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 至 第一〇〇
９１＊＊時間： 地點：
（一日來到山東地方，叫做鄒縣。）
（見天色將晚，就尋一個客店住了。）
（到次日早起，小喜收拾行李，在床頭間翻出一個白布搭包，內中沉重之物。）
（小喜連忙拏與蘇友白，打開一看，卻是四大封銀子，約有百兩金，友白看了，
（，連忙照舊包好。）
（心中想了想，對小喜說道）
對 小：此銀必是前來客人匆忙失落的，論起理來，我該在此候他來尋，交還與他，纔是
丈夫行事。只是我去心如箭，一刻不容留，卻如何區處。莫若交與店主人家，待
他付還了罷。
對 小：相公差了，如今世上能有幾個好人，我們去了，倘若主人不還，那裡對著，卻不
辜負了相公一段意，既要行此陰騭事，還是略等等半日為妙。
白 公：（蘇有白道）你也說得是，只是誤了我的行期，這也沒法了。
（梳洗畢，吃完飯，店主人就要備馬。）
蘇友白：且慢，我還要等一人，午後方去。
店主人：既要等人，率性明日去罷。
（蘇友白雖然住下，心是急的，在店房中走進走出。）
（只到日午，吃過午飯，方見一個青衣大帽，似公差模樣，騎著一匹馬飛也似跑
（來，到了店門前下馬，慌慌張張，就叫）
也 就：店主人何往？
店主人：（店主人見了連忙迎住道）差爺前日過去的，為何今日復轉來？
也 就：（那公差道）我不好了，大家不得乾淨，我是按院承差，前奉按院老爺批文，到
鄒縣弔取一百二十兩官銀，去修義塚。昨日因匆匆趕路，遺失在你家店裡，倘有
差池，大家活不成。
（店主人聽見，嚇得呆了）
店主人：這是那裡說起，我們客店中客人，來千去萬，你自不小心，與我何干？
承 差：且不與你講辨爭口，且去尋看。
（二人慌忙走入房中，將床上翻來覆去，顛到搜尋，那裡得有。）
（承差見沒有了，著了急，就一把扭住店主人道）
承 差：在你店內不見的，是你的干係，你賠我來！
店主人：你來時又不曾說有銀子，去時又不曾交銀子與我，見你銀子了是紅的是白的，你
空身來，空身去，如何屈天屈地冤我？
承 差：（那承差）我是縣裡支來的四大封銀子，每封三十兩，共一百二十兩，得一個白
布搭包盛著，帶在腰裡，前夜解下，放在床頭草薦底下，現有牌票在此，終不然
賴你不成？
承 差：（就在袖子裡取出一張硃筆票來，遞與店主人看道）這難道是假的，你不肯賠我
，少不得要與你到縣裡去講。
（扭著店主人，隨往外就走。）
（店主人著急了，大叫道）
店主人：冤屈冤屈！
（蘇友白見二人光景是真，忙走上前扯住道）
蘇友白：快放了手，你二人不要著急，這銀子是我檢得在此。
（就叫小喜取出，交與那承差與店主人。）
（店主人見有了銀子，喜出望外，連忙下禮謝道）
店主人：難得這位相公好心，若遇別一個拏去，我二人性命難保。
蘇友白：原是官銀，何消謝得，你可檢收明白，我就要起身。
承 差：受相公大恩，何以圖報，求相公少留半刻，容小人備一延，請相公坐坐，聊盡恭
敬之心。
蘇友白：我有急事進京，只為撿了銀子，沒奈何在此等你，既還了你，我即刻要行，斷沒
工夫領情。
店主人：請相公吃酒，相公自不稀罕，但只是日已西斜，前途不得到了。況此一路，甚不
好走，必須明日早行，方纔放心。
蘇友白：（蘇有白道）我書生不過隨身行李，無甚財物，怕他怎麼。
店主人：雖無財帛，也防著驚駭。
（蘇友白執意要行，店主人拗不過，只得將行李備在馬上。）
（蘇友白叫小喜算還飯賬，隨即出門上馬而行。）
（那承差與店主人千恩萬謝，送蘇友白上馬而去。）
（正是：
（ 遺金拾得還原主，有美空尋問路人。）
（莫道少年不解事，從來財與色相親。）
（承差得了原銀自去幹辦不題。）
９２＊＊時間： 地點：
（卻說蘇友白上了馬，往北進發，行不上十里，忽一陣風起，天就變了。）
（四野黑雲，似有雨意。）
（蘇友白見了，心下著急，要尋人家歇腳。）
（兩邊一望，盡是柳林曠野，絕無村落人煙。）
（正勒馬躊躇，忽亂草叢中，跳出一個大漢子，手持木棍，也不做聲，照著蘇友
（白劈頭打來。）
（蘇友白嚇得魂飛天外，叫一聲）
蘇友白：不好了！
（坐不穩，一個到栽蔥跌下馬來。）
（那大漢得了空，便不來尋人，竟騎上馬，兜馬屁股三兩棍。）
（那馬負痛，便飛也似往柳林中僻路跑將去了。）
（小喜在後急急趕上來，扶起蘇友白時，那大漢連馬行李，也不知跑到那裡去了
（。）
（蘇友白扶將起來，幸不曾跌壞，卻是行李馬匹俱無。）
