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一 至 第四〇〇
391**時間: 地點:
(正說著,褚大娘子合那位姨奶奶也過來,褚大娘子聽見)
褚大娘:不便?你老人家只好將就點兒罷。依我們老爺子的主意,還要請你老人家在正房
裡一塊兒住來著呢。還是我說的,我說:『那位老爺子的脾氣,管保斷不肯。』
我費了這麼幾天的事,才給你老人家拾掇出這個地方兒來。那邊廂房裡就是我合
女婿住著。這又有甚麼不方便的呢!
(說著,不由老爺作主,便合他女婿說)
便合他:你把華相公叫過來,我告訴他,就叫他們大伙兒把行李搬進來,我這兒就瞧著歸
著了。
(安老爺處在這鑿不來方孔的地方,也無可如何,只得聽他調度。)
(一時搬進行李來,凡是老爺的壽禮以及合家帶寄各人的東西,老爺自己卻不甚
(了了,幸得太太在家交代得清楚,跟的那班小廝們早一分分的打點了送上來。
()
(大家謝了又謝。)
(老爺覺得只要有了他那壽酒、壽文二色,其餘也不過未能免俗,聊復爾爾而已
(。)
(一時交代完畢,鄧九公又請安老爺到他那莊子前前後後走了一蕩。)
(見外面也有個小小的園子,也有兩處坐落。)
(那地勢局面就比褚一官住的那個東莊兒寬敞多了。)
(到了西邊他那個演武廳,便是他說的合海馬週三賭賽的那個地方。)
(安老爺看了看,見當中五間大廳,接著抱廈,果然好一個寬闊所在。)
(見院子裡正在那裡搭天棚、安戲台,預備他壽期作壽,鬧鬧吵吵,忙成一處。
()
(鄧九公又去應酬了一番程相公,便照舊讓安老爺來到正房。)
(褚大娘子已經齊齊整整擺了一桌果子在那裡。)
(那些「酒過三巡」「羹添二道」的煩文都不必瑣述。)
(卻講安老爺坐下,便叫把手下的酒果挪開了幾樣,要了分紙筆墨硯來放在手下
(,一面喝酒,一面筆不加點就把他給鄧九公作的那篇生傳寫出來。)
(寫完,先把那大意合老頭兒細講一遍,然後才一手擎著杯,高聲朗誦的念給大
(家聽道)
(義士鄧翁傳學海八年出就外傅,五十成名,其間讀書四十余年,凡遇古人豪俠
(好義事,輒心嚮往之,而竊以生今之世聞其語而末嘗一見其人為憾。)
(今天子御極之四年,歲在丙午,學海官淮上,旋去官,將之山左訪故人女十三
(妹于齊魯之青雲山。)
(十三妹者,蓋曙後孤星,昔為吾師故孝廉子何子明若先生女孫,今歸吾子驥,
(為吾家子婦者也。)
(先是女隨其先人副總戎何公杞之官甘肅,何公為強有力者所挫,下于理,鬱鬱
(以死。)
(女義有所避,飾媼婢以■絰,偽為母若女者,致其先人■于京邸,己則竊母而
(逃,埋頭項于青雲山間。)
(今義士鄧翁者,能急人急,往依而庇門戶焉。)
(予既至山左,甫得其顛末。)
(然予與翁初無杯酒交,而計非翁又無由梯以見女,乃因翁之子婿褚者介以見翁
(。)
(既見翁,飲予以酒。)
(言笑甚歡,縱談其生平事,鬚眉躍躍欲動,始知古所謂豪俠好義之士者,今非
(無其人也。)
(會女母氏又見背,有岌岌焉不可終日勢,凡貨財筋力之禮,翁悉銳身任之。)
(已乃為女執柯,以之妃吾子驥,而使歸吾家。)
(計女得翁以獲安全者,凡三年八月有奇。)
(以道路之人,躬杵臼之事,而卒措■孀崽子于磐石之安,使學海亦得因之報師
(門而來佳婦,皆翁力也。)
(吾媳既外除來歸,合■之夕,翁年且八十七,不遠千里來,遺女甚厚。)
(與予飲于堂上,以酒屬予曰:『某浪跡江湖,交遊滿天下,求其真知某者無如
(吾子。)
(吾九十近矣,縱百歲歸居,亦來日苦少,子盍為我撰墓志以須乎?』予聞命皇
(皇,疑從翁之言,則豫凶非禮;以不敏辭,又非翁所以屬予之意,而沒翁可傳
(之賢。)
(考古人為賢者立傳,不妨及其生存而為之,如司馬君實之于范蜀公是也。)
(翁平生出處皆不類范蜀公,而學海視君實且弗如遠甚。)
(然其例可援也,請得援此例以質翁。)
(謹按翁名振彪,字虎臣,以行行,人稱曰九公。)
(淮之桃源人,其大父某公,官明崇禎按察副使,從永明王入滇,與鄧士廉、李
(定國諸人同日盡難。)
(父某公,時以歲貢生任訓導,聞之棄官,徒步萬里,冒鋒鏑負骸骨以歸,竟以
(身殉。)
(嗚呼!以知翁之得天獨厚者,端有自來矣!)
