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 至 第八〇
71**時間: 地點:
(此時知道天來有病,自然用心醫治,又勸他不要悲哀,大冤終有伸雪之日。)
(天來一連服了幾天的藥,方才略略痊癒,只是不便出門,叫人去請了何杰臣、
(施智伯同來商量。)
(杰臣是沒有甚主意的。)
智 伯:我聽得焦按察審那一堂,便夾死了張義土,我是一氣一個死。到這裡來探望過梁
兄一次,因為聽見說病了,不便進來打攪。依我的意思,再到撫院裡去告他一告
,務必要伸這個冤。起先是七屍八命,此刻是八屍九命了!
天 來:(天來歎道)話是這等說,只是前天小兒來了,傳來家母的話,叫我不要再告了
。聞得凌貴興為了這件事,撒開手的用錢,已經用出去好幾萬了,我們怎麼敵得
他過?此刻世界上只要有錢,誰還講理呢!這是家母的話,我也再三想過,俗語
說的好,『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我自從遭了這件事,雖然承先生的
情,不取我的潤筆,然而舍間一日之間,要殯殮七個人,加之各衙門的打點,我
雖然不及貴興用的撒潑,然而已經用的不少了,近來竟然覺著有點拮据了,昨天
敝行要出一票貨,要用一千五百兩銀子,也不知費了多少事,才調撥過來。照這
樣說,我同貴興真是卵石不敵。話雖如此,我這九條人命,總不能白白的送給他
。所以我左想右想,成了個病,幸得托福痊癒了,今日特請先生來商量,或者從
此改個法子,只管去催縣裡緝捕強盜,等捉著強盜時,強盜去供出他,他自然沒
得好推賴了,不知這個法子行不行?
智 伯:已經過了三個衙門,此刻忽然放下,豈不是前功盡棄?萬一捉著了強盜,那強盜
不肯供出他,那又為之奈何?何況強盜未見得就捉得著呢?從來說:『擒賊擒王
』,若不先告倒了貴興,我敢說一句,這個案斷不會有破獲的日子。
杰 臣:依先生這個說法,還到哪裡去告他呢?
智 伯:自然到撫院裡告。
杰 臣:(杰臣搖頭道)不行,不行!我聞得凌貴興向來認得一個蕭撫院的表弟,這個人
我忘了他的名字,單知道他姓李。他們兩個人十分要好。自從鬧了這件事之後,
他們又格外的親熱起來。大約他兩個各有所圖。貴興是要結交他,做個奧援,以
備緩急。姓李的是知道貴興是個富戶,要想從中刮他幾個,又聽說這個姓李的,
還在蕭中丞跟前,力薦貴興的才學,蕭中丞要了貴興的文字看過,也十分欣喜。
姓李的就從中撮合,叫蕭中丞收他做個門生。貴興就拿了一掛伽楠朝珠,一座珊
瑚頂子,還有兩樣甚麼東西,做了贄見,送過門生帖子。我家用的小廝,和他家
喜來認得,所以知道這個底細。你想告得他動麼?
智 伯:不管告得動告不動,且告他一告再說。況且這位蕭中丞的官聲甚好,或者他不肯
袒護門生,也未可知。萬一真個告不動時,卻再商量。我的意思便是這樣,不知
梁兄以為如何?
(天來歎了一口氣,默默無言。)
智 伯:不是我一定要唆你們兩家的訟,況且梁兄的老太太,又教訓了,說不要再告,我
們朋友,又是初交,何必多嘴?不過為的是死者沉冤莫雪,所以代抱不平罷了。
杰 臣:(杰臣沉吟道)莫非這件事錯疑了貴興麼?到底不曾拿到他的真憑實據……
智 伯:何兄,你太小心了,梁、凌兩姓,本來是親戚,張鳳何必強來做證?這不是憑據
麼?況且他是事前先來報信的,不是事後才說出來的,還不真實麼?兩家既是親
戚,如果告錯了他,凌家早就有人出來理論了,何以寂寂無聞呢?兼且貴興也理
直氣壯,可以到堂伸訴,何必又捏出甚麼借票來搪塞呢?又何必廣行賄賂呢?有
了這許多,還說沒有真憑實據,那除非是要貴興自首,才算得憑據了!
(天來聽了,決然道)
天 來:我就一定往撫院裡去再告他一紙,還求先生費心。
智 伯:(智伯在袖中取出一個白稟道)我早就寫定了。
(天來接來一看,領起的是)
天 來:告為屠證沉冤,坑生滅死,千金易捏,九命難伸,鬼泣神悲,叩求超生雪死事。
智 伯:我明日就送去,從此我立定一個主意,哪怕告到天上去,也要伸了這個冤,方才
歇手!
(當下大家又談了一會方散。)
(到了次日,天來帶了呈詞,走到撫院裡,蓋戳呈遞,誰知蓋戳房,看見他的呈
(子,連臬台都告在裡面,嚇得把舌頭吐了出來,幾乎縮不回去,不肯蓋戳。)
(天來沒了主意,忙忙去尋著智伯,告知緣故。)
智 伯:這個小事,後天便是初一,撫院要出來拈香,你去攔輿遞投便了!
(天來依言,捱到初一,起個五更,走到關帝廟旁邊伏定。)
(等蕭撫院來拈過香,上轎要行的時候,他便搶步過來,左手捧著呈詞,右手扳
(著轎槓,雙膝跪下,口中大呼冤枉,轎旁的戈什哈,登時把天來按住,兩邊拈
(香班的文武官員,也吃了一驚。)
(內中還有個番禺縣,認得是梁天來,更嚇的心中亂跳,暗想到)
心中暗:今番坑了我了!