（二人面面相覷，只叫得苦。）
（正是：
（ 已備窮途苦，復遭盜賊災。）
（方知時未遇，不幸一齊來。）
（蘇友白此時進退兩難，不知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蘇秀才窮途賣賦）
（詩曰：
（ 漫道文章不療饑，揮毫也有賣錢時。）
（黃金滕閣償文價，白璧長門作酒資。）
（儒士生涯無壟斷，書生貨殖有毛錐。）
（更憐閨艷千秋意，死向才人一首詩。）
９３＊＊時間： 地點：
（卻說蘇友白曠野被劫，馬匹行李俱無，只剩得主僕兩個空身，一時間天色又暗
（昏起來，因與小喜商量道）
蘇友白：前面去路遠，一時難到，就是趕到，我兩個空身人，又無盤纏行李，誰家肯留，
莫若回到舊主人家，再作區處。
對 小：事出於無奈，只得如此。
（遂扶了蘇友白，一步步復回舊路而來。）
（蘇友白去時情興匆匆，回來時沒精沒神，又沒了馬，越走不動去。）
（到傍晚將要上燈，方纔到得店裡。）
（店主人看見，吃了一驚道）
店主人：相公為何又轉來，多分吃虧了。
（蘇友白遂將被劫事，說了一遍。）
店主人：（店主人跌腳道）我先就叫相公不去，相公不聽，卻將行李馬匹都失了，豈不可
惜哉。
蘇友白：行李無多，殊不足惜，只是客途遭此，空身如何去得？
店主人：相公且請進裡面用夜飯，待我收拾些舖蓋，與相公權宿一夜，明日再處。
（蘇友白依他，過了一夜。）
店主人：（到次早起，正與店內人在店商議，只見對門一個白鬚老者，走過來問道）這位
相公，像是昨日還承差銀子的，去了為何復來？
店主人：（店主人歎一口氣道）天下有這等不平的事，這相公昨日拾了一百二十兩銀子，
到一有賜還了人。誰知天沒眼，走到將上路，將自己的行李馬匹，被強盜劫去，
弄得如今隻身，進退兩難。
蘇友白：（那老者道）原來如此，真是好心不得好報，且請問相公高姓，貴處那裏，今將
何往？
蘇友白：學生姓蘇，金陵人氏，要到京中見過相知，不意遭此一變，盤纏盡失，老丈何以
教我？
店主人：（那老者道）原來是蘇相公，此去京中，只有八九日路，若論路上盤費也消不多
，只恐要做行李，並京中使用便多了。
蘇友白：如今那顧得許多，只要路上費用，並行李一二件，得十數金便好了，其餘到京，
再當別處。
店主人：小人受蘇相公大恩，這十數兩銀子，我該措辦，只是窮人，一時不能湊手。若是
張老爺有處挪移與蘇相公去，容小人慢慢加利償還，不敢少的。
張 老：我看蘇相公一表人物，德行又高，又是江南人物，料想文才必定高妙。若是長於
詩賦，就有一處。
蘇友白：學生文才，雖未必高妙，然詩賦一道，日夕吟弄，若有用處，當得效勞。
張 老：如此甚好，我有一個舍親姓李，原是個財主，近日加納了中書，專好交結仕宦，
前日新接院到，甚是優待。舍親送重禮與他，這按院又清廉不受，舍親無以為情
，又做一架錦屏送他，因求高手畫了四景，如今還要煩一個名人，做四首詩，標
題於四景之後，合成八幅。若是蘇相公高才做得，這盤纏就易處了。
蘇友白：做詩自不打緊，只是貴縣人文大邦，豈無高才，何俟學生？
張 老：不瞞蘇相公說，我這山東地方，讀書的雖不少，但只曉得在學業上做工夫，至於
詩詞歌賦，其實沒人。只有一個姓錢舉人，會做幾句，卻又裝腔難求。春間舍親
求做一篇壽文送縣尊，請了他三席酒，送了他二十多金禮物，他猶不足，還時常
來借東借西的。前日為這四首詩，舍親又去求他，他許說有興時再來領教，要我
舍親日日備酒候他，尚不見來。若是蘇相公做得時，舍親便省得受他許多氣了。
蘇友白：既是這等，學生便與令親效勞也使得。只是學生行色匆匆，今日去做了，今日還
要行，煩老丈就同去為妙。
張 老：（張老笑道）前日一篇壽文，錢舉人做了半個月，難道這四首詩，一時容易就完
了？若是蘇相公高才做得完詩，舍親自然送禮物，不敢耽擱。
蘇友白：全賴老丈先為致意。
張 老：既如此，就同了蘇相公去。
蘇友白：有多少路？
店主人：不多遠，李爺家在縣東，盧副使隔壁。
蘇友白：既不多遠，我去了就來，有好馬煩主人替我僱下一匹。
店主人：不打緊。
（說罷，張老就同蘇友白帶了小喜，徑進城望李中書家來。）
（正是：
（ 要知山路樵攜去，欲見波濤漁領回。）
（白雲本是無情物，又被清風引出來。）
（張老帶同蘇友白，不多時便到了李中書家前。）
張 老：蘇相公且少待，我先進去通知舍親，就出來相請了。
蘇友白：學生拱候。
（張老竟進去了。）
