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  至  第二三〇

221**時間: 地點:
    (此時鬨動了一個陽穀縣,街上看的人,不計其數。)
    (知縣聽得人來報了,先自駭然,隨即陞廳。)
    (武松押那王婆在廳前跪下﹔行兇刀子和兩顆人頭,放在階下。)
    (武松跪在左邊,婆子跪在中間,四家鄰舍跪在右邊。)
    (武松懷中取出胡正卿寫的口詞,從頭至尾,告訴一遍。)
    (知縣叫那令史,先問了王婆口詞,一般供說。)
    (四家鄰舍,指證明白。)
    (又喚過何九叔、鄆哥,都取了明白供狀。)
    (喚當該仵作行人,委吏一員,把這一干人押到紫石街,檢驗了婦人身屍﹔獅子
    (橋下酒樓前﹔檢驗了西門慶身屍。)
    (明白填寫屍單格目,回到縣裏,呈堂立案。)
    (知縣叫取長枷,且把武松同這婆子枷了,收在監內﹔一干平人,寄監在門房裏
    (。)
    
    
222**時間: 地點:
    (且說縣官念是個義氣烈漢,又想他上京去了這一遭,一心要周全他,又尋思他
    (的好處,便喚該吏商議道)
武 松:念武松那廝是個有義的漢子,把這人們招狀從新做過:改作:『武松因祭獻亡兄
    武大,有嫂不容祭祀,因而相爭:婦人將靈床推倒,救護亡兄神主,與嫂鬥毆,
    一時殺死。次後西門慶因與本婦通姦,前來強護,因而鬥毆,互相不伏,扭打至
    獅子橋邊,以致鬥殺身死。』
    (讀款狀與武松聽了,寫一道申解公文,將這一干人犯,解本管東平府申請發落
    (。)
    (這陽穀縣雖是個小縣分,倒有仗義的人:有那上戶之家,都資助武松銀兩:也
    (有送酒食錢米與武松的。)
    (武松到下處,將行李寄頓土兵收了,將了十二三兩銀子,與了鄆哥的老爹。)
    (武松管下的土兵,大半相送酒肉不迭。)
    (當下縣吏領了公文,抱著文卷,並何九叔的銀子、骨殖、招詞、刀杖,帶了一
    (干人犯,上路望東平府來。)
    (眾人到得府前,看的人鬨動了衙門口。)
    
    
223**時間: 地點:
    (且說府尹陳文昭聽得報來,隨即陞廳。)
    (那官人:
    (  平生正直,稟性賢明。)
    (幼曾雪案攻書,長向金鑾對策。)
    (戶口增,錢糧辦,黎民稱德滿街衢﹔詞訟減,盜賊休,父老贊歌喧市井。)
    (慷慨文章欺李杜,賢良德政勝龔黃。)
    (那陳府尹是個聰察的官,已知這件事了,便叫押過這一干人犯,就當廳先把陽
    (穀縣申文看了,又把各人供狀、招款看過,將這一干人,一一審錄一遍。)
    (把贓物並行兇刀杖封了,發與庫子收領上庫。)
    (將武松的長枷,換了一面輕罪枷枷了,下在牢裏﹔把這婆子換一面重囚枷釘了
    (,禁在提事司監死囚牢裏收了。)
    (喚過縣吏,領了回文,發落、鄆哥、四家鄰舍)
何九叔:這六人且帶回縣去,寧家聽候。本主西門慶妻子,留在本府羈管聽候,等朝廷明
    降,方始結斷。
    (那何九叔、鄆哥、四家鄰舍,縣吏領了自回本縣去了。)
    (武松下在牢裏,自有幾個土兵送飯。)
    
    
224**時間: 地點:
    (且說陳府尹哀憐武松是個仗義的烈漢,時常差人看覷他,因此節級牢子都不要
    (他一文錢,倒把酒食與他喫。)
    (陳府尹把這招藁卷宗都改得輕了,申去省院,詳審議罪:卻使個心腹人,齎了
    (一封緊要密書,星夜投京師來替他幹辦。)
    (那刑部官有和陳文昭好的,把這件事直稟過了議下罪犯)
省院官:據王婆生情造意,哄誘通姦,唆使本婦下藥毒死親夫﹔又令本婦趕逐武松,不容
    祭祀親兄,以致殺傷人命。唆令男女故失人倫,擬合凌遲處死。據武松雖係報兄
    之讎,鬥殺西門慶姦夫人命,亦則自首,難以釋免。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
    姦夫淫婦,雖該重罪,已死勿論。其余一干人犯,釋放寧家。文書到日,即便施
    行。
    (東平府尹陳文昭看了來文,隨即行移,拘到何九叔、鄆哥並四家鄰舍,和西門
    (慶妻小,一干人等,都到廳前聽斷。)
    (牢中取出武松,讀了朝延明降,開了長枷,脊杖四十﹔上下公人都看覷他,止
    (有五七下著肉。)
    (取一面七斤半鐵葉團頭護身枷釘了,臉上免不得刺了兩行『金印』,迭配孟州
    (牢城。)
    (其餘一干眾人,省諭發落,各放寧家。)
    (大牢裏取出王婆,當廳聽命。)
    (讀了朝廷明降,寫了犯由牌,畫了伏狀,便把這婆子推上木驢,四道長釘,三
    (條綁索,東平府尹判了一個「剮」字,擁出長街。)
    (兩聲破鼓響,一棒碎鑼鳴,犯由前引,混棍後催,兩把尖刀舉,一朵紙花搖,
    (帶去東平府市心裏,喫了一剮。)
    (話裏只說武松帶上行枷,看剮了王婆,有那原舊的上鄰姚二郎,將變賣家私什
    (物的銀兩,交付與武松收受,作別自回去了。)
    (當廳押了文帖,著兩個防送公人領了,解赴孟州交割。)
    (府尹發落已了。)
    (只說武松與兩個防送公人上路,有那原跟的士兵付與了行李,亦回本縣去了。
    ()
    (武松自和兩個公人離了東平府,迤邐取路投孟州來。)
    (那兩個公人,知道武松是個好漢,一路只是小心去伏侍他,不敢輕慢他些個。
    ()
    (武松見他兩個小心,也不和他計較﹔包裹內有的是金銀,但過村坊鋪店,便買
    (酒肉,和他兩個公人喫。)
    (話休絮繁。)
    (武松自從三月初頭殺了人,坐了兩個月監房,如今來到孟州路上,正是六月前
    (後,炎炎火日當天,爍石流金之際,只得趕早涼而行。)
    (約莫也行了二十餘日,來到一條大路,三個人已到嶺上,卻是巳牌時分。)
武 松:你們且休坐了,趕下嶺去,尋買些酒肉喫。
兩 個:(公人道)也說得是。
    (三個人奔過嶺來,只一望時,見遠遠地土坡下約有十數間草屋,傍著谿邊柳樹
    (上挑出個酒帘兒。)
    (見了,把手指道)
武 松:兀那裏不有個酒店!
