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至 第一〇
1**時間: 地點:
(第一回 酌美酒俠士談心 洗孝衣佳人彈淚)
(人世間事,最屈在不過的,就是冤獄;最苦惱不過的,就是惡婚姻。)
(這兩件事,若是湊到一齊,不必你身歷其境,自己當局,每聽見旁人述說,就
(能夠毛骨悚然,傷心墜淚,在前清末季,京城安定門裡,菊兒衚衕,有春阿氏
(謀害親夫一案,各處的傳聞不一。)
(各報紙的新聞,也有記載失實的地方。)
(現經市隱先生把此案的前因後果,調查明確,並囑餘編作小說。)
(餘浣薔讀罷,始知這案中真相,實在可驚!可愕!可哭!可泣!茲特稍加點綴
(,編為說部,公諸社會,想閱者亦必駭愕稱奇,傷心墜淚也。)
2**時間: 地點:
(話說東城方中巷,有一著名教育家,姓蘇名市隱,性慷慨,好交遊,生平不樂
(仕進。)
(惟以詩酒自娛,好作社會上不平之鳴。)
(這一日,天氣清和,要往地安門外訪友。)
AAA:(走至東西牌樓西馬市地方,正欲僱車,忽然身背後有人喚道)市隱先生,往哪
裡去?
(市隱回頭一看,正是至交的朋友原淡然。)
(二人相見行禮,各道契闊。)
淡 然:今日蘇老兄怎的這般閒在,這們熱天,不在家中養靜,要往哪裡去呀?
市 隱:我是無事窮忙。
天氣很長,在家裡悶得很,要到後門外訪文和尚去。不期於半路上遇見閣下
,也沒什麼要緊的事。
淡 然:蘇兄既然沒事訪友,我們相遇其巧,不必去了,請同到普雲樓上,喝一點酒,也
可以作個長談。
(說罷,拉了市隱,復往東行。)
(二人一面說話,來到酒樓之上。)
(要了酒菜,提起世道人心,愈趨愈下,納妾的風俗,近年亦極其盛興,早先富
(貴人家,因為膝下無子,或是原配早亡,方才納妾。)
(今則無貧無富,以有妾為榮。)
(鬧的家庭理法,不能嚴重,這卻如何是好,淡然)
淡 然:大哥的議論,果然不差。我在旗下,有一個朋友。此人的姓名職業,姑且不題,
現年已六十餘歲。自己老不害臊,納了一位小妾,年方一十六歲。鬧得兒子兒媳
婦,全部看不起父親。
自從這位如夫人人門以來,時常的挑三撿四,鬧些口舌。我那一位朋友,老
來的身子,本來不濟,近自納妾之後,腰也彎了,行動也不爽利了,只仗著紅色
補丸、自來血,以及日光鐵丸、人參牛乳等物,支持調養,不知那一時風兒一吹
,就要嗚呼不保了。這位如夫人,年紀既輕。心計又巧,既風流,且妖嬈,您猜
怎麼著?我這位旗下朋友,公正了一輩子,如今把綠頭巾一戴,還自認沒有法子
,你道這不是笑話兒嗎?
(二人正說得高興,只聽樓梯亂響,走上一人,手提一個包袱,穿一件春羅兩截
(大褂,足下兩隻雲履,梳帶一條鬆辮,年約三十左右,見了淡然在此,忙的請
(安問好。)
(淡然亦忙還禮,讓著請坐。)
淡 然:(又指著蘇市隱引見道)這是蘇市隱。這是我普二弟。二位都不是外人,就在一
處坐罷。
(那人一面陪笑,把手巾包袱,放在一旁桌上。)
(市隱一面讓坐,拱手笑問道)
市 隱:貴旗是哪一旗?
普 二:敝旗鑲黃滿。
市 隱:(又問市隱道)大哥府上是?
市 隱:舍下在方中巷。
(淡然要了杯箸,一面讓酒,笑指那桌上道)
一 面:二弟那個包袱裡,拿的是什麼衣服?
普 二:我是好為人忙,這是給小菊兒衚衕我們親家那裡,賃的孝衣。
淡 然:(淡然詫異道)喲,小菊兒衚衕,不足你們領催文爺家麼,怎麼又是你親家呢?
普 二:他的女兒,認我為義父,我們是乾親家,
淡 然:(淡然冷笑道)是的是的。光景那位如夫人,是你的親家兒罷。
普 雲:(普雲紅臉道)大哥休取笑,這是哪兒的話呢?你這兩盅酒,可真是喝不得。沾
一點兒酒,就不是你了。
(市隱坐在一旁,不知何事,也不好參言陪笑,只好舉杯讓酒,又讓著普二,脫
(了大衣服,省得出汗。)
普 二:這是哪兒來的事?你這舌頭底下,真要壓死人。
淡 然:(淡然冷笑道)二弟你不要瞞我,聽說那文爺的如夫人,外號叫做蓋九城,不知
這話可是真呀是假?
普 二:這個外號,卻是有的。怎麼你胡疑起來呢?難道你看著兄弟,就那們下三濫嗎?
淡 然:(淡然陪笑道)二弟別著急。雖然無據,大概是事出有因。我記得蓋九城姓范,
原是個女混混兒。從前在東直門某衚衕裡,開設暗娼,你同著文爺常到她家裡去
。既同文爺有交情,同你交情也不淺。從良的事情,我聽著風言風語的,有你一
半主張,難道這些事,還能瞞得了我嗎?
(說罷,理著小鬍子,哈哈大笑。)
(鬧得普二臉上一紅一白,笑向市隱道)
普 二:瞧我們這位哥哥,可叫我說什麼?平白無故的,弄得我滿身箭眼。這真是杜康主
動,四五子指使的。
淡 然:你也不要口強,天下的事,沒有不透風的籬笆。身子正,不怕影兒斜。現在你的
名兒,跳在黃河裡,也洗刷不清了。
依著老哥哥勸你,這個嫌疑地方,不可常去。外人的言言語語,任憑怎麼掂
量,事情卻校若是文爺一起疑心,再鬧點兒醋脾氣,恐怕你吃不了背著走。當著
蘇大哥,他也不是外人。好端端的,你認這個乾女,是什麼居心?
普 二:大哥你又來啦!我們是同旗同祿,一個戮子吃餉,認一門子乾親,豈不更近乎了
嗎?
淡 然:(淡然捋須道)是了是了,二弟如此嘴硬,我也不敢勸了。常言說的好:認乾親
,沒好心。恐怕這一句話,要應在二弟身上。
普 二:(普二紅臉道)大哥這句話,未免罵人太過了。這一些主知,若要傳到文爺耳朵
裡,我們弟兄交情,豈不鬧生疏嗎?
淡 然:(淡然笑道)說話湊趣,你不要認真。我同文大哥,許久沒見。他三月裡娶兒媳
婦,也沒得過去道喜。不知這位新媳婦,是哪兒的娘家?
普 二:這個新媳婦,可實在不錯,模樣兒也好,活計也好。規矩禮行,尤其大方。只是
過門以來,跟春英不甚對勁。雖不大致時常反目,然而裡頭很不和氣。也是我們
本旗的姑娘,娘家姓阿,今年才十九歲。論她的舉止,很可趁個福晉格格。到了
這兒半破子的人家,就算完啦。太太婆春秋已高,大婆婆又碎嘴子。娶了這些日
子,我去了幾次,總看她好皺眉毛。
淡 然:(淡然笑著道)蘇老兄您聽聽,方才說了半天,家裡一納小妾,全都要毀。其實
文大哥家裡,我並不常去。據這們懸揣著,都是蓋九城鬧的。
(市隱聽了半日,不知他二人所說,究竟是哪裡的事。)
市 隱:(遂陪笑答道)老弟所見,實在不差。其實這位文公,與我素不相識。若把蓋九
城弄回家去,可實在不穩當。輕者改變家俗,重一重便出事故。我說話忒口真,
不知普二哥以為然不以為然?
普 二:這話倒是不錯,不過蓋九城那個人,還不至於如此。論她的聰明伶巧,實出於常
人之上。人要是明白,就不至於出毛病了。
(淡然待說完,接口笑著道)
淡 然:普二弟你不用說啦,你這一片話,滿都是不打自招。你與她有何關係,替她這樣
辯護?
普 二:大哥你可不對,咱們這兒說閒話兒,你怎麼挑字眼兒呀?
(淡然放下酒盅,嗤嗤的笑個不住,對著市隱道)
淡 然:聽話要聽因兒,蘇兄剛一說蓋九城不好,他就忙著辯護,這不是無私有弊嗎?
普 二:(普二冷笑道)您說有事,我們就算有事。無論怎麼說,我全都承認起來,又免
得抬槓,又省得您不信,您道好不好?
普 二:(說罷,把臉色沉下,提起酒壺來斟酒,讓著市隱道)咱們哥兒倆,先喝咱們的
。我淡然大哥,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咱們初次相會,市隱大哥,可不要過意。常
言說得好,人憑素行。要說蓋九城先前在家的時候,我的的確確常去。自從她跟
了文爺,咱們是朋友相交。哥哥多麼大,嫂子也多麼大。再說句心腹話罷,若說
這娘兒們沒意,也是瞎話。
而堂堂一個男子,行為上不分隴兒,要說外場的話,那還能交朋友嗎?
(市隱連口稱是,又陪笑道)
市 隱:淡然是借酒撒瘋,你不要專聽他的。我們弟兄,雖說是初次見面,我一見您的人
性,也不是那樣人。
(說罷,哈哈大笑,又讓酒道)
哈 哈:普二哥,也喝著,別跟他吵嘴了。
(普二一面喝酒,覺著坐臥不安,喚過走堂的伙計,要了火燒餛飩,手拿著芭蕉
(扇,嗯嗯啦啦的扇汗。)
(市隱一面漱口,讓著普二擦臉。)
(三人揪住伙計,都掏出錢來要給酒資。)
(普二扯住市隱,起誓發願的不讓給。)
(淡然揪住伙計,給了兩塊洋錢,叫他拿下去再算。)
(普二也不便再讓,遂洗手漱口,忙著穿衣服。)
(因為淡然說話,有些口重地方,不好在此久坐,遂拱手謝了淡然,笑對市隱道
()
淡 然:二位如其有事,可以多坐一會兒。我這幾件孝衣,他們是現在等穿,我也就不奉
陪了。
改天有工夫,賞兄弟一個信,咱們再聚會聚會。
(說罷,就要下樓。)
(市隱見此光景,不便挽留。)
(少不得應酬幾句,任其走去。)
(普雲乘著酒氣恍恍悠悠的出了酒樓,拐過馬市,順著街西的牆陰涼,直往菊兒
(衚衕一路而來。)
(到了文家門首,正欲進門,見裡面走出一個小女孩兒來,見了普二,笑嘻嘻的
(叫了一聲二叔,蹲身請了具安。)
(正是文光之女二正。)
普 二:你阿媽在家哪嗎?
二 正:(二正遂高聲嚷道)奶奶,我二叔來啦,
(普二笑笑嘻嘻,拉了二正的小手,一同走人。)
(蓋九城范氏,聽見普二來了,忙的掀起竹簾,迎了出來,笑嚷道)
普 二:你這嘴上沒毛的人,真有點兒辦事不牢。賃上幾件孝衣,也值得這麼費事。
普 二:(普二陪笑道)天兒這們熱,我這兩個腿,也是肉長的。你們坐在家裡,別拿人
當舍哥兒。
(一面說著,一面搶步而進,斜眼望著范氏,梳著兩把頭,穿一身東洋花布小挎
(褂,垂著湖色洋繪的繡花汗巾,白襪花鞋,極為瘦校臉上不施脂粉。)
(淡掃蛾眉,越顯著花容月貌。)
(加上十分標緻,笑瞇瞇的道)
一 面:這們一來,小大嫂子,更透著外場啦。
一 面:(再欲說話時,忽聽身背後,嬌聲細氣的稱道)二叔您受累了。
(普二忙的回顧,正是春英媳婦阿氏,梳著兩把頭,穿一件拖地長的藍夏布大褂
(。)
(論其容貌,雖然豔如桃李;看其舉止,卻是凜若淡霜。)
(見了普二回顧,深深的請了個安。)
(普二忙的還禮,笑著)
笑 著:哪兒來的話呢?自己爺兒們,這都是應該的。
(阿氏低著頭,垂手侍立。)
(文光的母親瑞氏,文光的夫人托氏,亦從裡屋迎出。)
(普二挨次請安。)
托 氏:一點兒眼力兒沒有,你把二叔的包袱,倒是接過來呀。
(阿氏低頭答應,接過包袱來,放於椅上,又忙著張羅茶水。)
(普二一面說話兒,手拿著把蕉葉兒扇子,呼呼的亂扇。)
范 氏:你把衣裳脫了罷,在這兒怕誰呀?常言說得好,暑熱無君子。
普 二:(普二撇嘴道)那可不能。人家規規矩矩,一死兒的老八板兒,哪來的野叔公,
這麼樣兒撒野呀。
(范氏不容分說,搶過來便替解鈕子。)
托 氏:二弟何用拘泥,你是他們的老家兒,怕他們作什麼?
