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11**時間: 地點:
便吩咐:(當時吩咐出來)大人向不收禮,這樣的費心費事,教安太爺留著送人罷!
    (。)
    (次日,正是見官日子,安老爺也隨眾投了手本。)
    
    
12**時間: 地點:
    (少時傳見,那河台先算定了安老爺是個不通世路、沒有材乾的人,及至見面,
    (遞上履歷,才知這老爺是由進士出身。)
    (又見他舉止安詳,言詞慷慨,心裡)
心 裡:這人既是如此通達諳練,豈有連個送禮的輕重過節兒他也不明白的理?這分明看
    我是個佐雜出身,他自己又是兩榜,輕慢我的意思。倒得先拿他一拿!
    (因又動了個忌才之意,淡淡的問了幾句話,就起身讓走,送出來了。)
    (那安老爺也只道新官見面之常,不過如此,也不在意。)
    (從此就在淮安地方候補聽差,除了三八上院,朔望行香,倒也落得安閒無事。
    ()
    (安老爺本是個雅量,遇著那些同寅宴會,卻也去走走,但是一有了歌兒舞女,
    (再遇見打牌搖攤,可就弄不來了。)
    (久之,那些同寅也覺得他一人向隅,滿座不歡,漸漸的就有些聲氣不通起來。
    ()
    (這且不在話下。)
    
    
13**時間: 地點:
    (卻說河台一日接得邳州稟報,稟稱邳州管河州判病故出缺。)
    (這缺本是個工段最簡的冷靜地方,又恰巧輪到安老爺署事到班,便下札懸牌,
    (委了安老爺前往署事。)
    (安老爺接了委牌,稟辭出來,又到府裡稟辭。)
    (准安府見面先談了幾句官話,便問)
便 一:吾兄,你請定了幕中的朋友了沒有?
安老爺:卑職到此不久,人地生疏,正要合大人討人呢。
便 一:(知府說)很好。那前任請的朋友錢公就很妥當,你就請他蟬聯下去罷。
    (說著,從靴掖兒裡掏出一個名條。)
    (安老爺連忙的接過來,見上面寫著「錢如甫」三個字,當下收了。)
    (這天便是山陽縣請吃晚飯,飲酒中間,安老爺也請教了一番到工如何辦事的話
    (。)
安老爺:(那首縣便說)辦工首在得人,兄弟這裡卻有一個千妥萬當的人,他從前就在邳
    州衙門,如今在兄弟這裡。只是兄弟這里人浮于事,實在用不開。二哥,你帶了
    他去,大可助你一臂之力。
    (說著,便叫了那人來叩見。)
    (安老爺一看,見那人生得大鼻子,高顴骨,一雙鼠目,幾根黃鬚,看去就不像
    (個安分之徒。)
    (因是首縣薦的,便先問了問他的名姓。)
    (那人回稱姓霍,名叫士端。)
霍士端:(那首縣便道)明日就到安太老爺公館伺候去罷。
    (那人謝了一謝,便退下去。)
    (一時酒散。)
    (安老爺次日便拜客辭行,帶了家眷奔邳州而來。)
    (于路無話。)
    (到了那裡,自有一班的書吏衙役迎接,並那到任堂規以至同城官員如何接風宴
    (會,都不必煩瑣。)
    (安老爺到任後,所喜工輕政簡,公事無多,老夫妻二人就照平日在家一般的過
    (起勤儉日子來,心中只是記掛著公子。)
    (所喜接得幾封家信,知道家中安靜,公子照常讀書,也就無可惦念了。)
    
    
14**時間: 地點:
    (一日,安老爺接著邳州直河巡檢的稟報,報稱沿河碎石坦坡一段被水沖刷,土
    (岸蟄陷,稟請興修。)
    (安老爺接了案帖,親自帶了工書人等到工查看,不過有十來丈工程,偶因木樁
    (侻落,以致碎石倒塌散漫,卻都不曾衝去,盡可撈用。)
    (那土工也蟄陷得無多,自己雖不懂,看了去大約也不過百十金的事。)
    (回來便吩咐該房書役辦稿,就在歲修銀兩項下動支趕辦。)
    (次日,房裡送進稿來,先送師爺點定,簽押呈上老爺標畫。)
    (見那稿倒還辦得明白,只那工段的尺丈,購料的堆垛,錢糧的多少,卻空著沒
    (填,旁邊黏著一個小小紅簽兒,上寫著「請內批」三個字。)
    (那該辦的師爺也不曾填寫。)
老 爺:(老爺當下叫簽押)你去問問師爺,這數目怎麼沒填寫?想是漏了。
霍士端:(少停簽押回稱說)問過師爺,師爺說候老爺把錢糧數目批定,再核料物尺丈,
    向來是這等辦的。
老 爺:這怎麼講?難道我自己會銷算不成?你大約沒聽清楚,等我自己問去罷。
    (說著,便起身來到書房。)
    (那師爺聽得東家過來了,連忙換上了帽子,作揖迎接,腳底下可還是兩隻鞋。
    ()
    (送茶讓坐已畢,老爺就問起這句話來。)
老 爺:(只見那師爺咬文嚼字的說道)規矩是這等的,要東家批定了報多少錢糧,晚生
    才好照著那錢糧的數目核算工料的。
老 爺:那丈尺是勘明白了,既有了丈尺,自然是核著丈尺算工料,核著工料算錢糧,怎
    麼倒先定錢糧數目呢?況且叫我批定,又怎樣個約略核計多少呢?譬如就照前日
    現勘的丈尺,據先生你看應用多少錢糧?