    (三個人奔下嶺來,山岡邊見個樵夫,挑一擔柴過來。)
武 松:(叫道)漢子,借問這裏地名叫做甚麼去處?
兩 個:(樵夫道)這嶺是孟州道。嶺前面大樹林邊,便是有名的十字坡。
    (武松問了,自和兩個公人一直奔到十字坡邊看時,為頭一株大樹,四五個人抱
    (不交,上面都是枯藤纏著。)
    (看看抹過大樹邊,早望見一個酒店,門前窗檻邊坐著一個婦人,露出綠紗衫兒
    (來,頭上黃烘烘的插著一頭釵鐶,鬢邊插著些野花。)
    (見武松同兩個公人來到門前,那婦人便走起身來迎接。)
    (══下面繫一條鮮紅生絹裙,搽一臉胭脂鉛粉,敞開胸脯,露出桃紅紗主腰,
    (上面一色金鈕。)
    (見那婦人如何?)
    (眉橫殺氣,眼露兇光。)
    (轆軸般蠢坌腰肢,棒鎚似粗莽手腳。)
    (厚鋪著一層膩粉,遮掩頑皮﹔濃搽就兩暈胭脂,直侵亂髮。)
    (金釧牢籠魔女臂,紅衫照映夜叉精。)
    
    
225**時間: 地點:
那婦人:(當時倚門迎接說道)客官歇腳了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點心時,好大饅頭
    !
    (兩個公人和武松入到裏面,一副柏木桌凳座頭上,兩個公人倚了棍棒。)
    (解下那纏袋,上下肩坐了。)
    (武松先把脊背上包裹解下來,放在桌子上,解了腰間搭膊,脫下布衫。)
兩 個:(公人道)這裏又沒人看見,我們擔些利害,且與你除了這枷,快活喫兩碗酒。
    (便與武松揭開了封皮,除了枷來,放在桌子底下,都脫了上半截衣裳,搭在一
    (邊窗檻上。)
只 見:(那婦人笑容可掬道)客官要打多少酒?
武 松:不要問多少,只顧盪來﹔肉便切三五斤來,一發算錢還你。
那婦人:也有好大饅頭。
武 松:也把三二十個來做點心。
    (那婦人嘻嘻地笑著入裏面,托出一大桶酒來。)
    (放下三隻大碗,三雙箸,切出兩盤肉來﹔一連篩了四五巡酒,去灶上取一籠饅
    (頭來,放在桌子上。)
    (兩個公人拿起來便喫。)
    (取一個拍開看了,叫道)
武 松:酒家,這饅頭是人肉的,是狗肉的?
那婦人:(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蕩蕩乾坤,那裏有人肉的饅頭,狗肉的
    滋味?我家饅頭,積祖是黃牛的。
武 松:我從來走江湖上,多聽得人說道:『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那裏過?肥的切做饅
    頭餡,瘦的卻把去填河。』
那婦人:客官那得這話?這是你自捏出來的。
武 松:我見這饅頭餡肉有幾根毛,一像人小便處的毛一般,以此疑忌。
武 松:娘子,你家丈夫卻怎地不見?
那婦人:我的丈夫出外做客未回。
武 松:恁地時,你獨自一個須冷落。
那婦人:(笑著尋思道)這賊配軍卻不是作死,倒來戲弄老娘!正是『燈蛾撲火,惹焰燒
    身』。不是我來尋你,我且先對付那廝。
婦 人:(這)客官休要取笑。再喫幾碗了,去後面樹下乘涼。要歇,便在我家安歇不妨
    。
    (聽了這話,自家肚裏尋思道)
武 松:這婦人不懷好意了。你看我且先耍他。
武 松:大娘子,你家這酒,好生淡薄。別有甚好的,請我們喫幾碗。
那婦人:有些十分香美的好酒,只是渾些。
武 松:最好。越渾越好喫。
    (那婦人心裏暗喜,便去裏面托出一鏇渾色酒來。)
武 松:(看了道)這個正是好生酒,只宜熱喫最好。
那婦人:還是這位客官省得,我盪來你嘗看。
婦 人:(自忖道)這個賊配軍正是該死,倒要熱喫。這藥卻是發作得快,那廝當是我手
    裏行貨。
    (盪得熱了,把將過來篩做三碗)
便 來:客官試嘗這酒。
    (兩個公人那裏忍得饑渴,只顧拿起來喫了。)
武 松:大娘子,我從來喫不得寡酒。你再切些肉來,與我過口。
    (張得那婦人轉身入)
    (去,卻把這酒潑在僻暗處,虛把舌頭來咂道)
口 中:好酒,還是這酒衝得人動!
    (那婦人那曾去切肉,只虛轉一遭,便拍手叫道)
出 來:倒也!倒也!
    (那兩個公人,只見天旋地轉,禁了口,望後撲地便倒。)
    (武松也把眼來虛閉緊了,撲地仰倒在凳邊。)
那婦人:(笑道)著了!由你奸似鬼,喫了老娘的洗腳水。
便 來:小二、小三,快出來!