（蘇友白立在門前一看，只見一帶是兩家鄉宦，隔壁門前，有八根半新不舊的旗
（竿，門扁上風憲二字，顏色有些剝落，分明是個科甲人家，卻冷冷落落。）
（這邊雖無旗竿，門匾上中翰第三個大字，都十分齊整，一望去到像大鄉宦。）
（蘇友白正看未完，只見內裡一個家人出來說道）
蘇友白：家爺在廳上等，請相公進去。
（蘇友白進到儀門，只見那李中書迎下階來。）
（蘇友白將李中書一看，只是：
（ 冠帶峨峨，儼然科甲。）
（履聲橐橐，酷類鄉紳。）
（年華四五十以上，官職居八九品之間。）
（數行黃卷，從眼孔中直洗到肚腸，縱日日在前而實無。）
（一頂烏紗，自心坎上達於顏面。）
（維時時不戴，而亦有無限遮瞞。）
（行將去只道自知許多腔套，做出來不防人笑。）
（李中書迎蘇友白到了廳上，見過禮，分賓主坐下。）
李中書：適間舍親甚稱蘇兄高才，尚示奉謁，如何到辱先施？
蘇友白：學生本不該輕造，只因窮途被劫，偶與令親談及老先生德望，又聞知有筆墨之役
，多感令親高誼，不以學生為不才，欲薦學生暫充記室，聊以代勞，故腆顏進謁
，不勝唐突。
李中書：正是前日按台到此，甚蒙刮目，意欲製一錦屏為賀，已請名手畫了四景在此，更
欲題詩四首，默寓贊揚之意，合成八幅一架。幾欲自獻其醜，苦無片刻之暇。今
蒙仁兄大才美情，肯賜捉刀，感激不盡，只是乍得識荊，如何就好重煩？
蘇友白：只恐菲才，不堪代割。若不嫌棄，望賜題意。
李中書：既辱見愛，且到後園少酌三杯，方好求教。
（遂叫左右備酒，就起身邀蘇友白，直到後面東半邊一所花園亭子裡來。）
（那亭子朱欄曲檻，掩映著疏竹名花，四圍都是粉牆，牆外許多榆柳，樹裡隱隱
（藏著一帶高樓，到也十分華麗。）
（蘇友白此時，也無心觀玩。）
（到得亭中，不多時，左右即捧出酒來。）
（李中書遜了席，二人正欲舉杯，只見一個角人來報道）
二 人：錢老爺來了。
李中書：來得妙，快請進來。
（一面說，一面就起身出來迎接。）
９４＊＊時間： 地點：
（須臾迎了進來，蘇友白亦起身相迎。）
（只見那錢舉人生得長鬚大腹，體厚顏豐。）
（錢舉人見了蘇友白，便問李中書道）
錢舉人：此位何人？
李中書：金陵蘇兄。
錢舉人：這等是遠客。
（就讓蘇友白居左，相見畢，各照次序坐定。）
錢舉人：蘇兄大邦人物，不知有何尊冗，辱臨敝鄉？
（蘇友白曾答，李中書就應道）
蘇友白：蘇兄不特到敝鄉，只因進京，途中被劫，因於旅次，今日舍親偶然到舍。道知蘇
兄少年美才，又因見小弟前日要賀按台四詩，未蒙吾兄報筆，今幸得遇蘇兄，蒙
蘇兄不棄，故翩然賜顧，正慮賓主寥寥，不能盡歡，恰值吾兄見顧，可謂有興。
錢舉人：如此甚妙，小弟連日不是不來，緣舍下俗冗纏擾，絕無情興。今聞按台出行將回
，恐誤仁兄之事，只得勉強應教，其實詩思甚窘。今幸天賜蘇兄到此，可免小弟
搜索枯腸。
蘇友白：學生窮途無策，故妄思賣賦，以代吹簫。只計潦草應酬，初未計其工拙，今見大
巫在前，小巫自當退避三舍矣。
李中書：二兄俱不必太謙，既蒙高誼，俱要賜教，且快飲數杯，以發詩興。
（遂酌酒相勸。）
（三人吃了半晌，蘇友白）
蘇友白：學生量淺，既是李老先生不鄙，到求賜了題目，待學生完了正事，再領何如？
（李中書猶不肯。）
錢舉人：這也使得，且拏題目出來看了，一邊吃酒一邊做詩，也不相礙。
（李中書方叫左右拏了一個拜盒來開了，取出四幅美人畫，並題目遞與二人展開
（。）
（二人一看，第一幅卻是補袞圖，上畫二美人相對縫衣。）
（第二幅是持衡圖，上畫一美人持稱稱物，數美人旁看。）
（第三幅是和羹圖，上畫數美人當廚或炊或爨或烹。）
（第四幅是枚卜圖，上畫三四美人，花底猜枚。）
（詩題即是四圖，要各題一詩，默諭推尊入相之兆。）
（蘇友白看了，略不言語。）
錢舉人：李老丈費心了，這等稱贊，甚是雅致。只是題目太難，難於下手，必須細細搆思
之，小弟一時實是不能，專看蘇兄高才。
蘇友白：錢先生尚為此言，在學生一發可知，但學生行色倥傯，只得勉強呈醜，以謝自薦
之罪，便好告辭。
李中書：足見高情。
（遂叫左右送上筆硯，并一幅箋紙。）
（蘇友白也不推讓，提起筆來，一揮而就。）
（正是：
（ 步不須移，馬何必倚。）
（兔起鶻落，煙雲滿紙。）
（蘇友白寫完，就是遞與李錢二人道）
蘇友白：雖不足觀，幸不辱命。
（李錢二人展開一看，只見：
（ 第一首 補袞圖題詩曰）
（剪栽猶記降姬年，多荷乾坤黼黻穿。）
（賴得女媧針線巧，依然日月壓雙肩。）
（第二首 持衡圖題詩曰）
