望妹妹看顧我的娘,不時來替我的娘解解悶,那我在九泉之下,也
    就感激不盡。
    (說著眼睛裡掉下淚來,那謝警文眼睛裡也不覺下淚,歎了一口氣)
謝警文:唉,你不曉得是我那一世的冤家,你起來罷,我明天不說就是了。
王夢笙:(王夢笙這時候倒又放起刁來說)妹妹不拉我一拉,我一世也不起來。
    (謝警文也只得用手來拉,他就趁勢爬上了牀。)
    (那曉得跪在地下的時候,心是提著的,倒不覺得冷,到了牀上,心朝下一放,
    (這深秋的天氣,只穿了一身緊身褂褲,怎麼禁得住的呢?倒發起顫來了。)
    (謝警文不由的生了憐惜之心,將他摟了過來說道)
謝警文:我也是前生造的孽,所以我母親生我的時候,夢見卓父君,這回真要做卓文君了
    ,只好聽你罷。但是,以後如何呢?
王夢笙:(王夢笙連忙說道)以後無論如何,總與妹妹白頭相守,好在讓卿同妹妹也是好
    姊妹,我萬一要負了妹妹,叫我死無葬身之地。
    (說到這裡,謝警文就拿那纖纖玉手掩了他的嘴說)
謝警文:不准亂說。
    (兩人就同入鸞衾。)
    (可憐謝警文三年清譽,就斷送在這一宵被底。)
    (這王夢笙雖然受了半夜的折磨,卻得了無限的樂趣,在枕頭上謝警文撫著他頸
    (上的瘢痕,低低的)
低低的:燙的你不疼麼?
王夢笙:妹妹下的手本輕,就是再重些,我只知道愛妹妹,也斷不會覺得疼的,不信妹妹
    再燒燒看。
謝警文:(謝警文笑了)你這個人真是沒得說的。
    (天下愈難得的事,愈覺快心。)
    (這時候,這兩人真是苦盡甘來,此憐彼愛,比那輕易成就的更增出無限興趣。
    ()
    (不一時,兩人倦極同入酣甜,那謝警文夢回鴛枕,已過辰牌。)
    (梅讓柳輕輕走來,揭開帳子,微微一笑,謝警文羞的無地可容,只說得一句)
謝警文:姊姊你害得我好。
    (梅讓卿不敢拿他開心,連忙)
就 連:都怪我,不是我因為要救他的性命,又捨不得將來與妹妹分離,才出此冒昧之計
    ,總望妹妹海涵一切在我身上。
謝警文:我現在還有甚麼說呢?只望姊妹弄得圓滿,不要使我輕失此身,沒得下梢就是了
    。
謝警文:(說著,推醒王夢笙說)還不起來,虧你好意思。
    (王夢笙睜眼,看見兩人真有要伏而慚訟的光景,連忙起身,謝警文同梅讓卿商
    (量說)
王夢笙:怎麼辦呢?
梅讓卿:你再住兩天,我自己去求先生,把先生那邊求妥,這邊老太太我看更容易些。
謝警文:我此刻是沒有法子的了,聽你們把我怎樣就怎樣罷。
    (兩人當室理妝,收拾完畢,同去請老太太的安,王夢笙也出去謝客。)
    (這天晚上,還是反客為主,還是如姜肱大被鼎足而眠,也就不得而知。)
    (過了兩天,梅讓卿同謝警文商量,叫他先回家去,卻不必說甚麼。)
    (梅讓卿隔了一刻,也坐了轎子過來謝壽,在警父同喜姨娘房裡坐了一會,打聽
    (謝達夫的簽押房裡無人,梅讓卿本是見慣的,就走了過來,見著謝達夫深深自
    (責,跪著不起來)
梅讓卿:先生,門生媳婦做了一件無法無天的事,要求先生責罰。
謝達夫:甚麼事,你起來再說。
梅讓卿:這件事實在都是門生媳婦一個人的錯,要求先生寬恕了,並且要求先生答應了門
    生媳婦才敢起來。
    (謝達夫被他弄的沒法,又不好攙他,只好站著說道)
只 好:甚麼事呢?你且說罷。
    (這遭梅讓柳才把王夢笙見警文怎樣發癡得病,他自己怎樣怕將來與世妹分離,
    (用計使他兩人成了好事的話,委委婉婉的說了一遍,並說道)
王夢笙:我梅讓卿情願以嫡位相讓,自居造室,總要先生允了,才能完全這一重缺陷。
    (謝達夫聽了,本來也有些氣,然而木已成舟,即使翻起臉來,壞了學生的功名
    (也補不了女兒的名譽,那又何苦呢?況寡婦改嫁,漢唐以來,多少名人皆不以
    (為異,只有南宋之後,那些迂儒好為矯激,才弄成這個世風,也不知冤冤枉枉
    (的害了多少性命。)
    (我又何苦蹈他們的圈套,斷送這一雙兒女,叫人家說是頭巾氣呢?再則,自己