    (只見裏面跳出兩個蠢漢來,先把兩個公人扛了進去。)
    (這婦人後來桌上,提了武松的包裹,並公人的纏袋﹔捏一捏看,約莫裏面是些
    (金銀。)
那婦人:(歡喜道)今日得這三頭行貨,倒有好兩日饅頭賣,又得這若干東西。
    (把包裹纏袋提了入去,卻出來,看這兩個漢子扛抬武松,那裏扛得動,直挺挺
    (在地下,卻似有千百斤重的。)
    (看了,見這兩個蠢漢,拖扯不動,喝在一邊說道)
那婦人:你這鳥男女,只會喫飯喫酒,全沒些用,直要老娘親自動手。這個鳥大漢,卻也
    會戲弄老娘。這等肥胖,好做黃牛肉賣。那兩個瘦蠻子,只好做水牛肉賣。扛進
    去,先開剝這廝。
    (那婦人一頭說,一面先脫去了綠紗衫兒,解下了紅絹裙子,赤膊著,便來把武
    (松輕輕提將起來。)
    (武松就勢抱住那婦人,把兩隻手一拘拘將攏來,當胸前摟住,卻把兩隻腿望那
    (婦人下半截只一挾,壓在婦人身上,那婦人殺豬也似叫將起來。)
    (那兩個漢子急待向前,被武松大喝一聲,驚的呆了。)
只 見:(那婦人被按壓在地上)好漢饒我!
    (那裏敢掙扎,正是:
    (  麻翻打虎人,饅頭要發酵。)
    (誰知真英雄,卻會惡取笑。)
    (牛肉賣不成,反做殺豬叫!)
    (門前一人挑一擔柴,歇在門首,望見武松按倒那婦人在地上,那人大踏步跑將
    (進來叫道)
只 見:好漢息怒!且饒恕了,小人自有話說。
    (武松跳將起來,把左腳踏住婦人,提著雙拳,看那人時,頭帶青紗凹面巾,身
    (穿白布衫,下面腿絣護膝,八搭麻鞋,腰繫著纏袋。)
    (生得三拳骨叉臉兒,微有幾根髭髯,年近三十五六,看著叉手不離方寸)
武 松:願聞好漢大名。
武 松: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頭武松的便是!
只 見:(那人道)莫不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
武 松:然也。
只 見:(那人納頭便拜道)聞名久矣,今日幸得拜識。
武 松:你莫非是這婦人的丈夫?
只 見:(那人道)是小人的渾家『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怎地觸犯了都頭?可看小人薄面
    ,望乞恕罪。
    (正是:
    (  自古嗔拳輸笑面,從來禮數服奸邪。)
    (只因義勇真男子,降伏兇頑『母夜叉』。)
    (見他如此小心,慌忙放起婦人來,便問)
武 松:我看你夫妻兩個,也不是等閑的人,願求姓名。
    (那人便叫婦人穿了衣裳,快近前來,拜了都頭。)
武 松:卻纔衝撞,阿嫂休怪。
那婦人:有眼不識好人。一時不是,望伯伯恕罪。且請去裏面坐地。
武 松:你夫妻二位,高姓大名,如何知我姓名?
那婦人:(那人道)小人姓張,名青,原是此間光明寺種菜園子。為因一時間爭些小事,
    性起,把這光明寺僧行殺了,放把火燒做白地,後來也沒對頭,官司也不來問,
    小人只在此大樹坡下剪徑。忽一日,有個老兒挑擔子過來,小人欺負他老,搶出
    來和他廝併,鬥了二十餘合,被那老兒一匾擔打翻。原來那老兒年紀小時,專一
    剪徑﹔因見小人手腳活,便帶小人歸去到城裏,教了許多本事,又把這個女兒招
    贅小人做個女婿。城裏怎地住得,只得依舊來此間蓋些草屋,賣酒為生。實是只
    等客商過往,有那入眼的,便把些蒙汗藥與他喫了便死。將大塊好肉,切做黃牛
    肉賣﹔零碎小肉,做餡子包饅頭。小人每日也挑些去村裏賣,如此度日。小人因
    好結識江湖上好漢,人都叫小人做『菜園子』張青。俺這渾家姓孫,全學得他父
    親本事,人都喚他做『母夜叉』孫二娘。小人卻纔回來,聽得渾家叫喚,誰想得
    遇都頭。小人多曾吩咐渾家道:『三等人不可壞他:第一,是雲游僧道:他又不
    曾受用過分了,又是出家的人。』則恁地也爭些兒壞了一個驚天動地的人:原是
    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姓魯,名達﹔為因三拳打死了一個『鎮關西』,
    逃走上五臺山,落髮為僧,因他脊梁上有花繡,江湖上都呼他做『花和尚』魯智
    深。使一條渾鐵禪杖,重六十來斤,也從這裏經過。渾家見他生得肥胖,酒裏下
    了些蒙汗藥,扛入在作坊裏,正要動手開剝,小人恰好歸來。見他那條禪杖非俗
    ,卻慌忙把解藥救起來,結拜為兄。打聽得他近日占了二龍山寶珠寺,和一個甚
    麼『青面獸』楊志,霸在那方落草。小人幾番收得他相招的書信,只是不能夠去
    。﹍﹍
武 松:這兩個,我也在江湖上多聞他名。
張 青:只可惜了一個頭陀,長七八尺一條大漢,也把來麻壞了。小人歸得遲了些個,已
    把他卸下四足。如今只留得一個箍頭的鐵界尺,一領皂直裰,一張度牒在此。別
    的都不打緊,有兩件物最難得:一件是一百單八顆人頂骨做成的數珠﹔一件是兩
    把雪花鑌鐵打成的戒刀。想這個頭陀也自殺人不少。直到如今,那刀要便半夜裏
    嘯響。小人只恨道不曾救得這個人,心裏常常憶念他。又吩咐渾家道:『第二等
    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他們是衝州撞府,逢場作戲
    ,陪了多少小心,得來的錢物,若還結果了他,那廝們你我相傳,去戲臺上說得
    我等江湖上好漢不英雄。』又吩咐渾家道:『第三等是各處犯罪流配的人,中間
    多有好漢在裏頭,切不可壞他。』不想渾家不依小人的言語,今日又衝撞了都頭
    ,幸喜小人歸得早些。卻是如何了起這片心?