程師爺:(那師爺)要照現勘的丈尺,多也不過百十金罷了。
老 爺:可又來!就照著這數目據實報出去就是了。
程師爺:(那師爺連連搖頭說)這是作不來的!
老 爺:(老爺便問)這又怎麼講呢?
程師爺:(那師爺)承東家不棄,請晚生在這衙門幫辦公事,可不敢不傾心吐膽的奉告:
    我們這些河工衙門,這『據實』兩個字是用不著、行不去的哪。即如東家從北京
    到此,盤費日用,府上衙門,內外上下那一處不是用錢的?況且京中各當道大老
    ,合本省的層層上司,以至同寅相好,都要應酬的到,尤其不容易。這也在東家
    自己,晚生也不敢冒昧多說。但是,就我們這衙門講,晚生是有也可,沒有也可
    ,倒也不計較。只這內而門印、跟班,以至廚子、火夫,外而六房、三班,以至
    散役,那一個不是指望著開個口子,弄些工程吃飯的?此猶其小焉者也。再加一
    個工程出來,府裡要費,道裡要費,到了院費,更是個大宗。這之後,委員勘工
    要費,收工要費,以至將來的科費、部費,層層面面,那裡不要若干的錢?東家
    是位高明不過的,請想想,可是『據實』兩個字行得去的?
    (老爺聽了這話,心下一想)
老 爺:要是這樣的頑法,這豈不是拿著國家有用的帑項錢糧,來供大家的養家肥己、胡
    作非為麼?這我可就有點子弄不來了。
程師爺:(因向那師爺說道)據先生你講起來,這外費是沒法的了。至於我的家人,斷乎
    不必,我的這層更不消提起。
    (那師爺見不是路,固然不願意,但是「三分匠人,七分主人」,也無法,只得
    (含含糊糊的核了二三百金的錢糧,報了出去。)
    (從此衙門內外人人抱怨,不說老爺清廉,倒道老爺呆氣,都盼老爺高升)
老 爺:再要作下去,大家可就都紮上口袋嘴兒了!
    (且不說眾人的七言八語。)
    
    
15**時間: 地點:
    (卻說一日忽然院上發下了一角公文,老爺拆開一看,原來是自己調署了高堰外
    (河通判。)
    (老爺看畢,正在心裡納悶)
老 爺:我到這裡不久,又調署了高堰,這是何意?
老 爺:(早見那長隨霍士端興匆匆的走上來道喜)這實在是件想不到的事!這缺要算一
    個美缺,差不多的求也求不到手。如今調署了老爺,這是上頭看承得老爺重,再
    不然,就是老爺京裡的有甚麼硬人情兒到了。這番調動,老爺可必得像模像樣答
    上頭的情,才使得呢!
老 爺:(老爺便說)我也不過是盡心竭力,事事從實,慎重皇上家的錢糧,愛惜小民的
    性命,就是答了上司的情了,難道還有個甚麼別的法子不成?
霍士端:這個全不在此。只這眼前便有一個機會,小的正要回老爺:這下月便是河台的正
    壽,可不知老爺打算怎麼樣個行法?