    (家道本寒,女兒夫家又沒有人,將來也不是個了局,不如就此完全了他們罷。
    ()
叫了一:(沉吟了一下說道)事體既已如此,只要是你三人情願,我也不去講那些道學話
    ,你可得要同你老太太講妥,名分倒也不拘,總沒有僭你的道理。
    (這梅讓卿連忙磕頭謝了,起來跑到謝警文房裡,拉了警文)
謝警文:我已經說妥當了,你得同我去見見你爹爹。
    (謝警文只得忍著羞,同梅讓卿走到老翁的簽押房裡,跪了下去,一言不發,謝
    (達夫倒也捨不得說他甚麼,只說)
只 得:你們的事,你姊姊已都同我說過,大約也是你們前世的緣分,本來你娘當日夢見
    卓文君生你的,我心裡就覺得不好,為今可都應了。你且起去同你姊姊商量商量
    ,怎麼辦法罷。
    (謝警文磕了一個頭起來,同梅讓卿回到房裡。)
    (梅讓卿又坐了一刻,上了轎,順便到幾處親戚本家那裡去謝了壽。)
    (回到家裡,把這事細細的同吳氏老太太說了,總把錯處認在自己身上。)
    (老太太一邊是愛子,一邊是乾女,又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古板人,自然無甚不
    (可,就說)
就同他:這孩子真是胡鬧,可難得你這麼賢慧。
      既然謝先生答應了,就這麼辦罷。你們就姊妹相稱,也不必分甚麼嫡庶。
    (說著,就叫人去喊王夢笙。)
    (不一會,王夢笙進來,梅讓卿先向他說道)
梅讓卿:你的事我已經求娘恩允了,你快過來謝謝。
    (王夢笙趕緊在老太太面前跪下,老太太道)
王夢笙:你也是個讀書明理的人,怎麼做出這些糊塗事來。現在看你媳婦面上,替你們成
    就這事,你以後可得要好好的愛你這媳婦,不可稍有偏袒。
    (王夢笙連連應著,磕頭謝了,起來停了一刻,同著梅讓卿回房。)
    (到了房裡,王夢笙望著梅讓柳撲通跪下,梅讓卿連忙去拉,已在那石榴裳下至
    (至誠誠的磕了三個頭。)
    (晚上又細問梅讓柳,怎樣同先生說的,梅讓卿一一同他說了,他真是歡感不盡
    (,應該如何加功謝這媒人,請諸位替他想想看。)
    (次日,梅讓卿又到謝先生這邊來說是奉了婆婆之命過來求親的,謝達夫也就答
    (應,說道)
謝達夫:這事呢,原無甚麼不可,但是廳耳倍目的人,那裡曉得甚麼道理,倒反要造言生
    事,不如掩避些,不必鋪張,就用轎子抬了過去。至於你們將來怎麼稱呼,怎麼
    相處,悉聽你們,我也不管。
    (梅讓卿一一答應,回來告知吳氏老太太,就照著謝先生的話辦。)
    (挑了日子,也不驚動親友,用一乘蘭呢四轎接了過來,到門之後,也還是掛燈
    (結綵,吹打放炮,同著王夢笙拜了堂,謁了廟,雙雙的磕了老太太的頭,同老
    (姨太太王夢笙也見了禮。)
    (謝警文卻定請梅讓卿立著受了半禮,老太太就吩咐,以後梅氏叫太太,謝氏叫
    (二太太。)
    (第二天,王夢笙也穿了衣帽到謝達夫那裡謝了親。)
    (吳氏老太太又請謝達夫同著喜姨娘,帶著兩個小少爺,過來吃了會親酒。)
    (從此,一夫兩婦快樂非常。)
    (後來,鐵路公司請王夢笙去當紳董,梅讓卿要在家侍奉婆婆,就叫他帶了謝警
    (文到剩這天,王夢生把這一段緣由細細的同章池客談了,連那一夜跪著,聽燒
    (聽罵的情形,都沒有絲毫諱飾。)
    (這就是他們兩人的好心處,雖然是蕩檢論閒,卻不失為光明磊落。)
    (王夢笙就邀章池客搬來同住,章池客也允了。)
    (第二天,就搬過來。)
    (謝警文見了何碧珍,也甚投契。)
    (這時,鐵路公司方在初開,事體不多。)
    (我們中國向來遇到開辦一事,總先安置了多少人,為在以天下之利養天下之人
    (,也未常不有個道理在內。)
    (這天,兩人無事,各帶著一位如夫人同去逛百花海。)
    (看那殘花在沼絲柳成蔭風景,也頗不錯,玩了一會,正要回去,忽然碰著一位
    (客,同王夢笙招呼道)
王夢笙:夢翁那裡去?