(劉太守、焦按察也覺得心裡不安,當下戈什哈在天來手中,取過呈詞,遞到轎
(裡,蕭中丞看了,便疊起來,放在袖子裡。)
(旁邊戈什哈便把天來推過一旁,鏜鏜鏜幾聲鑼響,蕭中丞去了。)
(這裡文武百官,也都紛紛散去。)
(天來雖然攔輿遞了呈詞,卻是惘惘然猶如做夢一般,又不見蕭中丞發落一句半
(句話,正不知是甚麼緣故。)
(怔了半晌,看看那文武各官,也有打道的,也有坐轎的,也有走路的,紛紛都
(散了,他還在那裡出神。)
(暗想這個呈子,遞的准不准呢?好叫我難解!只得再去見智伯,把以上情形告
(訴了他。)
智 伯:好了,這是告准了!梁兄,你回去靜聽好消息吧。
(天來不勝歡喜,以為此仇一定可報,凌貴興指日可擒了。)
(誰知凌貴興自從設法夾死張鳳之後,也以為從此去了一個大患,如果天來再要
(上控,只可控到撫院裡,撫院是素有照應的,自然更不怕他,何況沒了證人,
(他也未必敢再告了。)
(因此帶了爵興、宗孔逕回譚村。)
(仍舊招了林大有、凌美閒……一班人,在裕耕堂中,大排筵席,互相稱賀。)
(一連吃了幾天的酒,好不快活。)
(這一天將近掌燈時候,忽見三德號的一個夥計跑來,說撫台打發人到號裡來請
(,不知有甚麼要事,特來通報。)
(貴興聽了,正在狐疑。)
(不一會,只見一個撫台的旗牌走來道)
貴 興:凌老爺!大人有請,務必今日趕上省去,已經留下南門,專等凌老爺了。
貴 興:(貴興心下疑惑)可知道有甚麼事?
智 伯:(旗牌道)不知!
(貴興只得答應了,又給了旗牌的茶資,同爵興商量。)
爵 興:賢姪只管去,若等到明日午刻不見賢姪回來,我便趕到省裡去就是了。
貴 興:不知可是訟事?
爵 興:就是訟事,也不要緊,裡面盡有人照應,不過當面時,賢姪要隨機應變就是了。
(貴興無奈,帶了喜來,一逕叫船到省城去。)
(入得城時,已是交過二鼓,貴興向撫院行去,走到轅門,劈頭遇見李豐。)
(這李豐便是蕭撫院的表弟,貴興一向結識他的,當下李豐見了貴興,便一把拉
(住,往自家房裡去。)
貴 興:且慢一慢,師帥請我呢。
李 豐:且慢一慢見,我有話講。
(拉著一直走到李豐房裡,李豐)
李 豐:你這件事鬧的好大,今天出去拈香,梁天來攔輿告了一狀,那枝刀筆,委實厲害
,把焦臬台也攀倒在內,咬定說他屠證沉冤。他回來了,氣的要死,把我狠狠的
埋怨了一頓,馬上就要行牌府縣,親自提審。虧得我再三分辯,說這是一面之詞
,不如傳了凌某人來,當面問問他,留他一點面子。說了再三再四,方才應允。
才打發人到你號裡去請,恰好你又不在,只得再打發人趕到你府上去。他此刻氣
的肝氣大發,躺在牀上,你且不要進去撩動他的怒氣。去請你的那個旗牌,我已
經知會過他,叫他只說你生病在家裡,你更不必進去了。今夜且住在我處,大家
商量一個長策吧。
(貴興聽得,目定口呆,手腳冰冷,一句話也說不出。)
(李豐又安慰了他許多話,又告訴他,這衙門裡某師爺歡喜甚麼東西,某師爺歡
(喜甚麼東西,叫他一一預備送禮)
李 豐:但望他的肝氣一時不得好,那就好商量了。
(這一夜,貴興何曾合眼?到了天亮,便辭了李豐,出了撫署,回到三德號。)
(一連打發了三次人,去請爵興,好容易巴到午刻,爵興來了。)
(貴興便同嬰兒得了乳母一般,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向他討主意。)
爵 興:此刻且打算送禮進去再說,不知李豐昨日說該送的禮物,你可都記得麼?
貴 興:開的有個單子在這裡。
(說罷,遞給爵興。)
爵 興:(爵興看過)這些東西是家裡有的,就不必買,沒有的趕緊買起來。
(一時間起了忙頭,分頭備辦禮物。)
(到了次日,交托李豐,代為致送。)
(可巧蕭撫院這肝氣病,一時不肯就好,一切公事,由得各位師爺以及李豐,上
(下其手。)
(過得幾日,轅門外掛出一張批來,只把梁天來氣了一個死而復活。)
(不知怎樣批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折毛錐智伯辭陽世 聽童謠制台察冤情)
72**時間: 地點:
(卻說梁天來自從攔輿遞稟之後,雖然領教過智伯,知道蕭中丞已經准了,卻又
(連日不見動靜,心中未免旁惶,不住的前去打聽,哪裡有個消息?不覺煩悶。
()
(這一天又去探望,只見轅門外面,掛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梁天來批」四個
(大字,旁邊還有兩行小字,連忙看時,寫道)
梁天來:爾天來不遵官判,屢次越控,更膽敢告官告吏,真乃刁筆健訟,該打死!該打死
!
(天來滿肚的希望,看了這兩行字,猶如跌在冰窖裡一般,冷的通身都麻木了。
()
(只得再來尋訪智伯。)
(入得門時,只見座上先有一個和尚,天來見有人在那裡,不便提起。)
智 伯:(智伯指與天來道)這位是海幢寺高僧,法號東萊,
(天來便與相見。)
(智伯又問起今日有無消息,天來見問,先流下淚來,把那批語背誦了一遍。)
(智伯聽說,沉吟了半晌)
智 伯:奇極了!既然收了呈詞,為甚不提審,又不發府縣,又不委個委員審問,單就這
樣一批呢?
(東萊便問是甚麼事。)
(智伯便把這事的前情後節,略略說了一遍。)
東 萊:蕭撫院是個極明白的人,斷不至於這樣。他與其這樣一批,不如當日攔輿的時候
,把原稟擲還了,何必多此一舉呢?這裡一定有個緣故,莫非是左右做的弊麼?
何不再進一稟呢?
智 伯:和尚高見不差!除此之外,也再無他法了。
又 想:(又想了一想道)不好!他這個批,批的死了,怎樣領起呢?
(東萊向智伯取過以前各呈詞的底稿,看了一遍道)
東 萊:這個容易!今番只把九命沉冤的事,略略帶上一句,詞中卻頂他的批就是了。
智 伯:我也知道如此,只是領起的兩句……
東 萊:(東萊笑道)智伯今天也不智了!何不說『情願該打死,該打死,不願含冤屈死
』呢?