范 氏:(范氏接聲道)他這個老家兒,可有點稱不起。刨去兩頭兒,除了閏月攏到一塊
兒,就沒有人啦。除去他輩數大,就剩下媚裡媚氣的那話兒。
范 氏:(說到此處,又縮住道)別麻煩了,快些兒脫罷。
(普二脫了衣服,笑而不語。)
(托氏打開包袱,因見孝衣很髒,又恐怕長短尺寸不甚合式,遂叫過阿氏來,叫
(她趁著太陽,全都漿洗出來,好預備明天穿。)
托 氏:(又向普二道)這又叫二弟費心,我們家的事,都累懇您啦。
普 二:不要緊,不要緊,他們那兒沒人,這兩天有工夫,我還給熬夜去呢。
托 氏:喲,那可不得了,死鬼有什麼好處,那樣兒搗蕩人。那麼一來,我們更擔不起啦
。
(普二一面陪笑,彌縫著兩隻眼睛,連嚷好熱,范氏呼了一聲道)
范 氏:你橫豎喝了酒啦!半天晌午,就這們酒氣噴人的。你可怎麼好,你要覺著熱,我
們那水缸底下冰著兩個香瓜兒哪,吃完了你躺一會兒酒也就過去啦。
托 氏:那可別計。夕照怪熱的,還不如活動活動呢。
(普二連聲答應,一手拿了扇子,掀起竹簾來嚷道)
普 二:喝,好涼快!
(說罷,站在窗外,望著院子花草,紅石榴花開似火;玉簪等花含苞未放;只有
(洋杜鵑花兒,當著毒日之下,開得很是有趣。)
(又見阿氏擁著一個大盆,蹲在牆陰之下,嘩擲嘩瑯的低頭洗衣,那兩腮香汗。
()
(好似桃花遇雨,嬌滴滴的紅裡套白,白裡透紅。)
(又兼她挽起衣袖。)
(露出雪白的玉腕,那雙纖纖素手,伸在盆裡真彷彿水蔥兒一般。)
(普二看了多時,阿氏頭也不抬,只顧低頭洗衣。)
(一面撲簌簌的垂淚,好似有千愁萬恨,鬱鬱不舒的神色。)
(普二不知何事,忙喚范氏道)
普 二:小嫂子你這兒來。
(范氏應聲而出,兩人笑嘻嘻的。)
(到了東房。)
范 氏:(范氏高聲道)喝,這屋里正在夕照,都賽過蒸籠了。
普 二:我問你一句話。
范 氏:(又悄聲道)這孩子因為什麼,又這麼眼淚婆娑的?
(范氏隔窗一望,看著阿氏站起,一面醒鼻滋,一面擦淚,眼泡兒已經紅腫,好
(似桃花一般。)
普 二:(普二悄聲道)春英這孩子,沒有那麼大福氣。若換個像兒是我。
(范氏聽至此處,回手拍的一掌,打的普二暖喲一聲,嚇得院中阿氏,不顧的搭
(衣服,屢向東房注目。)
范 氏:(范氏悄聲道)是你又怎麼樣?你也不是好東西,連一點兒良心渣子,全都沒有
。
普 二:(又怒著切齒道)你不用拉扯我了,喜歡怎麼樣,只要你不虧心,請隨尊便就完
啦。
普 二:(普二悄聲道)你過於糊塗,我看這孩子的神氣,滿是二兩五挑護軍,假不指著
的勁兒,一共有三句好話,管保就得喜歡。只要她開了竊兒,咱們的閒話口舌亦
自然就沒啦。
(范氏不待說完,一手推開普二,賭氣的咯咯跑出,問著阿氏道)
范 氏:二妞哪兒去啦,你瞧見沒有?
(阿氏遲了半日,嬌聲細氣的道)
阿 氏:我二妹妹剛出去。這麼好半天,我也沒看見了。
(又見東房普二,嘻眉笑眼的走出,赤袒胸背,左邊胳肢窩底下夾著芭蕉葉的扇
(子,兩手拿著甜瓜,站在范氏身後,胡亂往地上摔子兒。)
普 二:(又裝作女子聲音道)喲,大姐您不用張羅,我這兒自取了。
(引的范氏並屋內托氏等,全都大笑起來。)
托 氏:(托氏掀簾道)二兄弟真會招笑兒。毒華華的太陽,別在院裡站著啦。
3**時間: 地點:
(正說著,外面走進一人,年約四十向外,兩撇黑鬍鬚,穿一件又短又肥的兩載
(羅褂,一手提拉黃布小包袱,一手拿截白翎扇。)
(普二在陽光之下,並未看清。)
(走近一看,卻是文光。)
(普二放下辮子,忙的請安。)
文 光:(文光笑嘻嘻的道)二弟什麼時候來的?不是天兒熱,我還要找你去呢。
(阿氏放了衣袖,掀起竹簾。)
(二人一面說話兒,走進上房。)
(范氏與阿氏等張羅茶水。)
文 光:咱們紮爺家裡鬧得日月好緊,米跟銀子,都在碓房裡掏啦。他的姪子,也是個孤
苦伶仃的苦孩子,送了回技勇兵,因為身量太小,驗缺的時候,就沒能拿上。紮
爺是挺著急,找了我好幾次,跟我借錢。又叫我給他姪子弄分兒小錢糧兒,他們
好對付。你瞧這年月,可怎麼好?你回去跟大哥題一聲,我就不去啦。這都是積
極德的事。
普 二:(普二笑道)你這當伯什戶的,真會行事。你真能那們慈悲嗎?
(文光一面脫衣服,嘻嘻的笑道)
笑嘻嘻:哧,咱們自己哥兒們,你別較真兒。
普 二:那可不行。乾乾脆脆,你請我聽天戲,咱們大事全完,
(文光點頭答應,說請客是一定要請的。)
(普二搖著扇子,嘻嘻微笑。)
(忽的外間屋裡、拍的一聲,接著又嘩瑯一聲,彷彿什麼器皿,掉在地下砸壞的
(聲音,文光忙的回頭,只聽托氏嚷道)
托 氏:乾點什麼事,老不留神。幸虧沒掉在腳上,不然這麼熱天,要燙著是玩藝幾嗎?
這麼大人,作什麼沒有馬力脆,幾件子孝衣,就洗了這麼半天兒,虧得天長,要
是十月的天,什麼事也不用乾了。
范 氏:(范氏也冷笑道)這麼大人,連大正二正全都不如。他們幹什麼,還知道仔細呢
。你這是怎麼了?
(說的阿氏臉上,立刻紅脹起來,彎身撿了碎茶碗,羞羞澀澀的,只去低頭倒茶
(。)
二 正:(二正在一旁笑道)喲,這們大人,還不懂得留神呢,喲!
(說罷,拿小手指頭,在臉上羞她。)
范 氏:(又叫著阿氏道)嫂子你瞧這個。
(羞的阿氏臉上,立時紫漲,一面挨次送茶,連大氣也不敢出。)
文 光:(文光叱二正道)這兒說你嫂子。礙著你什麼啦?
范 氏:(又喝道)去給我拿煙袋去。
(二正答應一聲,笑嘻嘻的去了。)
(本來阿氏心裡,正因為洗衣著急,今又偶一失神,砸壞一個茶碗,若是兩位婆
(婆因此責怪,尚不要緊,二正是小孩子脾氣,又在父母跟前,撒嬌顯勤兒,亦
(要奚落兩句。)
(文光看不過去,所以申飭二正,叫他去取煙袋。)
(但是阿氏為人,雖然溫順腼腆,性情可極剛強。)
(遭了這場羞辱不由的扭過頭去,暗暗墜淚。)
范 氏:(范氏怒叱道)說你是好話,腆著臉還哭哪!趁著太陽還不馬力洗去,難道說還
等著黑哪?
(阿氏連忙答應,用手擦著眼淚,俯首而去。)
托 氏:這麼大人,連點兒羞臊也不知道。
普 二:(普二忙勸道)得咧,大嫂子別碎發啦,挺好的姑娘,叫您這個嘴,就得委曲死
。俗言說的好:人有生死,物有毀壞。這們點兒事,也值得這們樣兒嗎?
托 氏:(托氏陪笑道)二兄弟,你可不知道,我這分難處,沒地方說去。十人見了,倒
有九個人說。喲,您可有造化,兒子女兒兒媳婦,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哪知道
身歷其境,我可就難死了。要說他們罷,是我作婆婆的厲害。這話是跟您說,咱
們都不是外人。自從過門之後,她那扭頭我傍樣的地方多著哩。處處般般,沒有
我不張心的。當著我婆婆,也不是我誇嘴,我作媳婦時候,沒有這樣造化。我要
是說罷,還說我碎嘴子。
(普二不待說完,笑攔道)
普 二:您別比您那時候,那是雄黃年間,如今是什麼時候?俗語說的好:後浪催前浪,
今人換古人,您作媳婦時候,難道那外國洋人,也進城了嗎?
(說的瑞氏、托氏連文光道氏也都笑了。)
托 氏:二兄弟真會矯情。
普 二:噯,不是我矯情。說話就得說理。別拿著有井那年的事,來比如今。現在這維新
的年頭兒,挑分破護軍,都得打槍。什麼事要比起老年來,那如何是行的事。
瑞 氏:(瑞氏亦歎道)二爺的話實在不錯。作者家兒的,沒有法子,睜半隻眼,合半隻
眼,事也就過去啦。年輕的人兒,都有點火性。盡著碎卿咕,他們小心眼兒裡,
也是不願意。本來那位親家太太,就是這麼一個女兒,要讓她知道,怪對不過她
的。給的時候,就是勉強勉掖給的,娶著好媳婦,作婆婆的也得會調理。婆婆不
會調理,怎麼也不行。我那時候,若是這們說你。保管你的臉上,也顯著下不來
。是了也就是了。那孩子鮮花似的,像咱們這二半破的人家,終天際腳打腦構子
,起早睡晚,做菜幫飯的,就算是很好了,我說的這話,二爺想著是不是?
(普二連連稱是。)
托 氏:(托氏哼了一聲道)像您這麼著,更慣得上天了。
(文光聽了此話,恐怕老太太有氣,再說出什麼話來,諸多不便,遂用話差過去
(。)
(又告知范氏、托氏,快些張羅飯。)
(怪熱的天,別淨鬥嘴兒。)
(二正笑嘻嘻的,雙手舉著煙袋,送了過來。)
普 二:(普二揪住道)我問你一句話,你嫂子作什麼呢?
(二正站在一旁,嘻嘻笑笑的,比作抹眼兒的神氣,又咚咚的跑了。)
(范氏擦了桌面,先令普二、文光二人喝酒,又與阿氏打點瑞氏、大正、二正等
(吃飯。)
(阿氏兩隻眼睛,腫似挑兒一般。)
(過來過去的,盛飯張羅。)
(普二謙恭和氣,把少奶奶三個字叫得振心。)
(又稱贊文光夫婦,娶了這樣兒媳婦,皆算難得。)
(一面誇贊,滴溜溜兩隻耗子眼,望著阿氏身上,瞧個不祝阿氏正著臉色,佯為
(不覺。)
(一時春英進來,望見普二在此,過來請安。)
(周旋了兩三句話,怒氣衝衝的,望著阿氏說道)
普 二:我那個白汗衫兒洗得了沒有?