謝達夫:這位尊姓?
    (王夢笙代答了,章池客也回敬請教。)
    (原來,這位就是那年在上海同增朗之、范星圃他們聚會的葉勉湖,他已過了道
    (班,現當著江西省銷的差使,同王夢笙是狠熟的。)
葉勉湖:兩位不要走,停回同到我那裡看戲,今兒有我們家鄉帶來的熊掌、鹿筋呢。
    (王夢笙曉得他的烹調最精,他那公館裡常唱戲,那戲台也收拾的絕好,心裡也
    (頗願意去,卻說道)
王夢笙:我們都有內眷同來的,怎麼去呢?
葉勉湖:讓他們先回去,兩位只至晚點回去,唱一出滾燈也就完了。
    (王夢笙同章池客只好吩咐家人,送二太太回去。)
    (近來章池客的這位何氏夫人,也援著謝警文的成案改了稱呼了。)
    (章王兩人同著葉勉湖又逛了一刻,就一齊到葉公館,不多時,客已來齊,有南
    (昌府的亨太尊,新達啟的華大令,派辦處兼軍機所提調全太尊,這全太尊,就
    (是那做吉安府的全似薦。)
    (還有他本局的幾位委員,及書啟帳房師,即共坐了兩桌。)
    (五點鐘開鑼,唱了兩出,只見一個穿出煙銀紡綢衫夾紗背心、繡花薄底鑲鞋,
    (留著全發的小旦,走了進來,年紀約有十八九歲,生得眉清目媚,齒白唇紅,
    (走到兩席面前,遍請了安。)
葉勉湖:(葉勉湖拉著他手道)豔香,你怎麼這時候才來?七姨太太等了你半天,快些進
    去妝粉罷。
豔 香:我今天起來遲了些。
    (說著就走到點房裡去。)
    (這葉勉湖的七姨太太,就是從前賈端甫賞識的那個雙珍。)
    (葉勉湖在秦淮時討他也有四五年了。)
    (看見豔香進來,就說)
就同他:你怎麼來的這麼遲?把人家眼睛都盼穿了。
    (豔香趕緊走近兩步,靠著膝前請了個安道)
豔 香:勞姨太太久等,真對不住。
那姨太:(七姨太太就拉著他手說)你坐著罷,不早了,我來替你梳頭。
    (桌上妝具已經擺好,趁著丫頭出去泡茶,兩人臉靠臉的照著鏡子,親熱了一會
    (。)
    (然後替他把頭髮打開,慢慢的替他梳好頭,拿自己的珍珠輕鑲玉發花別子替他
    (插好。)
    (豔香卻自己洗了臉,撲了粉,微微的點了點胭脂。)
    (七姨太太開了衣櫥,拿自己的衣服與他穿,豔香)
豔 香:今天排的戲裡頭有出廟會,是要解懷的,連兜小衫都要呢。
    (七姨太太就拿了一個京城裡帶出來,一面紅紗,一面夾層裡畫著青蛇的兜肚與
    (他帶,豔香脫了衣裳,露出一身雪白粉嫩的肌膚,七姨太太親手替他把這兜肚
    (結好,他就穿了這七姨太太的貼身小衫,坐到七姨太太的牀上,套了七姨太太
    (的一條紡綢鑲腳的褲子,裝了蹺。)
    (然後加了外衣,收拾停當,照了照鏡子,戴上七姨太太的耳環,望著七姨太太
    (說道)
那姨太:我就要上台,你就來看罷。
    (七姨太太笑著應了,帶了一個小丫頭,走到廳旁邊一間小書房裡去看,這是他
    (向來看慣的地方,葉大人特為替他收拾出來的。)
    (豔香走到花廳,真是一個婷婷裊裊的佳人。)
    (不知道的,幾乎當作葉大人的姨太太出來了,又在葉勉湖身邊坐了一坐,然後
    (上台。)
    (這裡開席,又叫了幾個檔子班的倌人陪酒。)
    (豔香先唱了一出崑曲的「偷詩」,做到那潘必正掀開帳子看他那杏眸嬌合,蓮
    (瓣斜倚,潘必輕輕抱起腰肢,真令人心馳目眩。)
    (隔了兩出,又喝「廟會」,解開衣襟露出了紅紗兜肚,映著那雪白胸膛,任著
    (那迎三公子摩挲雙乳,看的人皆羨這小生幾身修到。)
    (那南昌府亨太尊,笑著向他那相好倌人玉仙道)
亨太尊:比你的不曉得如何?