老 爺:那早已辦妥當了。我上次在淮安,首縣就說過,每個備銀五十兩,公辦壽屏壽禮
    ,我已經交給首縣了。
霍士端:(霍士端笑道)難道老爺打算這樣就完了不成?
老 爺:依你還要怎樣呢?
霍士端:小的可敢說『怎麼樣』呢,不過是老爺待小的恩重,見不到就罷了;既見到了,
    要不拿出血心來提補老爺,那小的就喪盡天良了。就小的知道的說:那淮徐道是
    綢緞紗羅;淮揚道辦的秀氣,是四方硯台,外面看著是一色的紫檀匣子盛著端石
    硯台,裡面卻用赤金鑄成,再用漆罩上一層,這分禮可就不菲;淮海道是一串珍
    珠手串,八兩遼參;河庫道辦的更巧,是專人到大人原籍置一頃地,把莊頭佃戶
    兑給本宅的少爺,卻把契紙裝了一個小匣兒,帶到院上當面送的;就是那二十四
    廳,也各有各的路數,各有各的巧妙。老爺如今就這五十兩公分,如何下得去?
    何況老爺現在調署這樣一個美缺呢!
老 爺:這可就罷了我了!慢說我沒有這樣家當,便有,我也不肯這樣作法。
霍士端:這事老爺有甚麼不肯的?這是有去有來的買賣,不過是拿國家庫裡錢搗庫裡的眼
    ,弄得好,巧了還是個對合子的利兒呢!不然的時候,可惜這樣個好缺,只怕咱
    們站不穩。
    (老爺聽到這裡,便說)
老 爺:你不必往下講了,去罷,去罷!
    (那霍士端看這光景,料是說不進去,便讪讪的退了下來,另作他自己的打算去
    (了。)
    (話休絮煩。)
    (安老爺自從接了調署的札文,便一面打發家眷到高堰通判衙門任所,自己一面
    (打點上院謝委,就便拜河台的大壽。)
    (不日到了淮安,正遇河台壽期將近,預先擺酒唱戲,公請那些個河員。)
    (眾人的禮物都是你賭我賽,不亞如那臨潼鬥寶一般。)
    (獨安老爺除了五十兩公分之外,就是磕了三個頭,吃了一碗麵,便匆匆的謝委
    (稟辭,上任而去。)
    (不則一日,到了新任,只見那里人煙輻輳,地道繁華,便是衙門的氣概,吏役
    (的整齊,也與那冷清清的邳州小衙門不同。)
    (更兼工段綿長,錢糧浩大,公事紛繁,一連幾日接交代,點垛料,核庫冊,又
    (加上安頓家眷,把個安老爺忙得茶飯無心,坐臥不定,這才料理清楚。)
    (列公,你道那河台既是合安老爺那等不合式,安老爺又是個古板的人,在他跟
    (前沒有一毫的趨奉,此外又不曾有個致意托情的,他忽然把安老爺調了這樣一
    (個美缺,到底是個甚麼意思?列公有所不知,這從中有個原故。)
    (那高堰外河地方,正是高家堰的下游,受水的地方。)
    (這前任的通判官兒又是個精明鬼兒,他見上次高家堰開了口子之後,雖然趕緊
    (的合了龍,這下游一帶的工程,都是偷工減料作的,斷靠不住。)
    (他好容易耗過了三月桃汛,吃是吃飽了,掳是掳夠了,算沒他的事了,想著趁
    (這個當兒躲一躲,另找個把穩道兒走走。)
    (因此謀了一個留省銷算的差使,倒讓出缺來給別人署事。)
    (那河台本是河工上的一個蟲兒,他有甚麼不懂的?只是收了人家的厚禮,不能
    (不應,看了看這個立刻出亂子的地方,若另委別人,誰也都給過個三千二千、
    (一千八百的,怎好意思呢?沒法兒,可就想起安老爺來了。)
    (偏看了看收禮的帳,輕重不等,大家都格外有些盡心,獨安老爺只有壽屏上一
    (個空名字,他已是十分的著惱;又見這安老爺的才情見識遠出自己之上,可就
    (用著他當日說的那個「拿他一拿」的主意了。)
    (想著如此把他一調,既壓一壓外邊的口舌,他果然經歷伏汛,保得無事,倒好
    (保他一保,不怕他不格外盡心;倘然他辦不來,索性把他參了,他也沒的可說
    (。)
    (因此上才有這番調署。)
    (那安老爺睡裡夢裡也算不到此!不想「皇天不佑好心人」,偏是安老爺到任之