(迨翁入本朝,以康熙第一壬寅應童子試,不售,覺占嗶非丈夫事,望望然去之
(,便從事于長槍大戟,馳馬試劍,改試武科。)
(試之日,弓刀石皆膺上上考,而以默寫武經違式,應見黜。)
(典試者將先有所要求而後斡旋之,且許以冠軍。)
(翁怒曰:『丈夫以血氣取功名,誰復能持白鏹乞憐昏夜哉!』然猶得綴名榜末
(。)
(而翁竟由此絕意進取,乃載先人柩,去鄉裡,走山東,擇荏平桐口之二十八棵
(紅柳樹地卜築家焉。)
(至今地以人重,道公者輒道『二十八棵紅柳樹鄧九公』雲。)
(性誠篤而毅,間以俠氣出,恒為裡■排難解紛,抑強扶弱,有不順者則奮老拳
(捶楚之,人恒樂得其一言以為曲直。)
(久之,舉益豪,名益重。)
(時承平久,萑苻蠭起,凡南北挾巨資通有無者,多有戒心。)
(聞翁名,咸俠重幣來聘翁偕護行篋,翁因之得以馬足遍天下。)
(業此垂六十年,未嘗失一事,亦未嘗傷一人。)
(卒業之日,諸大賈榜其門曰『名鎮江湖』。)
(此誠不足為翁榮,然亦可想見其氣概之軼倫矣。)
(翁身中周尺九尺,廣顙豐下,目光炯炯射人,頦下須如銀,長可過臍,臥則理
(而束之,嘗謂:『不惜日擲千金,此須不得損吾毫末也。)
(』晚無他嗜好,惟縱酒自適,酣則擊刺跳躑以為樂。)
(翁康強富壽,特有伯道之戚,居輒怏怏曰:『使鄧某終無子,非天道也。)
(』予以『《洪范》五福,子與官不與焉』解之,而翁終不懌。)
(歲庚戌,為翁九十初度,予自京邸載酒以來,為翁壽。)
(入門,翁家適作湯餅會,問之,則翁■室已先一月協熊占而又攣生也。)
(噫嘻!學海聞男子八八而不生,女子七七而不長,此理數之常也;九十生子,
(曾未前聞。)
(乃翁之所以格天,與天之所報翁,一若有非理數所能限者。)
(翁亦人傑也哉!)
(然則翁之享期頤,宜孫子,余慶方長,此後之可傳者正未有艾。)
(學海幸旦暮勿死,終將濡筆以待焉。)
(安老爺念完了,自己十分得意,料著鄧九公聽了不知要樂到怎的個神情。)
(那知他聽完了,點了點頭,只不言語,卻不住的抓著大長的那把鬍子在那裡發
(愣,像是想著一件甚麼為難的事情一般。)
(老爺看了大是不解,不禁)
不 禁:九兄,你聽我這篇拙作可還配得來你這個人?
便合他:(只見他正色道)甚麼話!老弟你這個樣兒的大筆,可還有甚麼說的?就只我這
麼聽著,裡頭還短一點過節兒,你還得給我添上。
老 爺:(老爺忙問)還添甚麼?
聽 他:你這裡頭沒提上我們姑奶奶。我往往瞧見人家那碑上,把一家子都寫在後頭;再
你還得把你方才給倆小子起的那倆名字也給寫上。
老 爺:阿,不是這等辦法。文章各有個體裁,碑文是碑文,生傳是生傳,這怎好攙在一
處?如果要照那等體裁,豈但老兄的子女,連嫂夫人的姓氏以至你生于何年月日
,將來歿于何年月日、葬于某處,都要入在後面。這是你一百二十歲以後的事,
此時如何忙得?
鄧九公:我不管那些。我好容易見著老弟你了,你只當面兒給弄齊全了,我就放心了。
(老爺被他磨得沒法,只得另要了張紙,給他寫道:
( 公生于明崇禎癸酉某年月日,以大清某年月日考終,合葬某處。)
(元配某氏,先翁若干年卒。)
(女一,亦巾幗而丈夫者也,適山東褚生。)
(子二,世駿、世馴。)
(他看了這才歡喜,又笑嘻嘻的遞給安老爺說)
笑嘻嘻:好兄弟,你索興把後頭那幾句四六句兒也給弄出來。
安老爺:老哥哥,你這可是攪了。那叫作墓誌銘,豈有你一個好端端的人在這裡,我給你
銘起墓來的理?
鄧九公:喂!老弟,拿著你這麼個人,怎麼也這麼不通!一個人活到九十歲了,要還有這
些忌諱,那就叫『貪心不足,不知好歹』了。
(老爺在書堆裡苦磨了半世,不想此時落得被這老頭兒道得個「不通」。)
(想了想,他這句話竟自有理,便思索了一刻,又在後面寫了一行,寫道是)
(銘曰:不讀書而能賢,不立言而足傳。)
(一得無慚,五福兼全。)
(宜其克昌厥後也,而區區者若不予畀焉;乃亦終協熊占,其生也攣,且在九十
(之年。)
(嗚呼,此其所以為天,後之來者視此阡。)
(老爺念了一遍,又細細的講給他聽。)
(他聽了,只說了句)
只說了:得了!得了!
