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  至  第四〇

31**時間: 地點:
    (且說那安公子打發兩個騾夫去後,正是店裡早飯才擺上,熱鬧兒的時候。)
    (只聽得這屋裡浅斟低唱,那屋裡呼么喝六,滿院子賣零星吃食的,賣雜貨的,
    (賣山東料的、山東布的,各店房出來進去的亂串。)
公 子:(公子看了)我不懂,這些人走這樣的長道兒,乏也乏不過來,怎麼會有這等的
    高興?
    (說著,一時間悶上心來,又惦著嬤嬤爹此時不知死活;兩個騾夫去了半天,也
    (不知究竟找的著找不著那褚一官;那褚一官也不知究竟能來不能來。)
    (自己又不敢離開這屋子,只急得他轉磨兒的一般在屋裡亂轉。)
    (轉了一會,想了想)
想了想:這等不是道理,等我靜一靜兒罷。
    (隨把個馬褥子鋪在炕沿上,盤腿坐好,閉上眼睛,把自己平日念過的文章,一
    (篇篇的背誦起來。)
    (背到那得意的地方,只聽他高聲朗誦的念道是)
只聽他:罔極之深恩未報,而又徒留不肖肢體,遺父母以半生莫殫之愁。百年之歲月幾何
    ?而忍吾親有限之精神,更消磨于生我劬勞之後!……
    (正閉著眼睛背到這裡,只覺得一個冰涼挺硬的東西在嘴唇上哧溜了一下子,嚇
    (了一跳。)
    (連忙睜眼一看,只見一個人站在當地,太陽上貼著兩塊青緞子膏藥,打著一撒
    (手兒大松的辮子,身上穿著件月白棉綢小夾襖兒,上頭罩著件藍布琵琶襟的單
    (緊身兒,緊身兒外面系著條河南褡包,下邊穿著條香色洋布裌褲,套著雙青緞
    (子套褲,磕膝蓋那裡都麻了花兒了,露著桃紅布裡兒,右大腿旁拖露著一大堆
    (純泥的白縐綢汗巾兒,腳下包腳面的魚白布襪子,一雙大掖巴魚鱗繖鞋,可是
    (靸拉著。)
    (左手拿著擦的鏡亮二尺多長的一根水煙袋,右手拿著一個火紙捻兒。)
    (只見他「噗」的一聲吹著了火紙,就把那煙袋往嘴裡給楞入。)
公 子:我不吃水煙。
只聽他:(那小子說)你老吃潮煙哪?
    (說著,就伸手在套褲裡掏出一根紫竹潮煙袋來。)
    (公子一看,原來是把那竹根子上鑽了一個窟窿,就算了煙袋鍋兒,這一頭兒不
    (安嘴兒,那紫竹的竹皮兒都被眾人的牙磨白了。)
公 子:(公子連忙說)我也不吃潮煙,我就不會吃煙,我也沒叫你裝煙,想是你聽錯了
    。
    (那賣水煙的一聽這話,就知道這位爺是個怯公子哥兒,便低了頭出去了。)
    (這公子看他才出去,就有人叫住,在房簷底下站著唿噜唿噜的吸了好幾煙袋,
    (把那煙從嘴裡吸進去,卻從鼻子裡噴出來。)
    (賣水煙的把那水煙袋吹的忒兒嘍嘍的山響。)
    (那人一時吃完,也不知腰裡掏了幾個錢給他。)
    (這公子才知道這原來也是個生財大道,暗暗的稱奇。)
    (不多一會,只聽得外面嚷將起來。)
連 連:(他嚷的是)聽書罷?聽段兒罷?《羅成賣絨線兒》、《大破壽州城》、《寧武
    關》、《胡迪罵閻王》、《婆子罵雞》、《小大姐兒罵他姥姥》。
公 子:這怎麼個講法?
    (跟著便聽得弦子聲兒噔楞噔楞的彈著,走進院子來。)
    (看了看,原來是一溜串兒瞎子,前面一個拿著一擔柴木弦子,中間兒那個拿著
    (個破八角鼓兒,後頭的那個身上背著一個洋琴,手裡打著一付紮板兒,噔咚紮
    (咶的就奔了東配房一帶來。)
    (公子也不理他,由他在窗根兒底下鬧去。)
    (好容易聽他往北彈了去了,早有人在那接著叫住。)
    (這個當兒,恰好那跑堂兒的提了開水壺來沏茶,公子便自己起來倒了一碗,放
    (在桌子上晾著。)
    (只倒茶的這個工夫兒,又進來了兩個人。)
    (公子回頭一看,竟認不透是兩個甚麼人:看去一個有二十來歲,一個有十來歲
    (。)
    (前頭那一個打著個大長的辮子,穿著件舊青縐綢寬袖子夾襖,可是桃紅袖子;
    (那一個梳著一個大歪抓髻,穿著件半截子的月白洋布衫兒,還套著件油脂模糊
    (破破爛爛的天青緞子繡三藍花兒的緊身兒。)
    (底下都是四寸多長的一對金蓮兒,臉上抹著一臉的和了泥的鉛粉,嘴上週圍一
    (個黃嘴圈兒,--胭脂是早吃了去了。)
    (前頭那個抱著面琵琶。)
    (原來是兩個大丫頭。)
    (公子一見,連忙)
連 連:你們快出去!