    (玉仙把他打了一下,又低低的)
低低的:你也去摩一摩看好不好。
亨太尊:(亨太尊就伸手來摩玉仙的說)先摩摩你的看。
    (玉仙連忙推開他的手,又低低的笑著說道)
低低的:我的你還沒有摩夠麼?你去摩摩他的,就曉得了。
    (不一時,豔香下台,仍在葉大人身邊坐著。)
    (等到那笙歌歸別院、燈火下樓台的時候,眾人都已各歸府第。)
    (這豔香是否就住在葉大人的上房裡頭,那就不得而知。)
    (葉勉湖本是富豪,又當闊差,不時邀了親王過去選舞微歌,賭花論酒,往來甚
    (歡。)
    (又過了兩個多月,有一天傍晚,王夢笙、章池客打公司回家,同著兩位如君坐
    (在一處閒談,忽然接到葉勉湖一個條子,說是今日擬為豔香除樂籍列入金釵,
    (務乞兩君速臨商酌。)
    (此一篇花樣翻新的文字,亨波如太尊亦在坐,望即命駕勿卻為幸。)
亨太尊:(兩人看了說道)消除樂籍呢,倒也常見,至於列入金釵,可是從未聽見過的。
    我兩人生平的事,已經要算出奇出格的了,若像這樣新鮮文章真是聞所未聞,倒
    不得不去領教領教呢。
    (兩位如夫人也說這事真正稀奇,你們去了回來細細的講與我們聽罷。)
    (諸位要知其詳,請等他兩位回來告訴他姨太太的時候,讓做書的去聽他一聽,
    (演說出來便知道了。)
    (第九回 助奩妝院司同擲錦 誤朝賀府縣共迷花)
    (王夢笙、章池客兩人坐了轎子,同到葉公館。)
    (那南昌府亨太尊已先來了,見了葉勉湖問其所以,原來這上一天,十月朝街上
    (出會,豔香剛在人家唱堂戲坐轎子回來,沒有卸妝,就同著他師傅的小婆媳婦
    (,還有鄰居家的一位姑娘,一齊走到街上看會,被一位警察局的副委看見,他
    (說不應扮著女子,夾在婦女淘裡,有傷風化申斥幾句。)
    (這豔香是向來在撫台、藩台、衙門上房裡,穿房入戶,同大人、少爺、太太、
    (小姐們平吃平坐慣了的,他哪裡把這種磕頭蟲的小老爺,放在眼裡,聽他申斥
    (就頂撞了兩句,這位老爺也是個少年初出山的,在官場閱歷還淺,那腔子裡還
    (有點熱血未曾化涼,登時大怒,就吩咐巡兵把他帶到局裡。)
    (這副委穿了公服,坐上公堂,叫帶過這戲子來,豔香到這時候也就只得跪下,
    (問了幾句,這豔香還仗著勢同他辯駁回嘴,弄得這副委下不來台,就喝聲拉下
    (去打。)
    (那巡兵把他拉下,還是穿著女妝,就褪了褲子,露出那曾經供奉過各位貴官富
    (商的香臂。)
    (這時候,幸虧那正委聽見信趕了回來,見這副委正在堂上,不能上去拉他,一
    (面叫家人請他下來說)
一 面:總辦,有要話吩咐。
一 面:(一面叫人攔行刑的巡兵說)先放他起來,停會再打。
    (可憐那嫩皮膚上,都已經吃了十幾片的毛竹筍了。)
一 面:(這副委下來,那正委連忙抱怨道)這個人你怎打得,他是撫台、藩台各位大人
    都賞識的,你打了他,不但你的功名保不住,連我還要被你帶累呢。
    (正在說著,只見他家人拿了一封信,說是府裡飛馬送來的,這正委連忙拆開一
    (看說道)
亨太尊:如何,府裡已竟來要人了,我同你一起送了去罷。
    (那副委到這時候,那腔子裡未曾化盡的一點熱血,也嚇得漸漸的有些涼意,只
    (得跟著他上府。)
    (到了官所,等了一會說聲)
叫了一:請。
    (兩位進去見了首府,這亨太尊就向著那副委說道)
亨太尊:做官的辦事總要審量審量,萬萬不可莽撞。這警察本是新政,處處要學著點外國
    的法子,本不該輕易用刑的,你不看見前回有位城上的御史,因為濫刑被參的麼
    ?你初出來做官,怎麼這樣任性?
