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 至 第一〇〇
91**時間: 地點:
(此時雪下得深,風息了,兩個駕槳掉船,竟回江州去了。)
(有詩為證:
( 貪夫徇利不知休,黑盡心頭白盡頭。)
(世上若無阿堵物,華胥國裡可遨遊。)
92**時間: 地點:
(卻說蔣敬被兩個梢公謀財害命,前後砍來,倉皇無計,只得跳下江中,還虧得
(他是湘江人,從幼識得水性,猛力一跳,沉了下去。)
(到得江底,把腳一撐,重送起來。)
(竭力爬到岸邊,卻不是泊船的老鸛渚,通是蘆葦,尋不出路。)
(況又嚴寒大雪,身上濕衣服拖住,凍得發顫不止。)
(撥開蘆葦,捱步向前。)
(上得高岸,一望茫茫都是瓊瑤碎玉,又踏著雪尋路。)
(忽見松林裡隱約有些燈光,拼命走去,原來是個小茅庵。)
(不防雪裡橫著一塊青石,踏著一滑,撲地倒了。)
(吃驚受凍的人,一時掙扎不起。)
(那茅庵有個老僧,五更起來做功課,聽得門外有呻吟之聲,開門出來。)
(見雪地上有一人倒著,發慈悲之念,用力扶起來,衣服渾是冰水。)
(攙進庵裡,泡碗薑湯與蔣敬吃了,叫脫下濕衣,拿件道袍換了,烤起火來。)
(有一個多時辰,蔣敬方說得話出,謝道)
蔣 敬:多虧老師父救了性命!
老 僧:想是在江中吃人暗算了?
蔣 敬:被兩個梢公將酒勸醉,半夜裡拿刀砍來,我無計可施,只得跳在江裡。
老 僧:(老僧合掌念聲佛)只願他長福消災。
(蔣敬倒笑起來。)
(天色已明,老僧做些素飯用過,替蔣敬把衣服曬起。)
(雖是雪霽天晴,那綿衣急切難乾。)
蔣 敬:這裡還是老鸛渚麼?
老 僧:上面十里路便是。
蔣 敬:想是那兩個賊徒昨夜放下船,到沒有人家處下手。尚不曉得老師父法號?
老 僧:貧僧是西川人,賤號淡然。行腳至此,蒙村中幾個檀越施些齋糧,將就度日,已
有十多年了。
(到第三日衣服方乾,蔣敬作別,謝道)
蔣 敬:弟子性命幸蒙老師父救得,只是身邊沒有一些東西可以酬謝。
老 僧:貧衲一片平等心,莫說居士是被難的,就是那歹人落水受寒,也要相救。說哪裡
話!便是這碗素飯,也不是貧衲自己耕種的,都是檀越的福田,不消謝得。
蔣 敬:(用手指道)出了松林,轉上南有座澗橋,過了橋再往東,不上半里,就是大路
了。
(蔣敬拜別而行。)
(到得大路上,尋思)
尋 思:還是重到建康去討那些零星帳目?還是到江州?或者碰上有相熟客伴,借些盤纏
再處?
(以口問心一會,想道)
又 想:此去建康有千里程途,腰間並無一文,怎生去得?且到江州再作進退。
(踏著凍,走過三四十里,到了關邊,尋個客店安寓。)
(那店家見單身客人,又無行李,不肯相留。)
(蔣敬只得出門,惶惶無定。)
蔣 敬:(背後總有人叫道)蔣客人!
(蔣敬回頭看時,卻是前日販藥材過關寫稅單的主人家。)
(相見了,主人)
主 人:恭喜回來了,可曾得利?帶甚麼貨物轉來?要寫單麼?
蔣 敬:不要問起!利息頗有些,盡被船家所劫,逃得性命,只剩一雙空手。思量在關上
尋個相認的客伴,借些盤纏。前邊那店家見無行李,不容安寓,正在兩難。
主 人:既然如此,且在舍下暫住,等候客伴何如?
蔣 敬:如此極感!
(一路同走。)
(到了主人家,身邊止剩得一個束鸞帶的金環,解來稱有二兩重,央主人家兌換
(些銀子使用。)
(到晚吃了夜飯,主人家拿出鋪蓋與他睡了。)
(到次日,在關上尋訪,並無相熟的,悶悶不已。)
(轉過江邊,見一座大酒樓。)
(挑出酒帘,正是潯陽樓。)
又 想:是個名勝去處,且上去吃杯酒消遣消遣。
(走到閣子裡,開窗一望,廬山晴雪,那五老峰就像五個白頭老人一般。)
(酒保搬上酒肴,自斟自飲,漸漸酒上心來,忽然想起宋公明當初在這樓上醉後
(題了反詩,險些喪了性命,幸得眾兄弟救上山寨。)
(隔了許多歲月,經了許多變更,風景依然,良朋何在?不覺悽慘起來,想著宋
(公明吟的那《西江月》至今還記得,步他原韻,也題一首,寫今日落魄淒涼光
(景。)
(喚酒保借過筆硯,磨得墨濃,蘸得筆泡。)
(他本是落第舉子,不待思索,寫在粉壁上道:
( 萬事由來天定,空多神算奇謀。)
(當年管鮑遇山丘,一晌豪華消受。)
(浪跡天涯歸去,青衫重到江州。)
(千金散去不為仇,恐惹英雄笑口。)
(題罷,念了一遍。)
又 想:(正要放筆,背後有人拍著肩膊道)你又學宋江在此題反詩麼?
(蔣敬吃了一驚,回過頭來,卻是小遮攔穆春,歡喜不迭。)
(對揖坐下,叫酒保再添酒來。)
(飲了幾杯,蔣敬)
蔣 敬:我在家閒不過,往山中販藥材到建康發賣,一個破落戶要賴我的貨物,幸遇戴院
長在府討批回,對太守說,追還了。要到湖廣買米,在這江州三十里外老鸛渚上
停泊,被兩個梢公劫了五百多兩銀子去。我跳入江中逃得性命,打點到揭陽鎮尋
你,偶在這裡吃杯酒消遣,不想得遇兄弟,絕處逢生了。你近況何如?
穆 春:(穆春歎口氣道)我弟兄兩個原在揭陽鎮上一霸,不幸哥哥亡過,家業消敗,興
復不來,受了人欺侮,孤掌難鳴,因此只在江州城內東混西混。連日又賠得精光
,氣悶不過,到這裡賒角酒吃。遇著兄長,心懷開了。
(兩個吃得杯盤狼藉。)
穆 春:船是哪裡討的?梢公姓甚麼?是哪裡人?
蔣 敬:在龍江關僱的,是只三板船,船家一個姓陸的,綽號癩頭黿;一個姓張的,綽號
雪裡蛆,不問得名字。阻風在老鸛渚,他兩個取笑道:『若是順風,今晚到家,
你嫂子好受用哩!』想就是這江州人。
穆 春:三板船通住在柳塘灣,離此不遠。趁這酒興找著了他,怕銀子還未散哩!就和你
去。
(蔣敬算還酒錢下樓。)
穆 春:我不說虛話了,其實身邊沒有一釐銀子。
(兩個沿江走了二三里路,穆春)
穆 春:這裡像是柳塘灣,待我問聲看。
(籬笆內見個老兒,彎著腰在哪裡鋤地,認得他叫做胡撇古)
蔣 敬:胡老官,這裡可是柳塘灣麼?
