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41**時間: 地點:
    (卻說陳希真父女二人,自從初一日一清早逃出東京,一路馬不停蹄,走了一日
    (一夜。)
    (次日辰牌時分,早到寧陵地界。)
    (那個地名,叫做柳浪浦。)
    (右首一條大路,卻通那歸德府虞城縣。)
    (一路上,只見地方官亂哄哄的辦大兵差役。)
    (希真立住馬,看那四面無人之際,父女二人岔進那條大路,放緩轡頭而行。)
希 真:好也,我們今日方才脫了虎口,可以放心大膽,緩緩而行。我一時匆忙,失於檢
    點,改換裝束時,卻被那廝們看見。孫靜這刁徒,必然想到,尋蹤跡追趕。他必
    不料我們進這條路,我們也不改換服色了,只管走我們的。
麗 卿:爹爹,今夜還走不走了?
希 真:(希真笑道)癡丫頭,我這般說,你不聽得?今夜好教你享福!
    (父女二人又行了三四十里,一路花明柳暗,水綠山妍。)
    (那麗卿在馬上,有些搖樁打盹。)
希 真:卿兒,前面不遠,就有宿頭。
    (又走了幾里,到了個市鎮上。)
    (已是未正時分。)
    (尋了個大客店,父女二人下馬,兩個搗子牽了頭口進去,找間乾淨房屋。)
    (麗卿去尋了個淨桶,更了衣。)
    (希真叫店家做飯,麗卿)
麗 卿:孩兒不吃飯了。
    (房裡倚了梨花槍,去摸些乾糧,討口水一吃;便去包袱裡抽出那牀薄被,脫去
    (靴子,撮去兜兒,把弓箭寶劍去桌上一丟,倒剝下戰袍戰裙,一團糟塞在牀鋪
    (裡面,倒翻身拉過被來便睡。)
    (希真去照應了頭口,去看了飯,亦覺得有些困倦,走進房來,只見麗卿已鼾鼾
    (的睡著,東西丟了一世界。)
希 真:(希真笑道)到底還是個孩子,不曾熬煉得。
    (想著他又可憐,只得去替他收拾好了,把那被與他蓋好。)
    (自己吃了些茶飯,對店家道)
只 得:我們辛苦了要睡,不必來問長問短。
    (遂關上門,解衣而寢。)
    (不覺窗外雞啼,希真起來,推醒了麗卿,店裡那些人已都起來。)
    (父女二人梳洗裝束已了,吃些茶飯,上馬就走。)
    (行夠多時,天色已明。)
希 真:(希真對女兒說道)我兒,出門不比在家,昨日你雖困倦,不合把行車亂丟。包
    袱裡都有細軟,吃人打眼怎好?你一雙腳在被外,我與你蓋好。下次須精細著。
麗 卿:孩兒昨日委實乏了,便是這張弓也忘了卸弦。熬夜趕急路,恁的吃力!
希 真:(希真笑道)誰教你務要割他們的耳朵,卻吃這般廝逃!
    (麗卿看那山明水秀,甚是歡喜)
麗 卿:爹爹,想孩兒在東京長大,卻不能時常遊覽。雖有三街六市,出門便被紗兜兒廝
    蒙著臉,真是討厭。那得如此風景看!
希 真:你也愛山水麼?
麗 卿:這般畫裡也似的,如何不愛!
    (那時正是四月初旬,天氣有些躁熱。)
    (忽到一處池塘,當中一條長堤,堤的兩旁都是裊裊的楊柳。)
    (池塘對面那一岸,卻有一村人家。)
    (父女二人縱馬上了長堤,那兩邊柳樹遮蔽著日光,卻十分清涼。)
麗 卿:(麗卿仰面看道)那得如此長堤,直到沂州府,豈不大妙!
希 真:天氣漸覺熱了,你我兩個包袱拴在腰裡,卻耐不得。你且少待,我去前面人家的
    所在,僱個莊家來挑著走,落得身子鬆動。
麗 卿:孩兒也正這般想。老大包袱,拴在腰裡,不但躁熱,倘或遇著什麼強人,廝殺亦
    不靈便。
希 真:(希真罵道)討打的賤人,出門出路再不說吉祥話,開口閉口只是廝殺!再這般
    胡說,吃我老大馬鞭劈過來。
    (麗卿咬著唇笑,輕輕的說道)
麗 卿:既不為廝殺,兵器卻帶著走……
    (希真回過身來,揚起馬鞭道)
希 真:你再說下去!
    (麗卿低著頭只是笑。)
    (希真下了馬,解去包袱,帶些散碎銀子;又教女兒也下了馬,把頭口拴在柳樹
    (上,包袱、樸刀都交付他道)
希 真:好好看守著,我去了就來。不要只管瘋頭瘋腦的,吃那往來人笑。
麗 卿:(麗卿笑道)那個瘋頭瘋腦?
    (希真順著那條路,到了那人家處,卻也是個大市鎮。)
    (看了一歇,尋了個莊家,與他說定了價錢,問了他的姓名住址,叫他寫了一紙
    (送行李到沂州府的承攬。)
    (央他左右鄰都書名著押,把來收起。)
    (先付他些安家盤費,又照例謝了鄰人。)
    (那莊家是個筋強力壯的後生。)
    
    
42**時間: 地點:
    (當時提了根滑溜溜的棗木扁擔,自己也有個小包袱拴在腰裡,雄赳赳的隨著希
    (真回轉柳堤,只見麗卿正立著閒看。)
    (莊家到面前,相了相那包袱)
莊 家:二位官人,這包袱好打開來否?
希 真:你要開他則甚?
莊 家:一大一小,輕重不勻,配好了好挑。
希 真:有何不可。
    (便同麗卿把兩個包袱勻好了,希真又把兩個鐵絲燈籠捎上。)
    (莊家穿上扁擔,挑在肩上道)
莊 家:兩個包袱,卻恁的重,路上倒要小心。
希 真:你休嫌重,我還買點零碎搭上。
莊 家:再重些我也挑得。只是到了地頭,多把些酒錢與我。
希 真:何用你說。
    (希真同女兒提了兵器上馬,同到那市鎮上。)
希 真:我們買些酒肉吃。
    (三人同去吃了一回。)
    (希真又去買了兩把雨傘、幾張油紙,防天落雨;那莊家也去買了一把傘,都搭
    (在擔上。)
    (希真路見那黃酒、牛肉甚好,又買了個葫蘆,盛了幾斤酒,黃牛肉也切了三五
    (斤帶著。)
    (三人離了市鎮,奔上路就走。)
莊 家:二位官人從東京到沂州府,為何打從這條路走?
希 真:我們有別的事,必須往這裡過。
莊 家:二位官人都做什麼官?
希 真:都做提轄。
莊 家:這位小官人是你那個?
希 真:是我兒子。
莊 家:(莊家稱贊不已)這位小官人,年紀不上二十歲,手裡這枝梨花古定槍,怕不是
    四十來斤。若使得出時,卻了得!
麗 卿:(麗卿笑道)你卻識貨。莫非也在道,說與小可聽聽。
莊 家:不瞞二位說,小人今年二十二歲,徹骨也似好耍槍棒。雖也學得幾路,只恨家私
    淡泊,不能拜投名師。
希 真:(希真笑道)你既這般好,且把你生平學的說些我聽。有不到處,好指撥你。
    (那莊家大喜,便賣弄精神,一面走,一面指手畫腳,夾七夾八的說了一大片。
    ()
    (有些也聽得,有些難免發笑。)
麗 卿:(麗卿笑道)你把與我做徒弟還早哩!可惜你住在此地,若肯同我們在沂州府,
    似你這般身材,教你一年過來,包你一身好武藝。
莊 家:(莊家歎道)那得有此福緣。
    (當夜投宿,那莊家便來請教,父女二人便指授他些。)
    (那莊家十分歡喜,一路小心伏侍,顛倒把錢來買酒肉,奉承他們父女。)
    (話休絮煩,三人連行了幾日。)
    (日裡都是平穩路,夜裡都就好處安身。)
    (每晚得空,莊家便來請教武藝。)
    (已到碭山地界。)
    (路上過往人見了麗卿,無不稱贊)
稱 贊:好一個美少年,卻又是個軍官。
    (那麗卿坐在馬上,空著雙手沒事做,你看他掛了梨花槍,握著那張鵲華雕弓,
    (抽一枝箭搭在弦上,看見蟲蟻兒便去射。)
    (不論天上飛的,地下走的,樹上歇的,但不看見,看見便一箭取來。)
    (那莊家又助他的興兒,有時他不看見,便指引他;射落地,便連忙放下擔兒,
    (替他連箭取回。)
    (麗卿接過手,把箭仍收了,卻把蟲蟻兒來鞍鞒上,慢慢地拔毛。)
    (有那毛片異樣可愛的,便連皮剝下來耍子。)
希 真:(希真只是埋怨道)你們恁地沒得吃,只管去射他做甚,豈不耽誤了路程?
    (麗卿那裡肯聽。)
    
    
43**時間: 地點:
    (一日,行到一個所在,只見一條大嶺當面。)
    (上得嶺來剛一半,只見一個粉板牌樓,上面大書著「飛龍嶺」三字。)
希 真:我幼年時從此地經過,曾記得這飛龍嶺那面轉灣處,叫做冷豔山。轉落北,一直
    有一百多里沒人煙。此刻時候已是午過,眼看趕不到了,嶺上有幾個小店,只好
    在這裡安歇。
    (又上了幾步,有兩個客店,火家來兜攬道)
兩 個:西來的客官,東去宿頭遠哩!就我家安歇,有好房間,好槽道!