（顰笑得時千古重，鬚眉失勢一時輕。）
（感卿雙手扶持定，不許人間有不平。）
（第三首 和羹圖題詩曰）
（天地從來爭水火，性情大抵異酸甜。）
（如何五味調和好，汝作梅兮汝作鹽。）
（第四首 枚卜圖題詩曰）
（非美偶爾浪猜尋，姓字應先簡帝心。）
（玉箸金甌時一發，三臺遙接五雲深。）
（錢舉人讀了一遍，驚喜贊嘆道）
錢舉人：風流敏捷，吾兄真仙才也！
蘇友白：一時狂言，有污台目。
（李中書看了，雖不甚解，卻見錢舉人滿口稱贊，料想必好，不覺滿心歡喜）
李中書：大邦人物，自是不同，何幸得此增榮多矣。但只是人心不足，得隴望蜀，尚欲求
大筆一揮，不識允否？
蘇友白：這等何難！
（遂立起身，叫左右移了一張乾淨書案在階下，磨起墨來。）
（李中書忙取了四幅重白綾子，鋪在案上。）
（蘇友白此時也有三分酒興，遂乘興一揮，真是龍蛇飛舞，頃刻而成。）
（錢李二人見了，贊不絕口。）
蘇友白：（蘇友白心中暗想到）這等俗物，何足言詩。若有日與白小姐，花前燈下次第唱
酬，方是人生一快。今日明珠暗投，也只是為白小姐窮途之中，沒奈何了。
（正想著，忽抬頭見隔壁高樓上，依稀似有人窺看，遮遮掩掩，殊覺佳麗。）
（心中又想，縱然美如白小姐，也未必有白小姐之才。）
（一想至此，不覺去心如箭，因對李中書說道）
又 想：蒙委已完，學生即此告辭。
李中書：（李中書忙留道）高賢幸遇，何忍戛然就去，況天色日暮，如何去得！就是萬分
要緊，也須屈此草榻一宵，明日早行。
蘇友白：明日早行也可，只是馬匹行李俱無，今日還要到店中去打點。
李中書：蘇兄放心，這些事都在小弟身上。
錢舉人：蘇兄不要太俗了，天涯良朋聚會，大是緣法。明日小弟也要盡地主之誼，李老先
生萬萬不可放去。
蘇友白：明日決當早行，錢先生盛意只好心領了。
李中書：這到明日再議，且完今日之事。
（又邀二人進亭子去吃酒。）
（三人說說笑笑，直吃到上燈，錢舉人方別去。）
（李中書就留蘇友白在亭後書房中住了。）
（正是：
（ 俗子客來留不住，才人到處有逢迎。）
（蘇友白一夜無眠。）
（到次早，忙忙起來，梳洗畢，就催促要行，只不見主人出來。）
（又捱了一會，方見張老走來說）
店主人：蘇相公為何起得恁早？
蘇友白：學生客邸，度日如年，恨不能飛到京中，萬望老丈，與令親說一聲，速速周濟，
感德不淺。
張 老：盤纏小事，自然奉上，只是舍親還有一事奉懇。
蘇友白：更有何事？
張 老：舍親見錢舉人說蘇相公才高學廣，定然是大發之人，甚是愛慕，願得時時親近。
今有一位公子，一十三歲，欲要送一封關書，拜在蘇相公門下，求蘇相公教育一
年，束修聽憑蘇相公填多少，斷不敢吝。
蘇友白：學生從不曉得處館。況是過客，立刻要行，如何議及此事。
９５＊＊時間： 地點：
（正說著，只見一個家人送進一個請貼來，卻是錢舉人請吃酒的。）
蘇友白：（蘇友白忙辭道）這個斷不敢領。煩管家與我拜上，多謝了，原帖就煩管家帶去
。
家 人：（那家人）酒已備了，定要屈蘇相公少留半日。
（說著，將帖子放下去了。）
張 老：館事蘇相公既不情願，舍親也難相強，錢舉人此酒是斷斷辭不得的。況這錢舉人
，酒也是難吃的，若不是二十分敬重蘇相公，他那裡肯請人！這是落得吃的。
蘇友白：固是高情，只是我去心甚急。
張 老：蘇相公請寬心，我就去備辦馬匹行李。錢家酒也早，蘇相公略領他兩杯就行罷。
蘇友白：萬望老丈周旋。
（張老說罷去了。）
（蘇友白獨坐亭中，甚是無聊，心中焦躁道）
蘇友白：些須盤纏，只管伺候，可恨之極。
張 老：（因叫小喜道）你看看前面的路好走，我們去了罷，誰耐煩在此等候。
小 姐：園門是關的，出去不得，就是出去也無盤纏，相公好歹耐過今日一日，明日定然
走路了。
（蘇友白沒法奈何，只得住了。）
（又等了一會，忽聽得隔壁樓上，隱隱有人說道）
蘇友白：後門外榴花甚旺。
（蘇友白聽了，心下想道）
蘇友白：這園子只怕也有後門。
（就轉身沿著一帶高牆，來尋後門。）
（又繞過一層花朵，卻見山石背後，果有一個後門，關得緊緊。）
（蘇友白叫小喜開了，往外一看，原來這後門外是個僻地，四邊榆柳成蔭，到也
（甚是幽雅，雖有兩棵榴花，卻不十分茂盛。）
（蘇友白遂步出門外來看，只見緊隔壁也是一座花園，也有一個後門，與此相近
（。）
（正看時，只見隔壁花園門開，走出一個少年，只好十五六歲，頭戴一頂弱冠，
（身穿一領紫衣，生得脣紅齒白，目秀眉清，猶如嬌女一般。）
（正是：