(智伯恍然大悟。)
(當下東萊辭去,智伯就依了這個意思,寫了一紙,交給天來去遞。)
(過了幾天,巡院轅門外,又掛了批出來,只批了八個字,是「業經查案,毋許
(多瀆」。)
(天來又去告訴了智伯。)
(智伯又代寫了一紙,領起的是「告為密雲無雨,不得不瀆事」。)
(遞了進去,過了十多天,卻同泥牛入海一般,永無消息。)
(天來只得到裡面去打聽,也不知費了多少周折,陪了多少小心,方才打聽得,
(末後這張稟拿上去,並不曾批,仍舊發了出來。)
(交代說,將原稟擲還。)
(天來聽了,如冷水澆背一般,退了出來,去見智伯,只氣得智伯雙眼昏花,一
(言不發。)
(天來看見此情形,不好多說。)
(只見智伯忽然取過所用的一枝筆來,用力一拗,折成兩段,哇的一聲,就吐出
(一口血來,天來連忙勸道)
天 來:這是弟的命運,合當含冤受屈,先生何必動氣?
智 伯:(智伯歎了一口氣道)我不能代八命伸冤,又累了張鳳,回想從前所學的刑律,
全歸無用。都是我誤了梁兄的大事!
(說著,又連吐了幾口鮮血,一個頭暈,便坐不住,天來扶他到牀前睡下。)
智 伯:梁兄,你前天遇見的東萊和尚,他本來是兩榜出身,同現任的兩廣總督孔大人同
年,在刑部裡當過十多年差,前幾年看破了世情,就削髮為僧,飛錫到我們廣東
來,現在海幢寺。他向日同我往來,都是討論些刑律的事。為人甚是義氣,我死
之後,……
天 來:(天來忙道)先生何苦說到這話!這都是我累的先生,過費心血了!
智 伯:你聽我說,我死之後,你可去求他設個法,他一定可以同你伸冤的,你的冤能夠
伸了,我也死而無憾了!
(天來聽了,又是感激,又是傷心,又是難過。)
(坐了一會,就辭了出去,到永濟堂去請程萬里,叫他去看智伯,然後自己回行
(裡去。)
智 伯:(不一會,只見程萬里走來道)智伯已經六脈俱沉,恐怕不能望好了。
(天來聽得,格外惆悵。)
(過得一日,人報智伯死了。)
(天來不免去弔奠一番,送了三百兩奠儀。)
(自念幫手的兩個,一個夾死了,一個吐血死了,從此之後,要望報仇雪恨,更
(沒相助的人了。)
(想到此處,不由得放聲大哭。)
(這一日兄弟君來從譚村未省,天來因為許久不曾回家,思念母親,便將各事交
(代君來料理,自己叫船回譚村而去。)
(母子久別,自有一番說話,不必多提。)
(說起那九命沉冤,不免相對痛哭。)
凌 氏:這件事都是我們家運不好,看來這一重公案是無處可告的了。你看張鳳做了見證
,被夾死了,這還說是那些狗官貪贓枉法,做出來的。那施智伯呢,不過代你寫
狀子,也害得他吐血死了,可見得我們是個不祥之家,你是個不祥之人。你以後
也不必癡心妄想,要報甚麼仇了,不要又去帶累別人。
(天來聽罷,默默無言。)
(在家盤桓了幾曰,便辭了母親,要到省城去。)
(走到河邊叫船時,忽然想起智伯臨終,說是東萊和尚,人極義氣,可以求他,
(我今何不先到海幢寺走一遭,碰碰機會看呢?想罷,就叫了一隻小船,搖向河
(南去,直入海幢寺,尋著了東萊和尚。)
(原來東萊和尚,正是這寺裡的知客。)
(海幢寺是廣東的一個極大叢林,官場中人,也往往去隨喜。)
(廣東人的口音,同外省人是對答不來的。)
(那一年東萊飛錫到了這裡,那方丈老和尚,見他是個外省人,一口好官話,就
(留住他,屈他做個知客。)
(當下天來見了他,述了智伯臨終地話。)
東 萊:我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原沒甚不可以幫忙的。但是代人做事,要做到
妥當,就是俗語說的『有心送佛,要送到西天。』你如果一定要伸冤時,可住在
這裡,等幾天,我才好同你想法子。
(天來大喜拜謝,便問有甚好法子。)
東 萊:法子你莫問,以後但有人問你時,你便說『因為含冤負屈,無處可伸,要到這裡
出家。』無論甚麼人問你,你都照這樣說,我便代你設法。
(天來一一答應了。)
(便寫了個信,托人帶到省城,交與君來,說明在海幢寺暫住幾天,行中各事,
(仍叫他料理。)
(又叫他速把自從縣裡起,至撫院上的呈詞批語,抄了送來,自己便安心樂意,
(在寺裡住下,卻住了七八天,不見東萊有甚消息。)
(不覺心中納悶。)
(再去問東萊,東萊)
東 萊:就在這幾天裡頭,總督孔大人要到這裡來的,那時我教你當面告狀。並且狀詞我
也同你寫好了,這一回包你就伸了冤,你且安心住下。
(天來聽說,又安心住了幾天。)
(這一天孔大人果然到了。)
(原來這位兩廣總督孔大鵬,山東人氏,居官清正。)
(因為東萊在俗的時候,是個同年,時常到海幢寺上拜望他。)
(這一道因為到河南去稽查鹽政,順路又去拜望東萊。)
(東萊便讓到方丈裡獻茶,又叫預備齋筵,款待素酒。)
(兩人把酒論心,只談些風月之事,梁天來的冤情,卻一字不提起,天來在外面
(。)
(不住的探頭探腦去打聽,不覺暗暗心急,巴不得闖了進去,大聲呼冤。)
(只見一個小和尚不過十二三歲,笑嘻嘻的嘴裡唱著山歌進去,走到廊下,便高
(聲的唱了一句道)
一 個:廣州城裡沒清官!
東 萊:(東萊喝道)有貴客在這裡,快走出去!
孔制台:(孔制台聽了道)和尚,且慢!他嘴裡唱的甚麼『廣州城裡沒清官』,我倒要問
他一問。
東 萊:這是外面小孩子們胡謅的,問他甚麼!
孔制台:這正是童謠,他唱的又關乎我們的官聲,怎麼不問?
(東萊便叫那小和尚過來,教他見過孔制台,孔制台就在席上,抓了點水果給他
()
東 萊:你方才的歌,沒有唱完,你再唱給我聽聽吧。
孔制台:(那小和尚便唱道)廣州城裡沒清官,上要金銀下要錢;有錢就可無王法,海底
沉埋九命冤!
孔制台:這個歌兒,是哪個教你的?
東 萊:(小和尚道)我聽見人家的小孩子唱,學會的。
孔制台:是新近有人唱的,還是向來有人唱的?
東 萊:(小和尚道)這可不知道,我是這幾天才學會的。
孔制台:(孔制台不覺納悶道)什麼九命冤?怎的我沒有知道?