    (那兩個人也不答言,不容分說的就坐下彈唱起來。)
    (公子一躲躲在牆角落裡,只聽他唱的是甚麼「青柳兒青,清晨早起丟了一枚針
    (」。)
公 子:(公子發急道)我不聽這個。
連 連:(那穿青的道)你不聽這個,咱唱個好的。
      我唱個《小兩口兒爭被窩》你聽。
公 子:我都不聽。
連 連:(只見他捂著琵琶直著脖子問道)一個曲兒你聽了大半拉咧,不聽咧?
公 子:不聽了!
連 連:(那丫頭說)不聽,不聽給錢哪!
    (公子此時只望他快些出去,連忙拿出一弔錢,掳了幾十給他。)
    (他便嘻皮笑臉的把那一半也搶了去。)
公 子:(那一個就說)你把那一撇子給了我罷。
    (公子怕他上手,趕緊把那一百拿了下來,又給了那個。)
    (他兩個把錢數一數,分作兩分兒掖在褲腰裡。)
    (那個大些的走到桌子跟前,就把方才晾的那碗涼茶端起來,咕嘟咕嘟的喝了。
    ()
    (那小的也抱起茶壺來,嘴對嘴兒的灌了一起子,才撅著屁股扭搭扭搭的走了。
    ()
    (且住!說書的,這話有些言過其實。)
    (安公子雖然生得尊貴,不曾見過外面這些下流事情,難道上路走了許多日子,
    (今日才下店不成?不然,有個原故。)
    (他雖說走了幾站,那華奶公都是跟著他,破正站走,趕尖站住,尖站沒有個不
    (冷清的,再說每到下店必是找個獨門獨院,即或在大面兒上,有那個撅老頭子
    (,這些閒雜人也到不了跟前。)
    
    
32**時間: 地點:
    (如今短了這等一個人,安公子自然益發受累起來。)
    (這也算得「聞鼓鼙而思將士」了。)
    (閒話休提。)
    
    
33**時間: 地點:
    (卻說安公子經了這番的糟擾,又是著急,又是生氣,又是害臊,又是傷心,只
    (有盼望兩個騾夫早些找了褚一官來,自己好有個倚靠,有個商量。)
    (正在盼望,只聽得外面踏踏踏踏的一陣牲口蹄兒響,心裡說是)
心 裡:好了,騾夫回來了!
    (他可也沒算計算計,此地到二十八棵紅柳樹有多遠?一去一回得走多大工夫?
    (騾夫究竟是步行去的、騎了牲口去的?一概沒管。)
    (只聽得個牲口蹄兒響,便算定是騾夫回來了。)
    (忙忙的出了房門兒,站在台階兒底下等著。)
    (只聽得那牲口蹄兒的聲兒越走越近,一直的騎進穿堂門來,看了看,才知不是
    (騾夫。)
    (只見一個人騎著匹烏雲蓋雪的小黑驢兒,走到當院裡,把扯手一攏,那牲口站
    (住,他就棄鐙離鞍下來。)
    (這一下牲口,正是正西面東,恰恰的合安公子打了一個照面,公子重新留神一
    (看,原來是一個絕色的輕年女子。)
    (只見他生得兩條春山含翠的柳葉眉,一雙秋水無塵的杏子眼;鼻如懸膽,唇似
    (丹朱;蓮臉生波,桃腮帶靨;耳邊廂帶著兩個硬紅坠子,越顯得紅白分明。)
    (正是不笑不說話,一笑兩酒窩兒。)
    (說甚麼出水洛神,還疑作散花天女。)
    (只是他那豔如桃李之中,卻又凜如霜雪。)
    (對了光兒,好一似照著了那秦宮寶鏡一般,恍得人膽氣生寒,眼光不定。)
    (公子連忙退了兩步,扭轉身子要進房去,不覺得又回頭一看,見他頭上罩著一
    (幅元青縐紗包頭,兩個角兒搭在耳邊,兩個角兒一直的蓋在腦後燕尾兒上;身
    (穿一件搭腳面長的佛青粗布衫兒,一封書兒的袖子不捲,蓋著兩隻手;腳下穿
    (一雙二藍尖頭繡碎花的弓鞋,那大小只好二寸有零不及三寸。)
公 子:(公子心裡想道)我從來怕見生眼的婦女,一見就不覺得臉紅。但是親友本家家
    裡我也見過許多的少年閨秀,從不曾見這等一個天人相貌!作怪的是,他怎麼這
    樣一副姿容弄成恁般一個打扮?不尷不尬,是個甚麼原故呢?
    (一面想著,就轉身上了台階兒,進了屋子,放下那半截藍布簾兒來,巴著簾縫
    (兒望外又看。)
    (只見那女子下了驢兒,把扯手搭在鞍子的判官頭兒上,把手裡的鞭子望鞍橋洞
    (兒裡一插。)
    (這個當兒,那跑堂兒的從外頭跑進來。)
    (就往西配房盡南頭正對著自己住的這間店房裡讓。)
公 子:(又聽跑堂兒的接了牲口,隨即問了一聲說)這牲口拉到槽上喂上罷?
