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 至 第一〇〇
９１＊＊時間： 地點：
（卻說那钦差到了典史衙門，望見那土地祠，便命住轎，落平下來。）
自 己：（只見跟班的從懷裡掏出一個黑皮子手本來，眾人兩旁看了，詫異道）钦差大人
怎生還用著這上行手本，拜誰呀？便是拜土地爺，也只合用個『年家眷弟』的大
帖，到底拜誰呀？
自 己：（正在猜度，那家人把手本呈老爺看過，便交付巡捕）拜會安太老爺。
（那巡捕接了，偷眼一看，手本上端恭小楷寫著「受業烏明阿」一行字，連忙飛
（奔到門投帖。）
９２＊＊時間： 地點：
（卻說那時正近重陽，南闈鄉試放榜。）
（安老爺正得了一本《江南新科闈墨》在那裡看，聽得縣衙前才得一片喧嘩，旋
（即不聞聲息，卻也聽慣了，不以為意，依然看那本文章。）
（忽見戴勤匆匆的跑進來，回稱）
戴 勤：钦差來拜。
（雖安老爺的鎮靜，也不免驚疑。）
心 裡：難道真個的钦差來催官項來了不成？
心 裡：（伸手接過手本一看，笑道）原來是他呀！只說甚麼『吳大人』『吳大人』，我
就再想不起是誰了！
心 裡：（因慢慢的起身離坐）請進來罷。
（早見那烏大爺遍體行裝的進來，先向安老爺行了個旗禮，請了安，起來，又行
（了個外官禮兒，拜了三拜。）
（安老爺也半禮相還。）
（烏大爺起身，又走近前來看了看老爺的臉面）
烏大爺：老師的臉面竟還好。只是怎生碰出這等一個岔兒來！
（一時讓坐茶罷。）
烏大爺：（烏大爺開口先說）老師的信，門生接到了。因有幾兩銀子不好轉人送來，旋即
奉了到此地來的廷寄，如今自己帶了來了。
老 爺：老師的官項現在怎樣？
（安老爺不便就提公子來的話，便答）
便吩咐：也有了些眉目了。
烏大爺：門生給老師帶了萬金來，在後面大船上呢，一到就送到公館去。
安老爺：（安老爺忙道）多了，多了，這斷乎用不了。你雖是個便家，況你我還有個通財
之誼，只是你在差次，那有許多銀子？
烏大爺：這也非門生一人的意思。沒接著老師的信以前，並且還不曾看見京報，便接著管
子金、何麥舟他兩家老伯的急腳信，曉得了老師這場不得意。門生即刻給同門受
過師恩的眾門生分頭寫了信去，派了個數兒，教他們量力盡心。因門生差次不久
，他們又不能各各的專人前來，便叫他們止發信來，把銀子匯京，都交到門生家
裡。正愁緩不濟急，恰好有現任杭州織造的富週三爺，是門生的大舅子，他有托
門生帶京的一萬銀子。門生合他說明，先用了他的，到京再由門生家裡歸還。這
萬金內一半作為門生的盡心，一半作為眾門生的集腋。將來他們匯到門生那裡，
再從門生那裡扣存也是一樣。此時且應老師的急用。老師接到他們的信，只要付
一封收到的回信，就完了事了。
安老爺：非我合你客氣，你大兄弟也送了幾兩銀子來，再有個二三千金便夠了。這種東西
，多也無用。再，與者受者都要心安。
烏大爺：老師這幾個門生，現在的立身植品，以至仰事俯蓄，穿衣吃飯，那不是出自師門
？誰也該『飲水思源，緣木思本』的。門生受恩最深，就該作個倡首。就譬如世
兄孝敬老師萬金，難道老師也合他讓再讓三不成？再，門生還有句放肆的笑話兒
，以老師的古道，處在這有天無日的地方，只怕往後還得預備個幾千銀子賠賠定
不得呢！
（安老爺聽了，啞然大笑。）
（因見他辦得這樣妥當，又說得這樣懇切，不好再推，便說）
便吩咐：我說你不過，就是這樣罷。我也合你說不到『卻之不恭』，卻是『受之有愧』了
。
（那烏大爺又謙遜了一番。）
（話完，便向他那家人使了個眼色，那家人早退下去，連戴勤等一並招呼開。）
（彼此會意，就都躲在院門外，坐下喝茶吃煙閒話。）
９３＊＊時間： 地點：
（卻說那位典史老爺見钦差來拜安老爺，不知怎樣恭維恭維才好。）
（忙忙的換了褂子，弄了一壺茶，跟了個衙役，親自送來讓家丁們喝，也為趁便
（探聽探聽消息。）
（誰想大家都堵著門坐著呢，不得進去。）
（他一面讓茶，一面搭讪著就要同坐。）
戴 勤：（戴勤先站起來道）郝老爺，你請治公罷。你在這裡，我們不好坐；同你一處坐
，主人知道也必嗔責。茶這裡有，郝老爺別費心了。
（那典史看這光景，料是打不進去，只得周旋一陣，把那壺茶送給轎夫喝去了。