    (『母夜叉』)
孫二娘:本是不肯下手。一者見伯伯包裹沉重,二乃怪伯伯說起風話,因此一時起意。
武 松:我是斬頭瀝血的人,何肯戲弄良人!我見阿嫂瞧得我包裹緊,先賊忌了,因此特
    地說些風話,漏你下手。那碗酒我已潑了,假做中毒,你果然來提我。一時拿住
    ,甚是衝撞了嫂子,休怪!
    (張青大笑起來,便請武松直到後面客席裏坐定。)
武 松:兄長,你且放出那兩個公人則個。
    (張青便引武松到人肉作坊裏,看時,見壁上繃著幾張人皮,梁上弔著五七條人
    (腿﹔見那兩個公人,一顛一倒挺著在剝人凳上。)
武 松:大哥,你且救起他兩個來。
張 青:請問都頭:今得何罪?配到何處去?
    (武松把殺西門慶並嫂的緣由,一一說了一遍。)
    (夫妻兩個,稱贊不已,便對武松說道)
張 青:小人有句話說,未知都頭如何?
武 松:大哥但說不妨。
    (張青不慌不忙,對武松說出那幾句話來,有分教,武松大鬧了孟州城,鬨動了
    (安平寨。)
    (直教打翻拽象拖牛漢,攧倒擒龍捉虎人。)
    (畢竟張青對武松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武松威鎮安平寨 施恩義奪快活林)
    
    
226**時間: 地點:
張 青:(話說當下對武松說道)不是小人心歹,比及都頭去牢城營裏受苦,不若就這裏
    把兩個公人做番,且只在小人家裏過幾時。若是都頭肯去落草時,小人親自送至
    二龍山寶珠寺,與魯智深相聚入夥如何?
武 松:最是兄長好心,顧盼小弟。只是一件: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漢,這兩個公人,
    於我分上,只是小心,一路上服侍我來。我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你若敬愛
    我時,便與我救起他兩個來,不可害他。
張 青:都頭既然如此仗義,小人便救醒了。
    (當下張青叫火家便從剝人凳上攙起兩個公人來。)
    (孫二娘便調一碗解藥來,張青扯住耳朵,灌將下去。)
    (沒半個時辰,兩個公人,如夢中睡覺的一般爬將起來,武松說道)
看 了:我們卻如何醉在這裏?這家恁麼好酒!我們又喫不多,便恁地醉了!記著他家,
    回來再問他買喫。
    (武松笑將起來,張青、孫二娘也笑,兩個公人正不知怎地。)
    (那兩個火家,自去宰殺雞鵝,煮得熟了,整頓杯盤端正。)
    (張青教擺在後面葡萄架下,放了桌凳坐頭。)
    (張青便邀武松並兩個公人到後園內。)
    (武松便讓兩個公人上面坐了,張青、武松在下面朝上坐了,孫二娘坐在橫頭。
    ()
    (兩個漢子輪番斟酒,來往搬擺盤饌。)
    (張青勸武松飲酒。)
    (至晚,取出那兩口戒刀來,叫武松看了。)
    (果是鑌鐵打的,非一日之功。)
    (兩個又說些江湖上好漢的勾當,卻是殺人放火的事。)
武 松:山東『及時雨』宋公明仗義疏財,如此豪傑,如今也為事逃在柴大官人莊上。
    (兩個公人聽得,驚得呆了,只是下拜。)
武 松:難得你兩個送我到這裏了,終不成有害你之心?我等江湖上好漢們說話,你休要
    喫驚,我們並不肯害為善的人。你只顧喫酒,明日到孟州時,自有相謝。
    (當晚就張青家裏歇了。)
    (次日,武松要行,張青那裏肯放,一連留住,管待了三日。)
    (武松因此感激張青夫妻兩個厚意。)
    (論年齒,張青卻長武松五年,因此武松結拜張青為兄。)
    (武松再辭了要行,張青又置酒送路﹔取出行李、包裹、纏袋,交還了﹔又送十
    (來兩銀子與武松,把二三兩零碎銀子齎發兩個公人。)
    (武松就把這十兩銀子一發與了兩個公人。)
    (再帶上行枷,依舊貼了封皮。)
    (張青和孫二娘送出門前,武松作別了,自和公人投孟州來。)
    (詩曰:
    (  結義情如兄弟親,勸言落草尚逡巡。)
    (須知憤殺姦淫者,不作違條犯法人。)
    (未及晌午,早來到城裏。)
    (直至州衙,當廳投下了東平府文牒。)
    (州尹看了,收了武松,自押了,回文,與兩個公人回去,不在話下。)
    (隨即卻把武松帖發本處牢城營來。)
    (當日武松來到牢城營前,看見一座牌額,上書三個大字,寫著道:「安平寨」
    (。)
    (公人帶武松到單身房裏,公人自去下文書,討了收管,不必得說。)
    (武松自到單身房裏,早有十數個一般的來看武松)
眾囚徒:好漢,你新到這裏,包裹裏若有人情的書信,並使用的銀兩,取在手頭,少刻差
    撥到來,便可送與他。若喫殺威棒時,也打得輕。若沒人情送與他時,端的狼狽
    !我和你是一般犯罪的人,特地報你知道。豈不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
    們只怕你初來不省得,通你得知。
武 松:感謝你們眾位指教我。小人身邊略有些東西。若是他好問我討時,便送些與他﹔
    若是硬問我要時,一文也沒。
眾囚徒:好漢,休說這話,古人道:『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簷下,怎敢不低頭。
    』只是小心便好。
    (說猶未了,一個道)
只 見:差撥官人來了。
    (眾人都自散了。)
    (解了包裹,坐在單身房裏,只見那個人走將入來)
武 松:那個是新到囚徒?
武 松:小人便是。
差 撥:你也是安眉帶眼的人,直須要我開口說。你是景陽岡打虎的好漢,陽穀縣做都頭
    ,只道你曉事,如何這等不達時務!你敢來我這裏,貓兒也不喫你打了!
武 松:你到來發話,指望老爺送人情與你,半文也沒。我精拳頭有一雙相送!金銀有些
    ,留了自買酒喫,看你怎地奈何我!沒地裏到把我發回陽穀縣去不成!