(阿氏皺著眉頭,慢慢的答道)
阿 氏:方才洗孝衣來著。你若是不等著穿,後天再洗罷。明天大舅那裡,奶奶還叫我去
呢。
阿 氏:(春英不容分說,張口便罵)渾蛋!你要跟著出門,我就砸折你腿。
我不管孝衣不孝衣,非把我的汗褂洗出來不成。
托 氏:(托氏插言道)這孩子,你老是急性子。明天你大舅的事,她那能不去。是你的
舅舅,也是她的舅舅。沒有你這麼張口罵人的。洗個小汗褂,算什麼要緊的事,
你若是等著穿,晚上得了工夫,就叫她洗出了。這算什麼大事,也值得這樣麻煩
?
(阿氏低著腦袋,不敢則聲。)
托 氏:你也是不好,什麼事都得人催,連點眼力事兒,全都不長。怨得你們倆人,永遠
是吵翻呢。
(阿氏連連答應,不敢分爭。)
(把眾人晚飯伺候完畢,蹲在院子裡,又把該洗衣服,俱都拿了出來,一件一件
(的漿洗。)
(由不得傷心墜淚,自歎命苦。)
(普二、文光二人,過足了鴉片煙瘾。)
(范氏、托氏等,送了普二出來,囑咐回去問好。)
文 光:二弟,你真是瞎摸海。
從北新橋直到四牌樓,整整齊齊繞了個四方圈兒。難道這麼熱天,你那兩條
腿,不怕旅長途。
(阿氏聽說要走,也忙的站起,背著燈影兒,擦了面上眼淚,也隨後相送。)
4**時間: 地點:
文 光:(忽然春英站在屋內,大聲的嚷道)天生的不是料兒,叫他媽的洗衣裳,立刻就
六百多件,湊在一塊兒洗,這不是存心攪棒嗎!
托 氏:(托氏急忙攔道)老爺子,你又是怎麼了?怎麼成天成夜的,不叫我省心哪。
文 光:(春英道)我怎麼叫您操心啦。像她這麼混帳,難道也不許我說說。終日際愁眉
不展,彷彿她心裡惦記著野漢子呢,拿著他媽的我不當正經人。
(這一片話,氣得院中阿氏渾身亂顫,欲待搶白兩句,又恐怕因為此事,鬧起風
(波來,遂蹲在地上,俯首不語。)
(雖有一腔血淚,只是此時此刻,滴不出來。)
(瑞氏、托氏反說了春英一遍,始各無話。)
文 光:(文光又嚷道)二正,你叫你二媽去。
(范氏站在門外,聽了院中吵鬧,並未介意。)
(聽得二正來喚,慢慢的走了進來,問著阿氏道)
二 正:這又因為什麼,這樣的抹眼兒呀?按著老媽媽例兒說,平白無故,你要歎一口氣
,那水缸的水,都得下去三分。像你這每日溜蒿子,就得妨家。
(阿氏低下頭去,醒了回鼻涕,仍自無語。)
(范氏哼了一聲,氣狠狠的自往上房去了。)
文 光:嘿,你猜怎麼著,敢則涼州土,也漲了價兒啦。方才在針王家人買了二兩來,我
掰開聞了聞,味兒倒不錯。
(范氏吸著煙卷兒,也歪身軀下道)
范 氏:早知道你去買土,就不叫你去啦。米季上熬得煙,攏總還不到半個月呢。我看缸
子裡,還有四兩多些兒。若是多遲幾天,等到錢糧上多買幾兩,豈不好嗎。
(說罷,喊叫阿氏過來沏茶。)
(阿氏的兩眼,此時業已紅腫,慌忙著擰出衣裳,把手上污水,略微擦淨了,誰
(想到水泡半日,兩手皆已浮腫,纖纖十指,腫得琉璃瓶兒一般。)
(又經粗布一摩,十分難過。)
(隨就著窗前亮處,自己看了一回。)
阿 氏:(忽的上房中又急聲嚷道)你倒是沏茶來呀!叫了半天,難道你七老八十,耳朵
聾了不成?
(阿氏連聲答應,急忙跑至廚房,張羅茶水。)
托 氏:(托氏又嚷道)趁著涼風兒,你把二姐的彼褥,先給鋪上,漿得了衣裳,也別在
院裡晾著。
一來有露水,再說大熱的天,擠巧就得燥雨。
(阿氏提著水壺,一面沏茶,一面加聲答應,不慌不忙的,先把新茶送過,又把
(大正、二正的被褥鋪好。)
(正在院子裡收拾衣服,春英也躺在屋裡,喊她搭鋪。)
(阿氏搭了汗褂,忙的跑來,安安穩穩,把春英的枕頭蓆子一一放好。)
(春英站起來,一把揪住道)
阿 氏:明天大舅那裡,我不准你去。
托 氏:(又伸作兩個手指道)這一個又不是好主意。
阿 氏:這事也不能由我,你若不願意,可以告訴奶奶,叫我去,我便去。不叫我去,我
也不能去。作了你家人,還能由我自主嗎?
(說罷淚隨聲下,奪了手腕,用手擦抹眼淚,哽哽咽咽的哭個不祝托氏又嚷道)
抹著眼:洗完了衣裳,你把箱子打開,明天穿什麼,預先都拿出來,省得明兒早晨,又盡
著麻煩。
(阿氏啞著聲音,連連答應。)
(打發春英睡下,慢慢的開了箱鎖,把托氏、二正明天所穿的衣服,一一拿出。
()
(又到瑞氏、范氏屋內,把牀被鋪好。)
范 氏:你這臉上怎麼這樣喪氣?沒黑間帶白日,你總是抹眼兒,這不是誠心嗎?
阿 氏:(阿氏含淚道)這倒不是眼淚,今兒晌午,許是熱著一點兒。
范 氏:你是半瘋兒嗎?什麼熱天,通天施地的,老穿長衣裳,豈有個不熱之理。
(阿氏答應一聲是,撲籟籟掉下淚來。)
范 氏:你這孩子,永遠不找人疼。難得你普二叔,還極力誇你,說你可冷呢!
(說罷,又哼了兩聲。)
(阿氏含著眼淚,不敢複語。)
(轉身走了出來,又到托氏屋裡,裝了兩袋潮煙。)
托 氏:(托氏亦問道)你這兩隻手,是怎麼腫的?
阿 氏:(阿氏忙笑道)不要緊的,明兒就好了。
托 氏:這都沒有的事,洗上兩件子衣裳,也會腫手?當初我那時候,一天洗兩繩子衣裳
,半夜的工夫,要做三雙襪子。還要衲兩雙鞋幫兒,也沒像這麼樣兒過。
(阿氏含著眼淚,俯首而出。)
托 氏:(托氏又嚷道)明兒早晨想著早些起來,別等著人催。別又因為一個腦袋,又麻
煩到晌午。
(阿氏連聲答應,回到自己房中,一面卸裝,一面思前想後,暗暗的墜淚。)
(直瞪瞪兩隻杏眼,看著春英躺在牀上,呼聲如吼。)
(一手拿著扇子,忽的翻身醒來,要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回 勸孫婦委曲行情 死兒夫演成奇案)
5**時間: 地點:
(話說春英睡在朦朧之間,忽被跳蚤咬醒。)
(翻身望見阿氏,在旁邊一張桌上,一面卸頭,一面淚珠亂滾,背著燈影兒一看
(,猶如兩串明珠,顆顆下墜。)
(春英假作睡熟,暗自窺其動作,阿氏端坐椅上,無言而泣。)
(望了春英一回,又把鏡子挪來,對鏡而哭。)
(呆了半天,自又自言自語的,長歎了一口氣,仰身靠住椅背,似有無限傷心,
(合千愁萬恨,攙到一處的一般。)
(忽聽鐘鼓樓上,嗡嗡鐘響。)
(又聽得附近鄰家,金雞亂唱。)
(眼看著東方發曉,天色將明。)
(阿氏微開秀目,望著牀上春英,尚自鼾睡,遂悄悄走去,自向廚房生火,灑掃
(庭除。)
(春英是滿腹牢騷,宣泄不出。)
(一見阿氏走出,翻身起來,念念叨叨的罵個不祝阿氏亦知其睡醒,故作不聞。
()
(慢慢的將火生好,挪了個小凳,又拿了木梳擺蓖。)
(趁著天清氣爽,坐在院裡蓖頭。)
(這時瑞氏、托氏並大正、二正等俱各起來。)
(阿氏忙的走入,拾掇一切。)
(春英也披衣起來,赤著兩隻腳,拖拉著兩隻破鞋,一手挽著單褲,氣呼呼出來
(道)
阿 氏:龍王廟著火。他媽的慌了神兒啦。掂記什麼呢?
托 氏:(又彎身提鞋道)我他媽著了涼,算是合該。
(阿氏聽了此話,不由得蛾眉愁鎖,低下頭來,忙跑至屋中央道)
阿 氏:大清早起,你別找尋我。只當你是我祖宗。
托 氏:(又哽咽著哭道)難道還不成嗎?
托 氏:(春英不容分說,拍的一聲,把手巾漱口盂,摔得粉碎,高聲怒罵)我找尋你,
我找尋你,我他媽的找尋你!
(嚇得阿氏渾身亂抖,顫巍巍的央道)
顫巍巍:祖宗祖宗,你沒找尋我,是我又說錯了。
(春英伸了衣袖,扯開嗓子,把祖宗奶奶的罵個不祝阿氏低頭忍氣,不敢則聲。
()
(托氏站在院內,喚著阿氏道)
托 氏:姑娘,姑娘,你梳你的頭去,不用理他,這是昨天晚上,吃多了撐的。
范 氏:你倒不用怪他,一夜一夜的,不懂得睡覺。清早起來,看著男人涼著,也不知給
他蓋上,還能怨他罵嗎?乾點什麼事情,沒有個眼力見兒,也還罷了。處處般般
,就會查尋我,幸虧我沒有養漢。我要有點劣跡,被兒媳婦查著,那還了得!
(阿氏聽了此話,不知是哪裡來的風,遂陪笑道)
阿 氏:二媽說的。實在要把我屈在死。二媽的事情,我哪裡敢查。
(這一片話,阿氏原為告饒。)
(誰想到范氏心多,聽了不敢查三字,紅著臉嚷道)
范 氏:那是你不敢查,那是你不敢查。打算查尋我,你待待兒,把你太太婆。打板兒高
供,你爹你媽,也查不到我這兒來。就便你婆婆養漢,你也管不著。
(春英聽了此話,愈加十分氣憤。)
(也不問清紅皂白,扯過阿氏來,便欲撕打。)
(幸有大正等在旁,因與阿氏素好,把手巾老糯米扔下,忙的跑過來遮祝托氏亦
(喝道)
阿 氏:清早起來,這是怎麼說呢?
(阿氏忙的躲閃,一面擦著眼淚,跑至瑞氏屋內。)
瑞 氏:(瑞氏勸著道)好孩子,你不用委曲。大清早起,應該有點忌諱,橫豎你二婆婆
又有點兒肝火旺,吃的肥瘋了。
(阿氏揪住瑞氏,哽哽咽咽的道)
阿 氏:二媽這麼說,實在要冤枉死我。
(說罷,淚如雨下。)
(范氏隔著窗戶,接聲道)
范 氏:冤枉死你,冤枉死是便宜你。我告訴你說,你提防著就得了。早早晚晚,有你個
樂子,你不用合我分證。等你媽媽來,我到底問問她,我們娶了媳婦,究竟是幹
什麼的?
(阿氏見話裡有話,便欲答言,被瑞氏一聲攔住,連把好孩子、好寶貝叫了十幾
(聲,又勸道)
阿 氏:你二媽的脾氣,你難道說還不知道。擠往了疵底我時,我還裝啞吧呢。你只顧了
想委曲,回頭你奶奶瞧見,又不放心。若鬧出口舌來,他們親家姐兒倆,又得鬧
生分,那是圖什麼呢。是好是歹,你馬力梳上頭,同你婆婆先走,什麼事也就完
全啦,不然,太陽一高,道兒上又熱。
(說著。)
(又把好孩子叫了兩聲。)
(阿氏擦著眼淚,連連答應。)
(梳洗己畢,忙亂著張羅早飯。)
(並伺候托氏母女,穿換衣服。)
(范氏一面梳頭,一面叨念阿氏種種不是的行為。)
(阿氏低著頭,只作未聞。)
(二正是小兒性情,只惦穿上衣服,出門看熱鬧,不知阿氏心裡是何等難過。)
(扯著阿氏的手腕,擺弄手上的翠鐲,又嫂子嫂子的催著快走。)
(又問說嫂子的指甲,怎這麼長啊?你指甲上的紅印兒,也是指甲草兒染得嗎?