(跳起來就爬下給安老爺磕了個頭,老爺忙得還禮不迭。)
又聽他:老弟呀!還是我那句話,我這條身子是父母給的,我這個名是你留的。我有了這
件東西,說到得了天塌地陷也是瞎話,橫豎咱們大清國萬萬年,我鄧振彪也萬萬
年了。
(說著,又親自給安老爺斟了一杯酒,他自己大杯相陪。)
(安老爺此時事是完了,禮是送了,合他放量喝了一回,吃過飯便過廂房去安歇
(。)
392**時間: 地點:
(此時那個麻花兒是合鄧九公的那班小小子混熟了。)
(褚一官自己搬過來陪著安老爺,又叫了隨緣兒進來伺候。)
(過了兩日,便是鄧九公的壽辰。)
(早有褚一官同他那班徒弟門客大家張羅著在府城裡叫了兩班小戲。)
393**時間: 地點:
(這日,廳上也掛了些壽畫壽聯,大家也送了些壽桃壽面,席上擺著壽酒,台上
(唱著壽戲。)
(男客是士農工商俱有,女眷是老少村俏紛來。)
(有的獻個壽意的,有的道句壽詞的,無非賀壽拜壽,祝壽翁的百年長壽。)
(把個鄧九公樂的,張羅了這個又應酬那個。)
(當下把眾男客讓在廳上正中三間,眾女眷讓在那個西梢間。)
(因恐安老爺合那班俗人坐不到一處,便在東梢間另設了一席,讓到那裡去坐。
()
(又特請了本地四位鄉紳來作陪。)
(這四位鄉紳,一位姓曾,名異撰,號瑟庵,因無心進取,便作了個裝點山林的
(名士。)
(一位複姓公西,名相,號小端,因家道殷實,捐了個鴻臚寺序班。)
(一位姓冉,名足民,號望華,是個教官截取的候選知縣。)
(一位姓仲,名知方,號笑岩,是個團練鄉勇出力議敘的六品職銜。)
(安老爺見這班人都是聖門賢裔,心中十分敬重。)
(當下彼此見過禮,早見鄧九公笑呵呵的先過這席來,把盞安席,斟了一巡酒。
()
(將坐下,便指著安老爺向那四位陪客說道)
安老爺:我這位把弟,他有個不醉的量,今兒個屈尊你四位,讓他多喝幾盅。再我還有句
話,先告個罪在你四位跟前,交代在頭裡;你四位可別覺著說你們都算孔聖人的
徒孫兒了,照著素來懵我也似的那麼懵他,合他混抖摟酸的,人家那肚子裡比你
們透亮遠著的呢!我可白告訴你們。
(說罷,又哈哈大笑,隨各各的陪飲了一杯,便到別席張羅去了。)
(這裡四位陪客見安老爺是個旗人,本就不甚在意,再加上鄧九公這套只顧一面
(兒的話一交代,在個姓曾的聽了,心裡來就有些不大受用,便益發不來周旋這
(位遠客,只他四人高談闊論起來。)
(安老爺此時倒落得一個人呆坐在那裡看戲。)
(無如老爺的天性又生來的合看戲這樁事不甚相近,甚麼叫作賓白合套、切末排
(場,平日一概不曾留過這番心,更講不到梆子二簧了。)
(因此只管看著,卻是一絲不懂。)
(但見滿台刀槍並舉,鑼鼓齊喧。)
(一時又見從上場門跳出個黑盔黑甲的黑臉人來,也不聽得他唱,只拿了桿槍「
(哇呀呀,哇呀呀」喊了個地動山搖;咕咚咚,咕咚咯跳了個塵飛煙起。)
(鬧了半日,忽然聽他道了四句白,第一句卻道得是)
忽 然:力拔山兮氣蓋世。
(這句老爺懂了,接著留神聽下去,他果然道得是那首《垓下歌》,才知這人扮
(得是西楚霸王。)
(原來台上這半日演的正是楚漢爭鋒的故事。)
(這段涑水《通鑑》,老爺是濫熟的,因而便要往下聽聽他唱的是些甚麼。)
(一霎時,前常畢笛合奏,鼓板輕敲,老爺側著耳朵一字字跟著聽明白了兩句,
(唱道是)
老 爺:蓋世英雄,始信短如春夢。
老 爺:(正在聽得有些入神兒,忽聽左首坐的那個曾瑟庵望那三個說道)人生在世,既
作了個蓋世英雄,焉得不短如春夢!這位霸王果然能照我家子皙公一般,領略些
沂水春風的樂趣,自然上下與天地同流了哇,又怎得會短如春夢!
(他一句話沒講完,猛可的又聽那個仲笑岩說道)
道 是:到底還是他算不得個蓋世英雄。這場事當日要遇著我家子路公那等本領,敢怕那
八千子弟兵早一個個『急公向義,親其上,死其長』的先到了關中了,又何愁有
十個韓信,一百面埋伏!
老 爺:(曾瑟庵聽了說道)罷了!罷了!笑岩,你莫來替你家那位子路公撐門面。他要
果然有些真本領,也不到得夫子哂之,受那番駁斥了。
(仲笑岩見曾瑟庵賣弄他家先賢的高風,揭挑自家先賢的短處,早有些不悅,也
(回口道)
道 是:須比你家那位子皙公只合些若大若小的孩子廝混的有乾頭些!