那女子:不用,你就給我拴在這窗根兒底下。
    (那跑堂的拴好了牲口,回身也一般的拿了臉水、茶壺、香火來,放在桌兒上。
    ()
那女子:把茶留下,別的一概不用,要飯要水,聽我的信。我還等一個人。我不叫你,你
    不必來。
    (那跑堂兒的聽一句應一句的,回身向外邊去了。)
    (跑堂兒的走後,那女子進房去,先將門上的布簾兒高高的吊起來,然後把那張
    (柳木圈椅挪到當門,就在椅兒上坐定。)
    (他也不茶不煙,一言不發,呆呆的只向對面安公子這間客房瞅著。)
    (安公子在簾縫兒邊被他看不過,自己倒躲開,在那把掌大的地下來回的走。)
    (走了一會,又到簾兒邊望望,見那女子還在那裡目不轉睛的向這邊呆望。)
    (一連偷瞧了幾次,都是如此。)
    (安公子當下便有些狐疑起來,心裡敁敪道)
心 裡:這女子好生作怪!獨自一人,沒個男伴,沒些行李,進了店,又不是打尖,又不
    是投宿,呆呆的單向了我這間屋子望著,是何原故?
    (想了半日,忽然想起說)
忽 然:是了,這一定就是我嬤嬤爹說的那個給強盜作眼線看道路的甚麼婊子罷?他倘然
    要到我這屋裡看起道兒來,那可怎麼好呢?
    (想到這裡,心裡就像小鹿兒一般突突的亂跳。)
想了想:(又想了想)等我把門關上,難道他還叫開門進來不成?
    (說著,趷跶的一聲把那扇單扇門關上。)
    (誰知那門的插關兒掉了,門又走扇,才關好了,吱嘍嘍又開了;再去關時,從
    (簾縫兒裡見那女子對著這邊不住的冷笑。)
公 子:不好,他準是笑我呢。不要理他!只是這門關不住,如何是好?
    (左思右想,一眼看見那穿堂門的裡邊東首,靠南牆放著碾糧食一個大石頭磟碡
    (,心裡)
心 裡:把這東西弄進來,頂住這門,就牢靠了。萬一褚一官今日不來,連夜間都可以放
    心。
    (一面想,一面要叫跑堂兒的。)
    (無奈自己說話向來是低聲靜氣慢條斯理的慣了,從不會直著脖子喊人。)
    (這裡叫他,外邊斷聽不見。)
    (為了半晌難,仗著膽子,低了頭,掀開簾子,走到院子當中,對著穿堂門往外
    (找那跑堂兒的。)
    (可巧,見他叼著一根小煙袋兒,交叉著手靠著窗台兒在那裡歇腿兒呢。)
    (公子見了,鬧了個「點手換羅成」,朝他點了一點手兒。)
    (那跑堂兒的瞧見,連忙的把煙袋桿望巴掌上一拍,磕去煙火,把煙袋掖在油裙
    (裡,走來問公子道)
跑堂兒:要開壺啊,你老?
公 子:不是,我要另煩你一件事。
跑堂兒:(跑堂兒的陪笑說道)這是那兒的話,怎麼『煩』起來咧?伺候你老,你老吩咐
    啵。
    (公子才要開口,未曾說話臉又紅了。)
跑堂兒:(跑堂兒的見這個樣子)你老不用說了,我明白了。想來是將才串店的這幾個姑
    娘兒,不入你老的眼,要外叫兩個。你老要有熟人只管說,別管是誰,咱們都彎
    轉的了來。你老要沒熟人,我數你老聽:咱們這兒頭把交椅,數東關裡住的晚香
    玉,那是個尖兒。要講唱的好,叫小良人兒,你老白聽聽那個嗓子,真是掉在地
    下摔三截兒!還有個旗下金,北京城裡下來的,開過大眼,講桌面兒上,那得讓
    他咧!還有個煙袋疙瘩兒,還是個雛兒呢。你老說,叫那一個罷?
    (一套話,公子一字兒也不懂,聽去大約不是甚麼正經話,便羞得他要不的,連
    (忙皺著眉、垂著頭、搖著手說道)
公 子:你這話都不在筋節上。
跑堂兒:我猜的不是,那麼著,你老說啵。
公 子:(公子這才斯斯文文的指著牆根底下那個石頭磟碡說道)我煩你把這件東西給我
    拿到屋裡去。
    (那跑堂兒的聽了一怔,把腦袋一歪)
跑堂兒:我的太爺,你老這可是攪我咧!跑堂兒的是說是勤行,講的是提茶壺、端油盤、
    抹桌子、扳板凳,人家掌櫃的土木相連的東西,我可不敢動!再說,那東西少也
    有三百來斤,地下還埋著半截子,我就這麼輕輕快快的給你老拿到屋裡去了?我
    要拿得動那個,我也端頭號石頭考武舉去了,我還在這兒跑堂兒嗎?你老這是怎
    麼說呢!
    
    
34**時間: 地點:
    (正說話間,只見那女子叫了聲)
那女子:店裡的,拿開水來。
    (那跑堂兒的答應了一聲,踅身就往外取壺去了,把個公子就同泥塑一般塑在那
    (裡。)
    (直等他從屋裡兑了開水出來,公子又叫他)
公 子:你別走,我同你商量。
跑堂兒:(那跑堂兒的)又是甚麼?
