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  至  第四〇

31**時間: 地點:
    (這日正行之際,迎面又有一座大嶺。)
唐 敖:請教舅兄,此山較別處甚覺雄壯,不知何名?
林之洋:這嶺名叫東口山,是東荒第一大嶺。聞得上面景致甚好。俺路過幾次,從未上去
    。今日妹夫如高興,少刻停船,俺也奉陪走走。
    (唐敖聽見『東口』二字,甚覺耳熟,偶然想起道)
唐 敖:此山既名東口,那君子國、大人國,自然都在鄰近了?
林之洋:這山東連君子,北連大人,果然鄰近。妹夫怎麼得知?
唐 敖:小弟聞得海外東口山有君子國,其人衣冠帶劍,好讓不爭。又聞大人國在其北,
    只能乘雲而不能走。不知此話可確?
林之洋:當日俺到大人國,曾見他們國人都有雲霧把腳托住,走路並不費力,那君子國無
    論甚人都是一派文氣。這兩國過去,就是黑齒國,渾身上下,無處不黑。其餘如
    勞民、聶耳、無腸、犬封、無股、毛民、毗騫、無䏿、深目等國,莫不奇形怪狀
    ,都在前面。將來到彼,妹夫去看看就曉得了。
    
    
32**時間: 地點:
    (說話間,船已泊在山腳下。)
    (郎舅兩個下船上了山坡。)
    (林之洋提著鳥槍火繩,唐敖身佩寶劍。)
    (曲曲彎彎,路過前面山頭,四處一看,果是無窮美景,一望無際。)
唐 敖:(唐敖忖道)如此祟山,豈無名花在內?不知機緣如何。
    (只見遠遠山峰上走出一個怪獸,其形如豬,身長六尺,高四尺,渾身青色,兩
    (隻大耳,口中伸出四個長牙,如象牙一般,拖在外面。)
唐 敖:這獸如此長牙,卻也罕見。舅兄可知其名麼?
林之洋:這個俺不知道。俺們船上有位柁工,剛才未邀他同來。他久慣飄洋,海外山水,
    全能透徹,那些異草奇花,野鳥怪獸,無有不知。將來如再遊玩,俺把他邀來。
唐 敖:船上既有如此能人,將來遊玩,倒是不可缺的。此人姓甚?也還識字麼?
林之洋:這人姓多,排行第九,因他年老,俺們都稱多九公,他就以此為名。那些水手,
    因他無一不知,都同他取笑,替他起個反面綽號,叫作『多不識』。幼年也曾入
    學,因不得中,棄了書本,作些海船生意。後來消折本錢,替人管船拿柁為生,
    儒巾久已不戴,為人老成,滿腹才學。今年八旬向外,精神最好,走路如飛。平
    素與俺性情相投,又是內親,特地邀來相幫照應。
    (恰好多九公從山下走來,林之洋連忙點手相招。)
唐 敖:(唐敖迎上拱手道)前與九公會面。尚未深談。剛才舅兄說起,才知都是至親,
    又是學中先輩。小弟向日疏忽失敬,尚求恕罪。
多九公:(多九公連道)豈敢!
林之洋:九公想因船上拘束也來舒暢舒暢?俺們正在盼望,來的恰好。
多九公:(因指道)請問九公,那個怪獸,滿嘴長牙,喚作甚名?
多九公:此獸名叫『當康』。其鳴自叫。每逢盛世,始露其形。今忽出現,必主天下太平
    。
多九公:(話未說完,此獸果然口呼)當康!
    (鳴了幾聲,跳舞而去。)
    (唐敖正在眺望,只覺從空落一小石塊,把頭打了一下,不由吃驚道)
唐 敖:此石從何而來?
林之洋:妹夫你看,那邊一群黑鳥,都在山坡啄取石塊。剛才落石打你的,就是這鳥。
    (唐敖進前細看,只見其形似鴉,身黑如墨,嘴白如玉,兩隻紅足,頭上斑斑點
    (點,有許多花文,都在那裡啄石,來往飛騰。)
林之洋:九公可知這鳥搬取石塊有甚用處?
多九公:當日炎帝有個少女,偶游東海,落水而死,其魂不散,變成此鳥。因懷生前落水
    之恨,每日銜石吐入海中,意欲把海填平,以消此恨。那知此鳥年深日久,竟有
    匹偶,日漸滋生,如今竟成一類了。
    (唐敖聽了,不覺歎息不止。)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服肉芝延年益壽 食朱草入聖超凡)
    
    
33**時間: 地點:
    (話說唐敖聞多九公之言,不覺歎道)
不 覺:小弟向來以為銜石填海,失之過癡,必是後人附會。今日目睹,才知當日妄議,
    可謂『少所見多所怪』了。據小弟看來,此鳥秉性雖癡,但如此難為之事,並不
    畏難,其志可嘉。每見世人明明放著易為之事,他卻畏難偷安,一味磋跎,及至
    老大,一無所能,追悔無及。如果都象精衛這樣立志,何思無成!--請問九公
    ,小弟聞得此鳥生在發鳩山,為何此處也有呢?
多九公:(多九公笑道)此鳥雖有銜石填海之異,無非是個禽鳥,近海之地,何處不可生
    ,何必定在發鳩一山。況老夫只聞鴝鵒不逾濟,至精衛不逾發鳩,這卻未曾聽過
    。
林之洋:九公,你看前面一帶樹林,那些樹木又高又大,不知甚樹?俺們前去看看。如有
    鮮果,摘取幾個,豈不是好?
    (登時都至崇林。)
    (迎面有株大樹,長有五丈,大有五圍;上面並無枝節,惟有無數稻鬚,如禾穗
    (一般,每穗一個,約長丈餘。)
唐 敖:古有『木禾』之說,今看此樹形狀,莫非木禾麼?
多九公:(多九公點頭道)可惜此時稻還未熟。若帶幾粒大米回去,因是罕見之物。
唐 敖:往年所結之稻,大約都被野獸吃去,竟無一顆在地。
林之洋:這些野獸就算嘴饞好吃,也不能吃得顆粒無存。俺們且在草內搜尋,務要找出,
    長長見識。
    (說罷,各處尋覓。)
林之洋:(不多時,拿著一顆大米道)俺找著了。
    (二人進前觀看,只見那米有三寸寬,五寸長。)
唐 敖:這米若煮成飯,豈不有一尺長麼?
多九公:此米何足為奇!老夫向在海外,曾吃一個大米,足足飽了一年。
林之洋:這等說,那米定有兩丈長了?當日怎樣煮他?這話俺不信。
多九公:那米寬五寸,長一尺。煮出飯來,雖無兩丈,吃過後滿口清香,精神陡長,一年
    總不思食。此話不但林兄不信,就是當時老夫自己也覺疑惑。後來因聞當年宣帝
    時背陰國來獻方物,內有『清腸稻』,每食一粒,終年不饑,才知當日所食大約
    就是清腸稻了。
林之洋:怪不得今人射鵠,每每所發的箭離那鵠子還有一二尺遠,他卻大為可惜,只說『
    差得一米』,俺聽了著實疑惑,以為世上哪有那樣大米。今聽九公這話,才知他
    說『差得一米』,卻是煮熟的清腸稻!
唐 敖:(唐敖笑道)『煮熟』二字,未免過刻。舅兄此話被好射歪箭的聽見,只怕把嘴
    還要打歪哩!
    (忽見遠遠有一小人,騎著一匹小馬,約長七八寸,在那裡走跳。)
    (多九公一眼瞥見,早已如飛奔去。)
    (林之洋只顧找米,未曾理會。)
    (唐敖一見,那敢怠慢,慌忙追趕,那個小人也朝前奔走。)
    (多九公腿腳雖便,究竟筋力不及,兼之山路崎嶇,剛離小人不遠,不防路上有
    (一石塊,一腳絆倒,及至起來,腿上轉筋,寸步難移。)
    (唐敖得空,飛忙越過,趕有半里之遙,這才趕上,隨即捉住,吃入腹內。)
    (多九公手扶林之洋,氣喘噓噓走來,望著唐敖歎道)
多九公: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何況此等大事?這是唐兄仙緣湊巧,所以毫不費事,竟被
    得著了。
林之洋:俺聞九公說有個小人小馬被妹夫趕來,俺們遠遠見你放在嘴邊,難道連人帶馬都
    吃了?俺甚不明,倒要請問,有甚仙緣?