(阿氏口中答應,然後與瑞氏、范氏並文光等,挨次請安。)
(同了托氏母女,往堂舅德家前去弔喪,不在話下。)
6**時間: 地點:
(此時范氏因為清早起來,與阿氏嘔點閒氣,早飯也沒能吃好。)
(幸有文光勸解,說孩子歲數小,大人得原諒她。)
(若盡著合他們生氣,還要氣死了呢。)
范 氏:你不用管我,若不是你們願意,斷不能取這菜貨,張嘴說知根知底,親上加親。
如今也睜眼瞧瞧,管保大饅頭,也堵上嘴啦。打頭她不愛進房,就是頭一件逆事
,難道咱們娶媳婦,是為當擺設的嗎?若說她年紀小,不懂的人事,怎麼普二一
來,她就賊眉鼠眼的,查尋我呢?幸虧是自己人,你也知道我不然,我這婆婆,
算是怎麼回事呢?再說是穿衣打扮,原本是人之所好,喜愛穿什麼,就可以穿什
麼。自從她進了門兒,橫著挑鼻子,豎著挑眼睛,彷彿我年輕歲數小,事事得聽
他教訓你,瞧瞧這還了得。
文 光:得啦,你是婆婆,說她兩句,也就完了。日後她多言多語,橫豎我不信她的還不
成了嗎?我告訴你一個主意,你跟普二弟不但口敞,而且又好耍嘴皮子。他是老
八板兒姑娘,到了咱們家裡,如何看得下去,以後你收斂收斂,雖說是隨隨便便
,不大要緊,若叫兒媳婦看著不穩重,真有點犯不上。
(范氏不待說完,口內咬著頭髮,嗚咿著道)
范 氏:你說什麼?
八成你的耳朵,也有點軟了罷?
文 光:(又挽起頭髮道)我問你一句話,這個娘兒們有什麼別的沒有?
(文光此時,明知自己說錯,故意的冷笑道)
文 光:你不用瞞我,光棍眼睛裡,不能揉沙子。
一半明白,一半糊塗著。左有是那麼回事,早先你們的事情,我還不知道嗎
?
(說罷,哈哈大笑。)
(范氏剔著木梳,豎起眉毛道)
范 氏:這話不用說,必是這養漢老婆,背地裡造做的。我告訴你說罷,不說到這裡,我
只可爛在心裡,從此不提。她既是背地造作我,我可就不管好歹,要全部兜翻。
這孩子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文 光:(文光冷笑道)我知道什麼,你不用費話了,放著踏實不踏實。照這麼說起來,
那還有完哪?她在背地裡,沒說過你的不字。這麼點兒孩子,連出閣還害臊呢,
她還能有別的。
范 氏:(范氏急聲道)什麼她是孩子?要像這樣孩子,把這婆婆賣了,還不知哪兒下車
呢。別看她說話腼腆,舉止端莊,道作行為,比我還機伶。那天普二爺沒跟你說
。一來這樣朋友,二來叫春英聽著,必要掛火兒,那天普二爺來時,那位賢德兒
婦,對著普二爺屢屢的耍眼色。你想我這眼睛。什麼事看不出來。我說她不是正
經貨,你還不信。幸虧是家裡有德,普二也有交情,不然,耍弄出笑話兒來,你
看有多麼憨蠢。
文 光:(文光搖手道)你不用瞎造做,不但那孩子不敢如此,就是普二爺,也決無其事
。即或屬實,普二懂得外場,也不能對你說。居家過日子,大事不如化小,小事
不如化無。像你們這宗瑣碎事,不是鬧口舌,就是挑是非,任是誰也受不下去的
了。你就坦實實的,不用言語了。
范 氏:怎麼著,說了半天,還是我的不好?
文 光:(因摔下木梳道)告訴你一聲兒,日後有事出來,或被我查出情形,那時我再問
你,你可不要反賴。
(說罷,憤憤走去,又口中叨念道:擱著他的,放著我的。)
(橫豎一輩子,沒有不見禿子的。)
(文光坐在屋裡,不便答言,拿了現穿的衣服,要到德家送三去。)
范 氏:(被范氏攔住道)你忙的什麼?無論怎麼早,送三也得黑天。此時正在夕照,地
方又小,棺材又薄,天又陰晴不定,熱上又亞賽蒸鍋,早去一時,也無非闖點時
氣,再說這位死鬼,活著就不大得人。死在這個時候,一定有味兒。你這麼早去
,難道要吃他不成?
文 光:大熱的天,誰想去吃他。我想家裡頭也沒事,樂得早去一會兒,豈不是人情嗎!
瑞 氏:(瑞氏也過來攔道)不然,你先不用去呢,索興等太陽落了,天也就涼快啦。
(文光穿著衣服,連說不怕,一手拿著毛扇兒,正欲走出,忽見春英走來,穿一
(身紫花色的褲褂,蟠著緊花兒的辮發,手提石鎖,興興會會的自外走來。)
范 氏:看你這宗神氣,怪不得你女人跟你吵嘴呢。
文 光:(文光亦問道)怪熱的天,沒事扔質子,真可是乞飯撐的?
(春英放了石鎖,笑嘻嘻的坐下道)
笑嘻嘻:這有什麼,尚武精神,是滿洲固山的本等,越是天熱,才越有意思呢,
(文光皺著眉毛,瞧了春英一眼,怒而不言,又囑咐范氏說)
文 光:晚上留下稀飯,好預備回來吃。
(范氏一面答應,又叫住文光道)
范 氏:你回來時,催著少奶奶,也一同回來。
別叫她又住下!
一 面:(春英攔著道)你叫她回來有什麼要緊事,她住下就讓住了,一輩子不回來,也
不要緊。
(范氏不待說完,恐怕文光出去,沒能聽見,只追出囑咐道)
范 氏:大舅的家裡,地方太窄,無論怎麼樣,也叫她回來,哪怕叫二正住下呢。
(文光連連答應,恍恍搖搖的去了。)
范 氏:(春英坐在椅上,口中叨念道)我二媽的氣,橫豎沒有生夠,離開兒媳婦,許是
吃不下飯去,不然不管她做什麼?不然又管她做什麼?
瑞 氏:你別那麼說。你二媽叫她回來,橫豎有她的事,你們夫夫妻妻的,不可這樣悖謬
。常言說的好:親不過父子,近不過夫婦,作什麼仇深似海的,終日搗麻煩呢?
我看她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倒是怪可憐見兒的。若是婆婆說幾句,倒不要
緊。沒有兩口子,也鬧吵翻的。
范 氏:老太太您知道什麼,掃帚載帽子,都拿著當好人。
冷笑兩:(又冷笑兩)這個年頭兒,可不像先前了。
瑞 氏:你說的這話,我又有點兒不愛聽。幸虧這孩子老實,苦換一個旁人,因為你這一
張嘴,就得窩心死,好好端端,這是圖什麼呢?總歸一句話,這孩子心志過高,
你們娘兒們在外兒,他有些看不起。
范 氏:憑她這塊臭骨頭,也要看不起人,讓她打聽打聽,我們家裡頭沒那德行。
(這一句話,氣得瑞氏心裡,不由發火。)
7**時間: 地點:
(當時娘兒兩個越說越急,春英挾在中間,也不好插口。)
范 氏:您不用袒護她,等著事情出來,您就堵嘴了。
瑞 氏:(瑞氏亦嚷道)你說什麼?你不用橫打鼻樑,自充好老婆尖兒。要說孩子,我可
以下腦袋,難道說婆婆養漢,娶了兒媳婦,也得隨著養漢麼?你心裡的壞雜碎,
一動一靜,不用瞞我。狗肚子裡,能出多少酥油。就是吃鹽吃醬,也比你懂得多
。
(一面嚷著,連把刁老婆、臭老婆、天生下三濫的話,罵不絕口。)
(范氏中了肺腑,又當著春英在旁,不由得羞惱成怒,天呀地呀,放聲哭了起來
(。)
(春英也不好勸解,只把瑞氏攙出,一手扇著扇子。)
瑞 氏:(口中叨念道)這是個什麼,為個臭老婆,你們娘兒倆,也值得伴嘴。這可是無
事生非,放著心靜不心靜,人家出分子,坦坦實實的。我們在家裡吵鬧,您說有
多麼冤枉!
瑞 氏:我的兩隻眼睛,都要氣藍了。你們別昏著心,拿我當傻子。平常我不肯說話,原
是容讓你們,誰叫是我的兒女呢?我這裡剛一張嘴,你們就哭啊喊的不答應。以
後我該是啞吧,什麼也不用說了,只由著你們性兒,哪怕是反上天去呢,也不許
我言語。
范 氏:(春英央告道)得了,太太,您少說幾句罷。大熱的天氣,何必這麼樣起急呢。
(范氏坐在上房,連哭帶喊道)
范 氏:您不用排斥,等她晚上回來,咱們再算帳。
瑞 氏:(春英忙攔道)您也別說啦。左右是她的不好,無緣無故的翻翻什麼。她若是常
日如此,捶打她也就完啦,沒事費什麼睡沫。
(一面說著,自己提了石鎖,拿了芭蕉葉扇子,出門找了同志,跑到寬敞地方,
(拋擲一回。)
(連出了幾身透汗,直鬧到日落西山,方才回來。)
(晚飯之後,春英身體較乏,躺在蓆子上,呼呼睡去。)
(忽的門外頭有人拍門,又有二正的聲音,二媽媽的亂嚷。)
(范氏忙欲出迎,早見文光、二正從外進來,阿氏隨在後面,緊鎖著兩道蛾眉。
()
(望見范氏出來,迎看請了個安,又道大舅家裡,都給二媽道謝。)
(范氏瞪了一眼,不作一言,忙叫二正道)
范 氏:你把衣裳脫了罷。大熱的天,不看握出病來。
喝 著:(又喝著阿氏道)瞧瞧你們爺去,頭朝裡躺著,不看熱著,把他叫起來,叫他搭
鋪去。
(阿氏連聲答應,看看范氏臉色,不知是哪兒來的氣,只好低頭忍耐,驚驚恐忍
(的換了衣服,又倒茶溫水的鬧了半日,然後把春英喚起,到自己房中,打發春
(英睡下。)
(不必細題。)
(此日是五月二十七。)
(到了三更以後,涼風兒一吹,文光、范氏等俱已睡熟。)
(瑞氏躺在上房,因白日文光去後,婆媳鬧了點氣,由不得忍前想後,怕是日後
(范氏因為今日的事,遷怒孫媳身上,所以心裡頭鬱鬱不舒。)
(翻來覆去的,睡臥不寧。)
(正自煩悶之際,忽聽院子裡,一路腳步聲音,又聽阿氏屋中哼哼一聲,有如跌
(倒之狀。)
(瑞氏說聲不好,恐怕月黑天氣,夜裡鬧賊,伏枕細聽,街門咚的一響,似有人
(出去的聲音。)
瑞 氏:(瑞氏急嚷道)春英,你睡著了沒有?
(連嚷了兩三遍,不見春英答應。)
(又聽院子裡,登登的木頭底兒聲響。)
(瑞氏忙問是誰?又聽范氏的屋門,花啷一聲,有文光、范氏的聲音。)
瑞 氏:外頭什麼事?你們出來瞧瞧。
(話未說完,所得范氏嚷道)
范 氏:老太太不用問了,大饅頭堵了嘴了。
(又聽文光出去,接著噯呦了一聲。)
(瑞氏不知何事,忙的爬了起來,問說何事,急忙開了屋門,見范氏披頭散髮,
(手提油燈。)
(文光挽著褲子,兩人站在院內,各處逡巡。)
瑞 氏:(瑞氏驚問道)什麼事這麼驚慌?