老 爺:(那瑟庵便翻著雙白眼說道)不敢欺,你可知夫子喟然而歎道那句『吾與點也』
,正賞識得是他那些兒沒乾頭處。
(坐中那個冉望華是個退讓不遑的人,見他兩個爭競起來了,慌得把身子望後偎
(了一偎,望著那個複姓公西的說道)
道 是:小端,你看今日這等個禮樂雍容之地,他二位倒一言不合鬥起口來,區區止不過
志在溫飽,自問是斷斷周旋不來的,這事只得要借重你這位大君子了。
(公西小端見冉望華把場是非磨兑到他身上來了,忙道)
老 爺:惶恐!惶恐!這事小弟也遜謝不敏。所以不敢固辭者,誠以今日承主人的盛意,
原為請我們來作個小小儐介,奉陪這位水心先生,我們倒不可在遠客面前有失家
風,致傷雅道。
(說著,便離位出席,向曾、仲兩家各打了一躬,勸他兩個和息這場口角。)
(安老爺坐在上面,看他四個鬧了這半日,通共穿插的是他各人各人的先哲子路
(、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言志的那章《論語》。)
(這樁事不比聽戲,可正彈在安老爺的癢癢筋兒上了。)
(當下見公西小端只管那等揖讓周旋的贊襄了一陣,曾、仲兩個依然是一邊盛氣
(相向,一邊狂態逼人,把個冉望華直嚇得退避三舍。)
(安老爺倒有些看不過,不禁欠了欠身,勸道)
安老爺:四位先生,方才我看你大家這番舉動,固是不愧家學源淵,只可惜未免有些為宋
儒所誤。依我鄙見,此刻望華不須退讓,小端暫省繁文,瑟庵且自休縱高談,笑
岩也莫過爭閒氣。你四位先得明白明白這章書不是這等講法。
(他四個一聽這話,各各詫異,暗說)
不 禁:不信我們門裡出身的倒會不及個門外漢了!再說這章書,我們只看高頭講章也不
知看過多少次了,怎的說不是這等講法呢?
四個人:(四個人便不約而同的問著安老爺說)先生,你這話怎講?倒要領教。
安老爺:大凡我輩讀書,誠不得不詳看朱注,卻不可過信朱注。不詳看朱注,我輩生在千
百年後且不知書裡這人為何等人,又焉知他行的這樁事是怎的樁事,說的話是怎
的句話?過信朱注,則入腐障日深,就未免離情理日遠。須要自己拿出些見識來
讀他,才叫作不枉讀書。即如這章書,揆情度理,我以為你家四位先賢在夫子面
前侍坐言志時節,夫子正是賞識三子,並未嘗駁斥子路。不但未嘗駁子路,轉有
些斥駁曾皙。讀者正不得因『吾與點也』一句抬高曾皙,因『夫子哂之』一句看
低子路。何也呢?三子中如子路的可使有勇知方,冉子、公西兩個的可使足民、
願為小相,不待今日,早在夫子賞識之中。這句話只看『孟武伯問子路仁乎』那
章書,便是夫子給他三個出的切實考語。
然則此時夫子又何以明知故問呢?自是這日燕居無事,偶見他三個都在坐中
,一時想到我平日所賞識他三個的如此,只不知他三個的自信何如?果能自信,
則明王復作,縱使轍環終老,吾道不行,只二三門弟子為世所知,亦未嘗不可各
行其志。這正是大聖人一片憐才救世的苦心。及至聽他三個各人說了各人的志向
,正與自己平日所見略同,所以更不再贅一辭。正所謂『得意忘言,默然相賞』
。這便是夫子賞識三子的明證。既雲默然相賞,何以三子之中夫子又獨哂子路呢
?要知這一哂不是哂他不能可使有勇知方的言大而誇,只後文『為國以禮,其言
不讓』的朱注中,也道是『夫子蓋許其能,特哂其不遜』。只是既許其能,又怎
的哂他不遜?所謂不遜的去處又安在呢?正是哂他『率爾而對』。至於怎的就逼
得他率爾而對,因之帶累冉子、公西兩個作許多難,以致會把位大聖人傷到喟然
而歎?這場是非,可都是曾子皙那張瑟鼓出來的。
(安老爺講到這裡,不但仲、冉、公西三個聽不出這句話頭,便是那位名士曾瑟
(庵也認不清這條理路)
安老爺:水心先生,你這話就叫人無從索解了!
安老爺:固也,待吾言之。你不見朱注中明明道著句『四子侍坐,以齒為序』麼?按子路
在聖門最為年長,曾皙次之,冉有又次之,公西華最幼。
這章書記者開首第一句記他四個的名次,便是他四個的坐次。
接著坐次講話,夫子自應先問子路。只是先生之于弟子,正不必逐位逐位的
去向他應酬,想來當日『如或知爾,則何以哉』這句話,自然是望著大家籠統問
的。不然何以不曾見夫子開首先問一句『由爾何如』呢?只這等望著大家籠統一
問,恰好又見坐中除了子路、冉有、公西華三子之外,多著一個曾皙。
這個曾皙卻是終二十篇《論語》不曾見提起的一個人,可想而知,夫子問話
時節,一片心神眼光都照在他身上,是想先聽他講講他究竟又是怎的個志向。無
如那時節他正在那裡鼓瑟,茫然不曾理會到夫子這番神理。何以見得?《禮》:
『待坐于先生,先生問焉,終則對。』那曾皙正當夫子問話時節,不曾留心到此
,已經算得個疏略了,豈有夫子既然問話之後,有意置之不答轉去取瑟而歌之理
?然則其為那時節他便在那裡鼓瑟可知。子路那副勇往直前的性兒,卻又不能體
會到此。見夫子問下這等一句話來,一時沒人登答,我既年長,我又首座,我便
說了。
394**時間: 地點:
彼時夫子正望著曾皙應聲而談,忽的被子路憑空一岔,既不便告訴他說:『我是