唐 敖:這個小人小馬,名叫『肉芝』。當日小弟原不曉得。今年從都中回來。無志功名
    ,時常看看古人養氣服食等法,內有一條言:『行山中如見小人乘著車馬,長五
    七寸的,名叫:肉芝,有人吃了,延年益壽、並可得道成仙。』此話雖不知真假
    ,諒不致有害,因此把他捉住,有偏二兄吃了。
林之洋:(林之洋笑道)果真這樣,妹夫竟是活神仙了。你今吃了肉芝,自然不饑,只顧
    遊玩,俺倒餓了。剛才那個小人小馬,妹夫吃時,可還剩條腿兒,給俺解解饞麼
    ?
多九公:林兄如餓,恰好此地有個充饑之物。
林之洋:(隨向碧草叢中摘了幾枝青草道)林兄把他吃了,不但不饑,並且頭目還覺清爽
    。
    (林之洋接過,只見這草宛如韮菜,內有嫩莖,開著幾朵青花。)
    (即放口內,不覺點頭道)
不 覺:這草一股清香,倒也好吃。請問九公,他叫甚麼名號?以後俺若遊山餓時,好把
    他來充饑。
唐 敖:小弟聞得海外鵲山有草,青花如韭,名『祝餘』,可以療饑,大約就是此物了?
    (多九公連連點頭,於是又朝前走。)
林之洋:好奇怪!果真飽了!這草有這好處,俺要多找兩擔,放在船上,如遇缺糧,把他
    充饑,比當年妹夫所傳辟穀方子,豈不省事?
多九公:此草海外甚少,何能找得許多。況一經離土其葉即枯,若要充饑,必須嫩莖,枯
    即無用了。
    (只見唐敖忽在路旁折了一枝青草,其葉如松,青翠異常。)
    (葉上生著一子,大如芥子。)
    (把子取下,手執青草道)
唐 敖:舅兄才吃祝餘,小弟只好以此奉陪了。
    (說罷,吃入腹內。)
    (又把那個芥子,放在掌中,吹氣一口,登時從那子中生出一枝青草,也如松葉
    (,約長一尺;再吹一口,又長一尺;一連吹氣三口,共有三尺之長。)
    (放在口邊。)
    (隨又吃了。)
林之洋:(林之洋笑道)妹夫要這樣嘴嚼,只怕這裡青草都被你吃盡哩。這芥子忽變青草
    ,這是甚故?
多九公:此是『躡空草』,又名掌中芥。取子放在掌中,一吹長一尺,再吹又長一尺,至
    三尺止。人若吃了,能立空中,所以叫作『躡空草』。
林之洋:有這好處,俺也吃他幾枝,久後回家,倘房上有賊,俺躡空捉他,豈不省事?
    (於是各處尋了多時,並無蹤影。)
多九公:林兄不必找了。此草不吹不生,這空山內有誰吹氣栽他?剛才唐兄所吃的,大約
    此子因鳥雀啄食,受了呼吸之氣,因此落地而生,並非常見之物,你卻從何尋找
    ?老夫在海外多年,今日也是初次才見,若非唐兄吹他,老夫還不知就是躡空草
    哩。
林之洋:吃了這草,就能站在空中,俺想這話到底古怪。要求妹夫試試,果能平空站住,
    俺才信哩。
唐 敖:此草才吃未久,如何就有效驗。--也罷,小弟權且試試。
    (隨即將身一縱,就如飛舞一般,攛將上去,離地約有五六丈。)
    (果然兩腳登空,猶如腳踏實地,將身立住,動也不動。)
林之洋:(林之洋拍手笑道)妹夫如今竟是『平步青雲』了。果真吃了這草就能攛空,倒
    也好玩。妹夫何不再走幾步?若走的靈便,將來行路,你就空中行走,兩腳並不
    沾土,豈不省些鞋襪?
    (唐敖聽了,果真就要空中行走,誰知方才舉足,隨即墜下。)
林之洋:恰好那邊有顆棗樹,上面有幾個大棗,妹夫既會攛高,為甚不去摘他幾個?解解
    口渴,也是好的。
    (都至樹下仔細一看,並非棗樹。)
多九公:此果名叫『刀味核』,其味全無定准,隨刀而變,所以叫作『刀味核』。有人吃
    了,可成地仙。我們今日如得此核,即不能成仙,也可延年益壽。無如此核生在
    樹梢,其高十數丈,唐兄縱會攛高,相去甚遠,何能到手?
林之洋:妹夫只管攛去,設或夠著,也不可定。
唐 敖:小弟攛空離地不過五六丈,此樹高不可攀,何能摘他?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了。
    (林之洋聽了,那肯甘心,因低頭忖了一忖,不覺喜道)
不 覺:俺才想個主意,妹夫攛在空中,略停片時,隨又朝上一攛,就如登梯一般,慢慢
    攛去,不怕這核不到手。
    (唐敖聽了,仍是不肯。)
    (無奈林之洋再三催逼,唐敖只得將身一縱,攛在空中。)
    (停了片刻,靜氣寧神,將身立定,復又用力朝上一攛,只覺身如蟬翼,悠悠揚
    (揚,飄飄蕩蕩,登時間不知不覺,倒像斷線風箏一般,落了下來。)
林之洋:(林之洋頓足道)妹夫怎麼不朝上攛,倒朝下墜?這是甚意?
唐 敖:小弟剛才明明朝上攛去,誰知並不由我作主,何嘗是我有意落下。
多九公:(多九公笑道)你在空中要朝上攛,兩腳勢必用力,又非腳踏實地,焉有不墜?
    若依林兄所說,慢慢一層一層攛去,倘攛千百遍,豈不攛上天麼?安有此理!
唐 敖:此時忽覺一陣清香,莫非此核還有香味麼?
多九公:這股香氣,細細聞去,倒像別處隨風刮來。我們何不順著香味,各處看看?
    (大家於是分路找尋。)
    (唐敖穿過樹林,走過峭壁,各處探望。)
    (只見路旁石縫內生出一枝紅草約長二尺,赤若塗朱,甚覺可愛。)
    (端詳多時,猛然想起)
猛然想:服食方內言:『朱草』狀如小桑,莖似珊瑚,汁流如血;以金玉投之,立刻如泥
    。--投金名叫『金漿』,投玉名叫『玉漿』。--人若服了,皆能入聖超凡。
    且喜多、林二人俱未同來,今我得遇仙草,可謂有緣。奈身邊並無金器,這卻怎
    好?……
多九公:(因想了一想)頭巾上有個小小玉牌,何不試試?
    (想罷,取下玉牌,把朱草從根折斷,齊放掌中,連揉帶搓,果然玉已成泥,其
    (色甚紅。)
    (隨即放入口內,只覺芳馨透腦。)
    (方才吃完,陡然精神百倍。)
不 覺:(不覺喜道)朱草才吃未久,就覺神清氣爽,可見仙家之物,果非小可。此後如
    能斷穀,其餘別的工夫更好做了。今日吃了許多仙品,不知膂力可能加增?
    (只見路旁有一殘碑,倒在地下,約有五七百斤。)
    (隨即走進,彎下腰去,毫不費力,輕輕用手捧起,借著躡空草之術,乘勢將身
    (一縱,攛在空中,略停片刻,慢慢落下。)
不 覺:(走了兩步,將碑放下道)此時服了朱草,只覺耳聰目明,誰知回想幼年所讀經
    書,不但絲毫不忘,就是平時所作詩文,也都如在目前。不意朱草竟有如許妙處
    !
多九公:(只見多九公攜著林之洋走來道)唐兄忽然滿口通紅,是何緣故?
唐 敖:不瞞九公說,小弟才得一枝朱草,卻又有偏二位吃了。
林之洋:妹夫吃他有甚好處?
多九公:此草乃天地精華凝結而生,人若服了,有根基的,即可了道成仙。老夫向在海外
    ,雖然留心,無如從未一見。今日又被唐兄遇著,真是天緣湊巧。將來優游世外
    ,名列仙班,已可概見。那知這陣香氣,卻成就了唐兄一段仙緣!
林之洋:妹夫不久就要成仙,為甚忽然愁眉苦臉?難道捨不得家鄉,怕做神仙麼?