    (一面說,一面去莊家手裡奪了那副擔兒,先挑著走;一個便來攏頭口。)
希 真:(希真跳下馬來道)且慢,我要自己看來。
兩 個:(那火家應道)不消看得,只有我家的好。
    (說著,同到嶺上。)
    (只見左側一帶房屋,有五七家小店面,帶賣些雜貨。)
    (東頭盡處,有一座大客店。)
    (店門那邊一顆大槐樹,過去便是下嶺的路。)
    (那個火家把擔兒直挑了進去。)
    (麗卿也到店門首,跳下馬來,那枝槍和弓箭已是莊家接了。)
    (麗卿按著那口青錞劍,走進店去。)
希 真:(希真看了看道)我三十年前從此過,卻不見這個大店。
    (只見那樹下坐著一個黑森森的肥胖大漢,攤著胸肚,露出一溜黑毛,腿上生著
    (老大一個爛瘡,敷些藥,流膿出血的把腿擱在一張柳木椅上。)
    (看見他三人到來,心中歡喜;又見那般兵器,也有些吃驚,點著頭叫道)
兩 個:客官請進,我起立不便,休罪。
    (說著,便叫個火家扶綽進來,到櫃檯裡。)
    (櫃檯邊又一個婦人在那裡做生活,見他們來,便起身接應道)
一 個:客官,隨我來!
    (三人看那裡面,院子十分寬闊:上面高坡上三間正廳,旁邊右首一帶耳房,左
    (側好幾間槽道,還有幾條衖堂通後面。)
    (那兩個搗子牽那兩匹馬到槽上去,希真)
希 真:待他收收汗,不要當風便揭去鞍子。
兩 個:(兩個搗子道)我們伏侍慣頭口,這些怕不省得。
那婦人:(那婦人引他三人到高坡正廳上道)右邊這間朝南向日,十分明亮。
    (進去看時,上面一張正牀,側首一個小鋪,一張柳木桌子,幾把椅子。)
那婦人:牀鋪不夠,別間好去拆。
希 真:夠了,我們這莊家他另外睡。
那婦人:耳房裡好歇。
    (麗卿看那婦人,四十光景年紀,生得鼻高顴大,眼有紅筋,穿一件紅春紡短衫
    (兒,也露著胸脯,係一條青綾子裙,單衩褲,搽抹著一臉脂粉,梳一個長髮心
    (元寶髻。)
麗 卿:奶奶,你是店主?
婦 人:正是。
希 真:那大漢是誰?
婦 人:(婦人笑著道)是我的公公。
麗 卿:你養家人那裡去了?
那婦人:(那婦人搖頭笑道)多年沒有了。
    (那莊家把麗卿的槍和弓箭都送到房裡放了,卻拿自己的個包袱,提了棗木扁擔
    (,竟到對面左首那間房裡去,對那婦人說道)
那莊家:我不耐煩那間耳房。倘有客來,我挪出讓他。
    (自去倚了扁擔,尋個牀鋪安排。)
那婦人:那房又暗又潮,不如耳房乾淨,你倒歡喜這裡。
    (一面說,一面出去了,心裡想道)
一 面:卻有這般美貌的男子!
    (麗卿去上面牀裡,把老子的被先攤好了,卻自己就側首鋪上開了一個鋪,把那
    (口寶劍放在頭邊。)
一 個:(一個火家提了桶麵湯進來)二位客官吃甚的?
希 真:酒肉我便自己有,你去做兩分飯來,多打些餅。
麗 卿:你那出籠饅頭,先把些來,一發算錢還你。只要白面的,蕎面我卻不要。
    (火家應了出去。)
    (父女二人洗抹了,都把裡面襯衣脫去。)
    (火家把一盤饅頭進來,放在桌上道)
二 人:白面黃牛肉饅頭,共三十個。
麗 卿:爹爹吃饅頭。
希 真:我不喜饅頭,你餓了先吃。
    (希真去取那路上買的牛肉,把葫蘆裡酒傾來吃。)
    (看見那莊家把一大串野味,血淋淋地掛在那邊房門首,希真縐了眉頭道)
希 真:我兒,你卻何苦!此時的蟲蟻兒,傷害他做甚?你們兩個,都這一般孩子氣怎了
    ?明日那副弓箭,我自帶著,省得你再去射。
麗 卿:爹爹既這般說,孩兒不射便了。
    (那麗卿果然餓了,拖過饅頭盤子,低著頭只顧吃,一口氣吃了大半盤。)
    
    
44**時間: 地點:
    (忽然縐了眉頭,口裡一頭嚼著,一頭把那饅頭拍開,看那裡面的餡子。)
    (拍了一個,又去拍一個。)
希 真:(希真看見喝道)什麼樣子!將來到了你姨夫家,也是這般?
麗 卿:不知為何,這黃牛肉卻這般味。
希 真:不好吃便少吃些。
麗 卿:也不是不好吃,只是肝涅涅地。
    (麗卿被老兒說了兩句,只得把那幾個拍開的也都吃了,還剩了幾個。)
    (只見那火家提一壺茶進來,麗卿)
麗 卿:小二哥,我們這房裡要個淨桶使用。
希 真:(火家指著屋裡旁邊個土牆門道)客官要淨桶,這間空屋裡盡有。
    (麗卿便起身,進那裡面去。)
    (只見那間空屋,陰淒淒地沒有一物。)
    (那個土牆門,亦無門扇。)
    (那屋裡卻有三四個淨桶,裡面堆些蘆柴。)
    (麗卿去揀個乾淨的淨桶坐著,看那側首牆壁上做著木柵,木柵下面有一塊鬆木
    (板,闊有尺半,長約二丈,橫臥在牆腳邊;外面一個青石攆子,廝挨著那板。
    ()
    (麗卿一面更衣,一面看著,想道)
一 面:這塊板卻放在這裡,想是防小人的。我那牀鋪裡邊土牆上老大潮濕,何不取他去
    這當也好。
    (更衣畢,便走近前,又相了相,要往上拔。)
    (那板吃那木柵當住,兩頭又離壁不遠,眼見是抽不出。)
    (看那青石攆子,約有三百多斤重,有半尺餘埋在地裡。)
麗 卿:(麗卿想道)不把這塊石頭搬開,卻怎取得他出?
    (那麗卿性兒廝強,務要挖那塊板出來,便把那塊青石攆雙手捧定,搖了幾搖,
    (早已離地,輕輕扳倒在一邊,便去掇起那板來。)
    (只聽刮喇喇一聲響亮,一陣陰風捲起,透進亮光來。)
    (原來那板的盡頭,遮著一個圓溜溜的窟窿。)
    (那板裡面兩根索頭拴著,通出牆那面有個關捩子,把索子往裡拉,板便讓開,
    (露出窟窿來;往外拉,板仍蓋上,這面全看不出。)
    (被麗卿這一掇,兩根索子都帶進來。)
麗 卿:這裡何故做一個洞?
    (撇了板,便低倒頭往洞裡去張。)
    (不張時萬事全休,一張時好不慘人,只見那裡面低坡下,正是個人肉作坊,壁
    (上繃著幾張人皮,樑上掛著許多人頭,幾條人腿,兩三個火家在那裡切一隻人
    (的下身,洞邊靠著一張短梯子。)
    (那幾個火家聽見刮喇喇滑車兒響,回頭早已看見有人張他,叫聲)
有幾個:阿也!
一 個:(一個喝道)什麼人敢張?!
    (麗卿也吃一驚,大叫)
麗 卿:爹爹,這裡是黑店!
    (希真正吃酒,聽見這話,一腳跳進空屋裡道)
希 真:怎見……?
麗 卿:你張這洞裡開剝人!
    (希真一見那洞,急忙跳出。)
    (那外面的火家剛進房來,聽得一句,回身便走。)
    (希真抓他不及,吃他走了。)
    (希真便搶那口樸刀追出房去。)
莊 家:(莊家撞個滿懷)怎麼是黑店?
希 真:(希真揮手道)你快顧自己的命去!打得脫,前面等我們。
    (莊家忙輪棗木扁擔,往外就走。)
    (門前有幾個搗子知道走了風,齊執傢伙打進大門來。)
    (那莊家不要性命,一路扁擔,橫七豎八直打出去。)
    (倒也吃他打翻了兩個,掙脫身,一溜煙的逃走了。)
    (陳希真隨後殺出。)
    (同這時候,麗卿已跳出空房,看那屋裡不好使槍,忙去牀鋪上抽了那口青錞寶
    (劍,提在手裡,趕出院子尋人廝殺。)
    (卻不見一個人,只聽那黑大漢在櫃檯裡面高叫道)
一 個:二位好漢息怒!且慢動手,請裡面坐地,有話說!