    (那差撥大怒去了。)
眾囚徒:(又有走攏來說道)好漢,你和他強了,少間苦也!他如今去和管營相公說了,
    必然害你性命!
武 松:不怕!隨他怎麼奈何我,文來文對,武來武對!
    (正在那裏說言未了,只見三四個人來單身房裏,叫喚新到囚人武松。)
武 松:老爺在這裏,又不走了,大呼小喝做甚麼!
    (那來的人把武松一帶,帶到點視廳前,那管營相公正在廳上坐。)
    (五六個軍漢,押武松在當面,喝叫除了行枷)
管 營:你那囚徒,省得太祖武德皇帝舊制:但凡初到配軍,須打一百殺威棒。那兜拖的
    ,背將起來。
武 松:都不要你眾人鬧動,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拖。我若是躲閃一棒的,不是好漢。從
    先打過的都不算,從新再打起。我若叫一聲,也不是好男子!
管 營:(兩邊看的人都笑道)這癡漢弄死,且看他如何熬!
武 松: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兒,打我不快活。
    (兩下眾人都笑起來。)
    (那軍漢拿起棍來,卻待下手,只見管營相公身邊立著一個人:六尺以上身材,
    (二十四五年紀﹔白淨面皮,三柳髭鬚﹔額頭上縛著白手帕,身上穿著一領青紗
    (上蓋,把一條白絹搭膊絡著手。)
    (那人便去管營相公耳朵邊,略說了幾句話。)
只 見:(管營道)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來?
武 松:我於路不曾害,酒也喫得,肉也喫得,飯也喫得,路也走得。
管 營:這廝是途中得病到這裏,我看他面皮纔好,且寄下他這頓殺威棒。
軍 漢:(兩邊行杖的低低對武松道)你快說病。這是相公將就你,你快只推曾害便了。
武 松:不曾害,不曾害,打了倒乾淨!我不要留這一頓寄庫棒,寄下倒是鉤腸債,幾時
    得了!
    (兩邊看的人都笑。)
管 營:(也笑道)想是這漢子多管害熱病了,不曾得汗,故出狂言。不要聽他,且把去
    禁在單身房裏。
    (三四個軍人,引武松依前送在單身房裏。)
眾囚徒:(都來問道)你莫不有甚好相識書信與管營麼?
武 松:並不曾有。
眾囚徒:若沒時,寄下這頓棒,不是好意,晚間必然來結果你!
武 松:他還是怎地來結果我?
眾囚徒:他到晚把兩碗乾黃倉米飯,和些臭鯗魚來,與你喫了,趁飽帶你去土牢裏去,把
    索子捆翻著,一床乾藁薦把你捲了,塞住了你七竅,顛倒豎在壁邊﹔不消半個更
    次,便結果了你性命。══這個喚做『盆弔』。
武 松:再有怎地安排我?
眾囚徒:(眾人道)再有一樣,也是把你來綑了,卻把一個布袋盛一袋黃沙,將來壓在你
    身上﹔也不消一個更次,便是死的。這個喚『土布袋』。
武 松:還有甚麼法度害我?
眾囚徒:(眾人道)只是這兩件怕人些,其餘的也不打緊。
    (眾人說猶未了,一個軍人托著一個盒子入來)
只 見:那個是新配來的武都頭?
武 松:我便是。甚麼話說?
只 見:(那人答道)管營叫送點心在這裏。
    (武松來看時,一大鏇酒,一盤肉,一盤子麵,又是一大碗汁。)
武 松:(尋思道)敢是把這些點心與我喫了,卻來對付我?﹍﹍我且落得喫了,卻又理
    會。
    (武松把那鏇旋酒來一飲而盡,把肉和麵都喫盡了。)
    (那人收拾家火回去了。)
    (坐在房裏尋思,自己冷笑道)
武 松:看他怎地來對付我!
    (看看天色晚來,只見頭先那個人,又頂一個盒子入來)
武 松:你又來怎地?
肚裏尋:(那人道)叫送晚飯在這裏。
    (擺下幾盤菜蔬,又是一大鏇酒,一大盤煎肉,一碗魚羹,一大碗飯。)
    (見了,暗暗自忖道)
武 松:喫了這頓飯食,必然來結果我。﹍﹍且由他,便死也做個飽鬼。落得喫了,卻再
    計較。
    (那人等武松喫了,收拾碗碟回去了。)
    (不多時,人又和一個漢子兩個來:一個提著浴桶,一個提一個大桶湯來,看著
    (武松道)
那 個:請都頭洗浴。
武 松:(想道)不要等我洗浴了來下手?﹍﹍我也不怕他,且落得洗一洗。
    (那兩個漢子安排傾下湯,武松跳在浴桶裏面,洗了一回,隨即送過浴裙手巾,
    (教武松拭了,穿了衣裳。)
    (一個自把殘湯傾了,提了浴桶去。)
    (一個便把藤簟、紗帳,將來掛起﹔鋪了藤簟,放個涼枕,叫了安置,也回去了
    (。)
    (武松把門關上,拴了,自在裏面)
思 想:這個是甚麼意思?隨他便了,且看如何。
    (放倒頭,便自睡了,一夜無事。)
    (天明起來,纔開得房門,只見夜來那個人,提著桶洗面湯進來,教武松洗了面
    (,又取漱口水漱了口﹔又帶個篦頭待詔來,替武松篦了頭,綰個髻子,裹了巾
    (幘。)
    (又是一個人,將個盒子入來,取出菜蔬下飯,一大碗肉湯,一大碗飯。)
武 松:(想道)由你走道兒,我且落得喫了。
    (武松喫罷飯,便是一盞茶。)
    (卻纔茶罷,送飯的那個人來請道)
只 見:這裏不好安歇,請都頭去那壁房裏安歇,搬茶搬飯卻便當。
武 松:這番來了!﹍﹍我且跟他去看如何。﹍﹍
    (一個便來收拾行李被臥,一個引著武松,離了單身房裏,來到前面一個去處。
    ()
    (推開房門來,裏面乾乾淨淨的床帳,兩邊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
    (來到房裏看了,存想道)
武 松:我只道送我入土牢裏去,卻如何來到這般去處?比單身房好生齊整!