一 面:(一面又向著正委說道)老兄是這分局的正委應該常常在局,怎麼自己走開,以
    致這副委鬧出事來,萬一上頭查問起來,我兄弟可擔待不下。
亨太尊:(這正委連忙說道)總要求大人栽培寬恕。
    (兩人聽了幾句申斥,退了出來。)
    (這正委又埋怨了副委幾句,副委也不敢回言。)
    (還是那豔香被副委拿到局裡的時候,那跟包的連忙到葉大人公館送信,葉大人
    (連忙寫信到府裡,派人去要的都是專馬飛速,比那跑奏折的還要快些,那亨太
    (尊就拿轎子把豔香送到葉公館,豔香下了轎,走進上房,就撲到葉大人懷裡嗚
    (嗚咽咽的痛哭說道)
亨太尊:我也是好人家的兒女,我老子哥哥不多年前頭,還在衙門裡做銷谷師爺,不幸我
    老子哥哥死了,被人家騙了出來賣在班子裡唱戲。今兒還要丟這個臉,要望大人
    救我出這個火坑,我也不做這個行當了。
    (原來,這豔香就是龍鐘仁的公郎龍伯青方弟,賈端甫的高足,號叫硯香的龍伯
    (青。)
    (從通州搬到揚州,不久死了,被毛升把他家眷騙到上海,又哄他說是送回紹興
    (進學堂,哪知把他拐到九江,賣在班子裡唱了花旦,就改名豔香。)
    (他那生母、嫂子、姊姊的下落他也不知道。)
    (這豔香在葉大人懷裡哭個不住,七姨太太拿自己手帕子替他揩著。)
葉勉湖:救你不難,只是把你弄出來算個甚麼人呢?
豔 香:那隨你教我做甚麼,我就做甚麼,只不要教我再當堂吃板子就是了。
葉勉湖:(葉勉湖想了一想道)這麼吧,我們家鄉風氣常有娶小旦的,你就從此改了女妝
    ,做我的八姨太太罷。
想了一:(雙鈴也連忙說)甚妙,甚好!
    (這豔香哪有不願的道理,雙鈴就留豔香往上房。)
    (第二天午後,叫了他師傅來,葉勉湖當面吩咐了,與他二千身價,他師傅也不
    (敢不從。)
    (這葉勉湖就辦了菜,請了亨太尊商量這事,並替豔香謝他昨日的情,又請了這
    (王太史、章中翰作陪。)
    (葉勉湖當下向他兩人說明緣故,兩人心中覺得奇怪,嘴裡卻均極力贊成說)
嘴 裡:這真是一段風流佳話。
    (停了一刻開席,就是賓主四人,也還叫豔香穿著女衣出來相陪,豔香替亨太尊
    (道了謝。)
    (王夢笙、章池客均向他安慰了兩句,又替他道喜。)
    (這豔香也帶笑含羞的,倒也有些閨閣態度。)
    (席間嬲著亨大人,定要他把這副委參掉方才消得這口氣,不然可就要尋死了。
    ()
想了一:(亨太滿口答應說)總在我身上替你出氣,八姨太太盡管放心,好好的服侍葉大
    人,明年早生貴子。
    (說的豔香紅著臉,拿一把瓜子撒了過來,大家哈哈一笑。)
    (後來,這亨太尊到底借件事,不多幾日就把這副委的差事撤去。)
    (可見,做官的人萬不可任性,不拘他龜奴媽賊屁,只要他勢力大些,千萬得罪
    (不得的。)
    (席間把辦這事的法子商量定了。)
    (說這天必得要多請些客,唱一天戲,使大家知道,將來人家才沒有話說。)
    (就拿歷本揀了個初六的佳期。)
    (說叫豔香先回家住兩天,到這天再拿轎子吹手接來,大家都說甚好,席散各自
    (回家。)
    (次日,豔香也回去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他師傅也辦了酒菜,還預備了一枝玉
    (藉替他餞行,也整頓了一個蒸豚與師傅留別。)
    (到了初六,連撫台、藩台都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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