    (那麗卿是個繡閣英雄,那省得江湖上結納的勾當,聽得外邊叫喚,提著劍大踏
    (步搶到面前,隔櫃身一劍剁去。)
    (那大漢見不是頭,又走不脫,忙搶一條門閂來格。)
    (怎抵得麗卿的力猛劍快,飛下去門閂齊斷,一隻左膀連肩不見了,倒在櫃檯裡
    (面。)
    (希真趕上那幾個搗子,早已溯死。)
    (麗卿見那大漢倒了,把劍略點一點,縱上櫃身,正要結果他,只聽得背後腳步
    (聲響,忙回轉身,只見那個婦人上半截脫剝著,解去裙子,捻一把五股鋼叉搠
    (來。)
    (麗卿托地跳離櫃身,挺劍來鬥那婦人。)
    (希真翻身殺入,那婦人縱人院子中間。)
    (麗卿橫刺著劍,直趕入去。)
    (那婦人卻不是麗卿對手。)
    (只見店後面十多個火家,一齊紮抹停當,拿了傢伙殺出來;那外面五七家小店
    (,也都是一起,當時聞變,也一齊取了傢伙擁進來。)
    (希真看見,反閃在一邊,讓他們都進完,卻去截住店門,不放一個出去。)
    (那店裡店外的鳥男女何止三五十,把麗卿團團圍在該心,叉鈀棍攪一發上。)
    (正是:鼠子那堪同虎鬥,蝦兒枉自與龍爭。)
    (不知麗卿父女怎樣敵他,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九鬆浦父女揚威 風雲莊祖孫納客)
    
    
45**時間: 地點:
    (卻說當日飛龍嶺上黑店裡那婦人,同若干火家,外面又有接應的,刀槍棒棍,
    (把麗卿團團圍住廝殺。)
    (希真恐有人逃去報信,把店門截住,殺那逃走的,不好上前來幫。)
    (原來那麗卿受他父親傳授,有空手入白刃的手段,便是槍戟如麻,他空著手也
    (進得去,何況當日手裡有那口青錞寶劍,那裡把那些人放在眼裡。)
    (只見那口劍和身子在槍戟叢裡飛舞旋轉,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好
    (一似黑雲影裡的閃電一般,霍霍的飛來飛去,捉摸不定。)
    (但見那四邊頭顱亂滾,血雨橫飛。)
    (殺得那些鳥男女叫苦連天,各逃性命。)
    (往前門來的,吃希真截住,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砍一雙,都紛紛往後面逃走
    (。)
    (只剩得那婦人一個,正待想走,被麗卿閃開柳腰,左臂一卷,夾住那把鋼叉,
    (右腳賣一步進,那口劍順著手橫削去,正砍中那婦人鼻樑上,半個腦蓋已飛去
    (了,仰面就倒。)
    (麗卿轉身同希真趕出櫃檯裡面,見那大漢尚未曾死,倒在血泊裡掙扎不得。)
    (希真揪起來,擲在櫃檯上,喝問道)
希 真:你這廝開了幾年黑店?那個叫你做眼?
那大漢:(那大漢睜起眼道)你要殺便殺,何必多問!
    (希真、麗卿俱大怒,一頓刀劍,剁成肉泥。)
    (麗卿又提著劍去前前後後搜尋一回,不見一人;又去那死不透的身上找補了幾
    (劍,殺得屍首滿地,血污狼藉。)
希 真:眼見這廝還有後門,吃他逃了,我們快走罷!
    (連忙去槽上牽了馬,都拴在房門首,鞍子卻好都未揭;連忙去打好兩個包袱,
    (又去替那莊家的包袱打了,並一切行車都收拾起,捎在那棗騮馬上;又去跨了
    (腰刀,提了樸刀,把麗卿的弓、箭、槍並那劍鞘一齊帶出,把馬牽出店門外。
    ()
    (卻只不見了麗卿,恨得那老兒只得把馬從復拴了,兵器丟在地下,拿著樸刀,
    (重走入店裡,到院子中高叫道)
只 得:好請動身了!還有什麼放心不下?
    (只見那麗卿從廚房裡走出來,腰裡插著那口劍,做了十幾個草把兒夾在懷裡,
    (手裡又點著一個,去那前前後後放火。)
希 真:走我們的路罷了,務要去燒他做甚?
麗 卿:不燒了,留著他做幌子?叫他識得我老爺的手段!
    (麗卿去各處都點著了,忽然看見那串野味掛在房門上,仍復取來。)
希 真:我真被你歐死!
    (同出店門,他且把劍上血就死人身上擦乾淨了,插在鞘裡,把那串野味挑在槍
    (上,係好了弓箭,跨了劍,提了槍。)
    (看那店裡,嘩嘩剝剝的爆響,各處房屋窗格門戶裡,都骨都都的冒出濃煙來,
    (火光已是透發。)
    (希真只得等了他歇,埋怨)
埋 怨:只管慢騰騰的,萬一有大伙追來怎好?
麗 卿:(麗卿一面上馬道)這般男女,來兩萬也掃淨了他!
    (希真牽著那棗騮馬走下嶺來,卻不見莊家蹤跡。)
希 真:這人不知怎麼了,反是我害了他也。
    (走下平地又三里多路,又恐有人追。)
    (只見前面林子裡,那莊家在那裡豎著扁擔探望。)
    (看見那嶺上烈燄障天,火光大起,料著他父子們得勝,便迎上來。)
    (只見希真二人渾身血污,莊家歡喜道)
莊 家:二位官人脫身也。
    (希真看見莊家,也甚歡喜)
希 真:你不曾傷損麼?
莊 家:左邊臂膊上著打了一下,卻吃我走得快,還不怎的。二位官人倒還好?
麗 卿:容得那廝們展手腳!
    (莊家去把包袱行李配好,穿上扁擔挑了。)
希 真:(希真上了馬道)我們須緊走幾步,防恐後面來追。你恐跟我們馬不上,包袱權
    把與我們,你輕了好走。
莊 家:不妨,小人好腳步,二位只顧自走。
    (三人緊走了二十餘里,回頭看那火光已遠,卻無人追趕。)
    (希真略放了心,緩轡而行。)
希 真:我兒慚愧!鬼使神差,被你看見,險些著了毒手。卻怎的被你識破?
麗 卿:(麗卿把那挖板的話說了一遍)怪得那饅頭餡不象豬羊牛肉,肝涅涅的,原來就
    是人肉。此刻想起來,好不心泛!
莊 家:不好了,我也飽吃了一頓。
希 真:吃也吃了,想他做甚。幸而我不曾吃,不然道法都被他敗了。方才也是我大意,
    不曾顧盼得。幸而天可憐見,著你打眼。
麗 卿:他這般掩飾,爹爹如何留心得。
希 真:你不知道,我這面祭煉的乾元寶鏡,運動罡氣在上面,能教他黑夜生光,數里內
    的吉凶也照得出。我因恐耗精神,不敢輕用,險些壞事。
    (父女二人說著話,又行了十里之遙。)
    (正是冷豔山腳邊,一望平陽,直落北去,並沒個人煙村舍。)
    (只見那夕陽在山,蒼翠萬變。)
    (麗卿在馬上喜孜孜的正看那山水,希真遠遠望見前面轉灣頭一帶鬆林)
希 真:這等所在,防有歹人。
麗 卿:(叫莊家說道)大哥,休辭辛昔,我們大寬轉往那邊走,不要進林子裡去。
    (說不了,只聽得一片價鑼響,山谷應聲,林子裡擁出一彪人來。)
那莊家:(那莊家大驚道)怎好?那邊大伙強人來也!
麗 卿:你休慌,把我這槍上的蟲蟻兒摘去,待我結果了這廝們好走。
希 真:你不要鹵莽,且等我看來。
    (望去只見那邊約有一百多嘍啰,為頭有兩個人騎馬,都出林子來。)
    (原來那兩個正是冷豔山的強徒,一個是飛天元帥鄺金龍,生得赤須藍臉,使一
    (根金頂狼牙棒,兗州人氏,因一口氣上殺了本地一家大富戶,奔這山來落草;
    (一個是攝魂將軍沙摩海,本是個教門回子,因盜了人的馬,刃傷事主,逃在江
    (湖上,教門不肯容他,來投鄺金龍一同為盜,生得疙瘩麻臉,使一口九環截頭
    (大砍刀。)
    (那兩個魔君嘯聚了五七百人,占了這座冷豔山,打家劫舍,搶奪過往客商,已
    (自投在梁山泊的麾下,年年納些供奉,早晚要去入伙。)
    (那飛龍嶺上的黑店,正是與他做眼的。)
    (當日兩個強徒在山寨裡,望見飛龍嶺火起,正差人去探聽。)
    (半路上迎著得命逃回的搗子,又那小店裡不曾動手的人,一齊回山寨,報知了
    (兩個大王。)
    (那兩個大王大驚大怒。)
兩 個:(沙摩海便叫)差得力頭目,帶孩兒們去捉這廝們!
鄺金龍:不好,鄧雲、諸大娘都吃他殺了,那廝兩個必然了得,我和你須親自去走遭。那
    廝們既說到山東沂州府去,必從山下九鬆浦經過,我們抄近,就那裡斜刺截出,
    怕那廝走那裡去!
    (兩個強徒商量了,當時結束,點了一百多人,其餘都叫看守山寨,便一齊殺出
    (九鬆浦。)
    (探得希真還不曾過去,便迎上來。)
    (希真當時看見這兩個大漢騎著馬,便對莊家道)
希 真:你把擔兒靠後。卿兒隨我來,索性掃蕩了這廝。
    (麗卿一把拉住了老兒。)
麗 卿:(道)爹爹,你不要去,這幾個賊男女,把與孩兒殺了罷!
希 真:江湖上盡有好漢,你不要輕敵。
麗 卿:(麗卿拉著老兒道)我不。我只要自己一個人去!殺不過時,你再來幫我。
希 真:你這丫頭,見了廝殺,好道撞見了親外婆。既要去時,我和你換轉了馬。須要小
    心,輸了休來見我。
    (麗卿大喜,當時綽了那枝梨花古定槍,騎了老子的棗騮火炭馬,奔上前去。)
    (希真惟恐有失,在後面尾著他。)
    (說時遲,那時快,希真父女在此商量,那鄺金龍、沙摩海已逼近了一段,就在
    (那山光裡擺開殺上來。)
    (那匹棗騮馬看見有人來廝殺,雙耳豎起,長嘶了一聲,不待加鞭,潑喇喇的放
    (開四個蹄子直衝過去。)
    (麗卿在馬上挺著那枝梨花槍,綻破櫻桃,大喝)
麗 卿:無知賊子,快採納命!