公 子:你們店裡不是都有打更的更夫麼?煩你叫他們給我拿進來,我給他幾個酒錢。
    (那跑堂兒的聽見錢了,提著壺站住)
跑堂兒:到不在錢不錢的,你老瞧,那傢伙真有三百斤開外,怕未必弄得行啊!這麼著啵
    ,你老破多少錢啵?
公 子:要幾百就給他幾百。
跑堂兒:(跑堂的搖頭說)幾百不行,那得『月乾楮』。
    (說著,又伸了兩個指頭。)
    (這句話公子可斷斷不得明白了。)
    (不但公子不得明白,就是聽書的也未必得明白,連我說書的也不得明白。)
    (說書的當日聽人演說《兒女英雄傳》這樁故事的時候,就考查過揚子《方言》
    (那部書,那部書竟沒有載這句方言。)
    (後來遇見一位市井通品,向他請教,他才注疏出來,道是)
向 他:『月』之為言二也,以月字中藏著二字也。『乾』之為言千,千之為之弔也。乾
    者千之替語也,弔者千之通稱也。『楮』之為言紙也。紙,錢也,即古之所為寓
    錢也;以寓錢喻制錢,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合而言之『月乾楮』者,兩弔錢也
    。不僅惟是,如『流乾楮』『玉乾楮』,自一、二以至九、十,皆有之。
    (自從聽了這番妙解,說書的才得明白,如今公諸同好。)
    (閒言少敘。)
    (那安公子問了半天,跑堂兒的才說明是要兩弔錢。)
公 子:就是兩弔,你叫他們快給我拿進來罷。
    (跑堂兒的擱下壺,叫了兩個更夫來。)
    (那倆更夫一個生的頂高細長,叫作「杉槁尖子張三」;一個生得壯大黑粗,叫
    (作「壓油墩子李四」。)
跑堂兒:(跑堂兒的告訴他二人說)來,把這傢伙給這位客人挪進屋裡去。
公 子:(又悄說道)喂,有四百錢的酒錢呢!
公 子:(這李四本是個渾蟲,聽了這話,先走到石頭邊說)這得先問他問。
    (上去向那石頭楞子上當的就是一腳,那石頭風絲兒也沒動。)
    (李四「嗳喲」了一聲,先把腿蹲了。)
公 子:(張三說)你擱著啵!那非離了拿鐝頭把根子搜出來,行得嗎?
    (說著,便去取鐝頭。)
跑堂兒:(李四說)喂,你把咱們的繩槓也帶來,這得倆人抬呀!
    
    
35**時間: 地點:
    (少時,繩槓鐝頭來了。)
    (這一陣嚷嚷,院子裡住店的、串店的,已經圍了一大圈子人了。)
    (安公子在一旁看著那兩個更夫侻衣裳,綰辮子,磨拳擦掌的,才要下鐝頭。)
    (只見對門的那個女子抬身邁步,款款的走到跟前,問著兩個更夫說)
安公子:你們這是作甚麼呀?
跑堂兒:(跑堂兒的接口說道)這位客人要使喚這塊石頭,給他弄進去。你老躲遠著瞧,
    小心碰著!
那女子:弄這塊石頭何至於鬧的這等馬仰人翻的呀?
那女子:(張三手裡拿著鐝頭,看了一眼,接口說)怎麼『馬仰人翻』呢?瞧這傢伙,不
    這麼弄,問得動他嗎?打諒頑兒呢!
    (那女子走到跟前,把那塊石頭端相了端相,見有二尺多高,逕圓也不過一尺來
    (往,約莫也有個二百四五十斤重,原是一個碾糧食的磟碡。)
    (上面靠邊卻有個鑿通了的關眼兒,想是為拴拴牲口,再不插根桿兒,晾晾衣裳
    (用的。)
    (他端相了一番,便向兩個更夫說道)
跑堂兒:你們兩個閃開。
那女子:(李四說)閃開怎麼著?讓你老先坐下歇歇兒?
    (那女子更不答言,他先挽了挽袖子,把那佛青粗布衫子的衿子往一旁一緬,兩
    (隻小腳兒往兩下裡一分,拿著樁兒,挺著腰板兒,身北面南,用兩隻手靠定了
    (那石頭,只一撼,又往前推了一推,往後攏了一攏,只見那石頭腳根上週圍的
    (土兒就拱起來了;重新轉過身子去,身西面東,又一撼,就勢兒用右手輕輕的
    (一撂,把那塊石頭就撂倒了。)
    (看的眾人齊打夯兒的喝彩,就中也有「嚄」的一聲的,也有「唶」的一聲的,
    (都悄悄的)
悄悄的:這才是勁頭兒呢!
    (當下把個張三、李四嚇得目瞪口呆,不由的叫了一聲)
叫 了:我的佛爺桌子!