    (雞鳴狗盜君休笑,曾向函關出孟嘗。)
    (今日配軍為上客,孟州贏得姓名揚。)
    (武松坐到日中,那個人又將一個提盒子入來,手裏提著一注子酒。)
    (將到房中,打開看時,擺下四般果子,一隻熟雞,又有許多蒸捲兒。)
    (那人便把熟雞來撕了,將注子裏好酒篩下,請都頭喫。)
武 松:(心裏忖道)畢竟是何如?﹍﹍
    (到晚又是許多下飯﹔又請武松洗浴了,乘涼歇息。)
武 松:(自思道)眾囚徒也是這般說,我也這般想,卻是怎地這般請我?﹍﹍
    (到第三日,依前又是如此送飯送酒。)
    (武松那日早飯罷,行出寨裏來閒走,只見一般的囚徒,都在那裏擔水的,劈柴
    (的,做雜工的,卻在晴日頭裏晒著。)
    (正是五六月炎天,那裏去躲這熱。)
武 松:(卻背叉著手)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裏做工?
眾囚徒:(都笑起來)好漢,你自不知,我們撥在這裏做生活時,便是人間天上了!如何
    敢指望嫌熱坐地?還別有那沒人情的,將去鎖在大牢裏,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
    死,大鐵鏈鎖著,也要過哩!
    (武松聽罷,去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見紙爐邊一個青石墩,有個關眼,是縛竿
    (腳的,好塊大石。)
    (武松就石上坐了一會,便回房裏來,坐地了自存想,只見那個人又搬酒和肉來
    (。)
    (話休絮煩。)
    (武松自到那房裏,住了數日,每日好酒好食,搬來請武松喫,並不見害他的意
    (。)
    (武松心裏正委決不下。)
    (當日晌午,那人又搬將酒食來,忍耐不住,按定盒子問那人道)
武 松:你是誰家伴當?怎地只顧將酒食來請我?
不 住:(那人答道)小人前日已稟都頭說了,小人是管營相公家裏梯己人。
武 松:我且問你:每日送的酒食,正是誰教你將來請我?喫了怎地?
不 住:(那人道)是管營相公家裏的小管營教送與都頭喫。
武 松:我是個囚徒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點好處到管營相公處,他如何送東西與我喫?
不 住:(那人道)小人如何省得?小管營吩咐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個月卻說話。
武 松:卻又作怪!終不成將息得我肥胖了,卻來結果我。══這個鳥悶葫蘆,教我如何
    猜得破?這酒食不明,我如何喫得安穩?你只說與我:你那小管營是甚麼樣人?
    在那裏曾和我相會?我便喫他的酒食。
那 個:(人道)便是前日都頭初來時,廳上立的那個白手帕包頭絡著右手,那人便是小
    管營。
武 松:莫不是穿青紗上蓋立在管營相公身邊的那個人?
那 個:(那人道)正是老管營相公兒子。
武 松:我待喫殺威棒時,敢是他說,救了我,是麼?
那 個:(那人道)正是。小管營對他父親說了,因此不打都頭。
武 松:卻又蹺蹊!我自是清河縣人氏,他自是孟州人,自來素不相識,如何這般看覷我
    ,必有個緣故。我且問你:那小管營姓甚名誰?
那 個:(那人道)姓施,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恩。
武 松:(聽了道)想他必是個好男子,你且去請他出來,和我相見了,這酒食便可喫你
    的﹔你若不請他出來和我廝見時,我半點兒也不喫。
那 個:(那人道)小管營吩咐小人道,休要說知備細,教小人待半年三個月方纔說知相
    見。
武 松:休要胡說!你只去請小管營出來,和我相會了便罷。
    (那人害怕,那裏肯去。)
    (武松焦躁起來,那人只得去裏面說知。)
    (多時,只見施恩從裏面跑將出來,看著武松便拜。)
武 松:(慌忙答禮)小人是個治下的囚徒,自來未曾拜識尊顏﹔前日又蒙救了一頓大棒
    ,今又蒙每日好酒好食相待,甚是不當﹔又沒半點兒差遣,正是無功受祿,寢食
    不安。
施 恩:小人久聞兄長大名,如雷灌耳,只恨雲程阻隔,不能夠相見。今日幸得兄長到此
    ,正要拜識威顏﹔只恨無物款待,因此懷羞,不敢相見。
武 松:卻纔聽得伴當所說,且教武松過半年三個月,卻有話說。正是小管營要與小人說
    甚麼?
施 恩:村僕不省得事,脫口便對兄長說知道,卻如何造次說得?
武 松:管營恁地時,卻是秀才耍!倒教武松憋破肚皮悶了,怎地過得?你且說正是要我
    怎地?
施 恩:既是村僕說出了,小弟只得告訴:因為兄長是個大丈夫,真男子,有件事欲要相
    央,除是兄長便行得﹔只是兄長遠路到此,氣力有虧,未經完足﹔且請將息半年
    三五個月,待兄長氣力完足,那時卻對兄長說知備細。
    (武松聽了,笑道)
呵呵大:管營聽稟:我去年害了三個月瘧疾,景陽岡上,酒醉裏打翻了一隻大蟲,也只三
    拳兩腳,便自打死了,何況今日!
施 恩:而今且未可說。且等兄長再將養幾時,待貴體完完備備,那時方敢告訴。
武 松:只是道我沒氣力了。既是如此說時,我昨日看見天王堂前那個石墩,約有多少斤
    重?
施 恩:敢怕有四五百斤重。
武 松:我且和你去看一看,武松不知拔得動也不。
施 恩:請喫罷酒了同去。
武 松:且去了回來喫未遲。
    (兩個來到天王堂前,眾囚徒見武松和小管營同來,都躬身唱喏。)
呵呵大:(武松把石墩略搖一搖)小人真個嬌惰了,那裏拔得動。
施 恩:三五百斤石頭,如何輕視得他!