（ 柳煙桃露剪春衣，疑謫人間是也非。）
（花魄已銷焉敢妒，月魂如動定相依。）
（弱教看去多應死，秀許餐時自不飢。）
（豈獨兒郎輸色笑，閨中紅粉失芳菲。）
（蘇友白驀然看見，又驚又喜道）
又 驚：天下如何有這等美貌少年，古稱潘安，想亦不過如此。
（正驚喜間，只見那少年笑欣欣對著蘇友白拱一拱道）
那少年：誰家美少年，在此賣弄才華，題詩驚座，也不管隔壁有人。
（蘇友白忙陪笑臉，舉手相答道）
蘇友白：小弟只道室鮮文君，瑤琴空弄。不意東鄰有宋，白雪窺人。今珠玉忽逢，卻叫小
弟穢形何遁。
那少年：聞才之慕才，不啻色之慕色，睹仁兄之貌，自是美人，小弟願附蒹葭，永言相依
，不識仁兄有同心否？
蘇友白：千古風流，尚然神往。芝蘭咫尺，誰不願親。只恐弟非同調，有辱下交。
那少年：既蒙不棄，於此石上少坐，以談心曲。
（二人就在後門口一塊石上，並肩而坐。）
那少年：敢問仁兄高姓，貴處，尊庚幾何，因何至此？
蘇友白：小弟金陵蘇友白，賤字蓮仙，今年二十。因要進京訪一大老，不意途中被劫，隻
身旅次，進退不能。偶逢此間李老，要小弟代做四詩，許贈盤纏。昨日詩便做了
，今日尚未蒙以盤纏見贈，故在此守嘆。不期得遇仁兄，真是三生之幸。不識仁
兄高姓？
那少年：小弟姓盧，家母因夢梨花而生，故父取名夢梨，今纔一十六歲，因舍妹在樓頭窺
見吾兄才貌，又有揮毫敏捷，以為是太白復生，對小弟說了，故小弟妄思一面，
不意果從人願，得會仁兄，仁兄若缺資斧，小弟自當料理，如何望之李老。李老
俗人，只知趨貴，那識憐才！
９６＊＊時間： 地點：
那少年：（正說未完，只見小喜來說）裡邊擺出飯來，請相公去吃，李爺也就出來。
（蘇友白正要說話，不肯起身。）
（盧夢梨聽見，忙立起身來說道）
盧夢梨：既主人請吾兄吃飲，小弟且別去，少刻無人時，再會于此。只是見李老，千萬不
可說出小弟，小弟與此老，不甚往來。
蘇友白：既如此，小弟去一刻便來，幸勿爽約。
盧夢梨：知心幸遇，尚有肝膽之談，安肯相負。
（說罷，就進園去了。）
（蘇友白回到亭中，李中書卻好出來相見過，李中書就說道）
李中書：小弟失陪，得罪。今日本當送仁兄早行，只因老錢再三托小弟留兄一敘，故斗膽
又屈於此，些須薄程，俱已備下，明早定可登程矣。
蘇友白：荷蒙高情，銜感不盡。
９７＊＊時間： 地點：
（須臾擺上飯來，二人吃罷。）
李中書：昨日縣尊有一貴客在此，小弟還要去一拜，只是又要失陪。
（蘇友白因心下要會盧夢梨，巴不得他去了，忙說道）
蘇友白：但請尊便，學生在此盡可盤桓。
李中書：如此得罪了，小弟拜客回來，就好同兄去赴老錢之約。
（說罷拱拱手去了。）
（蘇友白得了空，便走到後門口來，要會盧夢梨。）
（只因這一會，有分教──閨中路上，擔不了許多透骨相思。）
（月下花前，又添出一段風流佳話。）
（正是：
（ 情如活水分難斷，心似靈犀隔也通。）
（春色感人隨好處，東君何以別西東。）
（不知蘇友白來會盧夢梨，還得一見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盧小姐後園贈金）
（詩曰：
（ 人才只恨不芳妍，那有多才人不憐。）
（窺客文君能越禮，識人紅拂善行權。）
（百磨不悔方成節，一見相親始是緣。）
（慢道婚姻天所定，人情至處可回天。）
９８＊＊時間： 地點：
（話說蘇友白忙到後園門首，來會盧夢梨。）
（只見盧家園緊閉，不聞動靜。）
（立了一會，心下沈吟道）
心 下：少年兒小子，莫非是言話不實？
又 想：我看此兄雖然年少，卻舉止有心，斷無失信之理。
（正是等人易久，一霎時便有千思萬慮。）
（正費躊躇，忽聽得一聲門響，盧夢梨翩然而來，即道）
盧夢梨：蘇兄信人也，來何速，真不愧於同心。
（蘇友白見了，有如從天而至，欣喜不勝，忙迎上前以手相攜，笑答道）
蘇友白：與玉人期，何敢後也。
盧夢梨：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始終如一，方成君子之交。
蘇友白：無終之人，原未嘗有私，只是一輩眼中無珠之人不識耳。若夫松柏在前，豈待歲
寒，方知其後凋也。
盧夢梨：兄快論，釋小弟無限之疑。
蘇友白：小弟有一言相問，只恐交淺言深，不敢啟口。
蘇友白：一言定交，終身相托。小弟與仁兄雖偶爾邂逅，然意氣已深，有何至情，不妨吐
露。
盧夢梨：蘇兄既許小弟直言，且請問京中一行，為名乎，為利乎，尚可緩乎？