鄺金龍:(鄺金龍大寫道)你們是那裡來的撮鳥,敢來攪亂大王的道路!
麗 卿:特把你們來祭槍,歡喜死的都上來。
鄺金龍:(鄺金龍大怒道)我著人相幫,不算好漢。
麗 卿:(回顧眾人道)你們且紮柱,看我單擒這廝。
    (飛馬過來,輪開金頂狼牙棒,攔腰便打。)
    (麗卿挺槍接戰。)
    (鬥了十五六個口合,沙摩海見鄺金龍不能取勝,提那口九環大砍刀,縱馬助戰
    (。)
    (麗卿展開那枝槍,敵住兩般兵器,撒圓瞭解數,又戰了十餘合。)
    (那枝梨花槍,渾身上下颼颼的,分明是銀龍探爪,怪蟒翻身。)
    (兩個強賊,一個美人,好一場惡戰。)
    (陳希真在後面一望之地,看女兒使開了槍,端的神出鬼沒,暗暗喝采道)
陳希真:好個女孩兒,不枉老夫一番傳授!
    (那鄺金龍、沙摩海使盡平生本事,兀自不能取勝。)
    (那些嘍啰胡哨吶喊,刀槍劍戟一擁殺上來。)
    (希真看見,恐女兒有失,大喝)
希 真:我兒精細著,我來助你!
    (便把馬一夾,上前兩步,掛了樸刀,雙手畫起印訣,念動真言,運口罡氣吹入
    (,向空撒放,半天裡豁??的起了個震天震地的大霹靂,轟得那山搖地動,空
    (中那些雷火撇歷撲碌成塊成團的跌下來。)
    (四面狂風大起。)
    (那些嘍啰都驚得呆了,人人膽戰;個個心驚,誰敢向前。)
    (原來那陳麗卿本是雷部中一位正神降凡,得那個霹靂助他的威勢,精神越發使
    (出來。)
    (少刻,只見殺氣影裡,沙摩海中槍落馬。)
    (鄺金龍吃那一驚,不敢戀戰,賣個破綻,拖了狼牙棒往斜刺裡就走。)
麗 卿:(麗卿大叫道)走到那裡去!
    (隨後追來。)
    (那鄺金龍正要用拖棒計,吃那匹棗騮馬快,早已趕上。)
    (鄺金龍剛回身橫得棒轉,麗卿乖覺,早已識得,便把那枝槍往裡追開狼牙棒,
    (又往下一捺,槍央直挑上來,對咽喉裡便刺。)
    (鄺金龍急問,吃那槍鋒把喉管割斷。)
    (麗卿乘勢把槍往外一擺,嗚呼哀哉,倒撞下馬來,又去復了一槍。)
    (正是:兩個強徒離世界,一雙惡鬼到陰司。)
    (那些嘍啰只恨爺娘少生兩條腿,棄棒拋槍各逃性命。)
    (麗卿追上去,趕著一槍一個,屍首都撅得老遠。)
    (希真也追上來,相幫做了幾個,叫道)
希 真:我兒歇手,隨他們去罷。
    (麗卿按倒了一個,收住馬,把槍點在他心窩上,喝道)
麗 卿:不許動!動一動,與你個透明窟窿。我且問你,山上還有多少鳥強盜?
嘍 啰:(那嘍啰捧著槍頭道)……好……好漢,只……只得這兩個。不干小人事,上…
    …上命差遣。饒了狗命,還有……八……八九十歲的老母。
麗 卿:要殺你,也不管你有沒有老母。你有老母,誰教你做這勾當?如今只留你的鳥嘴
    去說,還有強盜,叫他盡數一發來。快快去說,姑娘在這裡等!
嘍 啰:小……小人去說。
一 人:(只聽背後一人)好一個姑娘,你還殺得不暢快,還要等甚?
    (麗卿回頭看時,卻是希真,自知失言,不覺都笑起來。)
希 真:(希真去接了那枝梨花槍)我們趁早走罷。
    (兩騎馬仍歸舊路,只見那山靄濛籠,月已舒光。)
麗 卿:爹爹,方才天上這大霹靂,好奇怪,又沒半點雲彩!
希 真:你難道不知是我放的?
    (麗卿大喜。)
希 真:雷霆,天之威令,不比風霧,可以胡亂戲弄。今不得已而用,只好到地頭醮謝了
    。莊家處瞞得過,且不可說。我方才看你那槍法,果然去得。在家操練,倒還有
    些破綻,上起陣來反覺分外清靈。初次出馬,便如此得彩,我好喜也。
    (只見那莊家擔了行李上來,麗卿)
麗 卿:強盜都殺完了,我們走罷。
莊 家:(莊家也歡喜說道)二位客官,真是兩位天神。江湖上好漢,小人也略見幾個,
    那有這般了得。方才無故起這個青天雷,也想是二位的洪福。
    (父女二人暗笑。)
    (三人一齊進發,只見方才那些殺翻的,死的已是不動了,半死的還有幾個在那
    (裡掙扎。)
    (不多時,三人穿過那座大鬆林,早見那半輪明月當天,照耀得山林寂靜,如同
    (白晝。)
    (又趕了一程,希真)
希 真:我們且就這山腳邊略歇歇馬。
    (父女二人都下了馬,莊家亦歇下擔兒,便在一塊山石上取出些乾糧充饑,兩匹
    (馬權放在水草邊去啃青。)
麗 卿:這匹棗騮馬端的好,來往回轉都隨著人的意兒。恁般的廝殺,他卻不用人照顧。
    好爹爹,把與孩兒騎了罷。
希 真:你既這般愛他,就把與你騎了。
    (麗卿大喜。)
    (少刻,希真)
希 真:我們不可久停了,直北去,尚有七八十里,方有宿頭。再俄延,恐月亮落了,不
    好走。
    (三人遂都起身,趁著好月色,穿林渡澗,走勾多時,離得那座大山遠了。)
    (走的盡是平津大路。)
    (那半輪明月漸漸的往西山裡墜下去。)
    (又好歇,希真馬上回頭,看那房心二宿正中,四月初旬天氣,已是子末五初時
    (分。)
    (希真正待打火點燈籠,莊家把手指著路旁樹林裡道)
莊 家:那邊好像有燈火光。
    (希真、麗卿都道)
麗 卿:果然是有人家,我們一同岔過去。
    (三人走過林子背後,不多路,只見現出一座大莊園來,餘外又有許多人家,路
    (口三座大碉樓,正是那座莊園門首燈火明亮。)
    (原來那家人家正做佛事,眾僧才散。)
    (希真跳下馬來,把樸刀遞與女兒接了,到那家門首,對個莊客唱喏道)
希 真:小可東京差官,往山東公幹,途遇歹人打劫,廝殺脫命。路過寶莊,借宿一宵,
    明日一早便行,拜納房金。
莊 客:(那莊客看了一看道)漢子,我們這裡不是客店。前去不過十來裡,便有宿頭。
希 真:明知府上非客店,無奈路遠夜深,方便則個。
莊 客:我們已是大半夜不睡,你休來討厭。
    (希真未及回答,麗卿在馬上道)
麗 卿:你不借宿便罷,怎麼是討厭?
希 真:(希真止住女兒道)你不許多說,我們去休。
裡 面:(裡面又一個老莊客出來)客官,並非我們不留你,實因今夜已久。
希 真:(希真對女兒道)我兒,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何必執著,去休,去休!
    (正欲上馬,只見裡面一個少年出來)
裡 面:什麼事啰唣?
一 個:(在客道)有三個客人,這等時分,硬要來投宿,你道好笑麼?小官人不必去睬
    他。
    (那小官人便去莊客手裡奪個提燈來,照看了他們二人一看)
小官人:二位客官,且慢行。
    (便問了來歷,又知是廝殺脫命。)
小官人:(那小官人)二位請少住,我去就來。
    (說罷,連忙進去了。)
    (不多時,那小官人出來,吩咐)
又吩咐:已稟過老相公,叫請二位進來。
    (莊客沒奈何,只得把火來照,那小官人便自去開了中門。)
    (麗卿也下馬,三人都進來。)
    (小官人便叫莊客把頭口牽去後面槽上喂養,又叫把那間耳房牀鋪讓出,又叫把
    (房裡燈火點了,指點那莊家把行李挑入耳房裡去)
小官人:客官想未曾吃飯,快教廚房預備。
希 真:(希真深深唱個喏)萍水相逢,如此滋擾,實屬不安。
小官人:休這般說。未聞二位上姓。
希 真:小可姓王。
小官人:這位少年客官上姓?
希 真:便是小兒。
希 真:官人上姓?
小官人:小可家姓云。
希 真:尊府幾位大人?
小官人:只家祖、家慈在堂,家父出外。
希 真:(希真欠身道)祈轉致叱名。
    (小官人謙讓。)
    (只見莊客搬出飯來,卻只是些蔬菜。)
小官人:(小官人眉峰一縐)不瞞二位客官說,今日寒舍作佛事,未有葷腥,胡亂請用些
    。小可不及奉陪。
    (希真稱謝。)
    (那小官人自進內去了。)
    (希真只得叫莊家同坐,吃了一回,起身去那耳房裡一看,只有兩個牀鋪,又不
    (甚大。)
希 真:(希真對莊家道)大哥乏了,先睡。
對麗卿:我兒,你也辛苦,且權去躺躺。天不久將明,我在你牀前運會坐動便了。
麗 卿:殺這班賊男女算甚辛苦;便陪奉爹爹坐坐罷。
    (莊客來收碗筷,麗卿隨)
麗 卿:大哥,如有熱水乞付些。
莊 客:熱水卻無。
    (只見小官人出來,聽見說道)
小官人:熱水怎麼沒有?快去廚房裡取來!