范 氏:(范氏冷笑兩聲道)您不會瞧去嗎?逆事是出來啦。
(又看文光臉上,猶如土色一般,兩眼落淚不止。)
(因聽廚房裡,水缸聲響,二人忙的跑過。)
范 氏:(范氏急嚷道)了不得,留個活口要緊。
(瑞氏猛然一驚,看著孫媳阿氏,例著身子,浸在水缸之內。)
文 光:(文光切齒道)吵喲,要我的命喲。
(說著,急忙跑過,抱著阿氏之腿,急為撈救。)
(范氏放下手燈,也來幫忙。)
(瑞氏不知何事,嚇得失聲哭了。)
范 氏:(范氏咬牙道)我看你就是這樣嗎。
文 光:(急得文光跺腳道)噯呦,不用說了。
(說著,盡力一提,把阿氏倒身抱起。)
(叫范氏扶著兩肩,先行控水。)
(鬧得合家大小,全都聞聲而起。)
(瑞氏站在一旁,想著孫子媳婦,因受二婆母之氣,以致投缸尋死,料著救活過
(來,亦無生存之理,不由得嚎啕痛哭,把乖乖寶貝的喊個不祝又念道)
瑞 氏:孩子命苦,不該尋此短見。你若死了,可在鬼門關兒等我,我也跟你去。豁除這
條老命,我也不活著了。
范 氏:(急得范氏嚷道)你瞧瞧應了我的話沒有?您別瞎扯啦,早要依著我何致於出此
逆事。
(一面說著,一面厥救阿氏。)
(只聽哇哇的幾聲,阿氏把口中之水,俱已吐出。)
(大正跑了過來,扶著阿氏之頭,連把嫂子、嫂子的叫個不祝范氏亦嚷道)
阿 氏:這事情怎麼辦?你不用裝死兒。
瑞 氏:(瑞氏亦問道)孩子,你受了什麼委曲,盡管說啵。
(大正、二正也齊聲哭道)
二 正:嫂子醒一醒,你不管我們啦。
(阿氏倒在地上,渾身亂抖。)
(一面自口中吐水,又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范 氏:(范氏忙嚷道)先把她媽找來,打官司回頭再說。
阿 氏:(阿氏哭著道)你害苦了我了。
(一面說著,嗚嗚的哭個不了。)
瑞 氏:(瑞氏擦淚道)誰害得你呀?寶貝兒,你告訴我說,我豁出這條命去,合他擠了
。
范 氏:您不用誇嘴啦,到他們屋裡,您也瞧瞧去,春英教她給害了。
(說罷,用手抹淚,也放聲哭了。)
(引得瑞氏、文光並大正、二正等,都大哭起來。)
(瑞氏一面哭著,顫顫巍巍的,自往西屋去瞧。)
(范氏擦著眼淚,喝著阿氏道)
喝 著:你打算怎麼樣?快給我說,不然我抽你嘴巴。
阿 氏:(阿氏哭著道)您叫我說什麼?我的媽喲!
(說罷,又嗚嗚咽咽的哭個不祝急的范氏過來,揪著要打。)
文 光:(文光急嚷道)事已至此,你打她作甚麼,這總是家裡缺德,所以才出這樣事。
我先到甲喇上,報一個話兒去。等把她媽媽找來,咱們打官司就完了。
阿 氏:(阿氏哭著道)二媽二媽,您叫我怎麼著,我便怎麼著,您若忍心的傷天害理,
哪怕把我殺了呢,我也是情甘願意了。
(說罷,嗚嗚痛哭。)
范 氏:(范氏急嚷道)怎麼著,我把你殺了,有心殺你,還怕髒了我的刀呢!咱們這時
候,也不用鬥口齒,究竟是怎麼回事,到了衙門裡,你也知道了。此時你不用發
賴,難道殺了人,還不活命嗎。
阿 氏:(阿氏哭著道)神天共鑒,若是我殺的人,我便抵命。
(范氏聽至此外,呸的一聲,啐的阿氏滿臉上都是唾沫,又哈哈兩聲道)
范 氏:不是你殺的,那們是誰?難道黑天半夜的,是我殺的不成?
文 光:(文光急嚷道)噯喲,都別說嘍,你看看老太太去啵。
范 氏:(大正亦哭道)二媽,您瞧我罷。我嫂子這一身水,有多麼冷埃。
8**時間: 地點:
(此時春英之弟春霖,亦自夢中驚起,幫著范氏,先把瑞氏攙出。)
(瑞氏一面痛哭,一面數啼。)
(什麼家裡無德咧,不干好事咧,哭哭喊喊的走了出來。)
(文光打發春霖,先給托氏送信。)
(並將阿氏之母,一並接來。)
(只說家裡有事,不用說別的話。)
(因又恐春霖膽小,又央了鄰居某姓一同隨去。)
(文光穿了襪子,慌手忙腳的,披了衣服,跑到甲喇廳上,驚慌失色的,道聲辛
(苦。)
(廳上的甲兵,正在打盹之際,聽見有人,忙的爬了起來,一面伸懶腰,望著文
(光進來,點了點頭,又笑著)
笑 著:什麼事你哪?
(文光歎了口氣,坐在炕邊上,慢聲慢氣的道)
文 光:咱們是街坊,我在小菊兒衚衕住家。我的兒媳婦,把我兒子砍了。
(甲兵一面揉眼,聽了砍人二字,忙的攔道)
甲 兵:你這兒等一等兒,把我們老爺叫起來,有什麼話,你再細細說罷。
(掀簾出去。)
(又一個甲兵進來,問說貴姓,文光)
文 光:姓文。
甲 兵:甚麼時候砍的?有氣兒沒有哪?
(文光一一答說。)
(遲了半日工夫,甲兵掀起竹簾,朋外走進一人,穿一件稀爛破的兩截褂兒,驚
(驚恐恐的進來,文光忙的站起。)
甲 兵:這是我們大老爺。有什麼事,你迳管說罷。
(文光聽了,忙的陪笑道)
文 光:我們家裡頭,有點兒逆事,沒什麼說的,又塗地面兒上找點兒麻煩。
甲 兵:(那人道)哪兒的話哪,我們地面兒上,當的是差使。
管的著就得管。居家度日,都有個碟兒磕,碗兒碰。要是怎麼的話,很不必
經官動府,這話對不對?你哪,咱們是口裡口外的街坊,我也是這裡的娃娃。我
姓德,有名叫德勒額。
甲 兵:(甲兵亦喝道)大老爺的話,是心直口快,聽見了沒有?要是怎麼的話,不必經
官,俗語說的好:門前生貴草,好事不如無。說句泄場的話,衙門口向南開,有
理沒理拿錢來,是不是銜坊。
(文光聽了此話,哪裡受得下去,因陪笑道)
文 光:大老爺的意思,我很領情。但是無緣無故,家裡不出逆事,誰也不肯經官。方才
半夜裡,我們兒媳婦,把我兒子害了。難道謀害親夫的事情,能不來報官嗎?
文 光:(德勤額不待說完,一聽是人命重案,不由的捏了把汗,遂喝道)你的兒媳婦呢
?可別叫她跑了。我們跟著你,瞧一瞧去。
(說著,跑至裡間兒,先把涼帶兒扣好,又戴上五品頂戴的破緯帽,拿了一根馬
(棒,喝著甲兵道)
喝 著:訥子,哈子,咱們一塊兒去。叫塔齊布醒一醒兒,正翼查隊的老爺過來,叫他們
趕緊去。
(甲兵等連聲答應,慌手忙腳的,穿了號坎兒,點上鐵絲兒燈籠,隨向文光道)
甲 兵:走罷!走罷!別愕著啦!
(文光連連點頭,隨了德勒額甲兵等,一路而行。)
(路上德勒額先把文光的旗佐職業,並家中人口,一一問明。)
(來至文家門首,聽見裡面哭喊。)
(原來是文光之妻托氏,並阿氏的母親德氏,皆已聞信趕來。)
(托氏是母子連心,聽說一切情形,早哭得死去活來,不省人事。)
(德氏見信,想著姑奶奶家中,深夜來找,必是有何急事。)
(又想著是天氣炎熱,必是中暑受瘟,得了陰陽霍亂。)
(或是措手不及的病症,因此飛奔前來,推門而入,走進屋內一看,借著燈光之
(下,阿氏坐在地上,扶頭掉淚。)
(一旁有范氏守著,不知何事。)
(望見德氏進來,范氏哼了一聲,並不週旋見禮。)
(德氏暗吃一驚,正欲與范氏說話,阿氏偶一抬頭,望見德氏來到,好似小兒思
(乳,望見奶娘一般,哇的一聲哭了。)
德 氏:(德氏忙問道)姑娘,你怎麼了?
(阿氏淒悽慘慘,扯住德氏的手,彷彿有千般委曲,一時說不出來的光景。)
(抱住德氏的腿,嬌聲嚦嚦哭個不祝德氏不知何故,也彎身陪著墜淚,連把好孩
(子,姑奶奶叫了十數遍。)
(阿氏頭也不抬,手也不放,抱著德氏的兩腿,死活亂哭。)
(德氏擦著眼淚,望著范氏道)
德 氏:我女兒是怎麼了,這樣的哭喊。
(范氏佯作不知,仰首望著星斗,哈哈了兩聲道)
哈 哈:你們母女,可真會裝傻。你到西屋裡瞧一瞧去。
(德氏聽了此話,吃了一大驚。)
托 氏:(托氏亦嚷道)冤家,你過來瞧瞧。
(德氏擦了眼淚,用力推開阿氏,三步兩步,跑至西廂房,走進一看,屋裡頭燈
(光慘淡,滿地鮮血,春英倒在地上,業已氣絕,嚇得噯喲一聲,撲倒就地,復
(放聲大哭起來。)
(托氏亦陪著痛哭,連把冤家的,喊個不祝驚得左右鄰家,不知何事。)
(有膽大的男子,俱過來看熱鬧。)
(想著阿氏年輕,平素又極其正派,斷不致深夜無人,出此殺人之事。)
(又見阿氏身上,並無血跡。)
(坐在地上,那一分可哀可憐的光景,實令人傷心慘目,由不得疑起心來。)
(又見范氏在旁,怒目橫眉,披頭散髮,滿臉的凶狠之氣,令人生畏,遂皆搖頭
(走出,聚在衚衕裡,交頭接耳的,紛紛議論。)
(本段的看街兵,亦聞聲趕至。)
(喚了班上伙計,先把街門看祝官廳德勒額同了文光來到,時已東方發曉。)
范 氏:(范氏急嚷道)什麼話也不用說,帶她們母女,打官司去就得啦。
德勒額:噯,話是這麼說呀。打官司呢,有你們官司在,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地面上也
得驗驗瞧瞧,我們好往上送。
范 氏:(又告甲兵道)你先回去,叫他們隊上人,給正翼送信去,別盡耽誤著。
(甲兵答應而去。)
(德勒額看著阿氏,又到西廂房,看了看春英的屍身,隨囑文光道)
德勒額:這屋裡的東西,可千萬別動。
死屍挪了寸地,你們可得擔罪名。
阿 氏:(又問文光道)兇器是什麼物件?究竟是刀是什麼的,可也不准挪動。
(文光一一答應。)
(話猶未了,早有巡夜的技勇,扛槍的隊兵,大燈籠小燈籠的,先後趕來。)
(進門與德勒額相見,不容分說,掏出鎖子來,要鎖阿氏。)
德勒額:(又大聲喝道)你用什麼砍的?兇器現在哪裡?你要據實的說。
阿 氏:(阿氏抹淚道)什麼兇器?我哪裡知道。這宗冤枉,我哪裡訴去?
阿 氏:(官人聽了此活,又大聲喝道)死在你屋裡,你會不知道,這事你來借誰?
德勒額:(又問文光道)到底是怎麼個情形?你也要實話實說,我們回去時,好稟報大人
。
(文光歎了口氣,眼淚婆鲨的道)
抹著眼:怎麼害的,我卻不知道。連春英的屍首,都是我們二奶奶,現從牀底下拉出來的
。頭上傷痕,因為血跡模糊,沒能看清。總之這件事非問我們兒婦不可。
(范氏聽至此處,瞪著兩隻眼睛,過來插言道)
范 氏:事情也不用問,明明是謀害親夫,還有什麼事賴的呢?我睡著香香兒,聽見暖喲
一聲,我趕忙起來,跑到西屋一看,連個人影也沒有。我往牀底下一瞧,好,人
敢情死啦。我拉出來一瞧,早就沒氣兒啦,你們老爺們說說,這不是謀害親夫,
那麼是什麼?