穆 春:(老兒仰起頭來道)原來是小郎,這里正是。
穆 春:你一向撐船,為何在此鋤地?
蔣 敬:(撇古道)我這柳塘灣遠近聞名,極是老實的。客貨丟在船裡,再不敢動。就是
剩下物件,憑你幾時來討,就送還他。如今世態不同了,新出幾個後生,不幹的
好事。我老了,不去撐船;便是兒子,叫他務農,省後邊做出事來,干連受累。
小郎為甚到此?
穆 春:有個人要到建康去,來尋癩頭黿,可住在這裡?
蔣 敬:(胡撇古道)他是沒爺娘的祖宗,名喚陸祥,與張德做伙計,三四日前從建康回
來,張德兩日不見了。陸祥方才提著筐子買東西去了。小郎為甚麼定要租他的船
?
穆 春:是舊主。僱換了陌生的,不識性子。
蔣 敬:(胡撇古向東指道)那柳樁上繫的不是他的船?缺牆內遮著蘆簾的,便是張德家
裡。
(胡老兒自搖著頭,關了籬門進去了。)
(穆春迤邐望東走去,不上一二百步,見一年紀少的婦人,堆著滿面粉,喬眉畫
(眼的,穿一領對衿布襖,束根桃紅縐紗汗巾,內繫一條沙綠布裙子,腳下高底
(鞋,提著木桶湖邊打水。)
(蔣敬、穆春讓他走過,揭開蘆簾閃入屋裡。)
(是兩間房子,後面廚房臥室,並無一人。)
(不多時,那婦人嬌模嬌樣喘吁吁提那桶水進門來,見有人在屋裡,吃了一驚。
()
穆 春:張大哥在家麼?
婦 人:不在。
穆 春:陸祥呢?
婦 人:他到城邊買東西去了,恐怕就來。
穆 春:(穆青指著蔣敬道)這位客官僱你們的船從建康來,有五百兩銀子遺失在船裡,
拿出來還他。
婦 人:(婦人臉上變色)恐沒有這事,我不知道。
(穆春努個嘴兒,蔣敬會意,便拴上了門。)
(穆春腰邊拔出解手刀,把婦人推倒在地,一隻腳踏著胸脯,把刀在婦人面上撇
(了兩撇,喝道)
穆 春:潑婦,你不說出來,性命只在頃刻!
(婦人亂抖,求道)
婦 人:官人饒命,銀子在在牀底下酒罈裡。
穆 春:(穆春又喝道)你丈夫兩日哪裡去了?
婦 人:丈夫…
(住了口。)
穆 春:(穆春把刀刺近喉嚨)你快說,快說!
婦 人:他…
(說得一個『他』又住了口。)
(穆春焦躁,扳開胸脯,露出白馥馥嫩鬆鬆兩乳,思量下手,婦人慌了,急口叫
(道)
穆 春:不要動手,他也在牀底下酒罈裡。
穆 春:怎麼也在牀底下酒罈裡?
婦 人:他兩個帶這許多銀子回來,燒了神福,陸祥便起心沒得分給他,把酒灌醉,就把
船裡帶來的這把刀劈面砍殺,剁做幾塊,裝在壇裡,埋在牀底下。
穆 春:張德是你丈夫,被他殺了,怎不叫喊地鄰?
婦 人:陸祥是好殺人的,若是叫喊,也被他殺了。
穆 春:當夜有刀在手,不敢叫喊,這兩日何不通知地方拿他送官?
(婦人閉口無言,穆春)
穆 春:不消說了,必定與他通姦,謀害親夫!陸祥如今去買甚東西?
婦 人:怕這裡露眼,燒了神福,今夜要同我過鎮江過活。
穆 春:(穆背道)也是個淫婦!謀殺親夫,天理王法卻饒不得!
(把刀向咽喉一勒,那股血直噴出來,婦人把腳掙了兩掙,死於地下。)
(兩人到牀底下翻出酒罈,兩袱銀子動也不動。)
(果然聞一陣血腥。)
(鋪陳衣服,俱在牀上。)
(腰刀掛在壁間,拔出鞘來,尚有血跡模糊。)
(就把鋪陳衣服銀子分作兩處卷好。)
(只聽見敲門響,穆春走到前面,便拔下拴兒,閃在門背後。)
(陸祥筐子內放著魚肉香紙等物,跨進門來叫道)
穆 春:大嫂!
(只見婦人死在血泊裡,嚇得魂飛魄散,正要聲張,後面蔣敬走出來喝道)
婦 人:陸祥你認得我麼?
(陸祥轉身就走,不防穆春撞進,劈角揪住,罵道)
穆 春:賊驢!你劫了客人銀子,又謀死張德,占了婦人,萬剮猶輕!
(蔣敬把腰刀砍翻,穆春又將解手刀胸前搠了個窟窿。)
(穆春、蔣敬各背上包裹,跨著腰刀,反拽上門兒走去。)
(胡撇古還在鋤地,叫道)
穆 春:小郎,方才陸祥買東西回來,怎麼不僱他船?這行李是一向寄他家裡的麼?
穆 春:他不得閒,另僱罷!
(兩個飛步到主人家,裡面點出燈來,買酒吃了。)
穆 春:暢快得緊!只是反與張德報了仇。
蔣 敬:若沒有兄弟,也尋不出他的腳跟。
(吃過多時,穆春)
穆 春:小弟有句話要與兄長商量。前日要救宋公明,把莊子燒了,田產棄了,同上梁山
。誰想弄得家破人亡,回來莊院復不起,身邊的財物日逐用完,無家無室。有個
西莊並山界田地,被一破落戶占住,喚名天狗星姚瑰。這廝刁詐不仁,霸住揭陽
鎮。幾遍和他合嘴,要還我莊房田地,他說開墾、修理、糧務、當差,費了好些
銀子,憑著親鄰議處,貼他二百兩銀子才肯交還。我一時難措,近日又賭輸了,
哪有銀子!不識進退,要借兄長二百銀子贖了回來,方可安身。
蔣 敬:我弟兄們幾時把銀子放在心上的!這宗銀子多虧兄弟抓得來,又出一口惡氣,只
管拿去!
穆 春:兄長既是慨然,明早就要哥哥同去做個見付。
蔣 敬:使得。
(就安寢了。)
93**時間: 地點:
(明日穆春把二百兩銀子束在腰裡,其餘行李都寄在主人家。)
(兩個廝趕著到揭陽鎮。)
(姚瑰見了穆春,滿面春風,請到裡面。)
穆 春:向所議二百兩銀子,蒙這位朋友相助,特來交明。須出房子還我。
(就取出來,逐封遞與姚瑰收進。)
姚 瑰:(姚瑰是個笑裡藏刀的猾賊)小郎既有銀子,何消說得!少不得備些薄酒,請原
議親鄰當面交割。今日晚了。
(一面擺出酒菜,請蔣敬上坐,穆春對面,自已打橫,慇懃相勸。)
姚 瑰:小郎連日進城得彩麼?