    (後,正是春盡夏初長水的時候。)
    (那洪澤湖連日連夜長水,高家堰口子又衝開一百余丈,那水直奔了高家堰外河
    (下游而來。)
    (不但兩岸衝刷,連那民間的田園房舍都衝得東倒西塌,七零八落。)
    (那安插難民,自有一班兒地方官料理。)
    (這段大工,正是安老爺的責成。)
    (一面集夫購料,一面通稟動帑興修。)
    (那院上批將下來,批得是)
一 面:高堰下游工段,經前任河員修理完固,歷經桃汛無虞。該署員到任,正應先事預
    防,設法保護。乃偶遇水勢稍長,即至漫決衝刷,實屬辦理不善。著先行摘去頂
    戴,限一月修復,無得草率偷減,大乾末便。
    (安老爺接著看了,便笑了一笑,向太太)
向太太:這是外官必有之事。況這窮通榮辱的關頭,我還看得清楚,太太也不必介意。倒
    是這國帑民命是要緊的。
    (說著,傳出話去,即日上工。)
    (就駐在工上,會同營員督率那些吏役、兵丁、工夫,認真的修作起來。)
    (大家見老爺事事與人同甘同苦,眾情躍踴,也仗著夫齊料足,果然在一月限內
    (便修築得完工。)
    (雖說不能處處工歸實用,比起那前任並各廳的工程,也就算加倍的工堅料實,
    (大不相同了。)
    (一面完工,一面通報上去,稟請派員查收。)
向太太:(你道巧不巧,正應了俗語說的)屋漏更遭連夜雨,船行又遇打頭風。
    (偏偏從工完這日下雨起,一連傾盆價的下了半個月的大雨。)
    (又加著四川、湖北一帶江水異漲,那水勢建瓴而下,沿河陡長七八九尺、丈余
    (水勢不等。)
    (那查收的委員又是合安老爺不大聯絡的,約估著那查費也未必出手,便不肯刻
    (日到工查收。)
    (這個當兒,越耗雨越不住,雨越不住水越加長,又從別人的上段工上開了個小
    (口子,那水直串到本工的土泊岸裡,刷成了浪窩子,把個不曾奉憲查收的新工
    (,排山也似價坍了下來。)
    (安老爺急得目瞪口呆,只得連夜稟報。)
    (那河台一見大怒,便批道是)
道 是:甫作新工,尚未驗收,遽致倒塌,其為草率偷減可知。仰即候參!
    (一面委員摘印接署,一面委員提安老爺到淮安候審。)
    (那委員取出文書給安老爺看,見那奏稿上參的是「革職拿問,帶罪賠修」。)
    (安老爺的頂子本是摘了去的了,國家的王法不敢不領,立刻就是兩個官役看了
    (起來。)
    (幸而安老爺是個讀書明理閱歷通達的人,毫無一點怨天尤人光景。)
安老爺:(但說)鄰省水漲,洪澤湖倒灌,上段口岸衝決,我可有甚麼法子呢!斷不敢說
    冤枉。總是我安學海無學無能,不通庶務,讀書一場,落得這步田地,辜負天恩
    祖德,再無可說了。
    (只是安太太那裡經過這些事情,只嚇得他體似篩糠,淚流滿面。)
老 爺:太太,事已至此,怕也無益,哭也無用。我走後,你急急的也到淮安,找幾間房
    子住下,再慢慢的商量個道理。
    (話休絮煩。)
    (那安老爺同了委員起程,太太也在那衙門住不住了,便連夜的歸著行李,拖泥
    (帶水的也奔淮安而來。)
    (安老爺到淮投到,本沒有甚麼可問的情節,便交在山陽縣衙門收管,追取賠修
    (銀兩。)
    (還虧那山陽縣因他是個清官,又是官犯,不曾下在監裡,就安頓在監門裡一個
    (土地祠居住。)
    (那太太到了淮安,還那裡找甚麼公館去!暫且在東關飯店安身。)
    (那時幕友是走了,長隨是散了,便有幾個孤身跟班的,養活不開,也薦出去了
    (,只剩下程代弼程相公,並晉升、梁材、戴勤、隨緣兒幾個家人,並幾個僕婦
    (丫鬟無處可去。)
    (可憐安老爺從上年冬裡出任外官,算到如今,不過半年光景,便作了一場黃粱
    (大夢!這正是:
    (  世事茫茫如大海,人生何處不風波?!)