    (莊客只得去提了一桶來。)
    (麗卿起身道個萬福,便去淨了手面;又去取那枝梨花古定槍,那口青錞劍,去
    (熱水裡洗抹了。)
    (那小官人燈光下,見那希真二人的模樣,正在驚疑,又見那兩般兵器,爛銀也
    (似的,一發吃驚,便去立在水桶邊,看他洗畢。)
    (麗卿收了兵器,又唱了個喏。)
希 真:官人何不請坐?
    (那小官人一面攜著希真的手,同進耳房裡坐地。)
    (希真同小官人坐在鋪沿上。)
    (只得一張椅子,麗卿去坐了。)
    (那莊家已是鼾鼾的同死人一般,在那個鋪上挺著。)
小官人:(小官人一面問道)二位客官方才說什麼遇著歹人廝殺得脫,願聞其詳。
    (希真把那飛龍嶺一節才說得頭起,麗卿嘴快,便搶過去,把那怎的落黑店,怎
    (的挖開那板,怎的張見那人肉作坊,怎的殺了那班賊男女,怎的放火燒了他的
    (巢穴,怎的下嶺到那冷豔山,怎的遇見兩個賊強盜,帶著若干嘍啰,……希真
    (恐他說出放雷的話來,忙喝住道)
希 真:長輩在此說話,你這般亂搶,什麼規矩!
    (麗卿笑著低下頭,不敢做聲。)
    (那小官人卻不甚曉得東京口音,聽他那鶯囀喉燕語,潔潔汨汨的,已是辨得大
    (半,心中大喜,立起身道)
立 起:二位客官且莫睡,請少坐。
    (出了房門,飛跑進去了。)
希 真:(希真埋怨麗卿道)你這廝恁地教不理,方才素性道起萬福來,吃人看破怎好?
麗 卿:(麗卿笑道)悔氣,沒來由做了多日的男子,好不自在。
裡 面:(只聽裡面一片聲的叫)開廳門。
    (那小官人跑出來,到耳房門邊道)
小官人:家祖請二位客官裡面相見。
    (希真與麗卿忙隨那小官人進內。)
    (只見裡面廳上,燈燭輝煌,幾個小廝掌著燈,照那雲太公出來。)
    (希真看那太公時,河目海口,鶴髮蒼髯,堂堂八尺身材,穿一領紫絹道袍,頭
    (戴魚尾方巾。)
    (希真忙迎上廳中,一邊施禮,那太公連忙一隻手拉住袖子回禮,便請上坐。)
太 公:(雲太公)適才村漢無知,說什麼過往客人投宿,以致簡慢。幸小孫看見,識得
    二位英雄。特請開罪。
希 真:(希真拜謝道)倉忙旅客,得托廣廈,已屬萬幸;何期世見青睞,又沐謙光。
    (雲大公吩咐叫廚房殺雞宰鵝,準備酒撰,一面動問二位在東京官居何職,到山
    (東有何公幹,卻為何又從敝地經過,怎的遇著強人。)
希 真:晚生姓王名勛,在東京充殿帥府制使,奉著鈞旨到山東沂州府等處採辦花石綱;
    這個是犬子王榮,叫他路上做個伴當,因順便探個親戚,驚動貴地。
    (又把那飛龍嶺、冷豔山的事細說一遍。)
太 公:(雲大公大喜道)二位果然是大豪傑。那兩個強徒,一個是飛天元帥鄺金龍,一
    個是攝魂將軍沙摩海。這廝們屢次煩惱村坊。那飛龍嶺上黑店,是與他做眼的,
    來往客商俱受其累,官兵又不肯去收捕他。那廝倚仗著山東梁山泊的大伙,無惡
    不作,幾處市鎮,被他攪亂得都散了。老夫這裡叫做風雲莊,共有六百多家,只
    是風雲二姓。我這裡深防那廝來滋擾,是老夫與一位風姓的英雄,叫做風會,為
    首倡募義勇,設立碉樓木卡,土闔濠溝,防備著那廝。那廝們倒也識得風頭,這
    裡卻不敢來。今被賢喬梓一陣掃絕,為萬家除害,實屬可敬。老夫東京也到過幾
    次,頗亦結識幾位好漢,卻怎的不識仁兄?
希 真:晚生係微職新進,未及追隨。敢問老相公間閱。
太 公:(雲太公)老夫姓雲名威,表字子儀,本處人氏。少年時因軍功上,曾濫叨都監
    。神宗年間征討契丹,在邊庭上五年,屢沐皇恩。只恨自己不小心,三十六歲那
    年,追賊搶險,左臂上中了鳥槍鉛子。雖經醫治好了,只因流血太多,筋都攣了
    ,骨頭也有些損傷,不能動撢,只得告退,辜負了官家也說不得。今年七十一歲
    了,精神還好;只是一臂已廢,全身無用。我有個兒子,今年三十八歲,名喚天
    彪,頗有些武藝。平日最是愛慕漢壽亭侯關武安王的為人,使一口偃月鋼刀,尋
    常人也近他不得。老夫胡亂教他些兵法,也理會得。老種經略相公十分愛他,一
    力抬舉,感激聖恩,直超他做到總管,現在總督山東景陽鎮陸路兵馬。仁兄前去
    ,正到那裡,老夫大膽,托寄一家信可否?
希 真:此卻極便。既有府報,晚生送去。
    (雲威謝了。)
    (只見酒食已備好,搬出廳上。)
    (雲威讓希真二人坐了客席,自同孫子坐了主位,開懷暢飲。)
    (雲威回顧那小官人,對希真)
對希真:這個小孫,便是他的兒子,名喚雲龍,今年十七歲了。十八樣武藝也略省得些。
    只是老手夫廢,不能指撥他。叫他父親帶了去,他父親務要留在我身邊。
希 真:這是大官人的孝思,不可拂他。
    (麗卿看那雲龍,面如滿月,唇如抹硃,戴一頂束髮紫金冠,穿一領桃紅團花道
    (袍,生得十分俊俏。)
    (雲龍也不落眼的看那麗卿,暗想道)
雲 龍:此人這般文弱,倒像個好女子,卻怎的鄺金龍、沙摩海都吃他一人殺了?我明日
    和他比試看。
    (雲威、希真二人,一面飲酒,一面談心。)
    (麗卿、雲龍陪奉著。)
    (譙樓五更,麗卿望外看道)
麗 卿:天要變了,怪道日裡那般潮濕。
    (不多時,黑雲壓屋,涼飆驟至,霹靂震天,電光射地,霎時大雨如注,簷前瀑
    (布漰湃,好一似萬馬奔騰。)
希 真:(希真皺眉道)天明便要動身,這般大雨怎好!
雲 威:仁兄休這般說,難得光降敝地,寬住幾日。
希 真:已是深擾,只恐誤了限期。
雲 威:此刻總走不得,夜來辛苦,權去將息。
    (雲威自己掌火,引到廳後面測首一間精雅書房,兩張桶木榻牀,被褥帳子俱已
    (另外設好,房裡桌椅擺設。)
    (希真的行李已放在裡面。)
    (希真謝了。)
    (雲威叫了安歇,領了孫兒自去了。)
    (希真父女上牀去睡。)
    (天已大明,那雨越下得大了。)
    (早上莊客們起來,方知道夜來兩個客官殺了冷豔山的強盜,又去細問了莊家,
    (一發驚駭。)
    (少刻,雲威出堂,吩咐莊客)
又吩咐:整辦酒筵,務要美好。
莊 客:(又叫莊客)去後莊看風大官人歸家不曾,如已歸家,一發請來相見。
    (巳牌時分,希真父女起來。)
    (那雲龍挨房門進來,問候畢,麗卿還未下牀。)
    (雲龍便坐下,七長八短的和麗卿扳談。)
    (那麗卿有許多遮掩的事要做,吃他糾纏定了,舉動不得。)
    (希真只得把他演了出去,同到廳上與雲威相見。)
    (麗卿忙去關了房門,色色做完,裝束好,方去把房門開了。)
    (已有莊客進來送湯送水,自不必說。)
    (麗卿到廳上見了雲威,各慰勞已畢,那雨兀自未住。)
    (早飯罷,已是晌午。)
    (希真同雲威論些古今興廢,行兵佈陣的話,說得十分入港。)
    (麗卿同那雲龍在廊外扶欄邊,說些槍劍擊刺廝殺的勾當,也十分入港。)
    (少刻,一個莊客來報道)
一 個:到風大官人家去過,還不曾歸家。他莊客說還要三五日哩。
雲 威:可惜,不然會會也好。
    (希真問是那個,雲威)
雲 威:便是老夫昨夜所說的那風會。端的是個好漢,可惜不在家。
    (雲龍拉他祖父到外邊去低低說了幾句,雲威呵呵大笑,入座來對希真道)
雲 威:小孫癡麼!他見令郎英雄了得,要想結拜盟弟兄,就要求今郎教誨。這等攀附,
    豈不可笑。
希 真:世兄這般雅愛,怎當得起。論武藝,小兒省得什麼。
雲 威:仁兄不必太謙,只是老夫忒妄自尊大了。
    (一面說,一面去攜了麗卿的手過來)
一 面:榮官幾歲?