武 松:(笑道)小管營,也信真個拿不起?你眾人且躲開,看武松拿一拿。
    (武松便把上半截衣裳脫下來,拴在腰裏﹔把那個石墩只一抱,輕輕地抱將起來
    (﹔雙手把石墩只一撇,撲地打下地裏一尺來深。)
    (眾囚徒見了,盡皆駭然。)
    (武松再把右手去地裏一提,提將起來,望空只一擲,擲起去離地一丈來高﹔武
    (松雙手只一接,接來輕輕地放在原舊安處。)
    (回過身來,看著施恩並眾囚徒,武松面上不紅,心頭不跳,口裏不喘。)
施 恩:(近前抱住武松便拜道)兄長非凡人也!真天神!
眾囚徒:(一齊都拜道)真神人也!
    (詩曰:
    (  神力驚人心膽寒,皆因義勇氣彌漫。)
    (掀天揭地英雄手,拔石應宜似弄丸。)
    (施恩便請武松到私宅堂上請坐了。)
武 松:小管營今番須用說知,有甚事使令我去?
施 恩:且請少坐,待家尊出來相見了時,卻得相煩告訴。
武 松:你要教人幹事,不要這等兒女像,顛倒恁地,不是幹事的人了。便是一刀一割的
    勾當,武松也替你去幹!若是有些諂佞的,非為人也!
    (那施恩叉手不離方寸,纔說出這件事來。)
    (有分教,武松顯出那殺人的手段,重施這打虎的威風。)
    (正是雙拳起處雲雷吼,飛腳來時風雨驚。)
    (畢竟施恩對武松說出甚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蔣門神)
    
    
227**時間: 地點:
施 恩:(話說當時向前說道)兄長請坐,待小弟備細告訴衷曲之事。
武 松:小管營,不要文文謅謅,只揀緊要的話直說來。
施 恩:小弟自幼從江湖上師父學得些小鎗棒在身,孟州一境,起小弟一個諢名,叫做『
    金眼彪』。小弟此間東門外,有一座市井,地名喚做快活林﹔但是山東、河北客
    商們,都來那裏做買賣﹔有百十處大客店,三二十處賭坊兌坊。往常時,小弟一
    者倚仗隨身本事,二者捉著營裏有八九十個拚命囚徒,去那裏開著一個酒肉店,
    都分與眾店家和賭錢兌坊裏。但有過路妓女之人,到那裏來時,先要來參見小弟
    ,然後許他去趁食。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閒錢﹔月終也有三二百兩銀子
    尋覓,如此賺錢。近來被這本營內張團練新從東路州來,帶一個人到此。那廝姓
    蔣名忠,有九尺來長身材,因此江湖上起他一個諢名,叫做『蔣門神』。那廝不
    特長大,原來有一身好本事,使得好鎗棒,拽拳飛腳,相撲為最。自誇大言道:
    『三年上泰嶽爭交,不曾有對,普天之下,沒我一般的了!』因此,來奪小弟的
    道路。小弟不肯讓他,喫那廝一頓拳腳打了,兩個月起不得床。前日兄長來時,
    兀自包著頭,兜著手,直到如今,瘡痕未消。本待要起人去和他廝打,他卻有張
    團練那一班兒正軍。若是鬧將起來,和營中先自折理,有這一點無窮之恨,不能
    報得。久聞兄長是個大丈夫,怎地得兄長與小弟出得這口無窮之怨氣,死而瞑目
    !只恐兄長遠路辛苦,氣未完,力未足﹔因此且教將息半年三月,等貴體氣完力
    足,方請商議。不期村僕脫口,失言說了,小弟當以實告。
    (武松聽罷,笑,便問道)
呵呵大:那『蔣門神』還是幾顆頭,幾條臂膊?
施 恩:也只是一顆頭,兩條臂膊,如何有多?
武 松:(笑道)我只道他三頭六臂,有哪吒的本事,我便怕他。原來只是一顆頭,兩條
    臂膊!既然沒哪吒的模樣,卻如何怕他?
施 恩:只是小弟力薄藝疏,便敵他不過。
武 松:我卻不是說嘴,憑著我胸中本事,平生只是打天下硬漢,不明道德的人。既是恁
    地說了,如今卻在這裏做甚麼?有酒時,拿了去路上喫。我如今便和你去,看我
    把這廝和大蟲一般結果他。拳頭重時打死了,我自償命。
施 恩:兄長少坐。待家尊出來相見了,當行即行,未敢造次。等明日先使人去那裏探聽
    一遭,若是本人在家時,後日便去﹔若是那廝不在家時,卻再理會。空自去『打
    草驚蛇』,倒喫他做了手腳,卻是不好。
武 松:(焦躁道)小管營,你可知著他打了?原來不是男子漢做事!去便去,等甚麼今
    日明日!要去便走,怕他準備!
    (正在那裏勸只見屏風背後轉出老管營來,叫道)
不 住:義士,老漢聽你多時也。今日幸得相見義士一面,愚男如撥雲見日一般。且請到
    後堂少敘片時。
    (武松跟了到裏面。)
老管營:義士且請坐。
武 松:小人是個囚徒,如何敢對相公坐地?
老管營:義士休如此說。愚男萬幸,得遇足下,何故謙讓?
    (武松聽罷,唱個無禮喏,相對便坐了。)
    (施恩卻立在面前。)
武 松:小管營如何卻立地?
施 恩:家尊在上相陪,兄長請自尊便。
武 松:恁地時,小人卻不自在。
老管營:既是義士如此,這裏又無外人。
    (便叫施恩也坐了。)
    (僕從搬出酒餚、果品、盤饌之類,親自與武松把盞)
老管營:義士如此英雄,誰不欽敬。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買賣,非為貪財好利,實是壯
    觀孟州,增添豪俠氣象﹔不期今被『蔣門神』倚勢豪強,公然奪了這個去處。非
    義士英雄,不能報讎雪恨。義士不棄愚男,滿飲此杯,受愚男四拜,拜為長兄,
    以表恭敬之心。
武 松:小人有何才學,如何敢受小管營之禮?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
    (當下飲過酒,施恩納頭便拜了四拜。)
    (武松連忙答禮,結為弟兄。)
    (當日武松歡喜飲酒,喫得大醉了。)
    (便叫人扶去房中安歇,不在話下。)
    (次日,父子商議道)
施 恩:武松昨夜痛醉,必然中酒,今日如何敢叫他去?且推道使人探聽來,其人不在家
    裏,延挨一日,卻再理會。
施 恩:(當日來見武松)今日且未可去:小弟已使人探知這廝不在家裏。明日飯後,卻
    請兄長去。
武 松:明日去時不打緊,今日又氣我一日。
    (早飯罷,喫了茶,施恩與武松去營前閒走了一遭。)
    (回來到客房裏,說些鎗法,較量些拳棒。)
    (看看晌午,邀武松到家裏,只具數杯酒相待,下飯按酒,不記其數。)
    (武松正要喫酒,見他只把按酒添來相勸,心中不在意。)
    (喫了晌午飯,起身別了,回到客房裏坐地。)
    (只見那兩個僕人,又來伏侍武松洗浴。)
武 松:你家小管營,今日如何只將肉食出來請我,卻不多將些酒出來與我喫,是甚意故
    ?