東 萊:(東萊故意假作詫異道)這個案,大人都沒有聞過麼?
孔制台:我哪裡知道有甚麼案?這等說,和尚想是知道的了。
東 萊:我只略知梗慨,因為前兩天,有個甚麼梁天來,到這裡說是被凌貴興抄殺了七屍
八命,後來打官司,又夾死了見證張鳳。在省裡大小衙門,沒有一處不告到,卻
都告不准,因此灰了心,來這裡求我剃度出家,所以我略知一二,卻不知他未曾
告到大人那裡。
孔制台:這樣說,那人現在這裡麼?
東 萊:在這裡。
孔制台:可叫他來,我親自問他……
(一語未畢,東萊還沒有答應,早見天來直闖進來,對著孔制台跪下,痛哭起來
(。)
東 萊:大人問你話,你不要哭,有甚冤枉,快告上去!
(梁天來勉強收住淚,逐一訴說了一遍,又把所抄的呈詞批語呈上。)
(孔制台看完了一宗,問一番話,天來逐一對答。)
天 來:(孔制合道)你且回去,補個呈詞,送到我衙門裡去,聽候傳審,本部堂同你伸
冤!
(天來叩頭謝過。)
東 萊:不必補甚呈詞,老僧已經代他寫好了。
(說罷,在衣袖裡取出一紙,遞將過來。)
(孔制台叫天來且退出去,方才對東萊道)
孔制台:和尚,你今日為甚做這圈套來捉弄我?
東 萊:(東萊笑道)我做甚圈套來?
孔制台:那小和尚的歌,怕不是你編的,要他唱著來引我問話。
東 萊:此中有個緣故,諾大一個廣州城,難道真個沒有一個廉明的官麼?別人我不知,
一個劉太尊,一個蕭中丞,我知道他向來是廉明得很的,何以這件事,就這樣糊
塗起來?我也曾細細問過當日審問的情形,想去一定是瞞了本官,左右的人作弊
的,所以天來求我代他謄詞,我不就答應,必要等大人到了這裡,等他當面來告
,為的是恐怕遞到衙門,就有許多人上下其手。就讓大人十分精明,也有查察他
們不到的地方呀。
孔制台:(孔制台改容謝道)和尚這番用心,非但替小民伸冤,並且顧全我的官聲,可敬
之至!可感之至!
(說罷,辭了和尚回去,天來也謝過東萊,趕回省城。)
(不知此案是否即由孔制台訊結?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楊巡捕勇擒大有 孔制台夜審喜來)
73**時間: 地點:
(卻說天來回到省城,將一切事情,告訴了君來,兄弟兩個,暗暗歡喜。)
(從此只留心打聽消息,安排候審。)
(孔制台回到衙門,馬上拔了一枝令箭,委了本轅武巡捕楊福,帶同千總蘇安,
(率領刀牌手,飛速到譚村去拿人。)
交 代:到了凌家,不論老少上下,是男子一概拿來,不許遺漏一名!
(揚蘇二人領命,不敢怠漫,即刻上了快艇,如飛而去。)
(這裡凌貴興因為撫院裡的官司已妥,滿心歡喜,邀了一眾強徒,同來譚村,在
(裕耕堂中,大排筵席慶賀,還樂得不夠,又叫了一班戲,來家演唱。)
74**時間: 地點:
(此時人人在座,只有簡勒先,因為肇慶幫有信來說,私鹽近來易於得手,就往
(肇慶仍舊干他的勾當去了。)
(還有尤阿美、熊阿七兩個,不知又到哪裡去盜竊,未曾來得。)
(其餘一眾強徒,都在那裡歡呼暢飲。)
(到了掌燈時候,一個個都有了酒意了,忽看見喜來沒命的跳了進來,口中說不
(出話,拿手向外面亂指。)
(林大有最為機警,一見這個神情,知道事情不妙,推開酒席,走到天井,恰好
(倚著一根槓棒,順手拿過來,在地上一點,借勢跳起,一鬆手,丟了槓棒,早
(跳到二門頭上,又雙手按住門頭,一翻身做個「蜻蜓點水」勢,把雙腳倒豎起
(來,勾住簷瓦,再一鬆手,倒翻一個筋斗,早到屋頂上,伏在簷邊,觀看動靜
(。)
(一眾強徒,當時都嚇的目定口呆。)
區爵興:(區爵興忙問道)到底是甚麼事?快說呀。
喜 來:官……官兵!……
(說聲未了,只見一個武官,帶領著二十多個刀牌手,直闖進來。)
(爵興情知不是路,連忙走入後面,要開後門閂逃走。)
(誰知開出門時,當面站著一個戴白石頂子的)
一 個:哪裡去!
(一手拿下,喝叫刀牌手綁了,仍舊叫人守了後門,把爵興帶到前面來。)
(只見眾刀牌手,把眾強徒一個對一個的,都綁起來了。)
(貴興卻是面如土色,跪在地下叩頭,嘴裡只說)
貴 興:求大老爺饒命!
爵 興:(爵興喝道)蠢奴才!萬事當官去講,你對他叩甚麼頭!
貴 興:(又冷笑道)也不知是甚麼事,這裡影子也不知道,也不給人家公事看,就這樣
糊裡糊塗的來拿人!
貴 興:(說聲未絕,蘇安飛起一掌,照臉打去,喝道)瞎眼賊!你不看見令箭麼?
(爵興回眼一看,果然見楊福手裡拿著一枝令箭,心中暗想)
心中暗:今番要死了!怎麼動起令箭來?但不知是撫院那裡始終瞞不緊呢?還是天來又到
督署去上控呢?
貴 興:(因改了笑容道)方才不知兩位尊官,多有得罪。不知兩位是奉了哪個衙門差委
的,我們這裡茶資還沒有奉送。
(貴興此時,已被綁了,聽了這話,忙道)
貴 興:是呀,你們快點放了我,我到裡面取些茶資奉送。
(楊、蘇兩個,只是不理,一面指揮拿人,一面叫到裡面去搜,是男子一概捉了
(來。)
(只見一個刀牌手,綁著一個人,從書房裡出來,笑道)
一 個:幾乎叫他躲過,他躲到煙榻底下,我低下頭去一看,那榻底是黑漆的,原看不見
他,他卻叫起『大王饒命來』。他自己便是強盜,卻當我們是強盜呢!