穆 春:不知怎麼只是輸。
姚 瑰:夜長無事,再耍一番。若是小郎贏了,明日把這原銀與房產即便交還,如何?現
有這位貴友作證。
(穆春有了酒,拍拍胸脯道)
穆 春:這也使得,只不許胡賴。
姚 瑰:豈有此理!我與小郎交手幾次,難道不曉得我的賭性是極直的!
(桌上鋪下紅氈,明晃晃點上蠟燭,掇過色盆,點下籌馬。)
(蔣敬見穆春高興,暗地裡阻當不住。)
(兩個擲了一個更次,姚瑰的籌馬盡被穆春贏過來,立起身來道)
一 個:夜深了,且睡,明早交還我房產銀子。
姚 瑰:(姚瑰堆著笑容)這不消講。小郎,東邊連著那一號山是小可的,原價一百兩,
貼上再擲,若我輸了,一並交割。
(穆春貪心所使,點過籌馬,重複下場。)
(這回風色不順,丟下去純是小色。)
(霎時,三百兩籌馬,盡數送過去了。)
姚 瑰:(姚瑰立起身道)夜深了,且睡。
穆 春:我贏了,你要再擲;你贏了,就不肯。
姚 瑰:我是貼一號山;要再擲,拿銀子出來!
(就變了臉,往內便走。)
穆 春:(穆春一把扯住)我拿銀子贖房產,怎的哄我賭輸了!貼一號山,山在哪裡?白
占我的房產,又恁般局哄,忒煞欺心!
姚 瑰:你弟兄窩藏強盜,鬧了兩座軍州,自去落草。官府著落地方,攪得雞犬不寧!你
今日還有宋江麼?你自賭輸了,又來賴人!
(穆春大怒,兜的一掌。)
姚 瑰:(姚瑰大喊)強盜殺人!
(穆春又兜心一腳踢倒,提起一條板凳亂築下去,裡面趕出男女莊客救助,蔣敬
(也惱了,飛拳拽腳,打得東倒西歪。)
(那姚瑰已是頸破腦裂,死於地下。)
穆 春:今日才得豁出心頭這口惡氣!一不做,二不休!
(搶到裡面,婦女莊客都出後門躲避,到臥房裡,見這二百銀子放在牀上,打開
(箱籠,也有百來兩銀子並金珠首飾,都拴在腰裡。)
(尋十來個草把,放起火來,燄騰騰燒著。)
莊 客:(說道)哥哥,去罷!
(已是四更天氣,殘月東升,趁著亮光,連夜趕到關邊。)
(蔣敬取一兩銀子謝了主人家,背了行李,大踏步望官道進發。)
穆 春:雖然做了兩樁爽快的事,如今哪裡去好?
蔣 敬:不打緊,有個好去處。
(正是:豹入虎群添羽翼,蛟回龍穴起風雲。)
(不知到何處去,且聽下回分解。)
(張德、陸祥、姚瑰同是一樣心腸,但行業各異,而報應卻同。)
(小遮攔一生快樂,當與下回並看。)
(第十七回 穆春血濺雙峰廟 扈成計敗三路兵)
94**時間: 地點:
(話說穆春因平日氣憤,打死姚瑰,放火燒了房屋,與蔣敬在路上商量到何處安
(身。)
蔣 敬:前日會著戴院長,他說李應、裴宣在飲馬川,阮小七、孫立在登雲山,重複起事
。飲馬川在河北,一時難到。登雲山就在山東,我和你到哪裡何如?
穆 春:山寨裡住慣了,在家裡甚是不服,不去賭錢便是闖事。如此甚好!
(竟取登雲山的路。)
(行不上五十里,蔣敬因前日雪天跳江受了寒氣,又辛苦了,覺道身子不快,頭
(疼身熱,著實狼狽。)
蔣 敬:(說道)兄弟,我有些病發,走不動了。
穆 春:這怎麼處?這裡還是江州界內,倘事發起來,就了不得!哥哥勉強前進,尋客店
歇住了,覓個醫生,贖貼散寒的藥吃,自然好了。
(蔣敬只得捱去。)
(又走四五里,見一座廟宇,扁額上寫著「雙峰山神之廟」,要在門檻坐一坐,
(忽打個寒噤,仆倒在地。)
穆 春:(穆春慌忙扶起)哥哥,你病勢沉重,去不得了。且靠在這門檻上,待我進去問
過廟祝,借間房睡著,好尋醫生來看。
(蔣敬點頭。)
(穆春走進前殿,轉到廚房,見一香火在那裡燙酒,穆春)
穆 春:我是過往客商,有個哥哥在路上染了病,行走不動,要借貴庵權時歇息,尋醫生
贖貼藥來,好了就行。重重把香金奉送。
香 火:我做不得主,要問師父。
穆 春:師父在哪裡?你請出來,我自對他說。
(香火提了一杯熱酒,到房裡好一會,有個道士慢慢的踱出來。)
(穆春看那道士,赤眼鬍髯,身長面闊,穿一領鑲邊香皂鶴氅,戴一頂黑氈純陽
(巾。)
(穆春向前施禮,又把方才對香火的話說了,道士手捋髭髯)
香 火:只恐有病的人不便。
穆 春:我這哥哥不過感冒些寒氣,沒甚大病,求老師父方便。
道 士:(道士對香火把嘴一努)教他西廊下住著。
(又踱了進去。)
(香火引穆春到西廊下,卻是報應司的神座。)
(地上卑濕,門窗破敗,又無關閉。)
(沒奈何,只得走出,扶了蔣敬,背上行李,到西廊下。)
(掇扇破門放在地上,將被窩打開,伏侍蔣敬睡好。)
(纏袋裡取出二錢多重一塊銀子,到廚房遞與香火道)
蔣 敬:這塊銀子,把你買酒吃。有薑湯與我泡一碗,我去贖藥來,勞你看覷,還要重重
相謝。
(香火接了銀子,覺道沉重,歡天喜地的道)
香 火:有,有,客官你去,我就送出來。
(穆春轉得身,那香火泡一大碗濃濃的薑湯來。)
(蔣敬勉強坐起,一氣吃下,重複睡倒。)
穆 春:兄長且安心睡著,我去贖藥就來。
香 火:下北五里路便是雙峰鎮,那鎮上有名的太醫叫作賈杏庵,細說病緣,對症發藥,
一貼就好,遠近聞名的。這客官還要湯水,我自送來。
(穆春取了銀子,剛要出門,見裡面走出個人來:
( 身材瘦小,性格兇頑。)
(數莖鈐口鬚,襯著雀斑凹臉;一雙彄顱眼,聳出鷹嘴鼻頭。)
(行業沒有專門,姓名不時改換。)
(慣要吹毛求黑痣,無非淺水起洪波。)
(那人帶六七分酒意,踉踉蹌蹌,攜著一個小舍出來解手。)
(那小舍見了穆春,叫道)
穆 春:小郎!