想叫曾皙先講。』又不好責備他說:『你不應先曾皙作答。』只有付之一笑了。
這正叫作『事屬偶然,無關大體』。
然則後文經曾皙一問,怎的又道出『為國以禮,其言不讓』那等個大題目來
呢?夫子正是曉喻曾皙說:『我問的正是何以酬知。酬知不外為國,為國必先以
禮,以禮無如克讓。我因他只一句話便不肯讓人先講,所以笑他。』這句話要文
言道以俗情,按如今的世俗話講起來,只不過叫作『笑他沒眼色』。所以說夫子
未嘗斥駁子路。
然則夫子明明道得句『吾與點也』,又何以見得是斥駁曾皙呢?原情而論,
先生只管整襟而談,弟子只管鼓瑟不理,此時代夫子設想,已經就不能沒些不然
曾皙之意。及至子路『率爾』也『率爾』過了,夫子『哂之』也『哂之』過了,
便依著坐次也該這第二座的曾皙開談了。不道他依然還在那裡鼓瑟。又何以知之
?只看夫子合冉子、公西兩番問答過後,他還不曾到得『鼓瑟希』,其為那時節
他依然還在那裡鼓瑟又可知。夫子心裡自然益發覺得不然了。沒法,只得越過他
去,聽冉有講。
恰巧那個冉子又是有退無進的,見子路被哂,又見曾皙不答,他便不敢越席
而對。夫子見他沒話,就不得不問那句『求爾何如』。以至他一為難,才講了句
『方六七十』,又退縮成個『如五六十』;才講了句『可使足民』,又周旋了個
『如其禮樂,以俟君子』這句話。在冉子,雖未嘗一定推尊公西華為君子;在公
西華,自問卻正是個素嫻禮樂的人,因之一時也難于開口。夫子見他也沒話,又
不得不再問那句『赤爾何如』。以至他一為難,未曾說話,先謙了句『非曰能之
,願學焉』;才說得句『宗廟之事』,又謙作個『如會同』;完來『願為相焉』
之上,還特特的加了個『小』字。
直到此時,曾皙始終還在那裡鼓瑟。夫子卻有些不耐煩候他曲終了,便問了
句『點爾何如』。他這才『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未曾言志,又先說了句
『異乎三子者之撰』。夫子道:『何傷乎?』也只道他無論怎的個異乎三子,總
不出夫子『如或知爾,則何以哉』那一問。那知他竟會講出合夫子所問全不相干
的沂水春風一段話來!他的話講完了,夫子的心便傷透了。
你道夫子又傷著何來?
395**時間: 地點:
彼時夫子一片憐才救世之心,正望著諸弟子各行其志,不沒斯文。
396**時間: 地點:
忽然聽得這番話,覺道如曾皙者也作此想,豈不正是我平日浮海居夷那番感慨!
其為時衰運替可知,然則吾道終窮矣。於是乎就喟歎曰:『吾與點也!』這句話
正是個傷心蒿目之詞,不是個志同道合之語。果然志同道合,夫子自應『莞爾而
笑』,不應『喟然而歎』了哇!再不料那曾皙又不曾理會夫子這番神理,還只管
留後,只管問『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只管問『夫子何哂由也』?只管問『唯求
、唯赤則非邦也與』?以至夫子煩惱不過,逐層駁斥,一直駁斥到底。你大家不
信這話,只從『亦各言其志也已矣』默誦到『敦能為之大』,摹想夫子那幾句話
的神理,那一句不是駁斥他的?只此便是子路因他遺笑,冉子、公西因他作難,
夫子因他喟然而歎,所以駁斥他的原由。
這樁公案,據理而斷,子路的直率,直率得可原;曾皙的狂簡,狂簡得無禮
。宋儒中如考亭、伊川、明道諸君子,大半是苦拘理路,不問性靈的。見了『夫
子哂之』一句,只道著個哂其不遜,卻又解不出其不遜的所以然;又震于『吾與
點也』一句,反覆推求,不得其故,便鬧到甚麼『胸次悠然』了、『堯舜氣象』
了、『上下與天地同流』了,替曾皙敷衍了一陣,以至從南宋到今,誤了天下後
世無限讀者。今日之下,你四位還要合台上這個優孟衣冠的西楚霸王接演這本『
侍坐言志』的續編,我以為也就大可不必了!
(當下曾瑟庵、仲笑岩、;冉望華、公西小端聽安老爺講了這章書,四個人閉口
(無言,面面廝視。)
想了想:從入學以至通籍,不但不曾聽得塾師講過這等一章清楚書,大約連塾師也未必作
過這等一個明白夢。
(當下,便是第一個不服的那個曾瑟庵第一個首肯,趕著安老爺滿臉堆歡的叫了
(聲)
安老爺:老前輩!
安老爺:(將要說話,那仲笑岩早振臂直前的搶過來說)你算了罷,這還鬧甚麼『老前輩
』呢!碰見這個樣兒的手,還不值得爬下磕個頭拜老師嗎!
(說著,他早五體投地的拜下去。)
(那三個見他拜下去,各各連道)
叫 了:有理。
(也隨他拜下去。)
(安老爺向來諸處謙光,只有遇著人拜他作老師從不推讓。)
道 是:(他不道是)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只道是「有教無類」。)
(見這四個拜倒在地,只出位還了個半禮。)
(正在拜著,不防鄧九公喝得紅撲撲兒的一張臉,一腳踏進來,見了詫異道)
鄧九公:你們五位這是個甚麼禮兒?
(那四個拜罷起來,便粗枝大葉把前項話告訴了他一遍。)
跑堂兒:(只樂得他掀著長髯哈哈大笑)我說如何?