唐 敖:小弟吃了朱草,此時只覺腹痛,不知何故。
    (話言未了,只聽腹中響了一陣,登時濁氣下降,微微有聲。)
林之洋:(林之洋用手掩鼻道)好了!這草把妹夫濁氣趕出,身上想必暢快?不知腹中可
    覺空疏?舊日所作詩文可還依舊在腹麼?
    (唐敖低頭想了一想,口中只說)
口 中:奇怪。
只 聽:(因向多九公道)小弟起初吃了朱草,細想幼年所作詩文,明明全都記得。不意
    此刻腹痛之後,再想舊作,十分中不過記得一分,其餘九分再也想不出。不解何
    意?
多九公:卻也奇怪。
林之洋:這事有甚奇怪!據俺看來,妹夫想不出的那九分,就是剛才那股濁氣,朱草嫌他
    有些氣味,把他趕出。他已露出本相,鑽入俺的鼻內,你卻那裡尋他?其餘一分
    ,並無氣味,朱草容他在內,如今好好在你腹中,自然一想就有了。--俺只記
    掛妹夫中探花那本卷子,不如朱草可肯留點情兒?--妹夫平日所作窗稿,將來
    如要發刻,據俺主意,不須托人去選,就把今日想不出的那九分全都刪去,只刻
    想得出的那一分,包你必是好的。若不論好歹,一概發刻,在你自己刻的是詩,
    那知朱草卻大為不然。可惜這草甚少,若帶些回去給人吃了,豈不省些刻工?朱
    草有這好處,九公為甚不吃兩枝?難道你無窗稿要刻麼?
多九公:(多九公笑道)老夫雖有窗稿要刻,但恐趕出濁氣,只怕連一分還想不出哩。林
    兄為何不吃兩枝,趕趕濁氣?
林之洋:俺又不刻『酒經』,又不刻『食譜』,吃他作甚?
唐 敖:此話怎講?
林之洋:俺這肚腹不過是酒囊飯袋,若要刻書,無非酒經食譜,何能比得二位。怪不得妹
    夫最好遊山玩水,今日俺見這些奇禽怪獸,異草仙花,果然解悶。
多九公:林兄剛說果然,湊巧竟有『果然』來了。
    (只見山坡上有個異獸,--形象如猿,渾身白毛,上有許多黑文,其體不過四
    (尺,後面一條長尾,由身子盤至頂上,還長二尺有餘。)
    (毛長而細,頰下許多黑髯。)
    (守著一個死獸在那裡慟哭。)
林之洋:看這模樣,竟像一個絡腮鬍子。不知為甚這樣啼哭?難道他就叫作『果然』麼?
多九公:此獸就是『果然』,又名『然獸』。其性最義,最愛其類。獵戶取皮作褥,貨賣
    獲利。往往捉住一個打死放在山坡,如有路過之然,一經看見,即守住啼哭,任
    人捉獲,並不逃竄。此時在那裡守著死然慟哭,想來又是獵戶下的鷍子。少刻獵
    戶看見,毫不費力,就捉住了。
    (忽見山上起一陣大風,刮的樹木刷刷亂響。)
    (三人見風來的古怪,慌忙躲入樹林。)
    (風頭過去,有只斑毛大蟲,從空攛了下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誅大蟲佳人施藥箭 搏奇鳥壯士奮空拳)
    
    
34**時間: 地點:
    (話說三人躲入樹林。)
    (風頭過去,有只斑毛大蟲,從高峰攛至果然面前。)
    (果然一見,嚇的雖然發抖,還是守著死然不肯遠離。)
    (那大蟲攛下,如山崩地裂一般,吼了一聲,張開血盆大口,把死然咬住。)
    (只見山坡旁隱隱約約,倒像攛出一箭,直向大蟲面上射去。)
    (大蟲著箭,口中落下死然,大吼一聲,將身縱起,離地數丈,隨即落下,四腳
    (朝天。)
    (眼中插著一箭,竟自不動。)
多九公:(多九公喝彩道)真好神箭!果然『見血封喉』!
唐 敖:此話怎講?
多九公:此箭乃獵戶放的藥箭,係用毒草所制。凡猛獸著了此箭,任他凶勇,登時血脈凝
    結,氣嗓緊閉,所以叫『見血封喉』。但虎皮甚厚,箭最難入,這人把箭從虎目
    射入,因此藥性行的更快。若非本領高強,何能有此神箭!不意此處竟有如此能
    人!少刻出來,倒要會他一會。
    (忽見山旁又走出一隻小虎,行至山坡,把虎皮揭去,卻是一個美貌少女。)
    (身穿白布箭衣,頭上束著白布漁婆巾,臂上跨著一張雕弓。)
    (走至大蟲跟前,腰中取出利刃,把大蟲胸膛剖開,取出血淋淋斗大一顆心,提
    (在手中。)
    (收了利刃,捲了虎皮,走下山來。)
林之洋:原來是個女獵戶。這樣小年紀,竟有恁般膽量,俺且嚇他一嚇。
    (說罷,舉起火繩,迎著女子放了一聲空槍。)
女 子:(那女子叫道)我非歹人,諸位暫停貴手,婢子有話告稟。
林之洋:(登時下來萬福道)請教三位長者上姓?從何至此?
唐 敖:他二人一位姓多,一位姓林者;老夫姓唐。都從中原來。
女 子:嶺南有位姓唐的,號叫以亭,可是長者一家?
唐 敖:以亭就是賤字。不知何以得知?
    (女子聽了,慌忙下拜道)
女 子:原來唐伯伯在此。姪女不知,望求恕罪。
唐 敖:(唐敖還禮道)請問小姐尊姓?為何如此稱呼?府上還有何人?適才取了虎心有
    何用處?
女 子:姪女天朝人氏,姓駱名紅蕖。父親曾任長安主簿,後降臨海丞,因同敬業伯伯獲
    罪,不知去向。官差緝捕家屬,母親無處存身,同祖父帶了姪女,逃至海外,在
    此古廟中敷衍度日。此山向無人煙,盡可藏身。不意去年大蟲趕逐野獸,將住房
    壓倒,母親肢體折傷,疼痛而死。姪女立誓殺盡此山之虎,替母報仇。適用藥箭
    射傷大蟲,取了虎心,正要回去祭母,不想得遇伯伯。姪女常聞祖父說伯伯與父
    親向來結拜,所以才敢如此相稱。
唐 敖:(唐敖歎道)原來你是賓王兄弟之女。幸逃海外,未遭毒手。不知老伯現在何處
    ?身體可安?望姪女帶去一見。
駱紅蕖:祖父現在前面廟內。伯伯既要前去,姪女在前引路。
    (說罷,四人走不多時,來至廟前,上寫「蓮花庵」三字。)
    (四面牆壁俱已朽壞,並無僧道,惟剩神殿一座,廂房兩間,光景雖然頹敗,喜
    (得怪石縱橫,碧樹叢雜,把這古廟圍在其中,倒也清雅。)
    (進了廟門,駱紅蕖先去通知,三人隨後進了大殿。)
    (只見有個鬚髮皆白的老翁迎出,唐敖認得是駱龍,連忙搶進行禮;多、林二人
    (也見了禮,一同讓坐獻茶。)
    (駱龍問了多、林二人名姓,略談兩句,固向唐敖歎道)
林二人:吾兒賓王不聽賢姪之言,輕舉妄動,以致合家離散,孫兒跟在軍前,存亡未卜。
    老夫自從得了凶信,即帶家口奔逃。偏偏媳婦身懷六甲,好容易逃至海外,生下
    紅蕖孫女,就在此處敷衍度日。屈指算來,已一十四載。不意去歲大蟲壓倒房屋
    ,媳婦受傷而亡。孫女慟恨,因此棄了書本,終日搬弓弄箭,操練武藝,要替母
    親報仇。自制白布箭衣一件,誓要殺盡此山猛虎,方肯除去孝衣。果然有志竟成
    ,上月被他打死一個,今日又去打虎,誰知恰好遇見賢姪。邂逅相逢,真是『萬
    里他鄉遇故知』,可謂三生有幸!惟是老夫年已八旬,時常多病。現在此處,除
    孫女外,還有乳母、老蒼頭二人。老夫為癡兒賓王所累,萬不能復回故土,自投
    羅網;況已老邁,時光有限。紅蕖孫女,正在少年,困守在此,終非長策。老夫
    意欲拜懇賢姪,俯念當日結義之情,將紅蕖作為己女,帶回故鄉,俟他年長,代
    為擇配,完其終身。老夫了此心願,雖死九泉,亦必銜感!