（）
９４＊＊時間： 地點：
（卻說安老爺見烏大人把人支開，料是有說的。）
站起來：（只見他低聲道）門生此來卻不專為這事。現在奉旨到此訪察一樁公事，一路也
訪得些情形，未敢為據，所以來請示老師。老師知之必確。
安老爺：（安老爺忙問）何事？
烏大爺：此地河台被御史參了一本，說他怎的待屬員以趨奉為賢員，以誠樸為無用；演戲
作壽，受賄婪贓；侵冒錢糧，偷減工料；以致官場短氣，習俗頹靡等情，參得十
分利害。這事關係甚大，門生初次奉差，有些不得主意，所以討老師教導。
（安老爺聽了這話，沉了一沉）
安老爺：克齋，這話既承你以我為識途老馬，我卻有無多的幾句話，只恐你不信。
烏大爺：我到此不久，就到邳州高堰署了兩回事，河台的行止，我都不得深知。至於我之
被參，事屬因公，此中毫無屈抑。你如今既奉命而來，我以為國法不可不執，國
體也不可不顧；察事不得不精，存心卻不可不厚。老賢弟以為何如？
（烏大人覺得安老爺受了那河台無限的屈抑，豈無個不平之鳴？誰知他竟無一字
（怨尤，益加佩服老師的學識雅度。）
（說了幾句閒話，起身告辭。）
安老爺：我可不能看你去，也不便差人到你公館裡，改日長談罷。
（說著，送到院門，便不望外再送。）
９５＊＊時間： 地點：
（卻說那山陽縣知縣得了這個信，早差人稟知河台）
這 個：钦差在縣裡合安老爺長談。
（那河台倒是一驚。）
（才要問話，聽得頭門炮響，钦差早已到門，連忙開暖閣迎了出來。）
這 個：（見那钦差仍是春風滿面）才望了望敝老師，來遲了一步。
（說著一路進來，坐下。）
（可奈他絕口不談公事，至要緊的話，問的是淮安膏藥那舖子裡的好？竹瀝滌痰
（丸那舖子裡的真？河台也只得順著答應一番。）
只 得：（因便裝著糊塗問道）方才說貴老師是那位？
烏大人：就是被參的安令。
只 得：（河台連忙道）這位安水心先生老成練達，為守兼優，是此地第一賢員。無奈官
運平常，可可的遇見這等個不巧的事情。現在我們大家替他打算，眾擎易舉，已
有個成數了，不日便可奏請開復。
烏大人：這倒不敢勞大人費心。他世兄已經從京裡變產而來，大約可以了結公事。況且敝
老師是位一介不苟的，便承大人費心，他也未必敢領。
（河台聽了，大失所望。）
（钦差坐了一刻，便告辭進了公館。）
（那時後面官船已到，幾位隨帶司員也趕了來。）
（那些地方官，钦差都請在一處，公同一見。）
（應酬已畢，少微歇息，吃些東西，早發下一角文書，提河台的文武巡捕、管門
（管帳家丁。）
９６＊＊時間： 地點：
（須臾拿到，便封了門，照著那言官指參的款跡，連夜熬審起來。）
從 來：人情似鐵，官法如爐。
（況且隨帶的那些司員，又都是些精明強乾久經審案的能員，那消幾日，早問出
（許多贓款來。）
（钦差一面行文，仍用名貼去請河台過來說話。）
（不一時，河台已到，钦差照舊以客禮相待。）
（讓坐送茶已畢，便將廷寄並那御史的參折合他的巡捕、家丁的口供送給他看。
（）
（河台一看，這才如夢方醒，只嚇得他面如金紙，目瞪口呆。）
（又見上面有「如果審有贓款，即傳旨革職，所有南河河道總督即著烏明阿暫署
（」的話。）
（他慌忙看完，摘了帽子，向上跪倒碰頭，口稱他的名字說）
烏大人：犯官談爾音，昏聵糊塗，辜負天恩，但求重重的治罪，並罰鍰報效。
（原來那時候有個「罰鍰助餉助工」的功令。）
（只因朝廷深知督撫的豐厚，那時的風氣淳樸，督撫也不避豐厚之名，每逢獲罪
（，都求報效若干銀子助工助餉，也為圖輕減罪名，所以他才有這番舉動。）
（說罷起來，戴上帽子。）
烏大人：請大人具個親供。便是自認罰鍰，也得有個數目，好據供入奏。
從 來：（那談爾音道）犯官打算竭力巴結十萬銀子交庫。
烏大人：大人的情甘報效，我原不便多言；但是聖意甚嚴，案情較重，左右近年的案都有
個樣子在前頭。大人還得自己斟酌斟酌，不可自誤。
從 來：（他答應了兩個）是。
（下去寫具親供。）
（一時，早有首府中軍送過印來，烏大人即日拜印接署。）
（便下了一個札子，委山陽縣伺候前印河台大人，這漢話就叫作『看起來了』。
（）
（這個信傳出去，那些紳衿百姓鋪戶聽得，好不暢快！原來這河台姓談，名爾音