麗 卿:小可十九歲。
希 真:看這廝混賬!對祖公說話,難道稱不得個孫兒?
雲 威:(雲威大笑道)不敢,請證盟了再稱。
    
    
46**時間: 地點:
    (當時叫莊客備了香案,麗卿、雲龍二人結拜。)
    (麗卿長兩歲,雲龍呼麗卿為兄,又去拜了希真;希真亦拜了雲威,雲威比希真
    (父親年少,從此叔姪稱呼。)
    (雲龍引麗卿進去拜了母親。)
    (那母親看了麗卿儀表,又聽說好武藝,甚是歡喜)
麗 卿:可惜我沒有女兒,有便許配他。
    (麗卿暗笑,談了幾句便出來。)
    (那時天已下午,雨點已住。)
    (那莊前莊後多少遠近鄰合,都哄講雲子儀老相公家,昨夜來了二位壯士,剿滅
    (了冷豔山的強賊,無不驚喜,都來探問,又不能禁止。)
    (有的上廳來拜問,有的在廳下標看,來的去的絡繹不絕,都商量要去報官。)
希 真:(希真慌忙止住道)小可兀自公差緊要,恐誤日期。我等雖殺二賊,彼時只求脫
    命,並不曾割他首級來,毫無表記。萬一他的餘黨未散,冒昧請功,官府必疑我
    們捏造,反為不美。
有幾個:也說得是。
    (有幾個疑信相半。)
    (希真十分忐忑,只恐走漏了消息,見人略散,便向雲威討書信,辭別要行。)
    (祖孫二人那裡肯放,雲威)
雲 威:賢姪直如此見外。不來欺你,前去十餘里,本有個大市鎮,被那畜生們攪得散了
    。如今只幾間破的空房子,雞犬也無,你趕去做甚?你不信,騎了頭口去看了回
    來。多少收青苗手實的公人,到那裡沒處尋人。
    (希真吃留不過,只得歇下。)
    (少刻擺上酒筵,肴撰十分豐飫,希真甚是不安,雲威慇懃侑勸。)
    (酒至數巡,食供數套,麗卿與雲龍也都吃得微醺。)
雲 龍:(雲龍對雲威道)孫兒要與哥哥交交手,以助一笑。
麗 卿:(麗卿笑道)兄弟不當真,愚兄就和你耍耍。
雲 威:吃酒不好,比試他做甚!
    (兩個都不肯歇。)
雲 威:既如此,到後面空地上去。
雲 龍:廳前院子空間,何必定要後面。
    (雲威叫小廝們取束桿棒來,放在地下。)
    (麗卿、雲龍都去紮抹緊便了。)
    (麗卿接了一按紫金冠,去地下挑選一根桿棒,走入院子裡。)
    (雲威、希真都起身來到滴水下。)
    (看雲龍也取根桿棒出來,雲威)
雲 威:且住!
    (叫小廝取張茶几放在中間,上面放個勸杯。)
    (雲威親自取酒壺,花花的滿斟一杯)
雲 威:你兩個比試,那個輸了,罰他這一杯。
    (二人大喜,當時下廳來放對。)
    (外面許多莊客廳見,都哄進來擠在牆門邊來看。)
    (裡面雲龍的母親,並些內眷僕婦養娘等,也都出來立在屏風邊。)
    (麗卿把那棒使出個天女散花勢,希真叫道)
希 真:且住。我兒過來!
    (希真把麗卿叫到簷角邊,低低吩咐)
又吩咐:我兒,強賓不壓主。如果敵得過,也要收幾分。
    (麗卿點頭應了。)
    (那雲龍的母親也把雲龍叫到屏風邊,也低低的不知說了幾句什麼。)
    (二人仍入院子,雲威)
雲 威:各放出本領來,不要你謙我讓。
    (那雲龍取棒來使出個丹鳳撩雲勢。)
    (二人把兩條棒,各顧自己理了幾路門戶,好似一對輕燕掠來掠去。)
雲 龍:(雲龍叫道)哥哥請合手!
麗 卿:你只管進來。
    (二人交上手,那兩枚棒好似雙龍搶珠,在院子中飛舞。)
    (鬥了二十餘合,不分勝負。)
    (莊客們無不喝采,屏後那些內眷們都看得呆了。)
希 真:(希真對雲威道)孫兒的棒法還看得麼?
雲 威:(雲威只搖著頭笑道)總還不是這樣的。
    (說不了,只見那麗卿不合用個高深馬,被那雲龍得了破綻,使個葉底偷桃直搠
    (進來。)
    (麗卿連忙一掃隔開去,險些兒吃他點著了腰眼。)
    (那些莊客都笑起來。)
雲 龍:哥哥錯也,那杯酒還該你吃!
麗 卿:(麗卿笑道)兄弟,你道我真個敵你不過,看我來也!
    (又是五六合,麗卿耐不住,忽然變了手法,使出那三花大撒頂,渾身上下都是
    (棒影,颼颼的劈下來。)
    (雲龍亂了手腳,只辦得抵當遮攔。)
    (雲威背著手在階沿上看,也自吃驚。)
    (麗卿得了勢子,趁分際一個鷂子翻身,卷進中三路。)
    (雲龍那裡敵得住,直退到牆腳邊。)
    (麗卿直逼過去,希真連忙喝住,跳下來劈手奪了棒,罵道)
希 真:你這廝十分鹵莽!兄弟倒讓你,你只顧廝逼上去,牆邊雨後苔滑,你把他跌壞了
    怎好?
麗 卿:(麗卿笑道)使得手溜了,那裡收得住。
希 真:你還嘴強!
    (掉轉棒來便要去打,雲龍連忙來擋住。)
    (雲威看見麗卿棒法心中甚喜,及見希真去訓誡他,連忙下來護住麗卿,笑對希
    (真道)
雲 威:你這老兒殺風景,沒事鳥亂。他們弟兄耍子,倒要你來當真!
    (希真又說了麗卿幾句,四人同上堂來。)
    (莊客們把桿棒收過了。)
    (麗卿去解了紮抹,穿了衣服。)
    (雲龍亦裡面去換了衣衫出來,對麗卿拜道)
對麗卿:哥哥真了得也!怪道冷豔山兩個強徒,吃你殺了。
    (麗卿連忙答拜。)
雲 威:龍兒閒話少說,這杯酒你自己討來的,還不受罰!
    (雲龍便去取來。)
麗 卿:(麗卿連忙道)換杯熱的。
    (雲龍已一飲而盡。)
希 真:你也快陪兄弟一杯。
    (麗卿也滿飲了一杯,又唱了個無禮喏。)
    (四人重複入席,雲威看他二人面上都泛起桃花,想到麗卿那般英雄,孫兒雖弱
    (些,也還去得,十分歡喜,對雲龍道)
雲 威:你這孩子總不當心。你看哥哥比你只大得兩歲,便恁地了得!這三花大撒頂,風
    二伯伯也點撥你過,只是不留意。這叫做平時不肯學,用時悔不迭。
    (雲龍有些赧顏。)
希 真:方才實是兄弟讓他些,賢姪只不肯使出來。
雲 龍:姪兒兀自敵不過。若是我那表兄不曾去,他與哥哥正是一對敵手。
希 真:令表兄何人?
雲 威:可惜貴喬梓不早來幾日,好叫你會會。
    (希真問那一位,雲威)
雲 威:那人與榮官一般年紀,本貫東京儀封人氏。老夫姪女是他母親,與龍孫中表弟兄
    。那人生得面如傅粉,唇若硃砂,伏犀貫頂,猿臂熊腰。莫說他一身好武藝無人
    及得,便是胸中韜略兵機也十分熟諳。老夫亦曾問他,兀自盤他不倒。卻又性情
    溫良,莊重儒雅。那人姓祝,雙名永清,因他渾身上下如一塊羊脂玉一般,人都
    順口叫他做『玉山祝永清』。可惜這般英雄,也只做得個防禦!
雲 威:(說不了,希直接口道)此人名姓,小便也聽得,只不曾相會。莫不就是鐵棒欒
    廷玉的徒弟、祝家莊祝朝奉的庶弟?
雲 威:正是。然他卻不是欒廷玉的徒弟,乃是欒廷玉的兄弟欒廷芳的徒弟。廷玉、廷芳
    兩弟兄卻是一樣本領,祝永清是廷芳最得意的頭徒,端的青出於藍。
希 真:欒廷玉還在否?
雲 威:聽祝永清說還在,隱在博山縣更生山內。欒廷芳做了一回提轄,不得如意,亦告
    休了。
雲 威:那祝永清還有一副本領,他一手好書法,卻在蘇黃米蔡之外。前日從我這裡過,
    寫下了四幅屏幛,明早把來與賢姪看。
希 真:可惜小姪來遲,不曾相會。
雲 龍:(雲龍對麗卿道)我那祝永清表兄若還不去,哥哥,不怕你了得,他總對付得你
    住。
麗 卿:(麗卿笑道)他或者也同你一般的讓我怎處?
    (雲威、希真又歎息了一回,都說)
雲 威:可惜這班英雄,都生不遇時!
    (當日那酒筵直到二更始散,天又濛濛細雨,各自歸寢,都已帶醉。)
    (那雲龍愛麗卿不過,便要同榻。)
    (希真極力飾辭,麗卿苦苦哀求,方才得免。)
    (雲龍出去,麗卿關了房門道)
麗 卿:爹爹,我們明日快走了罷。
希 真:誰在這裡過世!