    (說著,落下淚來。)
唐 敖:老伯說那裡話來!小姪與賓王兄弟情同骨肉,姪女紅蕖就如自己女兒一般。今蒙
    慈命帶回家鄉,自應好好代他擇配,何須相托。若論子姪之分,原當奉請老伯同
    回故鄉,侍奉餘年,稍盡孝心,庶不負當日結拜之情。奈近日武后純以殺戮為事
    ,唐家子孫,誅戮殆盡,何況其餘。且老伯昔日出仕多年,非比他們婦女可以隱
    藏,倘走露風聲,不獨小姪受累,兼恐老伯受驚,因此不敢冒昧勸駕。小姪初意
    原想努力上進,約會幾家忠良,共為勤王之計,以復唐業。無如功名未遂,鬢已
    如霜。既不能顯親揚名,又不能興邦定業,碌碌人世,殊愧老大無成,所以浪遊
    海外。今雖看破紅塵,歸期未卜,家中尚有兄弟妻子,此女帶回故鄉,斷不有負
    慈命。老伯只管放心!
林二人:(駱龍道)蒙賢姪慷慨不棄,真令人感激涕零!但你們貿易不能耽擱,有誤程途
    。老夫寓此枯廟,也不能屈留。
唐 敖:(因向紅蕖道)孫女就此拜認義父,帶著乳母,跟隨前去,以了我的心願。
    (駱紅蕖聽了,不由大放悲聲。)
    (一面哭著,走到唐敖面前,四雙八拜,認了義父。)
    (又與多、林二人行禮。)
林二人:(因向唐敖泣道)姪女蒙義父天高地厚之情,自應隨歸故土。奈女兒有兩樁心事
    :一者祖父年高,無入侍奉,何忍遠離;二者此山尚有兩虎,大仇未報,豈能捨
    之而去。義父如念苦情,即將嶺南住址留下,他年倘遇皇恩大赦,那時再同祖父
    投奔嶺南,庶免兩下牽掛。此時若教拋撇祖父,一人獨去,即使女兒心如鐵石,
    亦不能忍心害理至此。
    (駱龍聽了,復又再三解勸。)
    (無奈紅蕖意在言外,總要侍奉祖父百年後方肯遠離。)
    (任憑苦勸,執意不從。)
多九公:小姐既如此立志,看來一時也難挽回。據老夫愚見,與其此時同到海外,莫若日
    後回來,唐兄再將小姐帶回家鄉,豈不更便?
唐 敖:小弟日後設或不歸,卻將如何?
林之洋:妹夫這是甚話!今日俺們一同去,將來自然一同來,怎麼叫作『設或不歸』?俺
    倒不懂!
唐 敖:這是小弟偶爾失言,舅兄為何如此認真。
林之洋:(因向駱龍道)寄女具此孝心,將來自有好處,老伯倒不可強他所難。況他立志
    甚堅,勸也無益。
    (說罷,取過紙筆,開了地名。)
駱紅蕖:義父此去,可由巫咸國路過?當日薛仲璋伯伯被難,家眷也逃海外。數年前在此
    路過,女兒曾與薛蘅香姊姊拜為異姓姊妹,並在神前立誓,無論何人,倘有機緣
    得歸故土,總要攜帶同行。去歲有絲貨客人帶來一信,才知現在寄居巫咸。女兒
    有書一封,如係便路,求義父寄去。
多九公:巫咸乃必由之路,將來林兄亦要在彼賣貨,帶去甚便。
    
    
35**時間: 地點:
    (當時駱紅蕖去寫書信。)
    (唐敖即托林之洋上船取了兩封銀子,給駱龍以為貼補薪水之用。)
    (不多時,駱紅蕖書信寫完。)
    (唐敖把信接過,不覺歎道)
不 覺:原來仲璋哥哥家眷也在海外!當日敬業兄弟若聽思溫哥哥之言,不從仲璋哥哥之
    計,唐業久已恢復,此時天下何至屬周!彼此又何至離散!這是氣數如此,莫可
    如何!
    (說罷叩辭。)
    (大家互相囑付一番,灑淚而別。)
    (駱紅蕖送至廟外,自去祭母、侍奉祖父。)
    (唐敖三人因天色已晚,回歸舊路。)
多九公:如此幼女。既能不避艱險,替母報仇,又肯盡孝,侍奉祖父餘年,惟知大義,其
    餘全置度外。可見世間忠孝節義之事,原不在年之大小。此女如此立志,大約本
    山大蟲從此要除根了。
林之洋:剛才俺見大蟲吃那果然,因想起聞得人說,虎豹吃人,總是那人前生造定,該傷
    虎口;若不造定,就是當面遇見,他也不吃。請問九公,這話可是?
多九公:(多九公搖頭道)虎豹豈敢吃人!至前生造定,更不足憑。當日老夫曾見有位老
    翁,說的最好。他說:『虎豹從來不敢吃人,並且極其怕人,素日總以禽獸為糧
    ,往往吃人者,必是此人近於禽獸,當其遇見之時,虎豹並不知他是人,只當也
    是禽獸,所以吃他。』人與禽獸之別,全在頂上靈光。禽獸頂上無光,如果然之
    類,縱有微光,亦甚稀罕。人之天良不滅,頂上必有靈光,虎豹看見,即遠遠迴
    避。倘天良喪盡,罪大惡極,消盡靈光,虎豹看見與禽獸無異,他才吃了。至於
    靈光或多或少總在為人善惡分別。有善無惡,自然靈光數丈,不獨虎豹看見逃竄
    ,一切鬼怪莫不遠避。即如那個果然,一心要救死然回生,只管守住啼哭。看他
    那般行為,雖是獸面,心裡卻懷義氣,所謂『獸面人心』,頂上豈無靈光?縱讓
    大蟲覿面,也不傷他。大蟲見了『獸面人心』的既不敢傷,若見了『人面獸心』
    的如何不啖!世人只知恨那虎豹傷人,那知有這緣故。
唐 敖:(唐敖點頭道)九公此言,真可令人回心向善,警戒不小。
林之洋:俺有一個親戚,做人甚好,時常吃齋念佛。一日,同朋友上山進香,竟被老虎吃
    了。難道這樣行善,頭上反無靈光麼?
多九公:此等人豈無靈光。但恐此人素日外面雖然吃齋念佛,或者一時把持不定,一念之
    差,害人性命,或忤逆父毋,忘了根本;或淫人妻女,壞人名節,其惡過重,就
    是平日有些小小靈光,陡然大惡包身,就如『杯水車薪』一般,那裡抵得住!所
    以登時把靈光消盡,虎才吃了。不知此人除了吃齋念佛,別的行為若何?
林之洋:這人諸般都好,就只忤逆父母,聞得還有甚麼『桑間月下』之事。除了這兩樣,
    總是吃齋行善,並無惡處。
多九公:『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此人既忤逆父母,又有『桑間月下』損人名節之
    事,乃罪之魁,惡之首。就讓吃齋念佛,又有何益。
林之洋:據九公這話,世人如作了孽,就是極力修為,也不中用了?
多九公:林兄這是甚話!善惡也有大小:以善抵惡,就如將功贖罪,其中輕重,大有區別
    ,豈能一概而論。即如這人忤逆父母,淫人妻女,乃罪大惡極,不能寬宥的。你
    卻將他吃齋念佛那些小善,就要抵他兩樁大惡,豈非拿了杯水要救車薪之火麼?