(阿氏聽至此處,嗚嗚的叫苦。)
德 氏:(德氏亦怒道)我在家裡說話,怎麼都行。
我那孩子決不是那樣人。憑她那小小年紀,砍死爺們,還坦坦然然放在牀底
下,這是斷沒有的事。
(官人聽了此話,亦很有理。)
(看了看阿氏身上穿著漂白褲褂,並沒有一絲痕跡,隨亦納起悶來。)
(眼看著天色大亮,有正翼的小隊,匆匆的跑了回來,說是正翼烏大人回頭就來
(,要親在屍場裡調查一切。)
(德氏聽了此話,忙向阿氏道)
德 氏:姑娘,是你不是你,你可要從實說。這宗事情,我也瞧出來啦。鬧到哪兒去,是
不要緊。這話你聽見沒有?
(阿氏剛欲答言,被范氏攔住道)
阿 氏:得啦,你們娘兒倆,也不用嘀咕,把人都嘀咕死了,還說什麼?
阿 氏:(阿氏灑淚道)我不敢同你辯證。你兒子怎麼死的,我並沒有看見。要說我謀害
親夫,這話是從何說起?可是你一口咬住我,我也就無法了。
(說罷嗚嗚的啼泣。)
范 氏:(范氏急嚷道)沒工夫和你說話,是你不是你,等到衙門再說。
阿 氏:(官人亦攔道)嘿,別說啦。這會兒說了也不中用。少時烏大人來了便明。俗語
說:法網難逃,見官如見神。是誰害的,誰也跑不了,說什麼廢話呢。
(一語未了,有許多軍警走入,又有幾個官人,身穿鑲紅邊兒的黃號衣,威威嚇
(嚇的走來,喊說烏大人快到了。)
(要知以後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訪案情烏公留意 聽口供俠士生疑)
9**時間: 地點:
(話說左翼正翼尉,姓申,官名烏珍,表字恪謹,是正白旗漢軍旗人。)
(學識過人,處事公正。)
(對於地方上,極其熱心。)
(在前清來季,官至民政部侍郎。)
(九門提督,是時在翼尉任內。)
(因京城警察,正在初創之時,便就著舊時捕務,斟酌損益,把翼下的技勇兵,
(編成隊伍,打算人漸次改良,以為擴充警察的預備。)
(是日查夜回宅,忽有廂黃滿官廳,前來報稱:該甲喇所屬菊兒衚衕內,小菊兒
(衚衕住戶文姓家內,有兒媳阿氏不知所因何故,將伊子春英砍傷身死。)
(烏公見報之後,忙的吩咐小隊,將文家一千人證一並帶翼,並傳諭該甲喇,好
(好的看護屍常隊兵去後,即令備馬,要親往小菊兒衚衕去檢驗一切。)
(因為人命至重,又想著社會風俗,極端鄙陋,事關重大,不能不確實訪查。)
(先把殺人的原委訪明白後,然後再拘案鞠訊,方為妥當。)
(想到此處,忽想起至交的朋友蘇市隱來。)
(他平日交遊極廣,平居無事時,好作社會上不平之鳴。)
(若是把他找來,他暗中幫助,細心訪查,斷沒有屈在無辜之理。)
(因命小僮兒夏雨,挪過筆墨文具,親手寫了一封信,叫了一名僕人,送至方巾
(巷,交蘇市隱先生親展,要個回信來。)
(僕人連連答應,奉了烏公之命,飛奔方巾巷前去投書。)
(到了蘇家門首,喊說回事,裡面有僕人出來。)
(問明來歷,忙的回了進去。)
(是時蘇市隱正在簷下漱口,忽見僕人來回,說六條衚衕烏大人送來一信,還候
(個回信呢。)
(市隱放下漱盂,拆信一看,見上面寫道:市隱兄鑒:夜間廂黃滿五甲喇報稱,
(安定門菊兒衚衕內小菊兒衚衕住戶文光家兒媳阿氏,不知何故,於十二點鐘前
(後將伊子春英砍傷身死。)
(弟聞報後甚為驚異,誠恐人情詭詐,個中別有情節,擬即至屍場中檢察一切。
()
(吾兄於社會風俗素極注意,望速命駕至小菊兒衚衕作一臂之助,是所盼禱。)
(專此順頌義祉!)
(弟珍頓上)
(市隱看罷,即命僕人耿忠,取出一紙名片,叫他付予來人,說是回頭便去。)
(耿忠連連答應,自去吩咐不題。)
(市隱是見義勇為,趕忙的穿好衣服,僱了一輛人力車飛也相似,直往小菊兒衚
(衕一路而來。)
(走至大佛寺北,路上有一人喚道)
市 隱:市隱市隱,什麼事你這樣忙?
(市隱回頭一看,正是同學友聞秋水。)
(此人有二旬左右,英英眉宇,戴一副金絲眼鏡,穿一件藍綢大褂,站在兩路一
(旁,連聲喊叫。)
(市隱呼喚車夫,忙的止步。)
(二人相見為禮,寒暄了幾句。)
秋 水:天這般早,你要往哪裡去?
市 隱:嘿,告訴你一件新聞,昨兒夜裡,小菊兒衚衕有個謀害親夫的,方才烏恪謹給我
一封信,叫我幫著調查。你若沒事,咱們一同去趟。不管別的,先瞧瞧熱鬧兒。
秋 水:(秋水搖手道)不行不行。我可是不能奉陪,今天學堂裡,還有兩堂國文呢。當
教習不能誤人,咱們回頭見吧。
(市隱哪裡肯聽,拉著秋水的衣袖便欲僱車。)
市 隱:(又向秋水道)你這義務教習,可真是悔人不倦。這樣的熱鬧,你不去瞧,這件
事情,於人心風俗大有關係,不可不去調查一下子。
秋 水:(秋水笑道)其實學堂裡,並沒有功課,只是過午有兩堂國文。我們同去一趟,
原沒有什麼要緊,你何必扯著我呢?
(說著,僱了人力車,兩人興興匆匆,到了菊兒衚衕。)
(付了車資,二人一面說話兒,只見菊兒衚衕,有許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站
(在文家門首,探頭探腦的,望著院裡觀看。)
(或三人聚在一堆,五人聚在一處,全都交頭接耳的,紛紛談論。)
(市隱、秋水二人,挨身擠到一處,仔細一聽:有的說,我說這家子,就沒有好
(鬧不是,成天論夜的,不是老公母倆吵嘴,就是小公母倆喊嚷,若不是小奶奶
(刁唆,何致如此呢。)
(市隱聽至此處,湊至那人跟前,意欲探聽。)
市 隱:(那人又轉臉笑道)你瞧這個小老婆,是娶得是娶不得?
市 隱:(市隱亦笑道)是的是的。這話是一點不錯。但不知這位如夫人,是死者什麼人
?
秋 水:(那人皺眉道)噯,題起話兒長。咱們是路見不平,好說直話。
(隨將范氏的歷史,說了一遍。)
(又俯在市隱的耳邊,欲將這真像說明,被旁邊一人,推了那人一掌道)
市 隱:三叔,是非場兒裡少說的為是。半夜三更的,誰知道是誰害的?咱們這多言多嘴
,沒有什麼益處,俗語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日後是非曲直,總有個水落石
出。我們站在一旁,瞧著就完啦。
(市隱正聽得入神,一見那人攔阻,甚不樂意,後面有秋水過來,扯了市隱一把
(,悄向耳邊道)
市 隱:我看這個阿氏,一定冤枉。據這里鄰人談論,說阿氏是新近過的門今年才十九歲
,平素是和平溫順,極其端正。所有她舉止動作,那苟言苟笑的地方,一點兒沒
有。
這麼看起來,一定是別有緣故。
(市隱聽至此處,忙的搖手道)
市 隱:你不必細說了。這內中的情形,我已了然八九。那自在普雲樓上,我聽朋友提過
。等回去時節,我再同你細談。
(秋水點了戰頭。)
秋 水:(忽聽有官人喝道)閒人閃開!閒人閃開!這個熱鬧兒,沒什麼可瞧的。
(二人忙的躲過,只見巡官巡警,並左翼的槍隊技勇,靜路攔人,有一位長官到
(來,頭戴珊瑚頂,孔雀花翎,穿一件藍色紗袍,年在四十以外,面如滿月,兩
(撇兒黑鬍子。)
(隨從的官辦軍警,不記其數。)
(市隱一看,正是左翼正翼尉烏恪謹君到了。)
市 隱:(隨喚秋水道)咱們也進去看看。
市 隱:(二人擠了過來,走至文家門首,忽被一官兵攔道)別往裡去了。這是什麼地方
,你們知道不知道?
(市隱並不答言,仍往裡走。)
市 隱:(官兵雙喝道)嘿,大台,你聽見沒有?莫非你耳朵裡頭,塞著棉花呢不成!
市 隱:(市隱忙陪笑道)煩你給回一聲,我們要面見烏大人,有一點兒面談的事。
(那人瞪著兩眼,把市隱、秋水二人上下打量了番,冷笑)
冷笑兩:二位面見大人,總得宅裡見去。大人到這裡來,為的是察驗屍場,不能會客。
10**時間: 地點:
(正說著,裡面走出一人,年約二十左右,頭戴大紅纓的萬絲涼帽,穿一件灰色
(夏布褂,腰繫涼帶兒,類似從人模樣。)
冷笑兩:(那守門的兵道)瑞爺你瞧瞧,這二位是誰?他們死乞白賴的要見大人。
(瑞某抬頭一看,原來是市隱、秋水二人,忙的請安問好,笑嘻嘻的)
笑嘻嘻:我們大人,等你好半天啦。快,你請罷!
(市隱點了點頭,瑞某往前邊引導,同了秋水二人,聯袂走入。)
(見了烏公,彼此請安問好。)
(寒暄已畢,烏公)
烏 公:我看這個案子,出的很離奇。
所以請出閣下幫個忙兒。
市 隱:你調查的怎麼樣啦?
烏 公:我方才進的門兒,全都沒有看呢。敬煩你們二位,也幫著瞧瞧罷。
(說著,傳諭官人,把各屋的竹簾,及房門隔扇,一律打開,叫文光引著路,前
(往各房查看。)
(秋水取出鉛筆,先將院內形勢,記個大概。)
(見北房三間,東西各有耳房。)
(東西配房各三間。)
烏 公:(烏公問文光道)你住在哪間屋裡?
文 光:(文光指著道)我帶著賤內小女,住在上房東裡間。小妾范氏,住在東廂房。我
兒子兒媳婦,住在西廂房。東耳房是廚房。
(烏公點了點頭,同了市隱二人,往備屋察看。)
(文光的家內,雖不是大富大貴,亦是小康之家。)
(屋中一切陳設,俱極整潔。)
(西廂房內,南屋是個暗間兒,外間是兩間一通連兒的,靠著北山牆下,設著一
(張獨睡的木牀。)
(南裡間內有一鋪磚炕,春英的屍身,躺在木牀前面。)
(牀裡牀外,俱是鮮血。)
(春英赤著脊梁,下身穿著單褲,頸脖右邊,有刀傷一處,目登口張,滿身俱有
(血跡。)
秋 水:年少夫妻,有什麼不解之冤,下這樣的毒手?
烏 公:婦女的知識,俗言說:狠毒不過婦人心。就指著這宗事情,所發的議論。所謂人
世間事,惟女子富於情,這一句話,我實在不敢深信。
(說著,命文光引導,又至東耳房察看。)
(將一進門,屋內嗡嗡的蒼蠅,異常骯髒。)
(除去碗筷刀杓,一切家具之外,有大小水缸兩口,地上有許多水跡。)
烏 公:(烏公問文光道)你的兒媳婦,投的是哪一個水缸?
文 光:投的是這個大的。
(烏公點了點頭,諭令各兵並,細心看守,不許移動。)
(官人連連答應。)
(遂同著市隱二人,往上房屋內少坐。)
(官人預備茶水,市隱等喝了點茶。)
秋 水:殺夫的這個婦人,不知恪翁方才看見沒有?
烏 公:兄弟來時,把阿氏她們已經帶翼啦。二位得暇,請到翼裡看去。
(秋水點了點頭。)
(取出一隻煙卷兒,一面說著,一面與市隱閉談。)
烏 公:(烏公叫文光道)方才甲喇上報說,殺人的兇器,是你蒙起來的,這話可是情實
?