    (麗卿已醉了,脫衣淨手,進牀便睡。)
    (希真看了房裡一看,叫聲苦,不知高低,那些行李兵器影跡無蹤,情知是藏過
    (了。)
    (開門去問那外間睡的小廝,那小廝在牀裡應道)
希 真:上午老相公已吩咐收了進去。
希 真:這明明是不許我去的意思,怎好?
希 真:(關了房門,坐在牀上思想道)難得他這般厚意,他那孫兒雖武藝不曾學全,看
    他使出來的,也不是尋常家數;將來這副品格,坐穩是個英雄。不如就把女兒許
    配了他,卻不知他曾否完姻?只是本師張真人又說,女兒的姻緣不是這一方。
    (好生擺佈不下去。)
    (那邊牀上看那麗卿,卻朝外睡著,臉兒朝霞也似的通紅,叫了兩聲也不應。)
    (又坐了一回,只得上牀睡了。)
    (當夜無話。)
    (天明,父女起來。)
    (麗卿先裝束完了,方去開門。)
    (雲龍已在房外,進來問慰畢,同去見了雲威。)
    (父女謝了,苦苦要行。)
雲 威:大雨就來了。
    (沒多時,果然大雨傾盆。)
    (希真十分心焦,雲威卻引希真又到側首一個小巧精舍裡早飯。)
    (飯畢閒敘,叫雲龍把祝永清的墨跡取來一看,只見是四副東絹。)
    (打開看時,原來是草書的曹子建《洛神賦》,果然精神煥發,筆氣縱橫,恍如
    (懸崖墜石,驚電移光。)
    (喝采了一回,收過去。)
    (麗卿與雲龍都沒坐性,走開去了。)
    (雲威又詠歎了祝永清一回。)
雲 威:正要問賢姪:東京還有一位超他絕類的奢遮好男子,賢姪該識得他?
    (希真問是誰,雲威)
雲 威:此人官爵也不大,端的是如今一位出色英雄。前年小兒入都覲見,便叫他去訪問
    ,因限期太促,不及去訪得。近來也沒個實信。那人只做得個東京南營裡的提轄
    ,叫做陳希真。賢姪可識得?他如今怎的了?
    (希真聽罷,心中大驚,便答道)
希 真:此人小便怎麼不識得,但不知叔父何處會過他?
雲 威:我卻不曾會過,我有一個至交,是東裡司捕盜巡檢張鳴珂。他對我時常說起,那
    陳希真智勇都了得,那年輪囷城一戰,官兵只得八千,敗西夏兵五萬,都是他一
    人的奇謀。可惜都被上司冒了去,至今惋惜他,又欽佩他。
希 真:那張鳴珂,莫不就是皸城縣知縣蓋天錫的舊東人?
雲 威:便是。你且說那陳希真到底怎的了?有東京來的,說他辭了提轄去做道土,可真
    麼?
希 真:是真的。
雲 威:(雲威吁口氣道)英雄不遇,至於如此!
希 真:他如今連道士也做不成了。
雲 威:(雲威驚問道)此話怎說?
希 真:小姪動身的前幾日,此人為一件事上,惡了高大尉,逃亡不知去向。現在各處追
    捕緊急,著吃拿住,決沒性命。
    (雲威聽罷,拍著桌兒只叫得苦,口裡)
口 裡:怎麼這般顛倒?如此英雄,屈他在下僚,已是大錯,怎的竟把他逼走了,卻怎生
    還想望天下太平?他萬一被追捕不過,心腸變了,竟去投那梁山泊,卻怎好?賢
    姪,你可曉得他往那方去的?
希 真:這卻不知。這人恐未必上樑山。
雲 威:他不上樑山,不過一身之禍;他上了梁山,天下之禍。我料他也未必便上樑山,
    但不知何處去了。賢姪,賢姪,便似你也只得如此微職,豈不可悲!
    (那雲威一片歎息之聲,從丹田裡直滾上來,眼角上津律的有水包著。)
    (希真見他這般肝膽相許,也止不住那心裡的感激。)
雲 威:(著那雲威背後只一個小廝)小姪有句話要稟叔父,叫尊紀迴避了。
    (雲威便叫那小廝出去。)
    (希真把格子門掩上,走去雲威面前撲的雙膝跪下。)
    (雲威大驚,忙亦跪下來攙道)
跪 下:賢姪有話,但說不妨,這卻何故?
希 真:(希真流淚道)小怪不敢欺瞞,叔父不要愁苦,只小姪便是落難逃亡的陳希真。
    (雲威大驚。)
雲 威:(道)梁山泊已曾兜攬過,要小姪去入伙,小姪那裡肯去。如今四海飄蕩,無家
    可奔。卻不知叔父如此錯愛,使小姪悲酸鑽入五臟,此生父母之外,只有叔父。
    (說罷,磕頭不止,淚如泉湧。)
    (雲威一隻手攔不住他,盡他磕完了,又把希真的臉細看了看,叫道)
雲 威:我的哥!你何不早說,憂得我苦!
    (二人從地上起來,抖抖衣服,仍復坐了。)
雲 威:怪道你說什麼王勛,叫我無處落想。你且把高俅怎生逼你,說說我聽。
希 真:高俅逼迫,尚未露形跡,是姪兒見機先走。
    (就把那衙內怎的調戲女兒麗卿,再三盤算,怎的虛應著他,到後來怎的不得脫
    (身,不得已壞了他兩個承局,怎的叫麗卿男裝投奔山東沂州府,怎的恐有追趕
    (,特從江南大寬轉得到貴地。)
雲 威:(雲威又驚又喜)不料閣下與老夫做了姪兒。你不必到沂州去,就住在敞莊,只
    說我的親戚,無人敢來盤問。老夫養得你父女二人,待奸邪敗了,朝廷少不得有
    番申理,那時再歸故里。那莊家就這裡開發了他。
希 真:這卻不敢。雖蒙厚恩,如父母一般,只是沂州舍親處已是得信,在那裡盼望,不
    如讓小姪且去罷。
    
    
47**時間: 地點:
    (正說著,聽得格子門外笑語之聲,麗卿、雲龍兄弟兩個,手縮著手推門進來。
    ()
    (二人見兩位老的,都雙眼揉紅,眼淚未乾,正驚疑要問,雲威開言道)
雲 威:龍兒,不要廝縮著。他不是你哥哥,他是東京女英雄陳麗卿,喬扮男裝。
    (麗卿大驚失色。)
    (雲龍也吃了一驚,連忙放手,退了幾步,看了看)
雲 龍:怪得我有五六分疑他是女子。
希 真:我兒不要吃驚,我已向祖公公將真情盡告,切不可教外面莊家得知。
雲 威:你二人便姊弟稱呼。
    (雲龍就向麗卿唱個喏,麗卿答了個萬福,二人不覺笑起來。)
    (雲龍又細問緣由,雲威一一說了,又對希真道)
雲 威:賢姪既是這般說,令親盼望,老夫亦不敢多留,只是顯得老夫薄情。今日卻去不
    得,與賢姪此一別,未知何日再會。卿姑有人家否?
希 真:不曾。
雲 威:可惜龍孫正月裡已定了一頭親事,不然扳附令愛,豈不是好。如今賢姪且將令愛
    送到令親處安置了,自己再到這裡來住幾日何如?
希 真:山高水長,有此一日。小姪如無出身,定來追隨幾杖。只恨小女無緣,不能扳龍
    附鳳。
    (希真方知麗卿果然不是此地姻緣。)
雲 威:賢姪休怪老夫說,似你這般人物,不爭就此罷休?你此去,須韜光養晦,再看天
    時。大丈夫縱然不能得志,切不可怨悵朝廷,官家須不曾虧待了人。賢姪,但願
    天可憐見,著你日後出頭為國家出身大汗。老夫風燭殘年,倘不能親見,九泉下
    也兀自歡喜。
希 真:(希真再拜道)叔父清誨,小伍深銘肺腑。
雲 威:你那令親處,萬一不能藏躲你,你可即便回到我家來。那時卿姑同來不妨,這裡
    自有內眷,有好郎君我相幫留心。今日便從直不留你了。
雲 威:(說罷,便叫小廝進來道)你去傳諭他們,預備兩席酒筵,須要整齊。一席今晚
    家裡用;一席備在青鬆塢關武安王廟內,明日五鼓,我親到那裡,與王大官人祖
    餞。
    (小廝應聲去了。)
雲 威:(雲威對希真道)我不合欺眾人,說你已於清早去了,免他們只顧來聒噪。原要
    多留你,不道你就要去。既如此,你明日去倒緩不得,恐吃人看見。
    (希真稱謝領諾。)
莊 客:(那些莊客都在背後說道)不過一個過路的人,又非瓜葛,這般親熱他做甚!