    (要知那安老爺夫妻此後怎的個歸著,下回書交代。)
    (第二回完)
    (第三回 三千里孝子走風塵 一封書義僕托幼主)
    (上回書交代的是安老爺因本管的河工兩次決口,那河道總督平日又合他不對,
    (便借此參了一本,「革職拿問,帶罪賠修」,將安老爺下在山陽縣縣監。)
    (雖說是安頓在土地祠不至受苦,那廟裡通共兩間小房子,安老爺住了裡間,外
    (間白日見客,晚間家人們打鋪,旁邊的一間小灰棚,只可以作作飯菜,頓頓茶
    (水。)
    (安太太租了幾間飯店,暫且安身。)
    (幸而是個另院,還分得出個內外。)
    (只是那賠修的官項,計須五千余金,後任工員催逼得又緊,老爺兩袖清風,一
    (時那裡交得上?沒奈何,只得寫了家信,打發梁材進京將房地田園折變。)
    (且喜平日看文章的這些學生裡頭,頗有幾個起來的,也只得分頭寫信,托他們
    (張羅,好拼湊著交這賠項。)
    (一面就在家信裡諭知公子:無論中與不中,不必出京,且等看此地官項交完,
    (或是開復原官,或是如何,再作道理。)
    (梁材候老爺的信寫完封妥,收拾了當,即便起身。)
    (那老爺、太太自有一番的囑咐不表。)
    (列公,你看,拿著安老爺這樣一個厚道長者,辛苦半生,好容易中得一個進士
    (,轉弄到這個地步,難道果真是「皇天不佑好心人」不成?斷無此理!大抵那
    (運氣循環,自有個消長盈虛的定數。)
    (就是天,也是給氣運使喚著,定數所關,天也無從為力。)
    (照這樣講起來,豈不是好人也不得好報,惡人也不得好報,天下人都不必苦苦
    (的作好人了?這又不然。)
    (在那等傷天害理的,一納頭的作了去,便叫作「自作孽,不可活」,那是一定
    (無可救藥的了;果然有些善根,再知悔過,這人力定可以回天,便教作:「天
    (作孽,猶可違」。)
    (何況安老爺這位忠厚長者呢?看不得他飛的不高,跌的不重,須知他苦的不盡
    (,甜的不來,這是一。)
    
    
16**時間: 地點:
    (再說,安老爺若榜下不用知縣,不得到河工;不到河工,不至於獲罪;不至獲
    (罪,安公子不得上路;安公子不上路,華蒼頭不必隨行;華蒼頭不隨行,不至
    (途中患病;華蒼頭不患病,安公子不得落難;安公子不落難,好端端家裡坐著
    (,可就成不了這番「英雄兒女」的情節,「天理人情」的說部。)
    (列公,卻莫怪說書的饒舌。)
    (閒話休提。)
    
    
17**時間: 地點:
    (卻說那河台一面委員摘去安老爺的印信,一面拜發折子,由馬上飛遞而來,不
    (過五六天就得見面。)
    (當朝聖人愛民如子,一見河水沖決,民田受害,龍顏大怒,便照折一道旨意,
    (將安學海「革職拿問,帶罪賠修」。)
    (這個旨意從內閣抄了出來,幾天兒工夫就上了京報,那報房裡便挨門送看起來
    (。)
    (安公子雖是閉門讀書,不問外事,早有那些關切些的親友得了信,遣人前來探
    (聽。)
    (也有說白來看看的,也有說打聽任上一向有無家信的,卻都不肯明說。)
    
    
18**時間: 地點:
    (這日,有向來拜從安老爺看文章的一位梅公子,也是個世家,前來看望。)
    (見了安公子,便問)
便 一:老師這一向有信麼?
安公子:便是許久沒接著老人家的諭帖了。
梅公子:也沒聽見甚麼別的事呀?
    (安公子見他問的奇怪,連忙)
連 連:無所聞。這話從何問起?