(穆春為贖藥心忙,竟不聽得,一直去了。)
(那個人姓竺,名大立,是江州一無賴子弟。)
(倚著母親有些姿色,有人幫貼,略讀幾行書。)
(只是唇槍舌劍,覆雨翻雲,紮火囤,開天窗,做刀筆訟師,無所不為;更兼好
(淫,不論男女。)
(那小舍與他鄰居,是開賭坊的池大眼的兒子,乳名芳哥,生得眉清目秀,面白
(唇紅,年紀十五六歲,性好頑耍,不肯讀書。)
(先生要責他,一時害怕,被竺大立哄到雙峰廟裡,幹那沒要緊的事務。)
(這道士又是不守本分的,喚做焦若仙,與村中保正袁愛泉交好,就聯絡了竺大
(立,拜為兄弟,三個人一串。)
(焦道士察聽地方事故,袁愛泉便申報上司,竺大立把持衙門。)
(有些油水,三股均分。)
(當地人無不切齒,叫做雙峰三虎。)
(那竺大立騙池芳哥到庵中,與道士公用,這不消說得。)
(當日在房內飲酒,竺大立聽得有客人與道士借寓,也不放在心上。)
(半酣之後,攜了芳哥的手出來小解,見芳哥叫穆春聲)
芳 哥:小郎。
穆 春:(便問)甚麼小郎?
芳 哥:長在我家賭錢的穆小郎。
竺大立:(竺大立關了心)前日柳塘灣殺了兩個人,酒罈中又有個碎屍,胡撇古報官說是
穆小郎同一個不識姓名的人,定是他了。現今出一千貫賞錢,何不通知袁保正拿
去解官領賞?
(走到前廊下,見蔣敬把被蒙著頭睡,頭邊堆兩個大包裹。)
竺大立:(急回房道)老焦,上門買賣到了!
(焦道士不解其故,正要相問,忽有三個人撞進房來。)
(大家坐下,竺大立)
竺大立:袁保正,我正要使人請你,來得卻好!
芳 哥:這二位何人?
竺大立:(袁愛泉道)是本府公差,來討地方盜賊的甘結。
芳 哥:(指左邊坐的道)有名的朱潑天,官名喚做朱元。這位是他的伙計。聞得竺相公
大名,下鄉來特來一會。
竺大立:(竺大立大喜)人有善願,天必從之。
(叫道士取三個大碗來,每人吃三大碗)
道 士:有一樁美事在此,你們吃了方才說出。
(三個真勾吃了,竺大立)
竺大立:江州柳塘灣殺了兩個人,一男一婦,地鄰胡撇古報官,一個不識姓名,一個是穆
小郎。這事有的麼?
朱 元:(朱元接口道)我同伙計正為此討甘結,恐怕地方窩藏。
竺大立:先把這一千貫賞錢大家均分再處。
保 正:(袁保正)竺相公又來取笑。影也沒有,怎的便分賞錢?
竺大立:這兩個人我已捉在便袋裡了。老焦,就是那問你借寓的。
道 士:一向認得的麼?
竺大立:我不認得,芳哥見他出門,叫聲小郎,問起來,說長在他家賭錢的穆小郎,豈不
是他!
保 正:他出門去了,哪裡尋他?
竺大立:有個害病的在西廊下,他到鎮上贖藥,自然就回。
朱 元:(朱元跳起身道)先拿了那害病的,問知真實,方可行事。
(齊道有理。)
(一哄到西廊下,朱元便揭被喝道)
朱 元:你這殺人賊,卻躲在這裡,可見天理昭彰!
(蔣敬見了一伙人,曉得事發,便立起來道)
蔣 敬:列位不須性急,自有分辨。在下是潭州人,姓蔣,從建康回到湖廣。船家陸祥、
張德將酒灌醉。半夜裡拿刀搶進艙來,我一時無計,跳入江中,多虧茅庵裡老師
父救得。劫了我五百兩銀子。到江州會著個弟兄,訪到柳塘灣,仇人相見,分外
眼明,因此殺了他。到官也便是這篇話。
朱 元:強盜的口哪裡聽得!
朱 元:(袖中取出青索子,扣頸縛了)我是江州差來緝捕使臣,等拿了穆小郎一並解官
。
(扯了便走。)
(蔣敬身上有病,見五七個人,敵他不過,隨他扯去。)
(到柴房裡,把門鎖了。)
(竺大立、焦道士、袁保正便把行李包裹拖到房裡,打開一看,見雪白的五六百
(銀子,又有金珠首飾,喜出望外。)
竺大立:這宗財物是我尋出來的,我應該得一半,那一半你們均分。
保 正:這個自然。且提了穆小郎再處。
(焦道士喜歡得緊,重去宰兩個雞,開了窖下的好酒,擺出果品菜蔬,開懷的吃
(。)
竺大立:(竺大立教道士喚香火到西廊下伺候)穆小郎回來,不可驚動,哄他說這位客人
有病,師父恐外面有風,移到房裡,騙他進來捉住便了。
(道士就去吩咐香火,依計而行。)
(那池芳哥一時衝口叫了一聲,見他們如此舉動,懊悔起來,想道)
芳 哥:那穆小郎在我家賭錢最是直氣,長把頭錢給我。今日分明我害了他性命,日後回
家,父親知道必然埋怨,須通知他才好。
95**時間: 地點:
(其時已是掌燈時,竺大立等人財物到手,大家歡呼暢飲。)
(池芳哥只推酒醉,先去尋睡,輕輕走出來。)
(到西廊下,見香火坐在門檻外打盹,芳哥推醒,香火只道穆春回來,叫道)
香 火:客官,你贖藥來了。
芳 哥:(見是芳哥)小舍,你出來做甚麼?
芳 哥:那兩個客人知道是真是假!那干人存心不良,我和你著甚來由?須要救他。
香 火:我也是這般想。那客人是個好人,一進門就送二錢銀子。哪裡不是方便,我同你
去門外等他才是。
(芳哥和香火剛走出門,只見穆春急奔回來。)
香 火:(香火搖手道)不要進去。
(穆春不解其意,見了芳哥,叫道)
穆 春:池小舍,你何故也在這裡?
(芳哥便扯穆春到松林裡,如此這般說了)
芳 哥:我與香火商量救你,小郎,你走了罷!
穆 春:多承兩個好意,只是我的哥哥在內,怎處?
芳 哥:再消停一會,待他們醉後,悄悄的進去,放了同走便是。
穆 春:不打緊,我且進去看他們動靜。
(輕輕的到房門前,探頭一望,只見亂呼大嚷的,猜枚行令,都是歪斜身子,醉
(眼朦朦。)
朱 元:此時也該來了。
竺大立:又無人走風,自然撞到網裡。
朱 元:(忽叫道)芳哥呢?
道 士:(焦道士)你的心愛人先去睡了!