鄧九公:(因又拍著胸脯子說道)告訴你們,鄧老九的好朋友沒有紮空槍賣癬瘡藥的。不
信打聽打聽,人家到了咱們山東這麼幾天兒,倒收了六哇門生了。
(說著,便坐在這席合安老爺大杯價暢飲起來。)
(飲了一巡,安老爺看了看台上的楚漢爭鋒是唱得完上來了,廳上的男客女眷也
(散得淨上來了,便大家忙著吃過早飯。)
(一時酒闌人散,樂止禮成。)
(送了四位陪客走後,安老爺合鄧九公便進去安置,外間自有褚一官一班人料理
(。)
(接著第二三日又熱鬧了兩天。)
(到了第四日,老爺便要告辭。)
褚大娘:(褚大娘子先就苦苦的不放)等消停消停,我們還要單唱台戲,請你老人家樂一
天呢。
鄧九公:姑奶奶,你不用合他提那個聽戲,這樁事警不動他。
安老爺:(因合安老爺)老弟,你難得到我們山東走這蕩,可別白走這蕩。你前日不說我
們山東至高的莫如泰山,至寬的莫如東海嗎?等過一天,愚兄陪你去登回泰山,
望回東海,如何?
(安老爺聽得這話,先就有些高興。)
鄧九公:(又聽鄧九公)你先別樂,這還不足為奇。
等咱們登罷了泰山,望過了東海回來,我還帶你到一個地方兒去見一個人,
管保這個人准投你的緣,這個地方兒也對你的勁。
(這正是:
( 觀于海者難為水,游于聖門難為言。)
(要知那鄧九公同安老爺登泰山望東海之後,還要去到個甚的地方,見個甚等樣
(人,下回書交代。)
(第三十九回完)
(第四十回 虛吃驚遠奏陽關曲 真幸事穩抱小星禂)
(這回書接演上回。)
(話表安老爺在鄧家莊給鄧九公祝壽,事畢便要告辭,他父女兩個是苦留不放。
()
(鄧九公並說要請老爺去登泰山望東海,這之後還要帶老爺到一個地方去見一個
(人。)
(安老爺見他說得恁般鄭重,不禁要問,因問道)
不 禁:九兄,你我只望望泰山、東海,也就算得個大觀了,你還要我到個甚的地方,見
個甚的人去?
鄧九公:你別忙,等我先告訴你這個來歷。我這莊兒上有個寫字兒的性孔的,叫作孔繼遥
,我們莊兒上大伙兒都叫他老遥。據這老遥自己說,他是孔聖人的嫡派子孫,合
現在這個衍聖公還算得個近支兒的當家子。聽他講究起孔聖人墳上那些古蹟兒,
廟裡的那些古董兒來,那真比聽台戲還熱鬧。他說這些地方兒他都到的了,就連
衍聖公他也見得著。他兩次三番的邀我去逛逛。我想我這肚子裡鬥大的字通共認
不上兩石,可瞎鬧這些作甚麼!如今難得老弟你來了,你也是個閒身子,莫如多
住些日子,等我消停兩天,咱們就帶上那個老遥先生,逛了泰山、東海,回來再
到孔陵、聖廟去瞧瞧,就拜拜那個衍聖公,你合他講說講說。你想這對你的胃脘
不對?
(安老爺聽了,當下只樂得手舞足蹈)
安老爺:九兄,你這話何不早說?這等地方如何不去?既如此,等我寫封家信回去,通知
家裡,我就耽擱幾天何妨!
(他父女兩個見留得安老爺不走了,自是歡喜。)
(當下便商量怎的上路,怎的登山,怎的攜酒,怎的帶菜。)
(正在講得高興,只見褚一官忙碌碌從外面跑進來,一直跑到安老爺跟前,請了
(個安)
安老爺:二叔大喜!
老 爺:(老爺忙問)甚麼事?
合 他:家裡打發戴勤戴爺來了,說少大爺高升了,換上紅頂兒,得了大花翎子了。
(老爺聽了,先就有些詫異,忙問他)
老 爺:升了甚麼官了?
褚一官:這個官名兒我學說不上來。戴爺在外頭解包袱拿家信呢,就進來。
(說著,早見華忠等一干人跟了戴勤進來。)
(戴勤進了屋子,匆匆的先見過鄧九公,轉身便給老爺請安叩喜。)
(老爺此刻忙的不及問他別的,只問)
只 得:大爺到底放了甚麼了?
(他先把手裡那封信遞上去,這才吞吞吐吐的回道)
這 才:奴才大爺賞了頭等轄,加了個副都統銜,放了烏裡雅蘇台的參贊大臣了。
(安老爺聽得這句話,只「阿呀」一聲,登時滿臉煞白,兩手冰冷,渾身一個整
(顫兒,手裡的那封信早顫的忒楞楞掉在地下,緊接著就雙手把腿一拍)
安老爺:完了!
鄧九公:(鄧九公忙問)老弟,你這是怎麼說?
(安老爺只搖搖頭,望空長吁了口氣)
安老爺:九兄,這話一言難盡,你我慢談!
(這個當兒,葉通早把公子那封稟帖揀起來遞給老爺,拆開一看,見上面無非稟
(知這件事的原由,卻聲明其餘不盡的話都等老爺回家面稟。)
(老爺看完,把信交給葉通,便問戴勤道)
老 爺:你是那天起身的?