(貴興看時,卻是宗孔,鬧的滿面灰塵,一頭蛛網。)
(楊福便教再搜,是那看不見的地方,拿刀去搠。)
(一時裡裡外外,都搜遍了,一共拿了七十多人。)
(原來他們正在那裡做戲,連戲子一並捉在裡面,所以有這許多人。)
(當下收抬要走,忽然一個刀牌大叫道)
一 個:這是哪裡來的東西,好臭呀!
(楊福問是甚麼事。)
一 個:(那刀牌又叫道)呀!房頂上還有人呢!
(說聲未絕,楊福早已撩起長衣,一跳上屋,果然見有一個人在那裡逃走。)
(原來正是林大有,他上屋之時,已是吃醉了的人,伏在那裡,被風一吹,那酒
(性泛了上來,忍不住便吐,恰好吐在那刀牌身上,因此敗露了。)
(楊福飛身上屋去捉時,他才立起要走,楊福已走近身邊,大有著慌,虛晃了一
(拳,楊福舉手招架,招了個空,大有將身一閃,輕輕的一跳,已跳在三尺之外
(。)
(楊福不敢怠慢,將身一縱,趕將過去。)
(大有轉身作一個「猛虎下山」之勢,劈臉撲來,要想楊福一閃,他好乘勢翻個
(筋頭,到楊福後面去。)
(哪禁得楊福眼明手快,看見他撲來,連忙作一個「童子拜觀音」之勢,把身子
(一低,順便伸出一腳,在大有腿上輕輕的搠了一下。)
(大有是個被酒的人,饒你十分武藝,終有點腳根浮動。)
(被這一搠,不由倒栽蔥的跌了下來。)
(下面抬頭看的人多,這一下恰好跌在眾人頭上,不曾把他跌傷。)
(一擁上前綁了,連夜解到省城。)
(孔制台吩咐嚴行收管。)
(次日兩司府縣都來上轅,孔制台問起梁、凌一案,黃知縣已嚇得一言不發。)
劉太守:據卑府看來,這是挾嫌誣告的。
(孔制台點了點頭,也不多說。)
(等眾官退去,孔制台便開堂親自審訊。)
(先把三四十名戲子,叫他班主來具結釋放。)
(又教提林大有上來,因為他登屋拒捕,先叫重重的打了三百大板,然後逐名審
(訊,也有略供一二的,也有全行抵賴的,孔制台也不過略略問了幾句,就叫一
(個個的都上了鐐銬、隔別收禁。)
(到了晚上,卻叫單帶喜來一個,到花廳上去問,也不用差役,只帶著一個貼身
(的家人伺候。)
孔制台:(孔制台和顏悅色地道)你今天在堂上,供的是凌貴興用的家人,這話確麼?
喜 來:是。
孔制台:他用了你幾年了?
喜 來:六七年了。
孔制台:殺人放火,是犯法的,你知道麼?
喜 來:知道!
孔制台:要殺頭的,你知道麼?
喜 來:知道。
(孔制台忽然變了顏色,把桌子一拍道)
孔制台:你既然知道,為甚又知法犯法?快點從實供來!
喜 來:(喜來戰兢兢道)小人沒得供!
孔制台:喜來,我看你年紀還輕,人又聰明,有心要出脫你的罪。本來你不過是他一個用
人,不是同黨,他出了工錢,用了你,你就不能不聽他使喚,都不干你的事。你
若是好好的從實供了,我一定設法替你出脫。你如果執迷不悟,你們這一伙人,
總有一個供出來的,那時我把你當他盜伙,凌遲的凌遲,殺的殺,絞的絞,那時
你可不要怨我!
(喜來跪在地下,默默不言。)
喜 來:(旁邊那家人便道)你這小孩子,好沒分曉!這是大人有心要出脫你的罪,你還
不叩謝呢!
(喜來便叩了一個頭。)
孔制台:我不是就這樣就可以代你出脫,要你供呀!你情願殺頭,還是情願活著?隨你的
便!
喜 來:(喜來哭道)青天大人,當真的出脫了小人,小人情願實供。
孔制台:供了自然出脫你。
(喜來又叩了個頭。)
(便從馬半仙算命供起,中間如何看風水;如何要買天來的石室;如何宗孔來獻
(計,畫白虎,拆後牆,區爵興又如何做假借票,攔路截搶,如何去劫奪花盆桌
(椅;如何薦了熊阿七、尤阿美、甘阿定、李阿添,又如何差遣簡當、葉盛,簡
(、葉兩個,一去無蹤。)
(如何來省城尋覓,薦林大有、周贊先、黎阿二、簡勒先、蔡順、當夜如何殺牛
(羊,拜神,斬雞頭,發誓;如何行動;區爵興如何調度、攻打石室不入,如何
(放火,攪煙入室,……一一供出,喜來供時,孔公便親自提起筆,等他說一句
(,寫一句。)
(供完了,孔制台還問以後行賄各事。)
喜 來:送番禺縣的一千兩金子,是小人也有份送去的,是區爵興帶著,送給簡勒先經手
,那裡還有一個甚麼舅老爺,小人不認得他。以後多是區爵興經手,小人不知道
,單記得送過兩回撫台衙門甚麼師爺的禮,那師爺姓甚麼,小人可忘記了。只有
一個李老爺,是同小人的大爺時常往來的,還記得有一日,李老爺來說,撫台大
人要看大爺的文章,大爺說做得不好,怎好拿去?李老爺教他請甚麼『槍手』,
他就去請了三個來,哪裡是甚麼『槍手』,是三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請來往在
三德號裡。往了五六天,又另外請了一個人來,抄了一本書。小人的大爺,就叫
小人送給李老爺去,說是給撫台大人看的。這書上是說些甚麼事情,小人就不知
道了。
孔制台:(孔制合道)送撫台衙門師爺的甚麼禮?你記得麼?一共送過幾回?
喜 來:幾回是記不得了。送的禮也有綢緞衣料,也有珍珠玉器,也有古董,還有家裡擺
的一個西洋大自鳴鐘,也拿去送了,還有兩個大玻璃瓶,裡面裝的是黃黃黑黑的
末子,還用紫檀匣子裝了,也送了去。這是件甚麼東西,小人卻不知道。
(孔制台也拿筆來一一記了。)
(叫人把喜來仍舊帶下去。)
喜 來:(喜來哭道)青天大人!你不說要出脫小人的罪麼?
孔制台:(旁邊那家人道)蠢才!就是要出脫你,也要等結了案時,才能出脫你呀!