    (雲威去把寫與兒子的家信拆了,重新寫過。)
    (雲龍知麗卿是女子,也不敢來廝近。)
    (看看天晚,雨歇雲收,天上現出皓月,房櫳明靜。)
    (擺上酒筵,比昨日的更是齊備。)
    (四人坐下,雲威、希真細談慢酌,各訴衷曲,說不盡那無限別離之情。)
    (麗卿、雲龍對面相看,都低著頭不做聲,顏色慘淒。)
    (雲龍叫小廝取那張琴來,就座上操了幾段《客窗夜話》,那月光直照入座來。
    ()
    (希真歎賞不止。)
    (麗卿雖不善琴,聽到那宛轉淒其之處,不覺落下淚來。)
雲 威:(雲威止住道)不要彈下去了。
    (酒筵已散,四人散坐,看那月光已自下去了,雞鳴過幾次。)
    (雲威與希真一夜兀自眼淚不干。)
    (那莊家已起來,在外伺候。)
    (莊客去備好那兩匹馬,牽出外面,點起十幾個火把候著。)
    (雲威只得叫雲龍進裡面去,同幾個小廝搬那行李兵器出來。)
    (希真、麗卿已裝束停當。)
    (雲威送過家信,希真收了。)
    (又取一百兩銀子送作盤費,希真那裡肯收,吃雲威硬納在包袱裡面。)
雲 威:(又把十兩碎銀子賞與莊家道)大哥累你,包袱內又加了些乾糧,重了,這些微
    禮送你作酒錢。
    (雲龍便去把隨身佩帶的一日昆吾劍取來贈與麗卿,麗卿)
麗 卿:兄弟,我自有寶劍,你不可割愛,我不敢受。
雲 龍:姊姊既這般說,這鉤子送與你罷。
    (便把那嵌花赤金鉤子解下來,係在麗卿的青錞劍上,麗卿只得收了。)
    (父女一齊謝了,就此拜辭。)
    (希真又叫麗卿進去辭了伯母,便起身要走。)
    (雲威已叫另備兩匹馬,祖孫二人同送。)
雲 威:賢姪投沂州,你那令親姓甚名誰?
希 真:小姪襟丈,姓劉名廣。
雲 威:可是住在沂州府東光平巷,做過東城防禦的?
希 真:正是。
雲 威:(雲威呵呵大笑道)賢姪何不早說!行李挑轉,請進來,我還有話問你。
    (不知雲威說出什麼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皂莢林雙英戰飛衛 梁山泊群盜拒蔡京)
    
    
48**時間: 地點:
    (話說陳希真父女二人辭別要行,雲威問到劉廣的來歷。)
    (大喜,重複留住道)
雲 威:賢姪且慢行,我有話要問你。你何不早說,你原來同老夫是親戚。
希 真:(希真又驚又喜道)請問何親?小姪實不知,失瞻之至。
雲 威:(雲威笑呵呵的指著雲龍道)你道你的襟丈劉廣是那個,便是他的岳父。
希 真:(希真大喜道)幾時訂的?
雲 威:(回顧麗卿道)原來你秀妹妹許在這裡,真不枉了。
    (麗卿亦喜。)
雲 威:昨日所說,正月裡定的。小兒天彪在景陽鎮,與令襟丈最為莫逆,一時義氣相投
    ,便結了兒女親家。寫信來問我,我有何不肯。老夫因聞得令甥女絕世的聰明,
    又說兵法戰陣無不了得,究竟何如,賢姪是他的姨夫,必知其詳,何不對老夫說
    說!
希 真:(希真笑道)若問起小姪這個甥女兒,卻也是個女中英雄。小姪四年前到他家見
    過,果然生得閉月羞花。他別的在其次,天生一副慧眼,能黑夜辨錙銖,白日登
    山,二三百里內的人物都能辨識。自小心靈智巧,造作器具,人都不能識得。什
    麼自鳴鐘錶,木牛流馬,在他手裡都是粗常菜飯。一切書史,過了眼就不忘記。
    今年十八歲了。十六歲上,他老子寄信來說,有一老尼要化他做徒弟,他爹娘都
    不肯,忽一日竟不見了他。各處訪覓無蹤,夫妻二人哭得個要死。過了半年,忽
    然自己回來,說那老尼把他領到深山古洞裡,教他一切兵法戰陣,奇門遁甲,太
    乙六壬之術,半年都學會了,老尼送他到門口。劉廣忙出去看,那老尼已不見了
    。從此後越加聰明。劉廣夫妻二人愛他不過,叫他做『女諸葛』。他小字慧娘,
    乳名又喚做阿秀。便是他兩個哥子劉麒、劉麟的武藝也了得,與他父親無二。
    (雲威聽罷,大喜道)
雲 威:寒舍有幸,得此異人釐降。
希 真:(回顧雲龍笑道)你還不上心學習,將來吃你渾家笑。
    (雲龍低著頭,說不盡那心裡的歡喜。)
麗 卿:(麗卿對雲龍笑道)兄弟,你原來又是我的妹夫。
雲 威:我們已是至親,不比泛常,賢姪一定要去,卿姑可在這裡盤桓幾日,賢姪再來接
    他不妨。
    (希真見雲威如此厚誼,真不過意,便對麗卿道)
希 真:我兒,祖公公這般愛你,你就在此住幾日罷,我總就來接你。
麗 卿:(麗卿一把拖住老兒的袖子)我不。我要跟著爹爹走!
雲 龍:姊姊何妨在此,勿嫌簡慢。
麗 卿:爹爹在這裡,我便也在這裡。
希 真:(希真笑道)祖公公看,活是個吃奶的孩子。既不肯在這裡,須放了手。
    (雲威見他父女執意不肯,只得由他們去)
雲 威:日後千萬到寒舍一轉。
    (父女二人謝了。)
    (看那天色已將黎明,眾莊客將火把照出了莊門。)
    (大家上了頭口,都到了青鬆塢關王廟前下了馬。)
    (那壁廂已有莊客在那裡伺候。)
    (大家進了廟門,那酒筵早已擺好。)
    (麗卿看那廟裡關王的聖像,裝塑得十分威嚴。)
    (雲威與雲龍替希真父女把了上馬杯,又說些溫存保重的話,少不得又流了些別
    (淚。)
    (天已大明,雲威還要送一程,希真再三苦辭。)
    (雲威又同希真拜了幾拜,方才灑淚上馬,叫道)
雲 威:龍兒,你多送一程!
    (雲威作別,帶了幾個莊客先回家去了。)
    (雲龍在馬上陪著希真父女,談談講講,緩轡而行,不覺已是十餘里。)
    (望那前面都是一派桑麻,平陽大路,希真)
希 真:賢姪,古人說得好:送君千里終須別。前途路遠,請賢姪就此止步罷。後會不遠
    ,愚伯告辭。
    (雲龍只得跳下馬來,把韁繩遞與莊客,在草地上撲翻身便拜。)
    (希真父女也忙下馬回拜了。)
希 真:令祖盼望,賢姪早回府罷。
雲 龍:伯父閒暇便來舍下,不可失信。姊姊一路保重。
    (說罷,淚落下來。)
麗 卿:(麗卿也流淚道)兄弟,如有便人,把個信來。我爹爹到府上時,或同你再會也
    。
希 真:免你姊姊記掛,勤寄信來。請早回府罷!
    (大家上馬分手。)
    (那雲龍立馬在路口,直望得希真父女不見影兒,方回馬怏怏的循舊路回去,縱
    (馬加鞭,好半歇到了家裡。)
    (雲威因落了一個通夜,早上無事,卻去安息了。)
    (雲龍不敢去驚動,便去母親處請了安。)
    (雲夫人與眾僕婦談論麗卿,稱羨不已。)
    (過了幾日,風會也回家,得知此事,懊悔不迭)
風 會:可惜我回來遲了,不能與他相見。
    (遂與雲威商量去做那件事,不題。)
    
    
49**時間: 地點:
    (卻說希真父女離了風雲莊,奔上大路。)
    (行了半日,方遇著人煙,大家去打個中伙。)
那莊家:(那莊家笑道)這幾日在他家裡,大酒大肉,把胃口都吃倒了,竟不覺餓。
希 真:(希真歎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萍水相逢,承他這般厚愛
    ,且喜又是親眷。
麗 卿:爹爹說還要到他家,孩兒卻未必再來了。
希 真:癡兒子,嘴這般說,得知有無此日?我只待你有了良緣,終身有托,我便逍遙世
    外。四海甚大,何處不可以住?且因緣遇合怎說得定。
    (當日,父女同那莊客行了一站,晚上到了一個鎮上投宿。)
    (那客店卻不是黑店。)
    (當晚希真把包袱解開打鋪,父女二人都吃了一驚,只見那包袱裡面的衣服都換
    (了新的,皆是錦緞製造;又有一套女衫、百褶羅裙,衣服裡面又有兩枝金條,
    (每枝約十餘兩重;又有一對風頭珠釵,一對赤金纏臂,約四五兩重。)
    (餘外還有乾糧等物。)
希 真:這是怎麼說起!
麗 卿:(歎道)真難得他這般厚待我,日後卻怎生補報他?
麗 卿:他送孩兒的這些物事,孩兒想不如轉送了秀妹妹罷。
希 真:也說得是。我到了山東,也帶些土儀回敬他。
    (當夜安寢,次日起行,一路上曉行夜宿。)
    (麗卿果然聽他老兒吩咐,再不去射蟲蟻兒,幸而那幾程路上蟲蟻兒也不多。)
    
    
50**時間: 地點:
    (一日,早行不多路,面前又是一座大嶺。)
    (父女縱馬上了嶺。)
    (那嶺卻不比飛龍嶺,卻是平安路途。)
    (上得嶺來,只見左邊一帶都是皂莢樹林,行了半歇,還過不完。)
麗 卿:這條嶺好長。
希 真:就快完了。
那莊家:前面那樹低下去的所在,便是下嶺的路。
希 真:(希真用鞭梢指著道)卿兒你看!望去那座青山,轉過去便是沂州府的城池了,
    你那姨夫就在城裡。明日此刻光景好到也。你到那裡須斯文些,不可只管孩子氣
    ,吃表嫂兄妹們笑。
麗 卿:(麗卿甚喜)爹爹,沂州城裡的風景,比東京何如?
希 真:開封府是天子建都的所在,外省如何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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