    況吃齋念佛不過外面向善,究竟不知其心如何。若外面造作行善虛名,心裡卻懷
    著兇惡,如此險詐,其罪尤重。總之,為人心地最是要緊。若謂吃齋念佛都是善
    人,恐未盡然。
    
    
36**時間: 地點:
    (話說間,離船不遠,忽見路旁林內飛出一隻大鳥,其形如人,滿口豬牙,渾身
    (長毛,四肢五官,與人無異,惟肋下舒著兩個肉翅,頂上兩個人頭,一頭象男
    (,一頭象女。)
    (額上有文,細細看去,卻是「不孝」二字。)
多九公:我們剛說不孝,就有『不孝鳥』出來。
    (林之洋聽見『不孝』二字,忙舉火繩,放了一槍。)
    (此鳥著傷墜地,仍要展翅飛騰。)
    (林之洋趕去,一連幾拳,早已打倒。)
    (三人進前細看,不但額有『不孝』二字,並且口有『不慈』二字,臂有『不道
    (』二字,右脅有『愛夫』二字,左脅有『憐婦』二字。)
唐 敖:(唐敖歎道)當日小弟雖聞古人有此傳說,以為未必實有其事。今親目所睹,果
    真不錯。可見天地之大,何所不有。據小弟看來這是世間那些不孝之人,行為近
    於禽獸,死後不能復投人身,戾氣凝結,因而變為此鳥。
多九公:(多九公點頭道)唐兄高見,真是格物至論。當日老夫瞥見此鳥,雖是兩個人頭
    ,卻都是男像,並無『愛夫』二字。-一因天下並無不孝婦女,所以都是男像。
    --它這人頭時常變幻,還有兩個女頭之時。聞得此鳥最通靈性,善能修真悟道
    ,起初身上雖有文字,每每修到後來竟會一字全無;及至文字脫落,再加靜修,
    不上幾年,脫了皮毛,登時成仙去了。
唐 敖:此非『放下屠刀,立刻成佛』麼!可見上天原許眾生回心向善的。
    (只見船上眾水手因在山泉取水,也來觀看。)
    (問知詳細,都鼓噪道)
眾水手:他既不孝,我們就要得罪了!這樣一身好翎毛,就是帶些回去做個掃帚,也是好
    的。
    (說罷上前這個一把,那個一把,只見拔的翎毛滿地飛舞。)
唐 敖:他額上雖有『不孝』二字,都是戾氣所鍾,與他何干?
眾水手:(眾人道)我們此時只算替他除戾氣,把戾氣除淨,將來少不得要做好人。況他
    身上翎毛著實富厚,可見他生前吝嗇,是『一毛不拔』的。如今我們將這『一』
    字換個『無』字:他是『一毛不拔』,我們是『無毛不拔』,把他拔的一乾二淨
    ,看他如何!
    (翎毛拔完,正要回船,忽見林內噴出許多膠水,腥臭異常。)
    (眾人連忙跑開。)
    (林內飛出一隻怪鳥,其形如鼠,身長五尺,一隻紅腳,兩個大翅,飛到不孝鳥
    (跟前,隨即抱住,騰空而起。)
    (林之洋忙拿槍裝藥,對準此鳥。)
    (正要放時,誰知火繩沾水已熄,轉眼間,那鳥去遠。)
眾水手:我們常在海外,這樣怪鳥,倒也少見。向來九公最是知古識今,大約今日也要難
    住了。
多九公:此鳥海外犬封國最多,名叫『飛涎鳥』,口中有涎如膠,如遇饑時,以涎灑在樹
    上,別的鳥兒飛過,沾了此涎,就被黏住。今日大約還未得食,所以口內垂涎。
    此時得了不孝鳥,必是將他飽餐。可見這股戾氣是犯萬物所忌的:不但人要拔他
    的毛,禽獸還要吃他的肉哩!
    (說罷,一齊回船。)
    (唐敖把信收了。)
    (林之洋取出大米給婉如、呂氏看了,無不稱奇。)
    (登時揚帆。)
    (不多幾日,到了君子國,將船泊岸。)
    (林之洋上去賣貨。)
    (唐敖因素聞君子國好讓不爭,想來必是禮樂之邦,所以約了多九公上岸,要去
    (瞻仰。)
    (走了數里,離城不遠,只見城門上寫著「惟善為寶」四個大字。)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觀雅化閑游君子邦 慕仁風誤入良臣府)
    
    
37**時間: 地點:
    (話說唐、多二人把匾看了,隨即進城。)
    (只見人煙輳集,作買作賣,接連不斷。)
    (衣冠言談,都與天朝一樣。)
    (唐敖見言語可通,因向一位老翁問其何以「好讓不爭」之故。)
    (誰知老翁聽了,一毫不懂。)
    (又問國以「君子」為名是何緣故,老翁也回不知。)
    (一連問了幾個,都是如此。)
多九公:據老夫看來,他這國名以及『好讓不爭』四字,大約都是鄰邦替他取的,所以他
    們都回不知。剛才我們一路看來,那些『耕者讓畔,行者讓路』光景,已是不爭
    之意。而且士庶人等,無論富貴貧賤,舉止言談,莫不恭而有禮,也不愧『君子
    』二字。
唐 敖:話雖如此,仍須慢慢觀玩,方能得其詳細。
    
    
38**時間: 地點:
    (說話間,來到鬧市。)
唐 敖:(只見有一隸卒在那裡買物,手中拿著貨物道)老兄如此高貨,卻討恁般賤價,
    教小弟買去,如何能安心!務求將價加增,方好遵教。若再過謙,那是有意不肯
    賞光交易了。
    (唐敖聽了,因暗暗說道)
唐 敖:九公,凡買物,只有賣者討價,買者還價。今賣者雖討過價,那買者並不還價,
    卻要添價。此等言談,倒也罕聞。據此看來那『好讓不爭』四字,竟有幾分意思
    了。
只 聽:(只聽賣貨人答道)既承照顧,敢不仰體!但適才妄討大價,已覺厚顏;不意老
    兄反說貨高價賤,豈不更教小弟慚愧?況敝貨並非『言無二價』,其中頗有虛頭
    。俗云:『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今老兄不但不減,反要加增,如此克己,只
    好請到別家交易,小弟實難遵命。
唐 敖:『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原是買物之人向來俗談;至『並非言無二價,其中頗
    有虛頭』,亦是買者之話。不意今皆出於賣者之口,倒也有趣。
只 聽:(只聽隸卒又說道)老兄以高貨討賤價,反說小弟克己,豈不失了『忠恕之道』
    ?凡事總要彼此無欺,方為公允。試問那個腹中無算盤,小弟又安能受人之愚哩
    。
    (談之許久,賣貨人執意不增。)
    (隸卒賭氣,照數付價,拿了一半貨物,剛要舉步,賣貨人那裡肯依,只說)
只 聽:價多貨少。
    (攔住不放。)
    (路旁走過兩個老翁,作好作歹,從公評定,今隸卒照價拿了八折貨物,這才交
    (易而去。)
    (唐、多二人不覺暗暗點頭。)
    (走未數步,市中有個小軍,也在那裡買物。)
只 聽:(小軍道)剛才請教貴價若干,老兄執意吝教,命我酌量付給。及至遵命付價,
    老兄又怪過多。其實小弟所付業已刻減。若說過多,不獨太偏,竟是『違心之論
    』了。
唐 敖:(賣貨人道)小弟不敢言價,聽兄自討者,因敝貨既欠新鮮,而且平常,不如別
    家之美。若論價值,只照老兄所付減半,已屬過分,何敢謬領大價。
唐 敖:『貨色平常』,原是買者之話;『付價刻減』,本係賣者之話,那知此處卻句句
    相反,另是一種風氣。
只 聽:(只聽小軍又道)老兄說那裡話來!小弟於買賣雖係外行,至貨之好醜,安有不
    知,以醜為好,亦愚不至此。第以高貨只取半價,不但欺人過甚,亦失公平交易
    之道了。
唐 敖:(賣貨人道)老兄如真心照顧,只照前價減半,最為公平。若說價少,小弟也不
    敢辯,惟有請向別處再把價錢談談,才知我家並非相欺哩。
    (小軍說之至再,見他執意不賣,只得照前減半付價,將貨略略選擇,拿了就走
    (。)
只 得:(賣貨人忙攔住道)老兄為何只將下等貨物選去?難道留下好的給小弟自用麼?
    我看老兄如此討巧,就是走遍天下,也難交易成功的。
唐 敖:(小軍發急道)小弟因老兄定要減價,只得委曲認命,略將次等貨物拿去,於心
    庶可稍安。不意老兄又要責備,且小弟所買之物,必須次等,方能合用,至於上
    等,雖承美意,其實倒不適用了。
只 得:(賣貨人道)老兄既要低貨方能合用,這也不妨。但低貨自有低價,何能付大價
    而買醜貨呢?