戴 勤:奴才是奴才大爺放下來的第二天起的身。奴才來的這日,奴才大爺還在海淀住著
,不曾回家。大爺叫奴才就便請示老爺幾時可以回家?奴才太太卻叫奴才回老爺
,請老爺務必早些回家才好,正有許多事都等老爺回去請示定奪呢。
安老爺:(安老爺點了點頭)這個自然。
戴 勤:(因回頭向鄧九公道)九兄,承你爺兒兩個一番厚意,非我苦苦要行,如今岔出
這樁意外的事來,其實不好耽擱了,我只此告辭,明日五鼓就走。
(說著,便吩咐家人們去歸著行李。)
(鄧家父女見這光景,知是不好強留,只得一面收拾今晚的送行酒,一面預備明
(早的上馬飯,給老爺送行。)
(一時擺上酒來,老爺勉強坐下。)
397**時間: 地點:
(此時甚麼叫作登泰山,望東海,拜孔陵,謁聖廟,以至子路、曾皙、冉有、公
(西華怎的個侍坐言志,老爺全顧不來了,只擎著杯酒,愁眉苦眼,一言不發的
(在坐上發愣。)
(列公,你看,這老頭兒這一愣,愣的好生叫人不解!我朝設立西北、西南兩路
(鎮守邊疆的這幾個要缺,每年到了換班的時候,凡如御前乾清門的那班東三省
(朋友,那個不羨慕這缺是個發財的利途?便是有等獲罪的卿貳督撫,又那個不
(指望這途作個轉機的生路?)
398**時間: 地點:
(如今安公子才不過一個四品國子監祭酒,便加了個二品副都統銜,已經算得個
(越級超升了。)
(再講到那枝孔雀花翎的貴重,只看外省有個經費不繼,開起捐來,如那班坐擁
(厚資的府廳司道,合那班盤剝重利的洋商鹽商,都得花到上萬的銀子,才捐得
(這件東西到頭上。)
(安公子一旦之間兩樁都得了,可不算得個意外的榮華,飛來的富貴麼?怎的安
(老爺得了這個信息,不樂得眉開眼笑,倒愣到苦眼愁眉起來?這是個甚麼道理
(?)
(從來各人的境遇有個不同,志向有個不同,到了性情,尤其有個不同。)
(這位老爺天生的是天性重,人欲輕,再加一生蹭蹬,半世迂拘,他不是容易教
(養成那等個好兒子,不是容易物色得那等兩個好媳婦,才成果起這分好人家來
(。)
399**時間: 地點:
(如今眼看著書香門第是接下去了,衣飯生涯是靠得住了,他那個兒子只按部就
(班的也就作到公卿,正用不著到那等地方去名外圖利;他那分家計只安分守己
(的也便不愁溫飽,正用不著叫兒子到那等地方去死裡求生。)
(按安老爺此時的光景,正應了「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足」的那兩句俗語,再
(不想憑空裡無端的岔出這等個大岔兒來。)
(這個岔兒一岔,在旁人說句不關痛癢的話,正道是「宦途無定,食路有方」。
()
(他自己想到不違性情上頭,就未免覺得兒女傷心,英雄短氣;至於那途路風霜
(之苦,骨肉離別之難,還是他心裡第二、第三件事。)
(所以此時只管見安公子這等珊瑚其頂、孔雀其翎、猱獅其補、顯耀非常的去乾
(功名,他只覺這段人欲抵不過他那片天性去。)
(一時早把他那一肚子書毒合半世的牢騷一股腦子都提起來,打成一團,結成一
(塊,再也化解不動,撕掳不開了。)
(因此,他就只剩了擎著杯酒,一言不發,愁眉苦眼的坐在那裡發愣了。)
(那鄧九公是個熱腸子人,見安老爺這等樣子,一時測不透其中的所以然,又是
(心裡著急,又是替他難過。)
(便不問長短,只就他那個見識,講了一大篇不入耳之談,從旁勸道)
安老爺:老弟,你不是這麼著。人生在世,坐官一場,不過是巴結戴上個紅頂子;養兒一
場,也不過是指望兒子戴上個紅頂子。如今我們老賢姪這麼個歲數兒,紅頂子是
戴上了,大花翎子是扛上了,可是人家說的:『大丈夫要烈烈轟轟作一場。』從
這麼起,幾天兒的工夫,封侯拜相,你就剩了作老封君,享福了麼!這還不樂?
怎麼倒愁的這麼個樣兒?真個的,拿著你這麼個人,不信會連這點理兒看不破嗎
?
(他這套話一講,才正講得是安老爺心裡那個皮面兒。)
(老爺待要不答,想了想,自己正在憂患場中,有這等個向熱的人慇懃相勸,也
(自難得;待要合他談談自己這段心事,一時合他怎生談得明白?沒法,只就他
(嘴裡的話,煉字鍊句的煉成一句,合他)
合 他:看的破,忍不過。九兄,你只細細的體會我這六個字去,便曉得我心裡的苦楚了
。
(鄧九公那個粗豪性兒,如何打得來這個悶葫蘆?他聽了這話,只擰著個眉,紮
(巴著兩隻大眼睛,瞅著安老爺,看他那光景,一時比安老爺本人兒煩的還煩。
()
(只這等呆呆的瞅了半日,忽然見他把胸脯子一挺)
忽 然:老弟,你這話我聽出來咧!放心,這樁事滿交給愚兄咧!世街上要朋友是管作甚
麼的!
(安老爺此時才叫個「不勝詫異之至」,忙問說)
安老爺:九哥,這事你有甚麼法子呀?
合 他:你聽阿!我這半天細咂你這句話的滋味兒,大似是叫我們老賢姪前回黑風崗能仁
寺那樁事把你的攢兒嚇細了,如今他走這蕩遠道兒,你一定有個不放心,怕有個
失閃兒。我有主意。
(說著,揎拳掳袖的才要說他那個主意,忽然)
忽 然:你等等兒,等我們家裡先商量商量著。
(說著,便大嚷著叫道)
說 著:姑爺、姑奶奶呢?