蘇友白：小弟此行，一不為名，又不為利，然而情之所鍾，必不容緩。
盧夢梨：仁兄青年，老伯與伯母自應康健，尊嫂一定娶了。
蘇友白：不幸父母雙亡，尚隻身未娶。
盧夢梨：仁兄青年高才，美如金玉，應多擲果之人，必有東床之選，何尚求鳳未遂，而隻
身四海也？
蘇友白：不瞞仁兄說，小弟若肯苟圖富貴，則室中有婦久矣。只是小弟從來有一痴想，人
生五倫，小弟不幸父母雙亡，又鮮兄弟，君臣朋友，閒有遇合，尚不可知，若是
夫婦之間，不得一有才有德的絕色佳人，終身相對，則雖金馬玉堂，終不快心，
故飄零一身，今猶如故。
盧夢梨：蘇兄深情，足令天下有才女子，已為感泣。
蘇友白：（因嘆一口氣道）蘇兄擇婦之難如此，不知絕色佳人或制於父母，或誤於媒妁，
不能得一風流才婿，而飲恨深閨者不少。故文君既見相如，不辭越禮，良有以也
。
蘇友白：禮制其常耳，豈為真正才子佳人而設？
盧夢梨：吾兄此行，既不為名為利，必有得意之人，故不惜奔走也。
蘇友白：盧兄有心人，愛我如此，敢不盡言。小弟行此，寔為一頭親事，要求一翰林公作
伐。但目今鄉試在邇，恐他點了外省主考出京，不得相遇，故急急要去。
盧夢梨：以蘇兄之求，自是絕代佳人，但不識為誰氏之女？
蘇友白：是江南宦家。說來兄未必知，不說可也。
盧夢梨：說來弟知，可以不說。說來不知，又何妨一說。
蘇友白：（蘇友白笑道）說果不妨，就是敝鄉白侍郎之女，名喚紅玉，美麗無比，詩才之
妙，弟輩亦當遜席，至於憐才一念，尤古今無有。故小弟寤寐不能忘情，若今生
不得此女為婦，情願一世孤單。
（盧夢梨聽了，沉吟半晌又問道）
盧夢梨：白侍郎是甚名字，住在何處？
蘇友白：白侍郎諱玄字太玄，住在錦石村裡。
（盧夢梨聽了，明知是他母舅，卻不說破，只道）
盧夢梨：有美如此，無怪兄之鍾情，但天下大矣，設使更有美者，則蘇兄又將何如？
蘇友白：好色豈有兩心，使有美如此，則小弟之傾慕又自如此，然此志專一，則小弟死不
負心。
（盧夢梨聽了，又沉吟半晌道）
盧夢梨：吾兄情見乎辭，此行決不可挽矣。既如此，何必沉吟行李之費，小弟已攜在此。
盧夢梨：（就袖中取出白銀三十兩，遞與蘇友白道）行李如憂不足，些許少坐，尚有舍妹
金鐲一對明珠十粒，路上可為補湊之用。
（遂在兩臂上除下金鐲，並明珠一串，又遞將過來。）
蘇友白：行李只假得數十金足矣，何必許多。仁兄過於愛弟，白銀受之，小弟自有餘矣。
至於金鐲明珠珍貴之物，況出之令妹，弟何敢再受？
盧夢梨：仁兄快士，何以作此腐談？客貧求人最難。珠鐲二物，不作為多，可以防意外之
變。倘或不用，即留為異日相見之端，亦佳事耳。
蘇友白：吾兄柔媚如女子，而又具此俠腸，山川英雄，所鍾特異。小弟偶爾得交，何幸如
之。小弟初時去心，有如野馬，今被仁兄一片深情，如飛鳥依人，名花繫念，使
小弟心醉魂銷，戀戀不忍言別。小弟從來念頭，只知有夫婦，不知有朋友，今復
添一段良友相思之苦，教小弟一身一心，如何兩受。
盧夢梨：小弟奉先人之教，守身如處女，並未從師傅，何況求友。今一晤仁兄，不知情從
何生。兄實深情者，幸剖以教我。
蘇友白：小弟深情不過一往，盧兄深情，其柔如水，太白詩云：『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
汪倫送我情』，以為盧兄今日道也。小弟何情，當此際惟有暗然。
盧夢梨：兄所慮者，似乎言別不易。弟所慮者，又在後會之難。不知此別後，更有與兄相
會之期否？
友 白：（友白驚訝道）盧見何出此言，爾我今日之遇，雖然朋友，實深骨肉，吾兄自是
久要之人，小弟亦非負心之輩，小弟進京，即歸時過貴鄉，自當登堂拜謁，再圖
把臂談心，安有不見之理？
（盧夢梨沉吟半晌不語。）
蘇友白：仁兄不語，莫非疑小弟未必重來。
盧夢梨：小弟沉吟者，非疑吾兄不來，只恐仁兄重來，而小弟子虛烏有，不可物色矣。
蘇友白：吾兄尊慈在堂，未必遊於他鄉，愛我實深，料無拒絕之理，為何不可物色？
盧夢梨：聚散固不由人，天下事奇奇怪怪，吾兄豈能預定？
蘇友白：在天者難定，在人者易知。若說小弟日後不來見兄，小弟愈可自信。若說日後兄
不見弟，則兄今日見弟何為，此理之易明者。
盧夢梨：今日小弟可見則見，後日小弟不可見則不見，亦未可知。
蘇友白：吾兄一見弟而諄諄肝膽，猶慮交淺言深，此時情同骨肉，而轉為此糢糊之語，不
幾交深而言淺乎，弟所不解。
盧夢梨：初時以為可言，故諄諄言之。此時以為不可言，故不言也，何必費解。