    (小軍聽了,也不答言,拿了貨物,只管要走。)
    (那過路人看見,都說小軍欺人不公。)
    (小軍難違眾論,只得將上等貨物,下等貨物,各攜一半而去。)
    (二人看罷,又朝前進,只見那邊又有一個農人買物。)
    (原來物已買妥,將銀付過,攜了貨物要去。)
    (那賣貨的接過銀子仔細一看,用戥子秤了一秤,連忙上前道)
二 人:老兄慢走。銀子平水都錯了。此地向來買賣都是大市中等銀色,今老兄既將上等
    銀子付我,自應將色扣去。剛才小弟秤了一秤,不但銀水未扣,而且戥頭過高。
    此等平色小事,老兄有餘之家,原不在此;但小弟受之無因。請照例扣去。
只 得:(農人道)些須銀色小事,何必錙銖較量。既有多餘,容小弟他日奉買寶貨,再
    來扣除,也是一樣。
    (說罷,又要走。)
只 得:(賣貨人攔住道)這如何使得!去歲有位老兄照顧小弟,也將多餘銀子存在我處
    ,留言後來買貨再算。誰知至今不見,各處尋他,無從歸還。豈非欠了來生債麼
    ?今老兄又要如此。倘一去不來,到了來生,小弟變驢變馬歸還先前那位老兄,
    業已盡夠一忙,那裡還有工夫再還老兄,豈非下一世又要變驢變馬歸結老兄?據
    小弟愚見,與其日後買物再算,何不就在今日?況多餘若干,日子久了,倒恐難
    記。
    (彼此推讓許久,農人只得將貨拿了兩樣,作抵此銀而去。)
只 得:(賣貨人仍口口聲聲只說)銀多貨少,過於偏枯。
    (奈農人業已去遠,無可如何。)
只 得:(忽見有個乞丐走過,賣貨人自言自語道)這個花子只怕就是討人便宜的後身,
    所以今生有這報應。
    (一面說著,卻將多餘平色,用戥秤出,盡付乞丐而去。)
唐 敖:如此看來,這幾個交易光景,豈非『好讓不爭』一幅行樂圖麼?我們還打聽甚麼
    !且到前面再去暢游。如此美地,領略領略風景,廣廣識見,也是好的。
    (只見路旁走過兩個老者,都是鶴髮童顏,滿面春風,舉止大雅。)
    (唐敖看罷,知非下等之人,忙侍立一旁。)
    (四人登時拱手見禮,問了名姓。)
    (原來這兩個老者都姓吳,乃同胞弟兄。)
    (一名吳之和,一名吳之祥。)
唐 敖:不意二位老丈都是秦伯之後,失敬,失敬!
吳之和:請教二位貴鄉何處?來此有何貴幹?
    (多九公將鄉貫來意說了。)
多九公:(吳之祥躬身道)原來貴邦天朝!小子向聞天朝乃聖人之國,二位大賢榮列膠庠
    ,為天朝清貴,今得幸遇,尤其難得。弟不知駕到,有失迎迓,尚求海涵!
    (唐、多二人連道)
二 人:豈敢!……
吳之和:二位大賢由天朝至此,小子誼屬地主,意欲略展杯茗之敬,少敘片時,不知可肯
    枉駕?如蒙賞光,寒舍就在咫尺,敢勞玉趾一行。
    (二人聽了,甚覺欣然,於是隨著吳氏弟兄一路行來。)
    (不多時,到了門前。)
    (只見兩扇柴扉,周圍籬牆,上面盤著許多青藤薜荔;門前一道池塘,塘內俱是
    (菱蓮。)
    (進了柴扉,讓至一間敞廳,四人重複行禮讓坐。)
    (廳中懸著國王賜的小額,寫著「渭川別墅」。)
    (再向廳外一看,四面都是翠竹,把這敞廳團團圍住,甚覺清雅。)
    (小童獻茶。)
    (唐敖問起吳氏昆仲事業,原來都是閑散進士。)
多九公:(多九公忖道)他兩個既非公卿大宦,為何國王卻替他題額?看來此人也就不凡
    了。
唐 敖:小弟才同敝友瞻仰貴處風景,果然名不虛傳,真不愧『君子』二字!
吳之和:(吳之和躬身道)敝鄉僻處海隅,略有知識,莫非天朝文章教化所致,得能不致
    隕越,已屬草野之幸,何敢遽當『君子』二字。至於天朝乃聖人之邦,自古聖聖
    相傳,禮樂教化,久為八荒景仰,無須小子再為稱頌。但貴處向有數事,愚弟兄
    草野固陋,似多未解。今日難得二位大賢到此。意欲請示,不知可肯賜教?
唐 敖:老丈所問,還是國家之事,還是我們世俗之事?
吳之和:如今天朝聖人在位,政治純美,中外久被其澤,所謂『巍巍蕩蕩,惟天為大,惟
    天朝則之』。國家之事,小子僻處海濱,毫無知識,不惟不敢言,亦無可言。今
    日所問,卻是世俗之事。
唐 敖:既如此,請道其詳。倘有所知,無不盡言。
    (吳之和聽罷,隨即說出一番話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雙宰輔暢談俗弊 兩書生敬服良箴)
    
    
39**時間: 地點:
吳之和:(話說吳之和)小子向聞貴處世俗,於殯葬一事,作子孫的,並不計及死者以入
    土為安,往往因選風水,置父母之柩多年不能入土,甚至耽延兩代三代之久,相
    習成風。以至庵觀寺院,停柩如山;曠野荒郊,浮厝無數。並且當日有力時,因
    選風水蹉跎;及至後來無力,雖要求其將就殯葬,亦不可得;久而久之,竟無入
    土之期。此等情形,死者稍有所知,安能瞑目!況善風水之人,豈無父母?若有
    好地,何不留為自用?如果一得美地,即能發達,那通曉地理的,發達曾有幾人
    ?今以父母未曾入土之骸骨,稽遲歲月,求我將來毫無影響之富貴,為人子者,
    於心不安,亦且不忍。此皆不明『人傑地靈』之義,所以如此。
      即如伏羲、文王、孔子之陵,皆生蓍草,卜筮極靈;他處雖有,質既不佳,
    卜亦無效。人傑地靈,即此可見。今人選擇陰地,無非欲令子孫興旺,怕其衰敗
    。試以興衰而論,如陳氏之昌,則有『鳳鳴』之卜;李氏之興,則有『同復』之
    筮。此由氣數使然呢,陰地所致呢?卜筮既有先兆,可見陰地好醜,又有何用。
    總之,天下事非大善不能轉禍為福,非大惡亦不能轉福為禍。《易經》『餘慶餘
    殃』之言,即是明證。今以陰地,意欲挽回造化,別有希冀,豈非『緣木求魚』
    ?與其選擇徒多浪費,何不遵著《易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之意,替父母
    多做好事,廣積陰功,日後安享餘慶之福?較之陰地渺渺茫茫,豈不勝如萬萬?
    據小子愚見,殯葬一事,無力之家,自應急辦,不可蹉跎;至有力之家,亦惟擇
    高阜之處,得免水患,即是美地。父母瞑目無恨,人子捫心亦安。此海外愚談,
    不知可合尊意?