朱 元:(朱元笑道)你兩個受用的勾了,今夜讓與我罷。如今雞奸的罪名改得重了,要
我出首麼?
(穆春按不住心頭火發,因無器械,轉身到灶邊尋劈柴的斧子,又尋不見,只有
(一把開山的鐵錐,口上銀子也似亮的,提起來,那腦頭闊厚,約有十多斤重,
(歡喜道)
穆 春:勾了!
穆 春:(把衣服紮起,提了鐵錐,直闖進房,大喝道)你這干賊囚如此可恨!吃我一錐
!
(眾人見了,慌做一團。)
(這間小房子又無後路,擠做一處。)
(穆春咬牙切齒,奮起勇力,先把袁保正打倒。)
(那伙計要奪門而走,穆春把錐柄當胸一摚,也翻在地。)
(朱元拿條板凳來抵,穆春用力一錐,卻打在桌子上,碗盞打得粉碎。)
(把腳一踢,那桌子倒了,焦道士被桌子橫壓在壁邊,滿身雞汁。)
(朱元將板凳劈頭打來,穆春左手接住,右手奮錐,一聲響亮,早已腦漿迸裂,
(跌在一邊。)
(焦道士推開桌子,立得起來,穆春夾脖子一下,便歪在桌子底下。)
(單不見了竺大立,穆春)
穆 春:奇怪!
(向院子裡一看,那竺大立卻躲在芭蕉葉裡,把錐隔窗打去,竺大立擎手來遮,
(一錐把右臂打折。)
(穆春回頭看,那保正、伙計、焦道士還在哪裡掙命,料是走不動了。)
(走出廚房,見香火、芳哥兩個做一堆兒,蹲在灶下草裡,兀自抖不止。)
穆 春:我的哥在哪裡?
(香火掙了半日,才掙出道)
香 火:鎖在後面柴房裡。
(穆春拿了亮子,叫香火引去,見門鎖著)
穆 春:鑰匙呢?
香 火:他們鎖的,不知在哪個身邊。
(穆春踢開門,叫道)
穆 春:兄長!
蔣 敬:(見蔣敬坐在柴上)那些狗頭都被我打倒了,好快活!
蔣 敬:(見項上有索子拴著,取出解手刀割斷)且到哪裡,我還有施為!你這一會身子
怎的?
蔣 敬:我吃下薑湯,又是一驚,出了一身冷汗,倒覺鬆爽。那幾個人來盤問,我身子還
軟弱,動手不得,且待你來。
(穆春再到房裡,尋包裹行李不見,香火指道)
香 火:在那首臥房內。
(穆春進去,果然放著,腰刀也在。)
(就拔出了鞘,再到前房把保正、朱元、伙計、道士的頭都割下,問香火道)
保 正:可有酒麼?
香 火:庫房內有。
(穆春走去,提出一罈叫香火溫來。)
(又去櫥內搜尋,還有一腿羊肉,半只熟雞,將解手刀切開,請蔣敬坐地道)
穆 春:兄長吃碗熱酒,雞肉且不要吃。
(叫芳哥、香火也同來坐。)
芳 哥:小郎,你把我膽子都嚇碎了!
穆 春:小舍,你後日切不可同這干人走,明早快些歸去,你父母在家懸望。
穆 春:(斟上大碗,一連吃上五七碗,跳起來道)還有一件未曾了當!
(叫香火點了亮子,到院子內提出竺大立,把衣服剝去,喝他跪下,罵)
香 火:你這狗頭!快把從前虧心短幸事從實說來,我便饒你。
竺大立:好漢若肯饒我,我便實說。某日詐某人若干銀子,某日強姦婦女,某日拐小官,
某日謀死某人,那興訟構非、誣誑詞狀、唆人起波的事一時記不起許多。小人死
不足惜,只有母親在堂無人養贍,求好漢饒了狗命罷!右臂已折,再寫不得刀筆
,情願改過自新了。
穆 春:(穆春笑道)你的母親,我曉得有人照顧,倒不勞你養贍!你說右臂已折,寫不
得刀筆,只怕你腳指頭夾起筆來,還要陷人。我與你平日無冤,往日無仇,何故
生此毒念?就是池小舍,是好人家兒女,不該騙他出來壞他行止。
(又斟上大碗酒吃了,把竺大立拖轉來,一刀剁下頭來。)
竺大立:(摸著胸膛道)惡氣已消,再和你吃幾碗!煎藥與你吃。
蔣 敬:兄弟,我見你這般豪俠,病都好了。此間不是久留之地,且打點前路。
穆 春:有理。
香 火:(吩咐香火)那焦道士自然有些積蓄,你先收拾過了,明日去對地方說,叫他報
官。
穆 春:(對池小舍道)你作速回家,省得報官牽累。已後不可再去遊蕩。
(到房裡駝出行李包裹,把刀插在鞘裡,掛在腰邊,同蔣敬出了門。)
96**時間: 地點:
(其時約四更天氣,霜華滿地,寒星閃閃,也辨得大路。)
(獨自背上行李包裹,教蔣敬空身走。)
蔣 敬:身子如舊了,不知昨日怎的一霎不好起來。
穆 春:想是這干人惡貫滿盈,鬼使神差的要我們替天行道。
(走到天明,店中打了中火再走。)
(不多幾日,已到登雲山下,只見旌旗遍野,密布刀槍,紮下三個大寨,便不敢
(近前。)
(退到大路上,見一座酒店,且買酒吃。)
(叫打兩角酒,有好嗄飯拿來。)
酒 保:實不相瞞,有官兵在此紮營,賣不得酒肉。
蔣 敬:為甚官兵在此?
酒 保:登雲山有幾個頭領屯紮,東京樞密院差一員大將,領三千兵,會合登、青、萊三
府征剿,到這裡有半個多月了,客商也都斷絕。
穆 春:山寨裡頭領有個阮小七、孫立麼?
酒 保:客官是何處?問這兩個頭領?
蔣 敬:向在梁山泊同受招安的。
酒 保:即是如此,請到裡面亭子上坐。
酒 保:(搬出酒饌款待)是顧大嫂伙家,開著做眼的。若要會他們,要到晚間,從小路
上去。
(等至更深,酒保引路,到了後寨,嘍囉通報。)
(直至聚義廳上,相見畢,阮小七)
阮小七:兩個兄弟來得正好,幫助幫助。
孫 立:前日我們打破登州,殺了楊太守,請這位欒廷玉大哥做山寨之主。那一個是扈三
娘哥子扈成,都是他計謀。楊戩恨殺了他的兄弟,蔡京又怪安先生,把蕭讓、金
大堅刺配沙門島,被我們劫了上山,安先生聞知也就來了。奏過朝廷,差御營大
將鄔瓊領三千兵馬,調齊登、青、萊三府都統制會剿,見過兩陣,雖不分勝負,
只是寡不敵眾,相持半月,無有退兵之策。你兩個怎知我們在這裡?