(文光聽了此話,嚇得渾身亂抖,遲了半日)
遲了半:大人明鑒。殺人的兇器,豈有藏起之理。刀是什麼樣兒,我並沒有看見。只聽官
人喊嚷,是從東廂房裡推出來的。
烏 公:殺人既在西屋,怎麼殺人的兇器,反在東屋呢?
(文光答一聲是。)
(遲了半日,又顫巍巍的)
顫巍巍:這個,那我就不知道了。
烏 公:(烏公納悶道)這事可怪得很。
顫巍巍:(又回首向市隱道)回頭你們二位,到舍下坐一會兒這一案裡。有許多得研究的
呢。
(市隱、秋水二人,拱手稱是。)
(烏公站起身來,向左右官人道)
烏 公:把甲喇上德老爺請來。
(官人答一聲喳,登財把德勒額喚來,站在烏公面前,垂手侍立。)
烏 公:你帶著他們,在這裡嚴加看守。一草一木,都不許移動。
顫巍巍:(又告官人道)先把文光帶翼,等明日驗屍之後,再聽分派。
(德勒額連忙答應。)
(市隱、秋水二人,也忙的站起,除了烏公出來。)
烏 公:(烏公拱手道)二位不必拘泥。兄弟先走一步,回頭在舍下再談。
秋 水:(秋水亦陪笑道)請便請便,我們也少遲就去。
(忽聽嘩噠一聲,院內院外的槍隊全都舉槍致敬。)
(烏公去後,市隱、秋水二人,又往各房內,察看一回。)
烏 公:(有守護的官兵道)二位老爺,你看見沒有?要據我礁著,這內中一定有事。橫
豎這麼說吧,這個兇手哇,啊,出不了本院的人。
(說罷,哈哈大笑,引的秋水二人,也都笑了。)
哈 哈:(官兵又悄聲道)這把菜刀哇,從東屋找出來,滿刀的血。裹著一條繡花手絹兒
,你說是怎麼回事?
(說著,又哈哈笑道)
哈 哈:這話對不對?你哪!
市 隱:(市隱亦笑道)是的是的。你就多累吧,我們要回去啦。
市 隱:(說著,又有兒個官長,急忙跑來道)怎麼著?二位回去嗎?喳,我們也不遠送
啦。
(市隱、秋水二人,忙的陪笑攔住,與彈壓各官弁,拱手而別。)
(出門僱了人力車,往六條衚衕烏宅而來。)
(到了門首,早有門房僕人,同了進去。)
(烏公也拱手出迎,讓至書房裡面,分賓主坐下。)
(烏公一面讓茶,一面笑著道)
一 面:春英這案,很是離奇。適才種種情形,三處堂官,也全都知道啦。
二位也不用忙,回頭在舍下用飯。我先把原凶問一問,就可以知其大概了。
秋 水:(秋水忙辭道)吃飯倒不必。敝學堂裡,過午有兩堂國文,兄弟是一定得去的。
市 隱:你這是何苦。
咱們一同來的,要一同走,即便在這裡吃飯,也不是外人哪。
烏 公:(烏公亦笑道)秋翁是太拘泥,又嫌我這裡廚子,菜飯不能適口,所以才這樣忙
。
秋 水:(秋水紅臉道)哪兒來的事,兄弟是當真有事。不然,在這裡吃飯,又有何妨呢
?
市 隱:(市隱站起道)你們這宗地方,真是差點兒。辦上正經事情,總得有點魄力才行
。你今兒要走,我一定不能讓你走。
(說罷,取煙卷吸著。)
烏 公:(烏公笑著道)秋水你這是圖什麼?招的他這樣的著急。
(說得秋水、市隱也都笑了。)
(一時酒飯齊備。)
(三人一面讓坐位,烏公)
烏 公:方才在文光家內,也沒得細說,據甲喇上報稱,這案子很奇怪。當文光喊告的時
節,甲喇上的人,即將阿氏,阿氏娘家的母親阿德氏,一並帶翼。當時那殺人的
兇器,並沒找著,我聽了很是納悶,遂又著人去找,搜了半天,方才搜出來,是
一把舊切菜刀,上有許多血跡,用一塊粉紅色洋縐絹包著,據甲喇上說,是從東
廂房裡,桌子底下搜出來。我想這件事,離奇得很,此中必別有緣故。
秋 水:(秋水坐下道)恪翁說到這裡,我們也礙難緘默。適在文家門首,聽見鄰人談論
,說文姓家內,時常打鬧,想必此中必有別項情節了。
烏 公:(烏公皺眉道)這案子實在難辦。這些個離離奇奇,閃閃的的的地方,使人在五
里霧中,摸不清其中頭腦。若說是謀害親夫呢,又沒有姦夫的影子。若說不是呢
,緣何春阿氏,又自投水缸呢?最可怪者,殺人是在西房,兇器反在東房。殺人
兇手,又到廚房裡投缸尋死。據官人報說,殺機初起時,上房東房,俱已關門睡
熟,難道那把切菜刀,是從門隙中,飛進去的不成?據文光說,東廂房裡,睡的
是范氏,那把菜刀既是從東廂房搜出來的,則范氏亦有嫌疑。若據瑞氏說,各房
俱已睡熟,就是她自己沒睡,先聽是廚房裡,阿氏洗臉,後聽著院內有人,又聽
門響,又有木底聲音,這麼上說,當是春阿氏藏有姦夫,兩個人一同下的手了。
然甲喇上報說,阿氏身上,穿著是白色衣服,連一點血影血絲,全部沒有。阿氏
又連聲喊冤、又說她頭上脅下,全都有傷。你說這個案子,奇也不奇?
秋 水:論說奇怪,我想也不甚奇怪,一定是因奸害命,毫無可疑。只在阿氏、范氏兩人
身上,多為注意。
再調查她們婆媳,平日的品行若何,亦不難水落石出了。
市 隱:秋水所說,很是近理。若調查其中原委,連阿氏、范氏的娘家,也得調查。文光
家中,時常來的戚友,也得調查。
(說著斟酒布菜。)
(三人一面吃酒,一面敘話。)
(烏公以豪飲著名,市隱也杯不離手。)
(獨秋水一人,素不喝酒,口內吸著紙煙。)
(見壁間有一副對聯寫道是:放萬丈眼光出去,收一腔心緒回來。)
(又見一幅立軸,上面寫道是:
( 鬼谷子曰:抱薪趨火,燥者先燃。)
(此言內符之應外摩也。)
(孔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相人之術,體用兼賅,千古不易之
(法也。)
(神奸巨猾,越聖矩賢,繩情矯性,若不遇大利大害,絕難揭骷髏,而窺其野狐
(身也。)
(然可飾者貌,不可飾者心。)
(赤日當陽,陰霾自滅。)
(震電嚇怒,妖魅自驚。)
(縱極力矜持,只愈形其鬼蜮耳。)
(相人者,慎勿取其貌,而不抉其心焉可矣。)
(秋水看罷,笑問烏公道)
秋 水:壁上這幅字條,好像此案的祝詞。全仗烏老兄,視其所以,觀其所由了。
(說的烏公、市隱,也全都笑了。)
(用飯已畢,僕人伺候漱口。)
(烏公一面擦臉,忽有僕人來回說)
烏 公:鶴大人普大人,現在公所相候,等大人問案呢!
(烏公點了點頭,忙著換了官服,同著市隱二人,步行至左翼公所。)
(早有小隊官弁,回了進去。)
(副翼尉鶴春,委翼尉普泰,全都身著公服,迎至階下。)
烏 公:(烏公陪笑道)兄弟來遲,二位早到了。
鶴 公:(鶴公陪笑道)不晚不晚,我也是剛進門兒。
烏 公:(烏公又指道)這二位是我的至友,對於社會上,很是熱心,我特意請了出來,
給咱們幫忙的。
(鶴、普二人聽了,忙的陪笑請安。)
(市隱等亦忙見禮,道了姓名。)
(大家謙謙讓讓,來至堂中。)
(烏公升了公堂,鶴、普二公,坐在左右兩邊。)
(市隱、秋水二人,坐了旁廳的坐位。)
(槍隊弁兵等,俱在兩旁排列。)
烏 公:先帶春阿氏。
鶴 公:(左右亦接聲道)帶春阿氏。
(只聽院子裡一片喧嚷,說先帶春阿氏。)
(不一時,竹簾掀起,有兩個號衣的官人,帶春阿氏進來,手腕上帶著手銬,頸
(項上鎖著鐵練兒。)
喝 著:(官人喝著)跪下!
烏 公:這是何必。一個婦女,帶著大刑具,有怎麼用處?
喝 著:(吩咐一聲道)撤下去!
(官人連連答應,忙把手銬撤下。)
(只見春阿氏,年約十六八歲,眉清目秀,臉似梨花,亂發蓬鬆,跪在地上垂淚
(。)
烏 公:你今年多大歲數?
(阿氏低著頭。)
阿 氏:(悲悲切切的應道)今年十九歲。
烏 公:你幾時過的門?
阿 氏:(阿氏擦著眼淚道)三月裡。
烏 公:你娘家是哪一旗?你父親叫什麼名字?
阿 氏:(阿氏擦淚道)廂黃旗滿洲,鬆昆佐領下人。我父親叫呵洪阿。
烏 公:素日你的丈夫待你好不好?
(阿氏擦著淚,哽哽咽咽的道)
阿 氏:他待我,也沒什麼不好地方。只是我身子不好,時常有病,因為這個,他時常的
罵我,我同他也沒有計較過。
烏 公:既是沒計較過,如今你因為什麼,又害死他呢?
(阿氏聽至此處,嗚嗚的大哭起來。)
(烏公連問三遍,方哽哽咽咽的回道)
烏 公:如今我只求早死,不想看活了。
烏 公:調查種種證據,這件事情,其中關係你的地方很多,究竟下手行兇的,是你不是
?你可只管實說,於你自有益處。不要盡作糊塗想頭,往死道兒裡追求。
阿 氏:(阿氏又哭道)我的丈夫,業已被人殺死。
我又糊裡糊塗,落了謀害親夫的惡名。活著也沒有意思了。
阿 氏:(說罷,又嗚嗚的哭個不祝烏公又問道)你丈夫是怎麼死的?
你要實話實說。
阿 氏:(阿氏擦淚道)現在我就求一死,大人也不必問了。
(烏公聽了,不由的皺眉道)
烏 公:你不必這樣心窄。誰把你丈夫害的?你可以從實說說,好給你丈夫報仇。你若是
死了,誰給他報仇呢?
(阿氏聽到這裡,遲了半晌,方慢慢的供道)
阿 氏:昨天早起,我大舅家裡接三。我跟著我婆婆,小姑子去行人情。晚間我公公也去
了。送三之後,把我接回家去。那時我丈夫已經睡著了。我拆頭之後,去廚房洗
臉,將一轉身,背後來了一人,打了我一棍,我就不省人事了。及至明白之後,
就聽見有人說,我丈夫被人殺了。又見我母親也來啦。隨著有好些官人進去,把
我帶到這裡來。至於我丈夫是被什麼人害的,我一概不知道。
(說罷,又嗚嗚的哭了。)
烏 公:你這些話,都是實活麼?
阿 氏:(阿氏帶淚道)我己然是不假意活的人了,何必不說實話呢。
(說到此處,痛哭不止,似有萬分難過,說不出來的神氣,又哭著)
哭 著:活活的冤屈死我。
(說罷,顏色大變。)
(馬公叫左右官人,暫將阿氏帶下。)
(回首公鶴、市隱等道)
市 隱:我看這阿氏,不像殺人的原凶。
公 鶴:(公鶴亦皺眉道)我看著也不像。她心裡這樣難過,想來她的男人。必是旁人害
的。
(烏公聽了此話,亦深以為然。)
(隨命左右,再帶呵德氏。)
(官人答應一聲,不大工夫,把阿氏之母阿德氏,帶到案前跪下,眼淚在眼眶裡
(含著,望上叩頭道)
阿 氏:誇蘭達恩典。替我們母女報仇。
(烏公扶著公案,往下看一看)
烏 公:你是哪一旗的人?
德 氏:我是廂黃旗滿洲的。
烏 公:你是哪一牛祿的?
德 氏:鬆昆佐領下人。
烏 公:你們沒作親之前,兩下裡認得不認得?