    (他才覺得他方才那陣討人嫌,鬧的不夠味兒。)
    (那跑堂兒的一旁看了,也嚇得舌頭伸了出來,半日收不回去。)
    (獨有安公子看著,心裡反倒加上一層為難了。)
    (甚麼原故呢?他心裡的意思,本是怕那女子進這屋裡來,才要關門;怕門關不
    (牢,才要用石頭頂;及至搬這塊石頭,倒把他招了來了。)
    (這個當兒,要說我不用這塊石頭了,斷無此理;若說不用你給我搬,大約更不
    (能行。)
    (況且這等一塊大石頭,兩個笨漢尚且弄他不轉,他輕輕鬆松的就把他撥弄躺下
    (了,這個人的本領也就可想而知。)
    (這不是我自己引水入牆、開門揖盜麼!)
    (只急得他悔燄中燒,說不出口,在滿院子裡乾轉。)
    (這且不言。)
    
    
36**時間: 地點:
    (且說那女子把那石頭撂倒在平地上,用右手推著一轉,找著那個關眼兒,伸進
    (兩個指頭去勾住了,往上只一悠,就把那二百多斤的石頭磟碡單撒手兒提了起
    (來,向著張三、李四說道)
那女子:你們兩個也別閒著,把這石頭上的土給我拂落淨了。
    (兩個人屁滾尿流答應了一聲,連忙用手拂落了一陣)
四個人:得了。
    (那女子才回過頭來,滿面含春的向安公子)
向安公:尊客,這石頭放在那裡?
    (那安公子羞得面紅過耳,眼觀鼻、鼻觀心的答應了一聲,說)
安公子:有勞!就放在屋裡罷。
    (那女子聽了,便一手提著石頭,款動一雙小腳兒,上了台階兒,那隻手撩起了
    (布簾,跨進門去,輕輕的把那塊石頭放在屋裡南牆根兒底下,回轉頭來,氣不
    (喘,面不紅,心不跳。)
    (眾人伸頭探腦的向屋裡看了,無不詫異。)
    (不言看熱鬧的這些人三三兩兩、你一言我一語的猜疑講究。)
    
    
37**時間: 地點:
    (卻說安公子見那女子進了屋子,便走向前去把那門上的布簾兒掛起,自己倒閃
    (在一旁,想著好讓他出來。)
    (誰想那女子放下石頭,把手上身上的土拍了拍,抖了抖,一回身,就在靠桌兒
    (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了。)
    (安公子一見,心裡)
心 裡:這可怎麼好?怕他進來,他進來了;盼他出來,他索性坐下了!
    (心裡正在為難,只聽得那女子反客為主,讓著說道)
心 裡:尊客,請屋裡坐。
    (這公子欲待不進去,行李、銀子都在屋裡,實在不放心;欲待進去,合他說些
    (甚麼?又怎生的打發他出去?俄延了半晌,忽然靈機一動,心中悟將過來)
合 他:這是我粗心大意!我若不進去,他怎得出來?我如今進去,只要如此如此,恁般
    恁般,他難道還有甚麼不走的道理不成?
    (這正是:
    (  也知蘭蕙非凡草,怎奈當門礙著人。)
    (要知安公子怎生開發那女子,那去找褚一官的兩個騾夫回來到底怎生掇賺安公
    (子,那安公子信也不信,從也不從,都在下回書交代。)
    (第四回完)
    (第五回 小俠女重義更原情 怯書生避難翻遭禍)
    (這回書緊接上回,講得是安公子一人落在茌平旅店,遇見一個不知姓名的女子
    (,花容月貌,荊釵布裙,本領驚人,行蹤難辨,一時錯把他認作了一個來歷不
    (明之人,加上一備防範。)
    (偏偏那女子又是有意而來,彼此陰錯陽差,你越防他,他越近你,防著防著,
    (索興防到自己屋裡來了。)
    (及至到了屋裡,安公子是讓那女子出來,自己好進去。)
    (那女子是讓安公子進去,他可不出來。)
    (安公子女孩兒一般的人,那裡經得起這等的磨法?不想這一磨,正應了俗語說
    (:「鐵打房樑磨繡針」,竟磨出個見識來了。)
    (你道他有了個甚麼見識?說來好笑,卻也可憐。)
    (只見他一進屋子,便忍著羞,向那女子恭恭敬敬的作了一個揖,算是道個致謝
    (。)
    (那女子也深深的還了個萬福。)
    (二人見禮已罷,安公子便向那鞘馬子裡拿出兩弔錢來,放在那女子跟前,卻又
    (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女子:(那女子忙問說)這是甚麼意思?
公 子:我方才有言在先,拿進這石頭來,有兩串謝儀。
那女子:(那女子笑了一笑)豈有此理,笑話兒了!
跑堂兒:(因把那跑堂兒的叫來)這是這位客人賞你們的,三個人拿去分了罷。
    (那兩個更夫正在那裡平垫方才起出來的土,聽見兩弔錢,也跑了過來。)
跑堂兒:(那跑堂兒的)這,我們怎麼倒穩吃三注呢?
那女子:別累贅,拿了去。我還乾正經的呢!