蔣 敬:小弟在建康遇著戴院長,知道列位在此聚義,要來投奔。不想在江州被劫,幾喪
性命。兩次患難,多虧穆兄弟救得,今日又得相會。
扈 成:(那扈成看說完)孫大哥,這兩位好漢可托得心腹的麼?
孫 立:都是梁山泊舊時弟兄,哪個不是同心合眼水火不避的!
扈 成:若然如此,倒有一個極好機會。
欒廷玉:計將安出?
扈 成:青州都統制黃信,念向日情誼,推病不出。蔣大哥好扮作黃信,選五百精壯嘍囉
,打青州旗號,竟去合營。說太守催促,患病得痊,共建功業。那鄔瓊是京官,
登、萊將官都是新選來的,決不認得。過幾日,我這裡差人去投降,必然將驕卒
惰,那時裡應外合,定獲全勝。
(眾頭領聽罷大喜,設席慶賀。)
(第二日挑選嘍囉,製造青州旗幟,諸色停當。)
(扈成又使蕭讓做了青州知會文書,金大堅雕了印信,先差人遞去。)
(又過一日,蔣敬裝做黃信,領五百兵,原從小路下山,大寬轉從青州路上來。
()
(到了大營前,報青州都統制領兵來合營會剿,鄔瓊因先有了知會文書,坦然不
(疑,開轅門傳進。)
(蔣敬到中軍,見鄔瓊坐在上面,萊州、登州統制官俞仁、尤元明列坐兩旁。)
(蔣敬向前參見,鄔瓊起身回揖,俞仁、尤元明平拜送坐。)
鄔 瓊:將軍托病不來,敢是為舊日情分麼?
(蔣敬打一恭,正色答道)
蔣 敬:末將前日在梁山泊造下迷天大罪,幸蒙恩赦,建立微功,除授顯職,已是粉身難
報。這班反賊,惡習未除,重複背叛朝庭,萬死猶輕,還有甚麼情分!只因末將
感冒寒疾,不能速趨麾下。今幸得痊,知府恐誤軍機,催促前來。逗留之罪,萬
望寬宥。
(鄔瓊見蔣敬言辭激烈,相貌魁梧,舉手道)
鄔 瓊:久聞將軍有『鎮三山』之號,果然名不虛傳。
(蔣敬遜謝,請問)
蔣 敬:主帥見過幾陣?強弱何如?
鄔 瓊:這些草寇都是狂魂野鬼,只是欒廷玉武藝略可,先是楊都督標下,在東京曾會過
,除授登州,不想也反了。其餘多不足道。三戰三北,死守巢穴不出。將軍看我
不日成功!
鄔 瓊:(正談論,中軍官報道)登雲山差嘍囉來遞降書。
鄔 瓊:喚他進來!
(嘍囉膝行到帳前,叩了頭,呈上降書。)
鄔 瓊:(鄔瓊看了)這伙草寇來納款,列位將軍以為何如?
蔣 敬:(尤元明道)王者之師,恩威並用。他們也為時勢所逼,權時哨聚。今既向化,
當開一面之網。就是前日梁山泊,亦用詔書招撫。
蔣 敬:(蔣敬毅然道)不可!
(只因這一句話,有分教:雄兵一旦填溝壑,猛將須臾喪戰場。)
(不知蔣敬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水滸》一書,兄弟合傳者,唯阮氏三雄。)
(七郎最快,餘皆讓美於兄,而後傳則為其弟獨開生面。)
(伯升雲亡,文叔乃勤遠略;孫郎早世,仲謀始創霸圖,古今理勢宜然也。)
(穆春在前傳中自吃病大蟲打後,奄奄不振矣。)
(此何其雄姿英發乃爾?豈賢者不可測耶?抑作書者之立意如是也?若孫新、鄒
(潤,皆然也。)
(第十八回 鎮三山遭冤入登雲 焦面鬼謀妻落枯井)
97**時間: 地點:
(卻說蔣敬假作黃信領青州兵來合營會剿,登雲山嘍囉來遞降書,尤元明主剿撫
(並用之說,當受他納款。)
(蔣敬恐怕鄔瓊疑心,故意說道)
蔣 敬:不可。若是良民不得已而哨聚山林,情猶可恕。今這伙賊寇,投誠復叛,法所不
容。況區區小寨,破之何難?不可聽信。
鄔 瓊:(俞仁道)黃將軍之言,雖是有理,只是山勢險峻,林木叢雜,死守不出,曠日
持久。目今朝廷西北用兵,糧餉不敷,我等三軍暴露於外,登、青、萊的兵盡數
調來,城守單弱,恐怕別寇乘機竊發,為禍不小。且受他納款。只是兵法云『受
降如受敵』,不可懈怠了。
鄔 瓊:俞將軍之論,深為得計。
嘍 囉:(吩咐嘍囉)降便准了,限三日內都要面縛轅門。若再遲延,攻破山寨,寸草不
留!
嘍 囉:(嘍囉稟道)明日燒燬寨柵,料理花名冊籍,全伙下山。求元帥先給免死牌。
(鄔瓊喚軍政司給一張大牌,凡來投誠,魚貫而入,逐名聽點,備花紅給賞。)
(營中兵士免得廝殺,盡皆歡喜。)
(嘍囉叩謝。)
(回到山寨,將鄔瓊准降、蔣敬等各人的話說了,欒廷玉就差孫立打東寨,阮小
(七打西寨,孫新、顧大嫂埋伏登州去路,鄒潤、穆春埋伏萊州去路,自同扈成
(直搗中軍。)
(分撥已定,三更時分,人銜枚,馬摘鈴,悄悄下山。)
(到得寨邊,並無動靜。)
98**時間: 地點:
(先說欒廷玉、扈成排開鹿角,發一聲喊,殺入中軍。)
(鄔瓊終是慣將,不卸衣甲,急起身來,見一派火光,滿營通紅。)
(那些軍士都在睡夢裡,馬不及鞍,人不及甲,亂竄起來。)
(鄔瓊手拿大桿刀,當先抵敵。)
(欒廷玉挺點鋼槍,兩下相持,忽然黃信領嘍囉殺出。)
(鄔瓊見裡應外合,心慌意亂,被欒庭玉一槍搠倒,扈成趕上一刀殺了。)
(兵卒各自逃生。)
(尤元明聽得中軍喧嚷,方起身來,阮小七早已入營,一朴刀砍翻。)
(俞仁知兩寨已破,飛身上馬,往寨後逃走,孫立緊緊趕來。)
(一聲炮響,閃出鄒潤、穆春,措手不及,被孫立一鞭劈下半個腦袋,死於馬下
(。)
(四路裡剿殺,到得天明,三營的兵盡皆敗沒。)
(奪得馬匹、衣甲、器械、糧草,搬回山寨。)
(正是: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回。)
(眾頭領不勝之喜,重賞嘍囉,大擺筵席,歡呼暢飲。)
欒廷玉:眾寡不敵,困守多時。若無蔣大哥改扮青州兵將裡面殺出來,幾乎存紮不住。
孫 立:我這兄弟本是個落第舉子,文武全備的。只看他假做黃信,一些圭角不露,使鄔
瓊並不疑心,便見他的才調。只是黃信身上用計忒毒了,須知會他上山,免得受
害方好。但恐怕未必肯來。
蕭 讓:黃信武藝高強,極有意氣。只因權宜之計,借他名兒,破了三路大兵。前日調青
州兵將會剿,他托病不來,足見昔時情分。今陷害了他,坐視不救,於心何忍?