    (唐、多二人正要回答,只見吳之祥道)
二 人:小子聞得貴處世俗,凡生子女,向有三朝、滿月、百日、週歲之稱。富貴家至期
    非張筵,即演戲,必豬羊雞鴨類大為宰殺。吾聞『上天有好生之德』。今上天既
    賜子女與人,而人不知仰體好生之意,反因子女宰殺許多生靈。是上天賜一生靈
    ,反傷無數生靈,天又何必再以子女與人?凡父母一經得有子女,或西廟燒香,
    或東庵許願,莫不望其無災無病,福壽綿長。今以他的毫無緊要之事,殺無數生
    靈,花許多浪費,是先替他造孽,懺悔猶恐不及,何能望其福壽?往往貧寒家子
    女多享長年,富貴家子女每多夭折,揆其所以,雖未必盡由於此,亦不可不以為
    戒。為人父母的,倘以子女開筵花費之資,盡為周濟貧寒及買物放生之用,自必
    不求福而福自至,不求壽而壽自長。並聞貴處世俗有將子女送入空門的,謂之『
    捨身』。蓋因俗傳做了佛家弟子,定蒙神佛護佑,其有疾者從此自能脫體,壽短
    者亦可漸轉長年。此是僧尼誘人上門之語。而愚夫愚婦無知,莫不奉為神明,相
    沿既久,故僧尼日見其盛。此教固無害於人,第為數過多,不獨陰陽有失配合之
    正,亦生出無窮淫奔之事。據小子愚見,凡鄉愚誤將子女送入空門的,本地父老
    即將『壽夭有命』以及『無後為大』之義,向其父母剴切勸諭。久之捨身無人,
    其教自能漸息。此教既息,不惟陰陽得配合之正,並且鄉愚亦可保全無窮貞婦。
    總之,天下少一僧或少一道,則世間即多一貞婦。此中固賢愚不等,一生未近女
    色者,自不乏人;然如好色之輩,一生一世,又豈止姦淫一婦女而已。鄙見是否
    ,尚求指教。
吳之和:吾聞貴處向有爭訟之說。小子讀古人書,雖於『訟』字之義略知梗概,但敝地從
    無此事,不知究竟從何而起。細訪貴鄉興訟之由,始知其端不一:或因口角不睦
    ,不能容忍;或因財產較量,以致相爭。偶因一時尚氣,鳴之於官。訟端既起,
    彼此控告無休。其初莫不苦思惡想,掉弄筆頭,不獨妄造虛言,並以毫無影響之
    事,硬行牽入,惟期聳聽,不管喪盡天良。自訟之後,即使百般浪費,並不愛惜
    錢財;終日屈膝公堂,亦不顧及顏面。幸而官司了結,花卻無窮浪費,焦頭爛額
    ,已屬不堪;設或命運坎坷,從中別生枝節,拖延日久,雖要將就了事,欲罷不
    能。家道由此而衰,事業因此而廢。此皆不能容忍,以致身不由己,即使醒悟,
    亦復何及。尤可怪的,又有一等唆訟之人,哄騙愚民,勾引興訟,捕風捉影,設
    計鋪謀,或誣控良善,或妄扳無辜。引人上路,卻於暗中分肥;設有敗露,他即
    遠走高飛。小民無知,往往為其所愚,莫不被害。此固唆訟之人造孽無窮,亦由
    本人貪心自取。據小子看,爭訟一事,任你百般強橫,萬種機巧,久而久之,究
    竟不利於己。所以《易經》說:『訟則終凶。』世人若明此義,共臻美俗,又何
    爭訟之有!再聞貴處世俗,每每屠宰耕牛,小子以為必是祭祀之用。及細為探聽
    ,卻是市井小人,為獲利起見,因而饕餮口饞之輩,競相購買,以為口食。全不
    想人非五穀不生,五穀非耕牛不長。牛為世人養命之源,不思所以酬報,反去把
    他飽餐,豈非恩將仇報?雖說此牛並非因我而殺,我一人所食無幾,要知小民屠
    宰,希圖獲利,那良善君子,倘盡絕口不食,購買無人,聽其腐爛,他又安肯再
    為屠宰?可見宰牛的固然有罪,而吃牛肉之人其罪更不可逃。若以罪之大小而論
    ,那宰牛的原算罪魁,但此輩無非市井庸愚,只知惟利是趨,豈知善惡果報之道
    。況世間之牛,又焉知不是若輩後身?據小子愚見,『《春秋》責備賢者』,其
    罪似應全歸買肉之人,倘仁人君子終身以此為戒,勝如吃齋百倍,冥冥中豈無善
    報!又聞貴處宴客,往往珍羞羅列,窮極奢華;桌椅既設,賓主就位之初,除果
    品冷菜十餘種外,酒過一二巡,則上小盤小碗,--其名南喚『小吃』,北呼『
    熱炒』,--少者或四或八,多者十餘種至二十餘種不等,其間或上點心一二道
    ;小吃上完,方及正肴,菜既奇豐,碗亦奇大,或八九種至十餘種不等。主人雖
    如此盛設,其實小吃未完而客已飽,此後所上的,不過虛設,如同供獻而已。更
    可怪者,其肴不辨味之好醜,惟以價貴的為尊。因燕窩價貴,一肴可抵十肴之費
    ,故宴會必出此物為首。既不惡其形似粉條,亦不厭其味同嚼蠟。及至食畢,客
    人只算吃了一碗粉條子,又算喝了半碗雞湯,而主人只覺客人滿嘴吃的都是『元
    絲錁』。豈不可笑?至主人待客,偶以盛饌一二品,略為多費,亦所不免,然惟
    美味則可。若主人花錢而客人嚼蠟,這等浪費,未免令人不解。敝地此物甚多,
    其價甚賤,貧者以此代糧,不知可以為菜。向來市中交易,每穀一升,可換燕窩
    一擔。庶民因其淡而無味,不及米穀之香,吃者甚少;惟貧家每多屯積,以備荒
    年。不意貴處尊為眾肴之首。可見口之於味,竟有不同嗜者。孟子云:『魚我所
    欲,熊掌亦我所欲。』魚則取其味鮮,熊掌取其肥美。今貴處以燕窩為美,不知
    何所取義,若取其味淡,何如嚼蠟?如取其滋補,宴會非滋補之時,況葷腥滿腹
    ,些須燕窩,豈能補人?如謂希圖好看,可以誇富,何不即以元寶放在菜中?-
    -其實燕窩縱貴,又安能以此誇富?這總怪世人眼界過淺,把他過於尊重,以致
    相沿竟為眾肴之首,而並有主人親上此菜者。此在貴處固為敬客之道,若在敝地
    觀之,竟是捧了一碗粉條子上來,豈不肉麻可笑?幸而貴處倭瓜甚賤,倘竟貴於
    諸菜,自必以他為首。到了宴會,主人恭恭敬敬捧一碗倭瓜上來,能不令人噴飯
    ?若不論菜之好醜,亦不辨其有味無味,競取價貴的為尊,久而久之,一經宴會
    ,無可賣弄,勢必煎炒真珠,烹調美玉,或煮黃金或煨白銀,以為首菜了。當日
    天朝士大夫曾作『五簋論』一篇,戒世俗宴會不可過奢,菜以五樣為度,故曰『
    五簋』。其中所言,不豐不儉,酌乎其中,可謂千古定論,後世最宜效法。敝處
    至今敬謹遵守。無如流傳不廣。倘惜福君子,將『五簋論』刊刻流傳,並於鄉黨
    中不時勸誡,宴會不致奢華,居家飲食自亦節儉,一歸純樸,何患家室不能充足
    。此話雖近迂拙,不合時宜,後之君子,豈無採取?
二 人:(吳之祥道)吾聞貴地有三姑六婆,一經招引入門,婦女無知,往往為其所害,
    或哄騙銀錢,或拐帶衣物。及至婦女察知其惡,惟恐聲張家長得知,莫不忍氣吞
    聲,為之容隱。此皆事之小者。最可怕的,來往既熟,彼此親密,若輩必於此中
    設法,生出姦情一事。以為兩處起發銀錢地步。慫慂之初,或以美酒迷亂其性,
    或以淫詞搖蕩其心,一俟言語可入,非誇某人豪富無比,即贊某人美貌無雙。諸
    如哄騙上廟,引誘朝山,其法種種不一。總之,若輩一經用了手腳,隨你三貞九
    烈,玉潔冰清,亦不能跳出圈外。甚至以男作女,暗中奸騙,百般淫穢,更不堪
    言。良家婦女因此失身的不知凡幾。幸而其事不破,敗壞門風,吃虧已屬不小;
    設或敗露,名節盡喪,醜聲外揚,而家長如同聾聵,仍在夢中。此固由於婦女無
    知所致,但家長不能預為防範,預為開導,以致『綠頭巾』戴在頂上,亦由自取
    ,歸咎何人?小子聞《禮經》有云:『內言不出於閫,外言不入於閫。』古人於
    婦女之言,尚且如此謹慎,況三姑六婆,裡外搬弄是非,何能不生事端?至於出
    頭露面,上廟朝山,其中暖昧不明,更不可問。倘明哲君子,洞察其奸,於家中
    婦女不時正言規勸,以三姑六婆視為寇仇,諸事預為防範,毋許入門,他又何所
    施其伎倆?再聞貴處向有『後母』之稱,此等人待前妻兒女莫不視為禍根,百般
    荼毒,或以苦役致使勞頓,或以疾病故令纏綿,或任聽饑寒,或時常打罵。種種
    磨折,苦不堪言。其父縱能愛護,安有後眼?此種情形,實為兒女第一黑暗地獄
    。貧寒之家,其苦尤甚。至富貴家,雖有乳母親族照管,不能過於磨折,一經生
    有兒女,希冀獨吞家財,莫不鋪謀設計,枕邊讒言,或誣其女不聽教訓,或誣其
    兒忤逆晚娘,或誣好吃懶做,或誣胡作非為,甚至誣男近於偷盜,誣女事涉姦淫
    ,種種陷害。此等弱女幼兒,從何分辨?一經拷打,無非哀號,因此磨折而死或
    憂忿而亡。歷來命喪後母者,豈能勝計!無如其父始而保護嬰兒,亦知防範;繼
    而讒言入耳,即身不由己,久之染了後母習氣,不但不能保護,並且自己漸漸亦
    施毒手。是後母之外,又添『後父』。裡外夾攻,百般凌辱。以致『枉死城』中
    ,不知添了若干小鬼。此皆耳軟心活,只重夫婦之情,罔顧父子之恩。請看大舜
    捐階焚廩,閔子冬月蘆衣,申生遭謗,伯奇負冤,千古之下,一經談起,莫不心
    傷。處此境者,視此前車之鑒,仍不加意留神,豈不可悲!