（，號鈺甫。）
（便有等尖酸的，指了新舊河台的名號編了一副對聯，道是）
道 是：月向日邊明，日月當空天有眼；玉鑲金作鈺，玉金滿橐地無皮。
（閒話擱起。）
９７＊＊時間： 地點：
（卻說那談爾音下去寫具親供，見钦差的話來得嚴厲，一定朝廷還有甚密旨。）
９８＊＊時間： 地點：
（如今報效得少了罷，誠恐罪名減不去；多了罷，實在心上捨不得。）
（心問口，口問心，打算良久，連那些奇珍異寶折變了，大約也夠了。）
（且自顧命要緊，因此上一很二很，寫了二十萬兩的報效。）
（那烏大人就把案歸著了歸著，據情轉奏。）
（當朝聖人最惱的貪官汙吏，也還算法外施仁，止于把他革職，發往軍台效力。
（）
（不日批折回來，那談爾音便忙忙交官項上庫，送家眷回鄉，剩了個空人兒赴軍
（台效力去了。）
（只是這些金銀珠寶，千方百計才弄得來，三言兩語便花將去；當日嫌他來的少
（，今日轉痛他去的多。）
（也最可憐的是，他見過烏大人之後，不曾等安老爺交官項，早替他虛出通關，
（連夜發了折子奏請開復，想在钦差跟前作個大大的情面。）
（也是發于天良，要想存些公道。）
（只是遲矣，晚矣！）
９９＊＊時間： 地點：
（卻說安太太那邊，自從張金鳳進門之後，在安太太是本不曾生得這等一個愛女
（，在張姑娘是難得遇著這等一位慈姑。）
（彼此相投，竟比那多年的婆媳還覺親熱。）
（那張老夫妻雖然有些鄉下氣，初來時眾人見了不免笑他；及至處下來，見他一
（味誠實，不辭勞，不自大，沒一些心眼兒，沒一分脾氣，你就笑他也是那樣，
（不笑他也是那樣。）
（因此大家不但不笑他，轉都愛他敬他。）
（雖是兩家合成一家，倒過得一團和氣。）
１００＊＊時間： 地點：
（這日安老爺收到烏大爺的幫項，即日把文書備妥，如數交納，照例開復。）
（又因此地正在官場有事，自己不好出去，便告了兩個月病假。）
（早有公子領著家人們預備轎馬前來。）
（這老爺離了土地祠，來到聚合店。）
（安太太迎了出來。）
（老夫妻本來伉儷甚篤，更兼在異鄉同患難，又想到公子這場落難，彼此見了，
（十分傷感。）
（虧得公子一旁極力勸慰方住。）
（安太太便叫媳婦出來拜見。）
（安老爺一看，又叫他近前來細看一番，因向太太道）
安老爺：我告訴玉格的話，想來都說到了，不必再說。這個孩子天生的是咱們家的媳婦兒
！等著消停消停，就給他們辦起這件喜事來。
（安老爺不吃煙，張姑娘便送上一碗茶來。）
（一時，親家太太也來相見。）
（這親家太太可不是那兩日的親家太太了，也穿上裙子了，好容易女兒勸著把那
（個冠子也摘了。）
（見了安老爺，拜了兩拜，口裡）
口 裡：好哇，親家！俺們在這裡可糟擾了！
（安老爺也合他謙了幾句。）
烏大人：親家老爺進來了。
（安老爺迎進來，見禮歸坐，著實謝了謝他途中照應公子。）
張 老：親家，不要說這話。我的嘴笨，也說不上個甚麼來。咱都是一家人，往後只有我
們沾光的。就只一件，我在家負苦慣了，這幾天吃飽了飯，竟白呆著就睏了。親
家，這不是你來家了嗎？有啥笨活，只管交給我，管作的動；不的時候兒，這大
米飯老天可不是叫人白吃的。
安老爺：（安老爺聽了道）就是這樣。如今我第一樁大事，就是你這個女婿。他只管這麼
大了，還得有個常人兒招護著。這幾日裡邊有個媳婦，不好叫他在裡頭不週不備
，我可就都求了親家了。
（張老爺連忙答應。）
安太太：這幾天就多虧了親家老爺疼他。
（一句話沒完，張太太話來了）
張太太：啥話呢，疼閨女有個不疼女婿的！
（大家正說到熱鬧中間，人回）
大 家：河台烏大人來拜。
（把個張老夫妻嚇得往外藏躲不迭。）
（一時鑼嗚導喝，烏大人已到店門。）
安老爺：請進來坐罷。
（說著，便迎了進來。）
（那烏大人先給師母請了安，然後又合公子敘了一向的闊別。）
（提到前任談公的事，安老爺倒著實感歎了一番。）
烏大人：門生看老師沒甚麼大欠安，為何告起假來？
安老爺：（安老爺便說是）有些瑣事。
（便把公子途中結親一事略提了幾句，只是不提那番駭人見聞的話。）
（烏大人也連忙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