(喜來只得跟著出去了。)
(一夜無話。)
(次日起來,眾官又上轅來了。)
(孔制台叫一概擋駕,只請臬台、首府、番禺縣,到簽押房相見。)
(這三個人因為昨天問起過梁、凌一案,今日又單請他三人,不免暗暗擔心。)
(而且督撫見客,向來是兩司同見,道府一班見,州縣一班見,今日卻不倫不類
(的,每班見一個人,又是同見,這三個又是經手這個案的人,不消說一定是為
(這個案的了。)
(內中惟有黃知縣格外提心吊膽,急得只恨沒有地縫好鑽。)
(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不知見了之後,孔制台如何發落?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一道旨調去兩廣督 十萬金再沉九命冤)
75**時間: 地點:
(卻說黃知縣跟了焦按察、劉太守,進了簽押房,見了孔制台,行過常禮,分賓
(主坐下。)
孔制台:(孔制台問黃知縣道)梁、凌那一案,貴縣審過幾堂?可有個確實口供?
(黃知縣見問,先漲紅了臉道)
黃知縣:卑職只問過一次,卻有譚村耆民,來案具保,說凌貴興是安分讀書之人,當堂保
釋了,現在比差緝盜。
孔制台:(孔制台又問劉太守道)這個案曾到貴府裡告過?
劉太守:卑府曾經親自提審,準情酌理,凌貴興是個納監讀書之人,同天來又是個姑表至
親,縱有不睦,何至於下此毒手?而且凌貴興是譚村的一個富戶,哪便結識起強
盜來?天來的見證人,又只是一個流丐,似乎不能憑信。
孔制台:(焦按察接著道)此等無業游民,專門唆攬訟事,最是可惡!
孔制台:三位的意思卻都與兄弟不對,或者這個是兄弟的偏見,也未可知。蕭中丞近來又
病了一個多月,聽說還不曾好,不知他怎麼辦法,這個案也曾到撫院去告來,兄
弟昨夜間出點頭緒來了。
(說著叫人去帶喜來來,不一會帶到了。)
孔制台:喜來,你昨夜的口供,都是真的麼?內中可有謊話?
喜 來:句句都是真的,不敢撒謊!
孔制台:你照樣再說一遍。
(喜來看見座上有三個官,不知是甚麼官,左張右望,不敢開口。)
孔制台:你只管講,不要怕,
(喜來無奈,只得又把昨夜所供的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孔制台卻拿著昨夜寫下來的那張底子,對他的話。)
(聽得焦、劉兩個,只是詫愕,黃知縣更是如芒刺背。)
(後親聽到喜來說送一千金子的活,猶如青天起個霹靂一般,嚇的手腳都冷了,
(幾乎未曾把大小便都嚇出來了。)
(喜來供罷,孔制台叫人把他帶了下去,對著三人道)
孔制台:三位想都聽明白了,兄弟昨夜問他,又沒有動刑,可見得不是刑逼的。請教這個
重案,應該怎樣辦法?
(焦、劉兩個,不覺面面相覷,黃知縣更出位請參,孔制台)
孔制台:貴縣放心!此等重案,本來要出奏的,就是全案案卷,也要咨送刑部。等到結案
出奏時,少不免要逐條敘出。就是蕭中丞那裡,兄弟也不敢回護,只聽皇上的旨
意和部議罷了!
(說罷,舉茶送客。)
(三個人只得起身辭出。)
(孔制台便下了一個札子,委了一個候補道,到發審局,會同一眾發審委員,審
(問此案。)
(一面把一干人犯,押送到審局去。)
76**時間: 地點:
(卻說貴興的侍妾楊氏、潘氏兩個,見丈夫被捉,嚇得沒了主意。)
77**時間: 地點:
(此時家中沒有一個男子,便是兒子應科,也捉去了。)
(只得商量定了,留潘氏看家,楊氏趕到省城三德號裡,叫一個夥計,去請李豐
(來商量。)
(楊氏當面見了李豐,求他設法,李豐)
李 豐:空口說白話,是不中用的。
孔制台:(楊氏道)這個自然!說不得要用錢,用多用少聽憑李老爺做主就是了。
(李豐聽得,便去找著兩個發審員商量。)
(嚇得那發審員,把舌頭伸了出來,縮不進去;原來他們都受過孔制台的面囑)
李 豐:此案自始至終,都是賄成。今番你們承審,怕不免還有人來關說,可不准受絲毫
賄賂,倘查出了,要嚴參的!
(況且孔制台又親自問過了喜來的口供,存了底子的,如何敢受?李豐無奈,又
(去尋著了孔制台的妻舅高全,許下十萬銀子,求他設法。)
高 全:別的事情,都可以辦得,只是這件事,格外嚴厲。近來天天傳見發審員,問這件
事,查看口供,稍微不對的,都逐條駁正。聽說已有兩個供的對了,哪裡還好說
話?
李 豐:姑且去碰碰看如何?
高 全:莫說十萬,就是一百萬,我也不去碰這個釘子。
李 豐:這個案子,倘使認真辦起來,連舍親蕭中丞,也有點不便,只求制軍看同寅面上
,從這個上面說起,便沒有痕跡了。
高 全:他看什麼同寅面上!從前康熙年間,皇帝去謁『聖廟』,要開中門,他還不肯呢
!
(李豐聽了,不由發急,對高全跪下道)
李 豐:這樣說起來,只怕我將來也要帶累在裡面。此刻不說貴興的事,高兄,你只算是
救我,只要事情辦妥了,如果十萬不夠。那怕再添些!
高 全:(高全連忙扶起來道)這是認真的辦不到,並非有意居奇。李兄既然如此,待我
姑且去碰碰就是了!
(李豐大喜拜謝。)
(當日高全等到孔制台事暇時,便去談天,閒閒的提起這件事。)
(孔制台已經覺到,便冷笑道)
孔制台:我想不到凌貴興的神通,有這般大,居然托到你在我面前嘗試!我見廣東的貪官
污吏太多了,將來這個案,我連過付贓銀的也要辦他一辦,你莫非要開個名字上
去麼?