吳之和:吾聞尊處向有婦女纏足之說。始纏之時,其女百般痛苦,撫足哀號,甚至皮腐肉
    敗,鮮血淋灕。當此之際,夜不成寐,食不下咽,種種疾病,由此而生。小子以
    為此女或有不肖,其母不忍置之於死,故以此法治之。誰知係為美觀而設,若不
    如此,即不為美!試問鼻大者削之使小,額高者削之使平,人必謂為殘廢之人,
    何以兩足殘缺,步履艱難,卻又為美?即如西子、王嬙,皆絕世佳人,彼時又何
    嘗將其兩足削去一半?況細推其由,與造淫具何異?此聖人之所必誅,賢者之所
    不取,惟世之君子,盡絕其習,此風自可漸息。又聞貴處世俗,於風鑒卜筮外,
    有算命合婚之說。至境界不順,希冀運轉時來,偶一推算,此亦人情之常,即使
    推算不準,亦屬無妨。婚姻一事,關係男女終身,理宜慎重,豈可草草。既要聯
    姻,如果品行純正,年貌相當,門第相對,即屬絕好良姻,何必再去推算?左氏
    云:『卜以決疑,不疑何卜。』若謂必須推算,方可聯姻,當日河上公、陶宏景
    未立命格之先,又將如何?命書豈可做得定準?那推算之人,又安能保其一無錯
    誤?尤可笑的,俗傳女命北以屬羊為劣,南以屬虎為凶。其說不知何意?至今相
    沿,殊不可解。人值未年而生,何至比之於羊?寅年而生又何至竟變為虎?且世
    間懼內之人,未必皆係屬虎之婦,況鼠好偷竊,蛇最陰毒,那屬鼠、屬蛇的,豈
    皆偷竊、陰毒之輩?龍為四靈之一,自然莫貴於此,豈辰年所生,都是貴命?此
    皆愚民無知,造此謬論,往往讀書人亦染此風,殊為可笑。總之,婚姻一事,若
    不論門第相對,不管年貌相當,惟以合婚為準,勢必將就勉強從事,雖有極美良
    姻,亦必當面錯過,以致日後兒女抱恨終身,追悔無及。為人父母的,倘能洞察
    合婚之謬,惟以品行、年貌、門第為重,至於富貴壽考,亦惟聽之天命,即日後
    別有不虞,此心亦可對住兒女,兒女似亦無怨了。
二 人:(吳之祥道)小子向聞貴地世俗最尚奢華,即如嫁娶、殯葬、飲食、衣服以及居
    家用度,莫不失之過侈。此在富貴家不知惜福,妄自浪費,已屬造孽。何況無力
    下民,只圖目前適意,不顧日後饑寒。倘惜福君子於鄉黨中不時開導毋得奢華,
    各留餘地,所謂:『常將有日思無日,莫待無時思有時。』如此剴切勸諭,奢侈
    之風,自可漸息,一歸儉樸,何思家無蓋藏。即偶遇饑歲,亦可無虞。況世道儉
    樸,愚民稍可餬口,即不致流為奸匪;奸匪既少,盜風不禁自息;盜風既息,天
    下自更太平。可見『儉樸』二字,所關也非細事。……
    
    
40**時間: 地點:
二 人:(正說的高興,有一老僕,慌慌張張進來道)稟二位相爺:適才官吏來報,國主
    因各處國王約赴軒轅祝壽,有軍國大事,面與二位相爺相商,少刻就到。
    (多九公聽了,暗暗忖道)
暗 暗:我們家鄉每每有人會客,因客坐久不走,又不好催他動身,只好暗向僕人丟個眼
    色。僕人會意,登時就來回話,不是『某大老即刻來拜』,就是『某大老立等說
    話』。如此一說,客人自然動身。誰知此處也有這個風氣,並且還以相爺嚇人。
    --即或就是相爺,又待如何?未免可笑。
    (因同唐敖打躬告別。)
唐 敖:(吳氏弟兄忙還禮道)蒙二位大賢光降,不意國主就臨敝宅,不能屈留大駕,殊
    覺抱歉。倘大賢尚有耽擱,愚弟兄俟送過國主,再至寶舟奉拜。
    (唐、多二人匆匆告別,離了吳氏相府。)
    (只見外面灑道清塵,那些庶民都遠遠迴避。)
    (二人看了,這才明白果是實情。)
    (於是回歸舊路。)
多九公:老夫看那吳氏弟兄舉止大雅,器宇軒昂,以為若非高人,必是隱土。及至見了國
    主那塊匾額,老夫就覺疑感,這二人不過是個進士,何能就得國主替他題額?那
    知卻是兩位宰輔!如此謙恭和藹,可謂脫盡仕途習氣。若令器小易盈、妄自尊大
    那些驕傲俗吏看見,真要愧死!
唐 敖:聽他那番議論,卻也不愧『君子』二字。
    (不多時,回到船上。)
    (林之洋業已回來,大家談起貨物之事。)
    (原來此地連年商販甚多,各色貨物,無不充足,一切價錢,均不得利。)
    (正要開船,吳氏弟兄差家人拿著名帖,送了許多點心、果品,並賞眾水手倭瓜
    (十擔、燕窩十擔。)
眾水手:(名帖寫著)同學教弟吳之和、吳之祥頓首拜。
    (唐敖同多九公商量把禮收了,因吳氏弟兄位尊,回帖上寫的是)
唐 敖:天朝後學教弟多某、唐某頓首拜。
    (來人剛去,吳之和隨即來拜。)
    (讓至船上,見禮讓坐。)
    (唐、多二人,再三道謝。)
吳之和:舍弟因國主現在敝宅,不能過來奉候。小弟適將二位光降之話奏明,國主聞係天
    朝大賢到此,特命前來奉拜。小弟理應恭候解纜,因要伺侯國主,只得暫且失陪
    。倘寶舟尚緩開行,容日再來領教。
    (即匆匆去了。)
    (眾水手把倭瓜、燕窩搬到後梢,到晚吃飯,煮了許多倭瓜燕窩湯。)
眾水手:(都歡喜道)我們向日只聽人說燕窩貴重,卻未吃過。今日倭瓜叨了燕窩的光,
    口味自然另有不同。連日辛辛苦苦,開開胃口,也是好的。
    (彼此用箸,都把燕窩夾一整瓢,放在嘴裡嚼了一嚼,不覺皺眉道)
不 覺:好奇怪!為何這樣好東西,到了我們嘴裡把味都走了!
眾水手:(內中有幾個咂嘴道)這明明是粉條子,怎麼把他混充燕窩?我們被他騙了!
    (及至把飯吃完,倭瓜早已乾乾淨淨,還剩許多燕窩。)
    (林之洋聞知,暗暗歡喜,即托多九公照粉條子價錢給了幾貫錢向眾人買了,收
    (在艙裡道)
林之洋:怪不得連日喜鵲只管朝俺叫,原來卻有這般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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