    (三個人謝了一謝,兩個更夫就合他在窗外的分起來。)
    (那跑堂兒的只叫得苦。)
    (他原想著這是點外財兒,這頭兒要了兩弔,那頭兒說了四百,一弔六百文是穩
    (穩的下腰了。)
    (不料給當面抖摟亮了,也只得三一三十一,合那兩個每人「六百六十六」的平
    (分。)
    (分完了,他算多剩了一個大錢,掖在耳朵眼兒裡,合兩個更夫拿著鐝頭繩槓去
    (了不提。)
    (公子見那女子這光景,自己也知道這兩弔錢又弄疑相了,才待讪讪兒的躲開。
    ()
那女子:(那女子讓道)尊客請坐,我有話請教。請問尊客上姓?仙鄉那裡?你此來自然
    是從上路來,到下路去,是往那方去?從何處來?看你既不是官員赴任,又不是
    買賣經商,更不是覓衣求食,究竟有甚麼要緊的勾當?怎生的伴當也不帶一個出
    來,就這等孤身上路呢?請教!
    (公子聽了頭一句,就想起嬤嬤爹囑咐的「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的話來了,想了想)
公 子:我這『安』字說三分,可怎麼樣的分法兒呢?難道我說我姓『寶頭兒』,還是說
    我姓『女』不成?況且祖宗傳流的姓,如何假得?
想了想:(便直捷了當的說)我姓安。
    (說了這句,自己可不會問人家的姓。)
    (緊接著就把那家住北京改了個方向兒,前往南河掉了個過兒)
自 己:我是保定府人。我從家鄉來,到河南去,打算謀個館地作幕。我本有個伙伴在後
    面走著,大約早晚也就到。
那女子:(那女子笑了笑)原來如此。只是我還要請教,這塊石頭又要他何用?
    (公子聽了這句,口中不言,心裡暗想說)
心 裡:這可沒的說的了。怎麼好說我怕你是個給強盜看道兒的,要頂上這門,不准你進
    來呢!
只 得:(只得說是)我見這店裡串店的閒雜人過多,不耐這煩擾,要把這門頂上,便是
    夜裡也嚴謹些。
    (自己說完了,覺著這話說了個周全,遮了個嚴密,這大概算得「逢人只說三分
    (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了。)
    (只見那女子未曾說話,先冷笑了一聲,說)
自 己:你這人怎生的這等枉讀詩書,不明世事?你我萍水相逢,況且男女有別,你與我
    無干,我管你不著。如今我無端的多這番閒事,問這些閒話,自然有個原故。我
    既這等苦苦相問,你自然就該侃侃而談,怎麼問了半日,你一味的吞吞吐吐,支
    支吾吾?你把我作何等人看待?
    (列公,若論安公子長了這麼大,大約除了受父母的教訓,還沒受過這等大馬金
    (刀兒的排揎呢!)
    (無奈人家的詞嚴義正,自己膽怯心虛,只得陪著笑臉兒說)
只 得:說那裡話!我安某從不會說謊,更不敢輕慢人。這個……還請原諒。
那女子:這輕慢不輕慢,倒也不在我心上。我是天生這等一個多事的人:我不願作的,你
    哀求會子也是枉然;我一定要作的,你輕慢些兒也不要緊。這且休提。你若說你
    不是謊話,等我一樁樁的點破了給你聽。你道你是保定府人,聽你說話,分明是
    京都口脗,而且滿面的詩禮家風,一身的簪纓勢派,怎的說得到是保定府人?你
    道你是往河南去,如果往河南去,從上路就該岔道,如今走的正是山東大路,奔
    江南江北的一條路程。若說你往南河淮安一帶,還說得去,怎的說到是往河南去
    ?你又道你是到河南作幕,你自己自然覺得你斯文一派,像個幕賓的樣子,只是
    你不曾自己想想,世間可有個行囊裡裝著兩三千銀子,去找館地當師爺的麼?
    (公子聽到這裡,已經打了個寒噤,坐立不安。)
那女子:(那女子又復一笑)只有你說的還有個伙伴在後的這句話,倒是句實話。只是可
    惜你那個老伙伴的病,又未必得早晚就好,來得恁快。你想,難道你這些話都是
    肺腑裡掏出來的真話不成?
    (一席話,把個安公子嚇得閉口無言,暗想道)
安公子:好生作怪!怎麼我的行藏他知道得這等詳細?據這樣看起來,這人不止是甚麼給
    強盜作眼線的,莫不竟是個大盜,從京裡就跟了下來?果然如此,不但嬤嬤爹在
    跟前不中用,就褚一官來也未必中用!這便如何是好呢?
    (不言公子自己肚裡猜度,又聽那女子)
那女子:再講到你這塊石頭的情節,不但可笑可憐,尤其令人可惱!你道是為怕店裡閒雜
    人攪擾,你今日既下了這座店,占了這間房,這塊地方今日就是你的產業了。這
    些串店的固是討厭,從來說『無君子不養小人』。這等人,喜歡的時節,付之行
    雲流水也使得;煩惱的時節,狗一般的可以吆喝出去。你要這塊石頭何用?再要
    講道夜間嚴謹門戶,不怕你腰纏萬貫,落了店,都是店家的干係,用不著客人自
    己費心。況且在大路上大店裡,大約也沒有這樣的笨賊來做這等的笨事。縱說有
    銅牆鐵壁,擋的是不來之賊;如果來了,豈是這塊小小的石頭擋得住的?如今現
    身說法,就拿我講,兩個指頭就輕輕兒的給你提進來了,我白日既提得了來,夜
    間又有甚麼提不開去的?你又要這塊石頭何用?你分明是誤認了我的來意,妄動
    了一個疑團,不知把我認作一個何等人!故此我才略略的使些神通,作個榜樣,
    先打破你這疑團,再說我的來意。怎麼你益發在左遮右掩、瞻前顧後起來?尊客
    ,你不但負了我的一片熱腸,只怕你還要前程自誤!