(嚇得高全閉口無言,只得退出。)
(過了兩天,那候補道來銷差,說全案人犯都畫了供了,只有熊阿七、尤阿美、
(簡勒先三個,不曾獲案。)
(又審得簡勒先是番禺縣差,黎阿二是臬差,孔制台立刻下了札子,叫兩首縣火
(速緝捕熊、尤、簡三犯,限日到案。)
(正在發落時,忽然接了一道上諭,因為山東黃河決口,要孔制台即刻馳驛前去
(督工修理,所有兩廠總督印信,著交與蕭撫院署理。)
(孔制台不敢停留,即日料理交卸動身。)
(因想起省中各官,都是受過貴興賄賂的,交了出去,恐怕他又去弄手腳,因加
(了一道札子,將全案人犯,解到肇慶府寄監。)
交 代:等人犯齊了,即刻定罪處決!
(又交代兩首縣,捉獲了三犯,即移送肇慶府歸案辦理。)
(一一交代明白,方才請蕭中丞來接了印,立刻起馬動身。)
78**時間: 地點:
(卻說簡勒先在肇慶,專走私鹽,打聽得凌貴興的案子發作了,也自害怕。)
(後來又聽得全案都送到肇慶來,也不知是甚麼意思。)
(自己走到府監裡,用了幾個小錢,去探望貴興一眾人等。)
貴 興:(貴興大喜道)簡兄來得好!你在這裡多年,或者可以同我設個法。此刻不論錢
多少,只要能翻過案來,那怕十萬二十萬,務求從速設法!
宗 孔:簡大哥!你可憐我被那昏官,夾得幾乎跟了張鳳去,此刻腳上還痛呢!你如果救
得我出去,我供你的長生祿位!
爵 興:老表台,你禁聲!這是甚麼事,好這般大驚小怪的!
宗 孔:你不要和我說,我們好歹還捱上兩夾,不象你枉做了『賽諸葛』,足智多謀的,
只喝得一聲打,便連忙招了。要不是你招供在前,我們此刻還沒有招呢!
貴 興:不要爭了!簡大哥,你去打聽哪裡有好傷藥,給我們買點來,我們一個個都受了
傷了。可恨那昏官,因為我不肯招,燒紅了一張鐵板要我站上去,此刻我兩隻腳
心,都潰爛了,寸步難移呢!
宗 孔:傷藥我也要的,只有老區用不著。
爵 興:簡兄快到外面去打點,幸得人犯未齊,不然,這個案早就結了。這也注定我們有
救的。旁的事都可以慢,只有這件事要緊。就是簡兄在這裡出入,也要細心!
(簡勒先點頭答應,作別而去。)
(他心想這件事情重大,要尋一個妥當人商量,一直走到鹽廠裡,尋著一個杜師
(爺。)
(原來他們做私鹽的,都與官鹽廠的司巡通聲氣,所以勒先認得這麼一個人。)
(當下勒先見了杜師爺,便問道)
杜師爺:師爺,這兩天沒有到府裡去麼?
杜師爺:有兩天沒有去了,我不定要到瓊州去呢。
爵 興:(勒先道)為了甚事,要到瓊州?
杜師爺:聽說雷瓊道將近滿任,本府打算要謀升呢,我不就跟了他去麼?
爵 興:(勒先道)不知幾時可去?我也來給師爺餞行。
杜師爺:早呢,謀的人也多,只看誰的錢多,就誰去罷了。這裡也不過這麼想,打點的錢
還不知在哪裡呢。
爵 興:(勒先乘機便道)錢倒不愁,只要本府大人肯用。
(便把貴興一案,大略說了一遍。)
貴 興:(又道)他此刻十萬八萬都肯出的,只要翻過案來!
杜師爺:(杜師爺沉吟道)我們做中的好處呢?
貴 興:(勒先道)他這個人很爽快的!此刻雖然不曾說多少,事情辦妥了,少了他也拿
不出來。
杜師爺:且等我找舍親商量去。
貴 興:(勒先道)事不宜遲,就要早點去幹妥了。
(杜師爺答應了,勒先便辭了去。)
(原來這個杜師爺名勤,是本府幕友徐鳳的親戚。)
(徐鳳跟著這一位連太守,到肇慶府任,杜勤便投奔肇慶,求徐鳳謀事。)
79**時間: 地點:
(此時一切都已位置停當,無可安插,徐鳳才轉求了連太守,薦他到鹽廠裡來。
()
(當下杜勤到府署裡,尋找徐鳳,說知緣委。)
杜 勤:(徐風道)這個案子是由孔制台交下來的,恐怕難辦。
杜 勤:只要說得動聽,怕他不依!
徐 鳳:你且說怎樣說得動聽?
杜 勤:這個案要依了孔制台辦下來,省城的官,是經過手的,都得帶累著。內中還有一
個蕭撫合,孔制台親自辦了,是沒得好說的。此刻他一個知府,怎麼和撫台作對
起來?並且孔制台到山東去修理黃河,這個是著名的苦差,辦得不得法,便要得
處分,說不定革職充軍。試問極力辦好了,卻向哪個討好?
(徐鳳聽了,連連點頭道)
徐 鳳:我試說說去,你明日來聽信。
(杜勤辭去了。)
(到了明日,果然又去聽信。)
徐 鳳:說便說妥了,只是要見了銀子才好辦事。
(杜勤得了這個信,便去找勒先,勒先得了信,便去告知貴興。)
(貴興大喜,就叫勒先星夜到譚村去取銀子。)
(不知銀子取來後能翻案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大張華筵偏是幸災樂禍 傳來警信頓教膽戰心驚)
80**時間: 地點:
(卻說勒先得了信,便飛奔到府監裡,悄悄告知貴興,貴興大喜。)
(便叫勒先即刻動身到譚村去取十萬銀子來,另外多取二萬,作為一切零用。)
(勒先領命,即去叫了五隻快船,叫他多添水手,限八個時辰趕到譚村,仍舊八
(個時辰趕回來,不論船價。)
(船戶答應了,每船用了十五個水手,撐篙打槳,如飛而去,從未時起行,丑時
(已到了譚村。)
(勒先悄悄走到凌家,敲開了門,對楊氏、潘氏說明了來意。)
(二妾大喜,即將平日的窖藏,取了十二萬出來,等到天色微明時,叫人來運到
(船上,分裝了五船,卯時起行,趕到亥時,就到了肇慶,連忙僱了腳夫,運到
(寓所,便連夜去知照杜勤,杜勤又知照了徐鳳。)
(次日早晨,便明目張膽的把那雪白的銀子,抬到了知府衙門裡去,連太守的黑
(眼珠子,看見了那堆積如山的白銀子,哪裡還顧得甚麼利害?即刻派差,齎了
(公事,到番禺縣去,叫他派差協傳天來到肇慶去聽審。)
(可憐天來此時,恰好病在家裡,只得由祈富服侍著,帶病前去。)
(到得肇慶時,連太守含含糊糊的問了兩堂。)
(貴興等眾人,盡翻前供,連太守便把一干人犯盡行釋放,倒把天來收押起來,
(要辦他誣告。)
(幸得祈富在外面打點,托人具保,天來又具了甘結,方才得脫身回去,與母親
(說知,彼此一場痛哭。)
凌 氏:我勸你從此以後休了這個念頭吧,只當是前世的冤仇就是了!不然,倒反弄得自
家吃苦。
天 來:此刻各衙門也都告遍了,再沒有地方好告了,孩兒不休也要休了。
(將息了幾天,仍舊回到省城去。)
(從此把報仇雪恨的心,一齊放下,只代兄弟君來續娶了一房妻子,侍奉凌氏。
()
(這一天,天來有事走過雙門底地方,忽然遇見貴興,坐著一頂轎予,後頭跟著
(兩個小廝走過。)
(天來故意回過臉來躲避,貴興早看見了,喝令停轎,走下來,趕上天來,一把
(拉住道)
貴 興:老表台,莫非又要到甚麼衙門告我麼?