蘇友白：小弟一人之身，即在此一日之內，吾兄何所見，而有可言不可言之別？
盧夢梨：言之可行故欲言，言之知不可行又何必言。
蘇友白：小弟聞所貴乎朋友者，貴相知心，今兄與弟言且不可，況乎知心，而仁兄違心以
賜，小弟腆顏而受，是以黃金而結交矣。小弟雖窮途，斷不肯以悠悠行路自處。
（意遂欲將珠鐲送還。）
盧夢梨：（盧夢梨揚言道）仁兄何罪弟之深也，小弟初見兄時，實有一肝膽之言相告，及
後詢兄行止，言之無益，而且羞人，故不欲言，非以仁兄為不知心，而不與言也
。仁兄既深罪小弟，小弟只得蒙恥言之矣。
蘇友白：知己談心，何恥之有？萬望見教。
（盧夢梨羞澀半晌，被蘇友白催促不已，只得）
只 得：小弟有一舍妹，與小弟同胞，也是一十六歲，姿容之陋酷類小弟，學詩學文，自
嚴親見背，小弟兄妹間，實自相師友，雖不及仁兄所稱淑女之美，然憐才愛才，
恐失身匪人，一念在兄，女子實有同心，一相緣家母多病，未遑擇婿，小弟又年
少，不會閱人，兼之門楣冷落，故待字閨中，絕無知者，昨樓頭偶見仁兄翩翩吉
士，未免動摽梅之思。小弟探知其情，故感遇仁兄謀之自媒之計。今挑問仁兄，
知仁兄鍾情有在，料難如願，故不欲言也。今日之見，冀事成也。異日兄來，事
已不成，再眉目相見，縱兄不以此見笑，弟獨不愧於心乎，故或有不見之說。今
仁兄以市交責弟，弟只得實告。此實兒女私情，即今日言之已覺面熱顏赤，倘泄
之他人，豈不令弟羞死。
（蘇友白聞言，愕然驚喜道）
蘇友白：吾兄戲言耶，抑取笑小弟也。
盧夢梨：（盧夢梨淒然道）出之肺腑，安敢相戲？
蘇友白：莫非夢耶？
盧夢梨：青天白日之下，何夢之有？
蘇友白：若是真，豈不令小弟狂喜欲死。
盧夢梨：事之不濟，悵也何如，仁兄乃謂之喜，何哉？
蘇友白：小弟飄流四海，孑然一身，忽有才美如仁兄之淑女，剛半面，而即以終身相處，
弟雖草木，亦知向春為榮，況弟人也，云胡不喜！
盧夢梨：吾兄好逑已自有人，豈能捨甜桃復尋苦李。小弟兄妹之私，不過虛願耳。
蘇友白：宋玉有云：『天下之美，無如西施。西施之美，無如東鄰之子。』仁兄令妹之美
，何異於是，小弟今遇令妹之美，尚不知求，而浪云求鳳，豈非葉公之好畫龍，
而見真龍反卻走也？
夢 梨：仁兄既不欲棄捐弟妹，將無使意中之艷，怨作負心人耶？
友 白：負心則吾豈敢！
夢 梨：吾固知兄不負也，使吾兄而憐於弟妹，而有負於前，倘異日復有美於弟妹者，不
又將弟妹為芻狗耶！無論前人怨君薄倖，亦大非弟妹所重於兄，人而仰望以為終
身者也。
蘇友白：仁兄曲諭，不獨深得弟心，而侃侃正言，更使弟敬畏，弟之柔腸癡念，已為兄寸
斷百結，不復知有生死性命矣。
盧夢梨：兄情人也，不患情少，正患情多。顧今日之事，計將安出？
友 白：（友白微笑道）既不獨棄，除非兩全，但恐非深閨兒女之所樂聞也。
夢 梨：舍妹年雖幼小，性頗幽慧，豈可以兒女視之。戀君真誠，昨已與弟言之矣。娶則
妻，奔則妾。自媒近奔，即以小星而侍君亦無不可。但恐兄所求之淑女，未必能
容耳。
蘇友白：（蘇友白大喜道）若非淑女，小弟可以無求。若果淑女，那有淑女而生妒心者，
三人既許同心，豈可強分妻妾！倘異日書生僥倖得嬪二女，若不一情相處，有如
皎日。
盧夢梨：（盧夢梨亦大喜道）兄能如此，不負弟妹之苦心矣。雖倉卒一言，天地鬼神實與
聞之，就使海枯石爛，此言不朽矣。
友 白：弟思白小姐，而事尚屬虛懸。今令妹事既蒙金諾，小弟何不少留數日，就求媒一
議。
夢 梨：仁兄初意，原為白小姐而來，而半途忽先婿了舍妹，無論仁兄先已負心，就令白
小姐聞之，自應不悅，豈不開異日爭端。況舍妹尚幼，既已許君，斷無改移。兄
宜速速進京早完白小姐之事，但只是還有一語相問。
友 白：更有何語？
盧夢梨：仁兄雖屬意白小姐，不識白小姐亦知有仁兄否？
友 白：（蘇有白道）仁兄愛我至此，實不相瞞。
（遂將和新柳詩并後來攷送鴻迎燕事情，細說一遍。）
夢 梨：既如此，兄只消去完白小姐之盟，不必更尋小弟。彼事若完，舍妹之事自完矣，
決然斷無相負。
蘇友白：固知兄不負我，只是纔得相逢，又欲分袂，寸心耿耿，奈何？
夢 梨：弟豈忍然者，但以後會甚多為慰。今若過於留戀，恐為僕婢所窺，異日又增一番
物議矣。
友 白：仁兄之高論，於理甚當，但後會未卜何期。今日蒙兄恩愛如此，盤纏不足，小弟
即此徑行也，不別李老矣。
夢 梨：徑行甚妙，小弟尚有一言為贈。
蘇友白：仁兄金玉，敢求見教。