待小生掉三寸不爛之舌,說他同歸山寨。若是執迷不肯,這也由他了。
欒廷玉:蕭先生言之有理,事不宜遲,恐登、萊殘兵回去,說是青州統制內應,就有口難
辨了。敢煩明日就行。
(當晚宴罷。)
(次早蕭讓原扮白衣秀士,取些銀子在身邊,作別下山不題。)
99**時間: 地點:
(且說登、萊兩府的敗兵回來,稟道)
回 來:青州統制黃信領五百兵來合營,結連賊寇,引他晚間劫寨,在裡面殺出,壞了三
位將官、五千兵馬。
(兩府一面會稿申報樞密府,就行關知會青州,把黃信收管。)
(青州太守姓張,是科甲出身,為官清正,一塵不染,與黃信極是相知。)
(當下見了知會文書,不勝駭異。)
(就請黃信到來,與他說知。)
黃 信:末將因有瓜李之嫌,又且染病,前日預先申覆不去合營,這幾時從不出城,恩府
深知的。哪裡有這樣事?
太 守:統制,你素履忠貞,本府佩服的。想是賊人反間之計,假冒將軍領兵助戰,破了
官兵。現放本府作證,如今先回文到兩處,說將軍從不出城。然後申到樞密府,
力為辨明。願以百口相保,不須憂慮。
(黃信致謝不盡。)
(回到府中,終是放心不下,悶悶不已。)
(過了兩日,門上)
門 上:有東京蕭秀才來訪。
黃 信:(黃信想道)東京有什麼蕭秀才?
(再省不起。)
黃 信:(道)有請。
(見是蕭讓,相見畢,黃信)
黃 信:蕭先生,你在東京供奉,哪得光降?
蕭 讓:為朋友一件事牽累,安身不得,特來投奔。兄長大才,復任青州,一向定是得意
。
黃 信:向日為花知寨一事,宋公明勸上梁山。招安之後,東征西討,留得性命,蒙聖恩
重授此地。新任張太守與小弟極合得來,倒也無事。不料孫立、阮小七等不知為
甚事,重聚登雲山,樞密府差一員上將,領三千御營兵馬,又會合登、青、萊三
府統制征剿,行文來調我,因眾兄弟在哪裡,左右皆難,只得推病不去。不知哪
個假冒了小弟,打青州旗號去合營內應,三路兵將盡行敗沒。登、萊西府會稿申
報樞密府,又行關來討收管。太守雖極力分辨,恐有不測,因此納悶。先生來得
正好,與我籌畫則個!
蕭 讓:總是朝廷昏暗,奸黨專權,我們舊日弟兄一個也容不得。宋公明一生忠義,日望
招安。血戰多年,功高不賞,反齎鴆酒藥死了他。小生是閒散之人,
黃 信:(指臉上金印道)為安道全出使高麗,被盧師越讒謗,蔡京發怒,奏過聖上,著
大理寺勘問,安道全知風潛避,開封府將小弟與金大堅申解,幸得宿太尉營解,
從輕發落,刺配沙門島。在登雲山經過,被他們劫了上山。剛退鄔瓊來會剿,眾
寡不敵,存紮不住。恰好蔣敬上山來,扈成獻這條計,叫他扮做兄長,就破了三
路兵。兄長雖然不去,盡說青州統制內應,況又是舊日同伙,哪裡去分辨?雖有
太守作證,那高俅、童貫一班奸黨豈肯聽信?不如及早同了小弟去,免得禍到臨
頭,悔之晚矣!
黃 信:(黃信沉吟半晌)先生且留幾日,看太守申文分辨得明,權且容身;若有變故,
只得依著兄長了。
(蕭讓見他猶豫,不好十分催促,只得住下看光景。)
(到第二日辰牌,只見一個將官,身披細鎧,腰懸利刃,領百來個關西大漢,弓
(上弦,刀出鞘,直入統制府。)
(黃信忙問來歷,那將官喝令把黃信拿下,推過車囚住。)
(原來是鄔瓊的女夫,姓牛,為濟州都監。)
(聞得丈人被黃信內應殺了,心中仇恨,不待樞密院來文,就先捉住,太守聞知
(,急來分解,哪裡肯聽?罵道)
太 守:這賊子反性尚在,朝廷升你做都統制,不思量盡忠報國,又通同舊黨壞了三路兵
將!
太 守:黃統制患病,與下官終日在此,並不出城!這是賊人詭計,假冒青州兵,下官可
以力保。已申辨到樞密院了,不可造次!
黃 信:(牛都監道)他假推患病,潛到哪裡通謀劫寨,大小三軍親眼見的。太守你先有
文書知會,也要連坐!
(喝令軍士推著囚車竟去。)
(太守嗟歎不已。)
100**時間: 地點:
(卻說蕭讓見黃信拿了,如飛回到山寨報知。)
(欒廷玉即點五百嘍囉,引孫立、扈成、阮小七理伏在青州來路。)
(等到次日,只見牛都監氣昂昂騎在馬上,兵士簇擁囚車前來。)
(林子裡一棒鑼聲,閃出四騎馬,五百嘍囉一字兒擺開,阮小七)
阮小七:知事的,留下買路錢,放你過去。
阮小七:(牛都監大怒)我是濟州上司官,哪有買路錢與你這伙草寇!輒敢大膽!
阮小七:莫說你這蠢牛,便是宋官家在此經過,也要脫下平天冠做當頭。
(牛都監也不回言,把潑風刀對面砍來。)
(欒廷玉挺槍接住,孫立又提虎眼鋼鞭橫打過來,牛都監抵當不住,拍馬便走。
()
(阮小七、扈成早打開囚車,放出黃信。)
(欒廷玉見牛都監走了,也不追趕。)
(黃信騎了嘍囉一匹馬,回到山寨,一齊拜見。)
黃 信:(黃信致謝道)這位好漢是誰?來救小可的性命!
孫 立:是祝家莊上教師欒廷玉,與我同學武藝的弟兄,除授登州都統制,請來做山寨之
主。
黃 信:(指扈成道)是扈三娘哥子扈成,這條妙計是他定的。
孫 立:(對蔣敬道)兄弟,你假冒我得好!
蔣 敬:若不是假冒,兄長在青州做官,威風凜凜,哪肯到山寨裡來?
(眾人齊笑起來。)
蕭 讓:我苦口勸你,只管遲疑,誰知禍在頃刻!