    (列公,大凡一個人,無論他怎樣的理直氣壯,足智多謀,只怕道著心病。)
    
    
38**時間: 地點:
    (如今安公子正在個疑鬼疑神的時候,遇見了這等一個神出鬼沒的腳色,一番話
    (說得言言逆耳,字字誅心,叫那安公子怎樣的開口?只急得他滿頭是汗,萬慮
    (如麻,紫漲了麵皮,倒抽口涼氣,「乜」的一聲,撇了酥兒了。)
    (那女子見了,不覺呵呵大笑起來)
那女子:這更奇了。『鐘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有話到底說呀,怎麼哭起來了呢?再
    說,你也是大高的個漢子咧,方才若是小……就是小,有眼淚也不該向我們女孩
    兒流哇!
    (這句話一愧,這位小爺索興嗚嗚咽咽的痛哭起來。)
那女子:既這樣,讓你哭。哭完了,我到底要問,你到底得說。
公 子:(公子一想)我原為保護這幾兩銀子,怕誤了老人家的大事,所以才苦苦的防範
    支吾。如今他把我的行藏說的來如親眼見的一般,就連這銀子的數目他都曉得,
    我還瞞些甚麼來?況且看他這本領心胸,慢說取我這幾兩銀子,就要我的性命,
    大約也不費甚麼事。或者他問我果真有個道理,也未可知。
    (左思右想,事到其間,也不得不說了。)
    (他便把他父親怎的半生攻苦,才得了個榜下知縣;才得了知縣,怎的被那上司
    (因不托人情、不送壽禮、忌才貪賄,便尋了個錯縫子參了,革職拿問,下在監
    (裡,帶罪賠修。)
    (自己怎的丟下功名,變了田產,去救父親這場大難;怎的上了路,幾個家人回
    (去的回去,沒來的沒來,臥病的臥病,只剩了自己一人。)
    (那華奶公此時怎的不知生死,打發騾夫去找褚一官夫婦,怎的又不知來也不來
    (。)
    (一五一十、從頭至尾、本本源源、滔滔滾滾的對那女子哭訴了一遍。)
    (那女子不聽猶可,聽了這話,只見他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腮邊烘兩朵紅雲,
    (面上現一團煞氣,口角兒一動,鼻翅兒一搧,那副熱淚就在眼眶兒裡滴溜溜的
    (亂轉,只是不好意思哭出來。)
    (他便搭讪著理了理兩鬢,用袖子把眼淚沾乾,向安公子)
向安公:你原來是位公子。公子,你這些話我卻知道了,也都明白了。你如今是窮途末路
    ,舉目無依。便是你請的那褚家夫婦,我也曉得些消息,大約也絕不得來,你不
    必妄等。我既出來多了這件事,便在我身上還你個人財無恙,父子團圓。我眼前
    還有些未了的小事,須得親自走一蕩,回來你我短話長說著。此時才不過午錯時
    分,我早則三更,遲則五更必到,倘然不到,便等到明日也不為遲,你須要步步
    留神。第一拿定主意,你那兩個騾夫回來,無論他說褚家怎樣的個回話,你總等
    見了我的面,再講動身。要緊!要緊!
    (說著,叫了店家拉過那驢兒騎上,說了)
說 了:公子保重,請了!
    (一陣電捲星飛,霎時不見蹤影。)
    (半日,公子還站在那裡呆望,悵悵如有所失。)
    
    
39**時間: 地點:
    (卻說那女子搬那石頭的時節,眾人便都有些詫異,及至合公子攀談了這番話,
    (窗外便有許多人走來走去的竊聽。)
    (一時傳到店主人耳中。)
    (那店主人本是個老經紀,他見那女子行跡有些古怪,公子又年輕不知庶務,生
    (恐弄出些甚麼事來,店中受累,便走到公子房中,要問個端的。)
    (那公子正想著方才那女子的話,在那裡納悶,見店主人走進來,只得起身讓坐
    (。)
    (那店主人說了兩句閒話,便問公子道)
那店主:客官,方才走的那個娘兒們,是一路來的麼?
公 子:不是。
店主人:這樣,一定是向來認識,在這裡遇著了?
公 子:我連他的姓字名誰、家鄉住處都不知道,從那裡認得起?
店主人:既如此,我可有句老實話說給你。客官,你要知我們開了這座店,將本圖利,也
    不是容易。一天開開店門,凡是落我這店的,無論腰裡有個一千八百,以至一弔
    兩弔,都是店家的干係。保得無事,彼此都願意;萬一有個失閃,我店家推不上
    乾淨兒來。事情小,還不過費些精神唇舌;到了事情大了,跟著經官動府,聽審
    隨衙,也說不了。這咱們可講得是各由天命。要是你自己個兒招些邪魔外祟來,
    弄的受了累,那我可全不知道。據我看,方才這個娘兒們太不對眼,還沾著有點
    子邪道。慢說客官你,就連我們開店的,只管甚麼人都經見過,直斷不透這個人
    來。我們也得小心。客官,你自己也得小心!