夢 梨：千秋才美，固不需於富貴，然天下所重者功名也，仁兄既具拾芥之才，此去又適
當鹿鳴之候，若一舉成名，凡事又盡易為力矣。大都絕世佳人既識憐才，自能貞
守，何必汲汲作兒女情痴之態，以誤功名。
蘇友白：（蘇友白改容稱謝道）仁兄至情之言，當銘五內。儻得寸進，前途容再圖把臂。
（二人說罷，友白原是空身，只叫小喜帶上門道）
二 人：我們動身罷。
夢 梨：從此小徑繞過城灣，就是北門，小弟本當遠送，深惡有人看見不便，只此就別。
蘇兄前途保重！
（一面說一面落下數點淚，忙以衫袖掩住。）
（蘇友白見了，也忍不住數行泣下道）
蘇友白：離別之懷，爾我難堪。閨中弱質，又將奈何？
９９＊＊時間： 地點：
（此時蘇友白一道殷勤，夢梨含淚點首。）
（二人眷戀一會，沒奈何分手而去。）
（正是：
（ 意合情偏切，情深別更難。）
（丈夫當此際，未免淚珠彈。）
（盧夢梨歸去不題。）
１００＊＊時間： 地點：
（卻說蘇友白轉出此門，恐怕李中書錢舉人來纏擾，不敢到舊主人家去，只得又
（去另尋一家安息。）
（拿些散碎銀子備了行李，僱下馬匹，到次日絕早就行。）
（一路上癡癡迷迷，只是想念。）
（起初只為白小姐一人，如今又添了盧夢家小姐二人，弄得滿心中無一刻之安，
（一時想道）
白小姐：白小姐雖見其才，未睹其貌。盧小姐雖未見其貌，然其兄之美如此，則其妹之丰
姿可想見矣，此婚得成，無論受用其妹，即日與其兄相對也是人生一快。
又 想：（一時又想到）盧夢梨雖然年少，卻慮事精詳，用情真至，自是一慧心才人，自
稱其妹有才，斷非過譽，即使學問不充，明日與白小姐同處閨中，不愁不漸進高
妙。我蘇友白何福，遇此二美。
（心中快暢，不覺信馬而行，來到一鎮。）
（忽聽得兩面鑼頭，乒乒嗙嗙打將來。）
（隨後就是一對對清道旂，許多執手擺列將來。）
（友白問人，知是按院出巡回府。）
（只得下了馬，立於路旁，讓他過去。）
（不多時，只見一柄藍傘，一乘大轎，跟隨衙役簇擁這一位官人過去，後面許多
（官舍跟隨。）
（內中一個承差見了蘇友白，看了一看，慌忙下馬來道）
承 差：這是大相公，小的春間，那裡不尋到，如何今日卻在此處。
友 白：（友白聽了吃驚道）你是何人？
承 差：（那承差）小的是按院蘇大人承差，大人春間，曾差小的來接相公，一道就忘記
了。
蘇友白：原來是兄，老爺如今在那裡？
承 差：方纔過去的不是。
友 白：原來就是家叔，家叔復命不久，為何又點出來？
承 差：大人不喜在京中住，前任湖廣，只得半年，入補討此差出來。大人自尋大相公不
見，時常懸念大相公，快上馬去見大人。
（蘇友白遂依其言，連忙上馬，意欲又復轉來。）
蘇友白：（見那承差扯住了馬說道）大相公慢來，小的先去報大人知。
（遂將馬加上鞭，跑向前去。）
蘇友白：（不多時，又走轉迎著相公說道）大人聽見大相公在此，甚是歡喜，說道路上不
好見，叫小的服侍大相公同到街中去相會。
友 白：回到縣中尚有三四十里路，今日恐不能到。
承 差：大人衙門在府中，不由縣過，此去到府中，只得七八里路了。
（二人一路上，說些閒話，不多時，就到了衙門。）
管門人：（守門人役接著）大相公快請進去，老爺在內堂立等。
（蘇友白下了馬，叫小喜打發了，整整衣冠，竟進後堂來。）
（只見蘇御史，果立在堂上等候。）
（蘇友伯進得堂來就請蘇御史拜見畢，命坐，就坐於蘇御史側邊。）
（蘇御史看友白人才秀美，滿心歡喜）
蘇御史：我想得見賢姪時，尚是垂髻，十數年不見，竟成一美丈夫，使劣叔老懷，不勝欣
慰。
友 白：愚姪不幸幼失嚴親，早歲慈母見背，又緣道途修阻，不能趨侍膝前，仰承先教。
遂致孤身流落，有墮家聲。今瞻前思後，慚愧何堪。
蘇御史：劣叔老矣，既無詞續，況且倦遊，前程有限。我看賢姪正在英年之志，當是千里
之駒，異日當光吾宗，劣叔可免門戶憂矣。
友 白：愚姪失之於前，尚望尊叔教之於後。倘不至淪落，聊以衍眉山一派，亦可稍盡後
人之責。
蘇御史：我既無子，汝又父母雙亡。我春間曾有書與汝，道及此事，意欲叔姪改為父子，
聊慰眼前寂寞。至於異日誥贈，當還之先兄先嫂，如不然，則是欲嗣吾宗，而絕
汝後也。不知賢姪曾細思否？
友 白：尊叔此意，見之遠，慮之深，使孤子有托，二先人之所深願也。尊叔所願，愚姪
未有不願者。
（蘇御史聽了大喜，遂擇一吉日，安排酒筵，令蘇友白拜他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