梅公子:昨日聽見個朋友講起,說老師在河工上有個小小的罣誤,卻也不知其詳。要是吏
    部認得人,何不托人打聽打聽,見了原奏,就可知道詳細了。
    (安公子聽說,驚疑不定,要著人到烏宅打聽,偏偏的烏大爺新近得了閣學钦差
    (,往浙江查辦事件去了,別處只怕打聽得不確,轉致誤事。)
    (當下那程師爺在坐,便說)
便 一:吏部有我個同鄉,正在功司,等我去找他問問,就便托他抄個原奏的底子來看看
    ,就放心了。
    (說著,連忙起身,進城去打聽。)
    (隨後梅公子也就告辭。)
    (安公子急得熱鍋上螞蟻一般,一夜也不曾好生得睡。)
    (直到次日晌午,那程師爺才趕回來。)
    (一見公子,便說)
便 一:事體卻不小,幸喜還不礙。
    (說著,從懷裡把那抄來的原奏掏出來,遞給公子閱看。)
說 著:(只見上面的出語寫的是)請旨革職拿問,帶罪賠修,俟該參員果否能于限內照
    數賠繳,如式修齊,再行奏聞請旨。
    (公子看先,那程師爺又說道)
公 子:據部裡說,只要銀子賠完,工程報竣,還可以送部引見。照這案情,大約沒有個
    不開復的,只不曉得老翁任所打算得出許多銀子來不能?
公 子:老人家帶的盤纏本就無多,自己又是一文不要的,縱然有幾兩養廉,這幾個月的
    日用,兩三番的調任,大約也用完了,任上一時那裡弄得出五六千銀子來?家中
    又別無存項,偏烏克齋又上了浙江,如果他在京,大約弄個兩三千金還容易。這
    便如何是好?
    (說著,便急得淚流不止。)
程師爺:(程師爺連忙說)世兄,你且不要煩惱,等咱們大家慢慢計議出個道理來。
公 子:我的方寸已亂,斷無道理可計議了!
    (那時安老爺留在家中照料家務的,還有個老家人,姓張,名叫進寶,原是累代
    (陳人,年紀有七十余歲。)
    (他見公子十分的著急,便同華忠從旁說道)
華 忠:我的小爺,你別著急,倘然你要急出個好共歹來,我們作奴才的可就吃不住了!
    如今有個商量。
公 子:(因向程師爺說道)我們小爺本就沒主意,再經了這事,別為難他了!倒是程師
    老爺替想想,行得行不得。這如今老爺是有了銀子就保住官兒了,沒有銀子,保
    不住官,還有不是。老爺任上沒銀子,家裡又沒銀子,求親靠友去呢,就讓人家
    肯罷,誰家也不能存許多現的。
程師爺:不必定要如數,難道老爺在外頭不作一點打算不成?如今弄多少是多少,也只好
    是集腋成裘了。
那張老:(那張老頭兒聽了)好哇!正是這話了。
向公子:(因又向公子)這話也不用遠說,只這眼前就有一個地方可以打算,華忠他也知
    道。咱們這西山裡不是有座寶珠洞嗎?那廟裡當家的不空和尚,他手裡卻有幾兩
    銀子,向來知道他常放個三頭五百的帳,老爺常到他廟裡下棋閒談,合他認得,
    奴才們也常見,如今就找他去。那和尚可是個貪利的,大約合地空口說白話也不
    得行。我們圍著莊子的這幾塊地,年終不是有二百多銀的租子嗎?就把這個兑給
    他,合他說明白了,按月計利,不論年分,銀到歸贖。合他借多少是多少,下余
    的再想法子。必得這樣,那銀子才打算得快。我們小爺是不懂這些事情的,程師
    老爺,你老白替想想怎麼樣?
老 爺:(那師老爺)豈但白替想想,我承老爺的相待,我們又從幼就在一處,同親弟兄
    一樣,如今托我在家照料,我雖不能為力,難道連一句話也不肯說不成?慢講照
    這樣辦法沒有差錯,就便有些差錯,老爺日後要怪,就算你我一同商量的都使得
    。那銀子有處寄去,很好,倘然沒有妥便,就是我走一蕩也使得。
那張老:(那張老頭兒說道)怎麼驚動起師老爺來了?你老人家別看我這七十來歲的老頭
    子,托我們老爺的福,也還巴結著跑的動,何況是報答主兒呢!
    (華忠聽了,便插嘴道)
華 忠:老大爺,你老人家算了罷,那可不是話!你要去,在你老人家可算得忠心報主咧
    。不是我說句怎嗎兒的話,這個年紀,倘然經不得辛苦,有點兒頭疼腦熱,可不
    誤了大事了嗎?你老人家弄妥當了,還是我跑罷。
張進寶:(那張進寶)你更離不得了,你去了,這位小爺出來進去的交給誰呀?