天 來:告也使得,不告也使得,你休來管我!
貴 興:(貴興哈哈大笑道)梁天來,我告訴你,你想告我麼?你會上天,便到玉皇太帝
那裡告我;你會入地,便到閻羅天子那裡告我。你若是既不會上天,又不會入地
,哪怕你告到皇帝那裡去,也無奈我何!我明告訴你,事情是我做出來的,只是
奈何不得我的錢多。我看見你因為和我打官司,衙門費也不知用了多少,把你的
家產都用窮了,我覺得實在可憐!
貴 興:(說罷,叫小廝拿二百文錢,摜在地下道)把這個送給你做訟費吧!我看見你精
神頹喪,恐怕你忘記了,待我打起你的精神來!
(說罷,舉起手中的泥金摺疊扇,向天來頭上亂打,天來竭力掙脫。)
(貴興洋洋得意,仍舊坐上轎子,回到三德號。)
(恰好爵興來到,貴興拍手哈哈大笑道)
貴 興:我自從同梁天來打官司之後,用了三十多萬銀子,卻不似今日用了二百文銅錢的
爽快得意!
(爵興問是甚事,貴興一一說知。)
(宗孔在旁,呵呵大笑道)
呵呵大:爽利爽利!
爵 興:賢姪此舉,大不相宜,大凡為人處世,須要知彼知己,天來自從遇了此事之後,
含冤未伸,他心中何曾一日放下!幸而我們門路廣通,從縣裡起,直到督撫衙門
,都打通了。究竟我們越得意,他卻越冤苦。你不去撩撥他,倒也罷了,撩撥起
來,他那一條死心,未免又要活動起來。再去尋出甚麼門路,豈不又要費事!
宗 孔:哼!要這樣怕人,我們當初也不幹了!此刻孔大鵬那廝又走了,新任的兩廣總督
楊大人,他未到任以前,我姪老爹便打發人到南雄去,送了一份千金重禮,還有
甚怕頭呢?偏是你足智多謀的,要瞎小心!
爵 興:(爵興冷笑道)就算我瞎小心!事到頭來,大家有份,到了那時,不要又往牀底
下一鑽便了!
貴 興:表叔說的不差,我們從此留心打聽著他就是了。
(當下無話。)
(過了一個多月,喜來忽然來報道)
喜 來:前天新任總督楊大人到任,梁天來在碼頭攔輿遞稟,楊大人不收他的呈子,在轎
裡擲了下來。梁天來就被旁邊的戈什哈叉開去了……
宗 孔:(宗孔拍手大笑道)這千金之禮,送得著也!如今可免得人家瞎操心了。
貴 興:(貴興也說道)可見得事前打點,最為妥當,就如一向的官司,縣官最小,卻也
打發了千兩黃金。撫院雖大,然而卻用不到一萬銀子,從此之後,我可明白了這
個道理了。
區爵興:話雖如此,卻還不能不提防……
宗 孔:(宗孔不等說完便哈哈大笑道)老表台,真會瞎操心!怪不得你年紀未到五十歲
,頭髮已經白了!總督那裡,已經告不准了,難道你還怕他進京去御告麼!姪老
爹,你快點懇求賽諸葛先生,出個法子,不然,梁天來當真進京去,在皇帝老子
那裡告你一狀,皇帝老子准了,那時候非但我們躲在牀底下的逃不了,就是那能
言舌辯、足智多謀的,只怕也逃走不了呢。
爵 興:唉!老表台,你何苦只管嘔我呢!
貴 興:不必多說了,我們總是留心著提防他便是了!
(當下叫過喜來,交代他在外面留心查察天來蹤跡,喜來領命而去。)
(有事話長,無事話短。)
(光陰荏尊,不覺過了月餘。)
喜 來:天來病重,大約不久就死,大爺可請放心了!
貴 興:你這是從哪裡打聽來的?
喜 來:小的前日在他糖行門首經過,看見許多藥渣,已是留心體察的,故意一日走過幾
遭,留心看他行裡,只看不見天來。今天早起,又在那裡走過,只見那永濟堂的
醫生程萬里,走了進去,我更留心等著,看他歇了好一會,那程萬里走了,卻是
養福送出來的。不一會,就見他行裡一個小夥計,拿了藥方子去撮藥。小的恰好
這兩天有點傷風,便心生一計,跑到程萬里醫寓裡去看病,閒閒的問到天和糖行
做甚麼事。他說給那行裡的東家梁天來看病。我問他是什麼病,他說是憂鬱太過
,變了怔忡之症,有九分治不好的了,所以特來報與大爺知道。
(貴興聽了大喜,說他會幹事,賞了他二兩銀子,便叫去請區爵興來議事。)
(不一會爵興到了,貴興告知前事。)
爵 興:但願他果然病了,雖然不能就死,我們也可以暫時放心。不瞞賢姪說,自從賢姪
在雙門底辱了梁天來之後,我著實擔心呢。
貴 興:此刻他病了,據說有九分不得好,死了固然乾淨,即不然,病他一年半年,就讓
他好了,也虧耗極了,還怕他什麼?我們且回到譚村去樂他幾天,不要再住在這
省城了。
(說罷,便約了爵興,一同僱了船,回譚村去。)
(原來貴興自從在肇慶府翻案釋放之後,一向住在省城醫治刑傷。)
(等醫好了,又戀著珠江風月,並未回過譚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