公 子:(公子著急說)難道我不怕嗎?他找了我來的,又不是我找了他來的。你叫我怎
    麼個小心法兒呢?
那店主:我到有個主意,客官,你可別想左了。講我們這些開店的,仗的是天下仕宦行台
    ,那怕你進店來喝壺茶、吃張餅,都是我的財神爺,再沒說拿著財神爺往外推的
    。依我說,難道客官你真個的還等他三更半夜的回來不成?知道弄出個甚麼事來
    ?莫如趁天氣還早,躲了他。等他晚上果然來的時候,我們店裡就好合他打饑荒
    了。你老白想想,我這話是為我、是為你?
公 子:你叫我一個人躲到那裡去呢?
那店主:(那店主人往外一指)那不是他們腳上的伙計們回來了?
    (公子往外一看,只見自己的兩個騾夫回來了。)
公 子:(公子連忙問說)怎麼樣?見著他沒有?
白臉兒:好容易才找著了那個褚爺,給你老捎了個好兒來。他說家裡的事情摘不開,不得
    來,請你老親自去,今兒就在他家住,他在家老等。
    (公子聽了猶疑。)
那店主:(那店主人便說)這事情巧了。客官,你就借此避開了,豈不是好?
便 一:(那兩個騾夫都問)怎麼回事?
    (店家便把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騾夫一聽,正中下懷,便一力的攛掇公子快走。)
    (公子固是十分不願,一則自己本有些害怕;二則當不得店家、騾夫兩下裡七言
    (八語;三則想著相離也不過二十多裡地,且到那裡見著褚一官,也有個依傍;
    (四則也是他命中注定,合該有這場大難。)
    (心中一時忙亂,便把華奶公囑咐的走不得小路,合那女子說的務必等他回來見
    (了面再走的這些話,全忘在九霄雲外。)
    (便忙忙的收拾行李,背上牲口,帶了兩個騾夫,竟自去了。)
    (列公,說書的說了半日,這女子到底是個何等樣人?他到此究竟為著些甚麼事
    (?他因何苦苦的追問安公子的詳細原委?又怎的知道安公子一路行藏?他既合
    (安公子素昧平生,為甚麼挺身出來要攬這樁閒事?及至交代了一番話,又匆匆
    (的那裡去了?若不一一交代明白,聽書的聽著豈不氣悶?)
    
    
40**時間: 地點:
    (如今且慢提他的姓名籍貫。)
    (原來這人天生的英雄氣壯,兒女情深,是個脂粉隊裡的豪傑,俠烈場中的領袖
    (。)
    (他自己心中又有一腔的彌天恨事,透骨酸心,因此上,雖然是個女孩兒,激成
    (了個抑強扶弱的性情,好作些殺人揮金的事業:
    (  路見不平,便要拔刀相助;一言相契,便肯瀝膽訂交。)
    (見個敗類,縱然勢燄熏天,他看著也同泥豬瓦狗;遇見正人,任是貧寒求乞,
    (他愛的也同威鳳祥麟。)
    (分明是變化不測的神龍,好比那慈悲度人的菩薩!)
    (那兩個騾夫在岔道口土山前,先看見的那個騎驢兒的,便是這個人。)
    (他從山下經過,耳輪中正聽得白臉兒狼)
白臉兒:咱們有本事硬把他被套裡的那二三千銀子搬運過來,還不領他的情呢!
白臉兒:(的這句話,心中一動)這不是一樁倚勢圖財的勾當麼?
    (他便把驢兒一帶,繞到山後,下了驢兒,從山後上去,隱在亂石叢樹裡,竊聽
    (多時,把白臉兒狼、傻狗二人商量的傷天害理的這段陰謀,聽了個詳細。)
    (登時義憤填胸,便依著那兩個騾夫說的路數兒,順了大道一路尋來,要訪著安
    (公子,看看他怎生一個人,怎樣一個來歷。)
    (及至到那悅來老店訪著了,見安公子那一番的舉動,早知他是不通世路艱難人
    (情利害的一個公子哥兒,看著不由得心中又是可笑,又是可憐;想著這番情由
    (,又不覺得著惱。)
    (因此借那塊石頭,作了一個見面答話的由頭。)
    (誰想安公子面嫩心虛,又吞吞吐吐的不肯道出實話。)
    (他便點破了疑團,一席話,激出公子的實話來,才曉得安公子是個孝子。)
    (又恰恰的碰上了他那一腔酸心恨事,動了同病相憐的心,想救他這場大難。)
    (方才又明聽得兩個騾夫商量,不給褚一官送那封信去,便是安公子不受騾夫的
    (賺,不肯動身,又叫他一人怎樣的登程?因此自己便輕輕兒的把這樁不相干沒
    (頭腦的事兒,一肩擔了起來。)
    (想著先走這蕩,把這事弄個澈底周全,也不值得間這兩個騾夫,自己自然有個
    (叫他好好的送安公子穩到淮安的本領。)
    (故此臨行諄諄的囑咐公子,無論騾夫怎樣個說法,務必等他回來,見面再行。
    ()
    (至於那老店主的一番好意,可巧成就了騾夫的一番陰謀,那女子如何算計得到
    (?這又叫作無巧不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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