(褚大娘子正在套間裡忙著打點東西,褚一官是在廂房裡幫著捆箱子,聽得他家
(老爺子這聲嚷,忙的都跑了來了。)
(鄧老頭兒見他兩個來了,便道)
便吩咐:你們倆坐下,我有話說。
合 他:(當下便先合他女兒說道)你乾老兒現在因他家老大出口,有點子不放心,他心
裡在這兒受著窄呢。照咱們這個樣兒的交情,他既受了窄,咱們要不給他冒股子
勁,那還算交情了嗎?如今我的意思,想要叫姑爺保著他去走這蕩,倘或道兒上
有個甚麼事兒,到底有個仗膽兒的,也叫你乾老兒放點兒心。姑奶奶,你想我這
個主意怎麼樣?
(安老爺一聽這話,心裡暗笑說)
心 裡:這老頭兒這才叫個『問官答花--驢唇不對馬嘴。』這與我的心事甚麼相干?
合 他:(忙說)老兄,豈有你這樣年紀倒叫大姑爺遠行之理!這事斷斷不可。
合 他:你別管。我們姑爺在家裡也是白呆著,趁著我還硬朗,叫他出去到官場中巴結巴
結,萬一遇著個機會,謀乾個一官半職,也是件兩全其美的事。老弟,你倒別為
難。
(這邊褚大娘子還沒開口,褚一官到底是老實人,聽了便說)
褚一官:罷了,老爺子,可是這話?也有你老人家養活了我半輩子,這會子瞧著你老這麼
大年紀了,我倒扔下,跑這麼遠去自己找官兒作的?真個的,我也忒認得官兒了
!知道我有那造化沒有呢!
(褚大娘子的性情卻又合他丈夫不同,方才聽他父親一說,就早合了他的意思。
()
(你道為何?難道他果的看得他那個老玉那般重,看得他這個一官這般輕,無端
(的就肯叫他到烏裡雅蘇台給老玉保鏢去不成?非也。)
(他是這兩年合安府上這陣走動,見安太太那等尊貴,金、玉姊妹那等富麗,他
(把個腳步眼界鬧高了,熱廝唿喇的,一心只想給他家一官大小也鬧個前程兒,
(他好借此作個官兒娘子。)
(聽褚一官這等說,他便說道)
褚一官:不是這麼著。你聽我說,這件事不值甚麼,家裡有我呢。咱們索興把東莊兒的房
子交給莊客們看著,我還搬回來跟老爺子住,早晚兒也好照應。你只管干你的去
,就留你在家裡,也是『六枝兒■癢癢兒--敷余著一個』。
(說著,他倒站起來向安老爺拜了一拜)
說 著:就是這麼著了。只求你老人家把這話好好兒的替我托付托付我們老玉罷。我也不
會花說柳說的,一句話,我就保他不撒謊、出苦力這兩條兒。要講本事呵,不是
我過獎,他可『掛拉棗兒--有線(限)』。
鄧九公:(鄧九公在旁呵呵的笑道)姑奶奶,你這是何苦來!
安老爺:(因合安老爺)老弟,這一來,你放了心了罷咧!再要不放心,我還有個人。我
們那個大鐵錘陸老大,老弟你不也見過他嗎?你來的頭裡,我原說叫他同女婿倆
人接你去。沒得去,你就來了。如今我還打發他倆送你回京,就叫他倆去替我給
我們老賢姪道喜。這事也得合我們老賢姪商量商量。
(說罷,就回頭吩咐他女婿道)
便吩咐:姑爺,這話你明白了?你別為我耽誤了事。你瞧不得老頭子慶了九十了,靠得住
,老天還賞幾年子老米飯吃呢!你只管安心去你的。你出去就把這話告訴陸老大
。你倆也別累贅,連夜趕著收拾收拾,馬上捎上個小包袱子,明日就跟了走了。
到京裡,瞧光景是用得著你們用不著你們,果然用得著,你倆再回來取行李。多
遠兒呢,大概也還有這工夫。就這麼辦咧。
(褚一官平日在他泰山跟前還有個東閃西挪,到了在他娘子跟前,卻是從來說一
(不二。)
400**時間: 地點:
(如今兩下裡一擠,他響也不敢響,只有一句一答應的盡著答應,便出去找陸葆
(安收拾行李馬匹去了不提。)
(這裡安老爺見他一家這等個至誠向熱,心下十分不安,覺得有褚、陸這等兩個
(人跟去,也像略為放心。)
(一時倒覺不好推卻,只得應允,轉向他父女稱謝了一番。)
(當下合鄧九公吃了幾杯,因是明日起早,飯罷便各各安置。)
(褚大娘子去照料了褚一官一番,又囑咐了他許多話,回到上房,合他家那位姨
(奶奶兩個張羅了這宗又打點那項,整忙了一夜不曾得睡。)
(次早才交五鼓,安老爺合鄧九公早都起來,褚一官、陸葆安兩個已經遍體行裝
(的上來伺候。)
鄧九公:(鄧九公一見他兩個)可是我昨日還落了囑咐你們一句要緊的話。你倆這一去,
見著少大爺,不比從前,可就得上台唱起戲來了。見面得跪倒爬起,說話得『嗻
兒』『喳兒』,還得照著督府衙門那些戈什哈〔戈什哈:滿語,護衛■的排場兒
,稱他『大人』,你們自己稱是『小的』,那才是話呢。別說靠著我這個面子兒
合你們倆腦袋上鈕子大的那個金頂兒,合人家套交情去,這齣戲可就唱砸了。
(二人聽了,只有連連答應。)
(當下安老爺忙忙的一面吃些東西,一面催齊車馬,便辭了大家,帶同小程師爺
(、褚、陸兩個並一眾家丁上路。)
(鄧九公一直送至岔道口,才合安老爺灑淚而別。)
(按下這話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