黃 信:多蒙列位救拔,從此死心蹋地了,只是負了太守一片好心。
(當下大排筵宴,與黃信慶賀。)
(連夜差人下山,迎取黃信家眷。)
(酒至半酣,安道全)
安道全:蕭、金二位為著小可無辜受累,賴眾弟兄救得上山,只為兩家宅眷寄在聞煥章莊
上,不通音信,兩地掛心。連日見山寨有事,不敢說起。今日寧靜,意欲到哪裡
接來,無有親信人可托,自已下山,恐人認得不便。只有穆兄弟初到,身上沒事
,央煩走一次,不知意下若何?
穆 春:兄弟們總是一般,明早便去。
(安道全大喜。)
(當夜席散,安道全修了書札,封一百兩銀子相謝聞煥章。)
(蕭讓、金大堅各有家信,穆春就下山。)
安道全:聞煥章莊上離東昌十里,地名安樂村,在官道邊。門前一座小石橋,有株古梅橫
過來便是。
穆 春:不消細說,路在口邊。
(掛口腰刀,提條朴刀,背上包裹,作別下山。)
(在路不消幾日,到了安樂村,問到聞煥章家,有個小廝出來)
出 來:客官哪裡?到此何事?
穆 春:訪聞先生的。有安道全、蕭、金二位家信在此。
(蕭、金兩個娘子因久無音耗,甚是耽心,說有家信,自走出來。)
(穆春向前施禮。)
(蕭、金娘子問道)
蕭 讓:客官上姓?家信在哪裡寄來的?可曾親見我們官人麼?
穆 春:我便是梁山泊上小遮攔穆春。二位哥哥俱在登雲山寨裡,恐二位嫂子記念,特要
我來迎接二位嫂子到哪裡去。
(就把家信遞過,蕭、金娘子道)
蕭 讓:原來是穆家叔叔。雖在山寨多年,不曾會面,故不認得,有勞叔叔遠來。聞先生
為著我們有些事故,到東昌府去了,敢怕晚上回來。我們這幾日如坐針氈,如今
有了音信,萬分之美了。叔叔請坐。
(轉到裡面,整頓午飯,叫小廝搬出來吃了。)
(穆春坐到將晚,聞煥章才來。)
(相見罷,穆春)
穆 春:小可從登雲山來,有安道全書札在此。
(打開包裹,取銀子一並送過。)
聞煥章:(聞煥章看了書中來意)足下高姓是穆,一向久慕的。安先生送銀子來,便是客
套了。
穆 春:教小可致意,略表寸心。
(聞煥章收進,搬出酒肴相待)
聞煥章:小生一心耿直,路見不平,長受小人之累。蒙安先生托蕭、金二位宅眷在家,蕭
小姐與小女情投意合,如嫡姐妹一般,終日做些女工針指,閒時吟詩寫字。蕭、
金二位娘子俱各賢淑,竟是異姓骨肉。只為有一朋友,姓仲字子霞,是個風雅之
士。前邊夫人生下一子,甫得六歲,夫人不幸得病身亡。那仲子霞囚中饋無人,
幼子沒人撫養,只得續娶了一個姓胡的。那胡氏是再醮之婦,兇悍異常,性情惡
劣。那前邊的夫人聰明賢達,知書識理,夫妻相敬如賓。子霞當初看做世間極平
常的道理,也就不知不覺過了。誰知續娶那胡氏,這般暴戾,大不相合。被媒人
所誤,只得無可奈何。在家一日也住不得,因有個舊友升任西川採訪使,請他為
記室,把兒子送在小生處讀書。子霞出門之後,胡氏就喚前夫之子,綽號焦面鬼
,來家同住。那焦面鬼稟了母氣,一發狠毒不仁,唆著母親百般凌辱,竟把仲子
霞幼子磨滅死了,占了他家私,一窩的快活。小生其實可憐那孩子受屈而死,未
免發了幾句公道說話,衝撞了他。這胡氏陰險之極,並不發怒,反央人來求小女
的庚帖,聘做媳婦。又對人說:『不肯時,就把他的陰事到東京首報,怕他不連
夜自己送過來!』我一聞知,氣得發昏。我這女兒要覓個快婿,倚托終身。多有
豪門世族要來聘定,一概謝絕。怎肯與焦面鬼為配?不要說他庸惡陋劣無賴小人
,只是那胡氏,天下第一個惡婦,怎肯送到他手中磨折!回絕了他。果然那焦面
鬼到開封府呈首,道是窩匿反寇家室,縱放欽犯,逆天大罪。行文到東昌府提人
。我尋思提到開封府,自有宿太尉營救,料沒大事。只為受了安先生萬金重托,
豈肯使二位娘子去出頭露面?這叫做『為人謀而不忠』了。正在萬難擺佈的時節
,得足下接了去,擔子就輕,十分之美!
(穆春見說,怒形於色)
穆 春:那惡婦與這焦面鬼住在哪裡?我今夜殺了他!和聞先生同上登雲山,怕他叫起撞
天屈來!
聞煥章:這個使不得。小生是閒曠的人,事情分解了便沒事。只要二位娘子完美其事,就
無對證,怕他怎的?穆兄你且耐性,我今日東昌去打聽,呈首是真的,來文還未
到,恐怕只在日內。
穆 春:如此,明日早些僱兩乘車子押送到山。安先生知道,放心不下,必然要小可到東
京來看覷先生呢!
聞煥章:我到東京有人護衛,再不敢動煩。還有一件難處,拙荊亡過,只有這個小女,我
到東京去時,舍下無人照管,又恐那廝心懷不仁,要使強暴。若帶到京時,近日
聞得金國敗盟,統兵南侵,在京官員多有打發家眷回鄉。若有變故,進退不得了
,思量安頓在親友處,亦無至親切友可以托妻寄子的。如今世上人轉眼相負,因
此躊躇不定。況是蕭小姐要與小女分別,戀戀不捨,各自流淚,正難為情。
穆 春:小可有個計較在此。安先生與尊駕為金石之交,蕭讓、金大堅蒙先生高誼,刻銘
不忘。山寨裡目下殺敗了三路大兵,官軍魂飛魄散,不敢正眼相覷,萬分寧靜。
小可輩雖是粗人,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立心不苟。不若小姐同到山寨,待事平
之後,迎接還家,實為至便。
聞煥章:便是二位娘子也是這般說,今得穆兄這般肝膽相待,事有經權,只此便了。這裡
鄰家是個車夫,我去僱定了,五鼓啟行。
穆 春:(進去對女兒說道)我到東京必無大事,只是放你不下。方才那穆兄講得有理,
明早同二位嬸嬸去,權且安身。有安先生在哪裡,自然無事,你還要謹慎。事若
一解,我就來領你回家。
(小姐見說同蕭小姐去,也依允了。)
(當夜一家不睡,收拾行李停當,到五更吃了酒飯。)
(車子到門前,先裝了細軟行李,蕭、金娘子各坐了一乘,兩位小姐共坐了一乘
(。)
聞煥章:(聞煥章又吩咐一番)你出門之後,我也即上東京,不等來提。
(蕭、金娘子謝過登車,聞煥章取一封回書與安道全,並寫寄托女兒之事。)
(各各垂淚而別。)
(穆春提了朴刀,大踏步押著車子前進,到晚足行一百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