德 氏:我們是親上作親,原來認得。
烏 公:你女兒過門之後,同你女婿春英,他們和美不和美?
德 氏:很是和美。
烏 公:既是和美,為什麼你女兒殺你女婿呢?
德 氏:(德氏灑淚道)和美是實在和美。我們姑爺,是被誰給殺的?我一概不知。夜裡
在家睡覺,我們親家老爺,遣人來接,說是家裡有事。又說我女兒病得很厲害,
我趕緊去。我跟著就去了。到我們親家家裡,才知道我們姑爺被人殺死。是誰殺
的,我並不知道。若說我女兒殺的,我想著不能。連我女兒頭上,還有打傷呢。
烏 公:你進門的時候,你女兒是什麼光景?
德 氏:我進門的時候,我女兒在地下坐著呢。聽我們親家太太說,她跳了水缸了,是我
們親家老爺,親手給救上來的。
(烏公聽到此處,點了點頭,市隱坐在一旁,悄向秋水道)
烏 公:內中的情形,我已猜至八九。不知你的心裡,是怎麼揣測?
秋 水:一時半刻,我捉摸不出來。大概春阿氏,必不是原凶了。
市 隱:我看她輕輕年紀,連那舉動容貌,都不似殺人的兇犯。大略這一案裡,又要牽制
出事來。
(二人一面參詳,又聽烏公)
烏 公:以後怎麼樣呢?
德 氏:我們親家太太,不依不饒,跟我大鬧一場,說是我同我女兒,把我們姑爺害了。
我正要根究底細,官人就進來了,不問青紅皂白,把我帶到這裡,究竟我們姑爺
是誰給殺的,我是一概不知。誇蘭達恩典,您想我那女兒,今年才十九歲。
烏 公:(又哽哽咽咽的哭道)不但下不去手,而且他們小兩口兒,素日很是對勁,焉有
無緣無故,殺害男人的道理呢。
(說罷,連連叩頭,哭著央求道)
哭 著:要求誇蘭達替我作主。
烏 公:你也不必如此。是非曲直,既然打了官司,自有公論。但人命關係至重,衙門裡
頭,一定要認真辦理。自要你女兒說了真情實話,都有我給你做主呢。你下去勸
勸她,若將實話招出,我自然設法救她。若是一味撒謊,恐怕堂上有神,此事難
逃法網。你聽見了沒有?
哭 著:(因喚左右道)把她帶下去!把文光給帶上來!
(左右一聲喝喊,先將德氏帶下,把文光帶上來,走至案前,向烏公請了個安。
()
(此人有五十餘歲,赤紅臉兒,兩撇黑鬍子,身穿兩截大褂,規規矩矩的垂手站
(立。)
烏 公:你是哪一旗的人?
文 光:領催是鑲黃旗滿洲,普津佐領下人。
(市隱在一旁聽了。)
市 隱:(悄向秋水道)這件事情,我了然八九了。回頭我細同你說,大概殺機之起,必
在文光之妾范氏身上,一定是無可疑議了。
(秋水點了點頭。)
烏 公:(又聽烏公)你兒子有錢糧沒有?
文 光:小兒春英是馬甲錢糧。
烏 公:春英死的情形,你要據實的說。
文 光:(文光歎口氣道)我們親戚家昨天有事,我們內人,帶著我兒婦女兒。去行人情
。晚上回家,我已經睡著啦。忽的院子裡,一陣腳步聲,又聽小妾嚷嚷說是有人
啦。我仔細一聽,院子裡並無動靜。就聽我兒媳婦,在廚房嘩啦嘩啦的,好像是
洗臉的聲音。工夫不大,又聽西房裡,好像是兩個人打架似的。那個時候,我恐
怕他們打架,我就伏在枕上細聽,又聽院子裡,有腳步聲音,廚房裡叮噹亂響,
又是水聲,又有水缸聲。我問了半天,沒人答應。大人想,我哪能放心呢。我急
忙起來,跑到廚房裡一看,見我兒媳婦阿氏,腦袋向下,浸在水缸里正在掙命呢
。我趕緊將水缸拉倒,大聲的一喊,賤內范氏,也就趕著來了。七手八腳的,好
容易橛活了。忙亂了好半天,因不見小兒春英,我忙叫內人去喚。我內人到西屋
叫了好多時,沒有人言語。我急燥的了不得,一到西房內,就是一愣,屋裡黑洞
洞的,沒有人聲。此時賤內拿過一個燈來,到得屋內一照,敢則是小兒春英。
(說到這裡,不由得眼淚直流。)
(遲了一時,復又說道)
抹著眼:小兒春英,仰面躺在牀底下,已經被人殺了。文光之子,死的太苦,望求大人作
主。
(說罷,眼淚婆娑的,哭個不往。)
烏 公:你說的這些話,可都是實情麼?
文 光:家中出此橫禍,領催不敢撒謊。大人明鏡高懸,請替領催作主。
烏 公:據你這麼說法,彷彿殺人的兇犯,沒有下落了。
文 光:(文光擦淚道)大人明鑒。半夜裡小兒被害,屋裡並無別人,不是我兒媳婦是誰
?
烏 公:這事也不能斷定。聽你這前前後後的話,很是矛盾。你們兩下裡既然是親上作親
,難道你兒媳婦的品行,你不知道嗎?
文 光:人心隔肚皮。常言說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要論作親的時候,我看這孩子,舉
止大方,品貌端正,素常是極其老實,似不至有這醜事。誰想她竟自如此呢。
(說著,又不禁落淚。)
烏 公:究竟你兒子兒媳婦,平素是和睦呢,還是不和睦呢?
文 光:論和睦也不致不和睦,自幼的姐兒們。有什麼不對勁的呢?
烏 公:既然是平日和睦,我想你那兒媳婦,安安靜靜的,也不致出此逆事,怎麼你一味
的咬她,莫非這其中有什麼緣故嗎?
文 光:緣故卻沒有,領催所說的俱是實情。小兒死的忒冤,要求大人作主。
烏 公:作主那卻容易,但是你不說實話,一味撒謊,我可就不能辦了。你是當差的人,
你也明啟,我這兒問你,為的是顧惜你。驗屍之後,把你們送到衙門,一定要解
送法部。你若是幫著掩護,你也要提些罪名的。
(文光低著頭,連連稱是。)
烏 公:(烏公亦問道)你不要撒謊,什麼話盡管直說。
文 光:(文光陪笑道)大人這樣恩典,領催不敢撒謊。
烏 公:你要明白了。大凡謀害親夫的案子,都是因為姦情的最多。
既為姦情,不能不根究姦夫,按你所說的情形,好像是你兒媳婦行的凶。但
有一層,一個十九歲的小媳婦,膽兒又小,品行又端正,又不是夫婦不和,怎能
夠半夜三更下這毒手呢?我想十九歲的小媳婦,無論如何,也沒有男人力大,怎
能夠殺人之後,輕輕的挪到牀下,人也不知,鬼也不覺呢?即便是煞神附體,當
時長了她力氣,我想她白白的衣服上,也該有血跡。今不但沒血,連你兒媳婦頭
上,全都有傷。殺人的兇器,又是東廂房裡翻出來的。
烏 公:(說著,又冷笑道)文光,你仔細想想,這件事,合乎情理嗎?
文 光:大人明鑒,實是有理。無奈小兒春英,遭了這樣慘害。半夜三更,沒有旁人在家
,不是我兒媳婦是誰?至於她如何起的意,領催也不知其詳,求大人恩典,派人
詳細調查。領催有一字虛言,情甘認罪。
烏 公:那那你先下去。我若調查出來,你可不要賴抵。
(文光連連稱是,向上請了個安,轉身下去。)
烏 公:(烏公向公鶴道)這案裡頭,一定有毛病,我看他閃閃的的,咬定是他兒媳婦,
這話裡就有了緣故了。
文 光:(因回頭道)市隱兄,你看看怎麼樣?
市 隱:(市隱忙站起道)恪翁問的話,實在入微。我想這案內人,都要挨次問問,方可
以水落石出。
公 鶴:是極是極,咱們先帶范氏,看她是如何供認,再作研究。
(烏公亦連連稱是。)
烏 公:(烏公向官人道)帶范氏!
(左右答應一聲,將文光之妾范氏,帶了進來。)
(此人年紀在三十上下,雖然是徐娘半老,而妖嬈輕佻,丰韻猶存。)
(兩道惡蹙眉,一雙圓杏眼,朱唇粉面,媚氣迎人。)
(挽著個蟠龍旗髻,梳著極大的燕尾。)
(拖於頸後。)
(穿一身東洋花布的褲褂,外罩淺月白竹布衫,一雙瘦小的天足,敞著襪口兒,
(青緞雙臉兒鞋,木底有三分餘厚。)
(裊嫋娜娜的走來,雙膝跪倒。)
烏 公:春英被殺的情形,你總該知道罷?
范 氏:春英被殺,小婦人不知道。
烏 公:(烏公怒道)胡說!春英之死,你會不知道?你的事情,方才你男子文光,已經
都實說了,你怎麼還敢附著?
范 氏:我實在不知道。我爺們不知底細,他也是胡說。
烏 公:你兒子春英,孝順你不孝順你?
范 氏:春英很知道孝順。
烏 公:春英他們夫婦,和美不和美呢?
范 氏:他們不和美。自過門以後,時常打鬧。
烏 公:(烏公冷笑道)你這嘴可真能撒謊。他們都說和美,獨你說不和美,難道你的心
思,害了兒子,還要害兒媳婦嗎?
范 氏:(又拍案道)你實話實說,本翼尉慎重人命,鐵面無私。你若一味狡展,可要掌
嘴了。
(范氏低下頭去,冷笑著)
笑 著:大人高明,小婦人不敢撒謊。春英他們夫婦,素常素往,實在是不和睦。昨兒早
晨,還打了一架呢。
烏 公:為什麼打架呢?
范 氏:春英他大舅死啦,我姐姐要帶著兒媳婦出門,春英不願意,不讓他媳婦去,所以
兩口子打起來了。
烏 公:春英不叫她去,是什麼意思呢,你知道不知道。
范 氏:這件事很是難說。
烏 公:怎麼會難說呢?
范 氏:當初做親的時節,我就不大願意。風言風語,說這丫頭野調,又有說不老成的。
我姐姐不知底細,總說這孩子安穩,不致有毛玻誰想自過門之後,她扭頭別頸的
,不與春英合房。據我姐姐合他媽媽說,這孩子年輕,不懂得人間大道理,容再
長歲,也就好啦。大人明鑒,如今這個年月,十九歲還小嗎?所以他們夫婦總是
打吵了,我在暗地裡也時常勸解,誰想她認定死扣兒,橫豎心裡頭別有所屬,說
出油漆來,也不肯從。您想這件事,不是難辦嗎?
(烏公聽到此處,點了點頭。)
烏 公:(心中暗忖道)好個利口的婦人。
(這一片話,滿是陷害兒媳婦,謀害親夫的根據。)
(若照她這樣說來,定然春阿氏是有意謀害了。)
阿 氏:(因問道)春英打他女人,不叫行人情去,又是什麼道理呢?
范 氏:(范氏冷笑道)大人明鑒。深兒裡的事情,您還不明白嗎?我是個糊塗人,據我
這麼揣摩著,大人要知其底細,非問他娘家媽媽不能知道。
(這一片話,把個公公正正的烏公,問了個瞪目結舌,無話可說。)
(烏公忍不住氣,遂厲聲道)
烏 公:你不用花說柳說,阿氏頭上的傷,是哪裡來的?殺人的兇器,怎麼在你屋子裡藏
著呢!
(范氏遲了一會,冷笑著)
笑 著:這謀害親夫的事情,她都作得出來,那安傷栽贓的事情,難道還不會辦嗎?沒有
別的,就求著大人恩典,究問她們母女,給我們春英報仇,小婦人合家,就感激
不盡了。
烏 公:你不用舌底壓人,話裡藏刀。這內中情形,本翼尉已經明白了。
笑 著:(因喚官人道)先把她帶下去,把托氏、瑞氏帶來。
(左右答應一聲,將范氏帶下。)
(不一會,將瑞氏、托氏並二正等,一齊帶到。)
(要知如何問訊,且看下文分解。)
(第四回 驗屍場撫屍大慟 白話報閒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