    (兩個撅老頭子,你一言我一語抬個不了,卻都為主人的事。)
公 子:(公子怔了半天)你們先不必吵吵,先打算銀子去要緊。有了銀子,我自己去,
    我已經想了半天了。你們想,老爺這番光景,太太不知急的怎麼個樣兒,再加惦
    記著我,二位老人家心裡更不知怎麼難過。不如我去見見,倒得放心。如果有了
    銀子,就是嬤嬤爹跟我去,至多再帶上一個人,咱們明日就起身。
程師爺:(程師爺笑道)世兄,你可是不知世路之難了。
      那銀子借得成否還不得知,就便可成,還有許多應商的事,如何就定得明日
    起身呢!況且老翁把你留京,深望你這番鄉試一舉成名。
    
    
19**時間: 地點:
    如今場期將近,丟下出京,倘然到那裡,老人家的公事已有頭緒了,恐怕倒大不
    是老人家的意思。
公 子:不見得我這一進場就中;滿算著中了,老人家弄到如此光景,我還要這舉人何用
    ?
程師爺:這是你的孝思不匱,原該如此。但此刻正是沿途大水,車斷走不得,你難道還能
    騎長行牲口去不成?此事還得斟酌。
    (那張進寶、華忠二人也是苦苦的相攔。)
公 子:(怎奈公子主意已定)你們大家都不用說了,再說我就真急了!
    (華奶公見公子發急,只得哄他說道)
只 得:且等借了銀子來,咱們慢慢再講去的話。
公 子:(因向程師爺說)師老爺不知道,我們這位小爺只管像個女孩兒似的,馬上可巴
    圖魯〔滿語,英雄、勇士〕,從小兒就愛馬,老爺也常教他騎,就是劣蹷些兒的
    馬也騎得住。真要去,那長行牲口倒不必愁。
說 著:今日回回師傅,索興別作那文章了罷,咱們回來帶著小么兒們在這園子周圍散誕
    散誕。
程師爺:正是,不要過于那個,暢一暢罷。
    (公子口裡答應著,只是發怔。)
    
    
20**時間: 地點:
    (說話間,外邊拿進兩個職名來,一個上寫著「管曰枌」,一個上寫著「何之潤
    (」。)
    (原來那管曰枌號叫子金,是個舉人;何之潤號叫麥舟,由拔貢用了小京官,已
    (經得了主事--都是安老爺造就出來的學生。)
    (也因曉得了安老爺的信息,齊來安慰公子。)
    (公子看了職名,即刻叫請。)
    (二人進來,安慰了一番,公子也把方才的話一一的告訴二人。)
公 子:(那管子金便先說道)不想到老師如此的不順。我們已寫了知單,去知會各同窗
    的朋友,多少大家集個成數出來。但恐太倉一粟,無濟于事。這裡另備了百金,
    是兄弟的老人家同何老伯的。
二 人:(何之潤接著也說道)偏是這個當兒烏克齋不在家,昨日老人家已經懇切寫了一
    封信,由提塘給他發了去了。他在外面登高而呼,只怕還容易些。況且浙江離淮
    安甚近,寄去也甚便。老師這事情大概也就可挽回了。龍媒,你不必過于惦記,
    把身子養得好好兒的,好去見老人家。
    (公子一一的答應致謝。)
    (少刻,又有那些親友們來看,人來人往,亂了半天。)
    (也有說是必該親去的,也有說還得斟酌的,公子此時意亂如麻,只有答應的分
    (兒,也不及合那些人置辯。)
    (眾人談了幾句,不能久坐,一一的告辭。)
    (公子才送了出去,又見門上的人跑進來回道)
公 子:舅太太來了。
    (原來這舅太太就是佟孺人娘家的嫂子,早年孀居,無兒無女。)
    (佟孺人起身時,曾托過他常來家裡照應照應,今日也是聽見這個信息前來看望
    (。)
    (一進門,見了公子就說道)
這 個:你瞧,這是怎麼說呢!
    (說著,便掏小手巾兒擦眼淚。)
    (一路進來,又慢慢的細問了一番。)
    (自有家中留下的兩個女人並華嬤嬤支應,裝煙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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