僕 人:不敢瞞都頭說,今早老管營和小管營議論,今日本是要央都頭去,怕都頭夜來酒
    多,恐今日中酒,怕誤了正事,因此不敢將酒出來。明日正要央都頭去幹正事。
武 松:恁地時,道我醉了,誤了你大事?
僕 人:正是這般計較。
    (當夜武松巴不得天明,早起來洗漱罷,頭上裹了一頂萬字頭巾,身上穿了一領
    (土色布衫,腰裏繫條紅絹搭膊,下面腿絣護膝,八搭麻鞋。)
    (討了一個小膏藥,貼了臉上『金印』。)
    (施恩早來請去家裏喫早飯。)
    (喫了茶飯罷,施恩便道)
武 松:後槽有馬,備來騎去。
武 松:我又不腳小,騎那馬怎地?只要依我一件事。
施 恩:哥哥但說不妨,小弟如何敢道不依?
武 松:我和你出得城去,只要還我『無三不過望』。
施 恩:兄長,如何是『無三不過望』?小弟不省其意。
武 松:(笑道)我說與你,你要打『蔣門神』時出得城去,但遇著一個酒店,便請我喫
    三碗酒,若無三碗時,便不過望子去:這個喚做『無三不過望』。
施 恩:(聽了想道)這快活林離東門去,有十四五里田地,算來賣酒的人家,也有十二
    三家,若要每戶喫三碗時,恰好有三十五六碗酒,纔到得那裏。恐哥哥醉了,如
    何使得?
武 松:(大笑道)你怕我醉了沒本事﹔我卻是沒酒沒本事。帶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
    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喫了十分酒,這氣力不知從何而來。若不是酒醉後了膽
    大,景陽岡上如何打得這隻大蟲?那時節我須爛醉了,好下手,又有力,又有勢
    。
施 恩:卻不知哥哥是恁地。家下有的是好酒,只恐哥哥醉了失事,因此夜來不敢將酒出
    來,請哥哥深飲。既是哥哥酒後愈有本事時,恁地先教兩個僕人,自將了家裏的
    好酒、果品、餚饌,去前路等候,卻和哥哥慢慢地飲將去。
武 松:恁麼卻纔中我意!去打『蔣門神』,教我也有些膽量。沒酒時,如何使得手段出
    來?還你今朝打倒那廝,教眾人大笑一場!
    (施恩當時打點了,叫兩個僕人,先挑食籮酒擔,拿了些銅錢去了。)
    (老管營又暗暗地選揀了一二十條壯健大漢,慢慢的隨後來接應,都吩咐下了。
    ()
    
    
228**時間: 地點:
    (且說施恩和武松兩個,離了安平寨,出得孟州東門外來。)
    (行過得三五百步,只見官道傍邊,早望見一座酒肆,望子挑出在簷前﹔那兩個
    (挑食擔的僕人,已先在那裏等候。)
    (施恩邀武松到裏面坐下,僕人已先安下餚饌,將酒來篩。)
武 松:不要小盞兒喫。大碗篩來,只斟三碗。
    (僕人排下大碗,將酒便斟。)
    (武松也不謙讓,連喫了三碗便起身。)
    (僕人慌忙收拾了器皿,奔前去了。)
武 松:(笑道)卻纔去肚裏發一發,我們去休。
    (兩個便離了這坐酒肆,出得店來。)
    
    
229**時間: 地點:
    (此時正是七月間天氣,炎暑未消,金風乍起。)
    (兩個解開衣襟,又行不得一里多路,來到一處,不村不郭,卻早又望見一個酒
    (旗兒,高挑出在樹林裏。)
    (來到林木叢中看時,卻是一座賣村醪小酒店。)
    (但見:
    (  古道村坊,傍溪酒店。)
    (楊柳陰森門外,荷華旖旎池中,飄飄酒旆舞金風,短短蘆簾遮酷日。)
    (磁盆架上,白冷冷滿貯村醪﹔瓦瓮灶前,香噴噴初蒸社醞。)
    (未必開樽香十里,也應隔壁醉三家。)
    
    
230**時間: 地點:
    (當時施恩、武松來到村坊酒肆門前,立住了腳問道)
施 恩:此間是個村醪酒店,哥哥飲麼?
武 松:遮莫酸鹹苦澀,是酒還須飲三碗。若是無三,不過帘便了。
    (兩個人來坐下,僕人排了果品按酒。)
    (武松連喫了三碗,便起身走。)
    (僕人急急收了家火什物,趕前去了。)
    (兩個出得店門來,又行不到一二里,路上又見個酒店。)
    (武松入來,又喫了三碗便走。)
    (話休絮繁。)
    (武松、施恩兩個一處走著,但遇酒店,便入去喫三碗。)
    (約莫也喫過十來處好酒肆,施恩看武松時,不十分醉。)
武 松:(問施恩道)此去快活林,還有多少路?
施 恩:沒多了。你在前面遠遠地望見那個林子便是。
武 松:既是到了,你且在別處等我,我自去尋他。
施 恩:這話最好。小弟自有安身去處。望兄長在意,切不可輕敵。
武 松:這個卻不妨,你只要叫僕人送我。前面再有酒店時,我還要喫。
    (施恩叫僕人仍舊送武松。)
    (施恩自去了。)
    (武松又行不到三四里路,再喫過十來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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