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 至 第七〇
61**時間: 地點:
(卻說天來有個至友,姓何,表字杰臣。)
(這一天聞得天來到了省城,也來慰問。)
(天來接見,具道一切。)
杰 臣:有這等奇冤,梁兄為甚不早日補了呈詞,請官追捕?
天 來:我何嘗不是這樣想?況且黃縣官也交代,叫補具呈詞,但是這個呈詞,要怎麼寫
法,也要請一位高明的商量商量,才得妥當。我昨天才到,所以還沒有提起。
杰 臣:(杰臣沉思道)我有一位相好朋友,曾經學過刑名,律例極熟,只因不肯冒紹興
籍貫,所以沒有館地,寫的狀詞最好,卻只不肯出面,也沒有人知道他有這個本
事。而且他還有一個極不好的脾氣,不容易請教。若是拿了錢請教他,他向來不
肯做的,要碰著他路見不平,卻是分文不受,登時就代人做了。
天 來:不知此公姓甚名誰?何不帶我去見他,訴說這番冤苦?或者他肯見憐,亦未可知
。
杰 臣:這樣求他,他未必肯,我明日約他出來,到外面閒逛,故意經過此處,梁兄便可
邀留少坐,閒談之間,說起這件事,隨機應變去求他,方才妥當呢。
(天來大喜應允。)
(當下杰臣別去。)
(到了次日午後,果然看見杰臣同著一人走過,天來便邀杰臣到行裡少坐,杰臣
(就邀了那人一同進來。)
(天來請問姓名,始知那人姓施,表字智伯。)
(當下分賓主坐定。)
(杰臣又故意問天來家中之事,天來又故意訴說一番。)
智 伯:昇平世界上面,哪容強盜橫行?梁兄為甚不速速補具呈詞,好叫地方官緝捕?
天 來:弟這番被劫,卻與尋常被劫的不同,內中有個主使的。
智 伯:主使的又是誰?
(天來便把同凌貴興交涉前後情節,一一告知。)
智 伯:不知可有個見證?
天 來:見證便有一個。
(又把張鳳報信一節,說了一遍。)
智 伯:有了這個見證,就好單告主使的人了!這個叫做『擒賊擒王』。若是告個盜劫,
他不難賄囑差役,就是一百年也不能緝獲破案呢!
天 來:多承先生指教,只是缺了個寫狀的人,不知二位可有相好的朋友,肯做這個事的
麼?
(杰臣聽說,看看智伯。)
智 伯:省城裡面,做這個事業的很多,梁兄自去打聽便了。
(天來聞言,無話可答。)
杰 臣:(杰臣想了想道)寫狀的人盡多,只有一層可慮,凌貴興是個富有百萬的財主,
又是個陰險狡詐的人,只怕他早就遍行賄囑了。這裡托了他,他卻在呈詞上面,
故意弄些破綻,然後又去同貴興造訴詞,駁了個乾淨,那就怎樣呢?豈不壞了事
麼?
智 伯:(智伯沉吟道)不知那個見證的張鳳,可靠得住?
(天來把張鳳叫來,給智伯當面看了。)
張 鳳:小人當日,確在凌家窗外,聽見強徒說話。那時不過偶然存在了個不忍之心,去
梁官人家通個信,也並不是望甚麼酬謝。誰知事後,梁官人卻口口聲聲叫我『恩
人』,叫得我好生慚愧!又在乞兒隊裡,把我提拔起來,豐衣足食,我反受了梁
官人大恩,莫說是到官做見證,就是叫我赴湯蹈火,也是要去的!
智 伯:你不要此時口硬,當了官時,那一種威嚴,只怕你先就要嚇慌了。何況說得對便
好,說得不對時,要打要夾呢,你不怕麼?
張 鳳:(張鳳大怒道)你這位先生,太欺人了!難道做過叫化子的,就沒有骨氣了麼?
我還因為骨氣太傲,才做叫化子的呢!梁官人要肯放我去時,也不必打官司,我
此刻就回到譚村,闖進凌家,尋著貴興一刀砍死了他,我自己到官出首,拼了我
這顆頭顱不要,去抵他命,不帶累著梁官人半絲半毫,也可以做得到。嚇過我想
被他們弄殺了七屍八命,只拿一個凌貴興來抵,未免不值得,想告到官司,多提
幾個強盜來殺殺,這口惡氣方才出得舒服!為此我不曾去動手罷了!
(智伯拍手大喜,忙對張鳳一揖道)
智 伯:好一位義士!你恕我『有眼不識泰山』!這寫狀的事,就交給我罷!我是不受凌
貴興賄囑的,他卻也賄不到我。
(天來大喜,即刻就送過潤筆銀一百兩來。)
(不知智伯受與不受?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憤奇冤天來初告狀 行重賄勒先訪官親)
62**時間: 地點:
(卻說天來當下送過潤筆銀一百兩,智伯哪裡肯受?天來再三相強,杰臣對智伯
(遞了個眼色,智伯就受了。)
(又坐談了一會,二人方才別去。)
(走出一箭之地,智伯取出那一百兩銀子,遞給杰臣。)
杰 臣:這是天來送先生的潤筆,如何給我?
智 伯:(智伯愕然道)兄既是不要,何故遞眼色與我?
杰 臣:先生有所不知,天來素性拘迂固執,你若是不受他的,他倒要疑心你不同他盡力
,所以我勸先生受了。
(智伯聞言,也不理杰臣,翻身走到天來行裡,當面還他銀子。)
天 來:(天來大驚道)先生這是甚麼意思?莫非嫌菲薄麼?
智 伯:(智伯把杰臣的話述了一遍)我向來代人寫狀子,不肯受錢的,不過是個抱不平
的意思。
(天來還要強送時,智伯作色道)
智 伯:梁兄,你這就錯了,難道你看得我還不如一個張鳳麼?
(一句話嚇得天來不敢言語,連連作揖陪罪。)
(智伯別了去,到得次日早晨,果然親自送來一紙呈詞。)
(天來再三致謝,款待茶點。)
(看那呈詞時,上面寫道)
天 來:具稟人梁天來,稟為虎豪疊噬,抄殺七屍八命事:某悲姓寡人單,居住凌貴興叔
姪肘下,惡聽堪輿之言,勒某拆居相讓,長伊風水。某念父置子不棄,相拒成仇
,屢被勢逼,掘破墳墓,斬伐樹木,建白虎照明堂,毀拆後牆,填塞魚池,渡頭
截劫,掘岡芋,割田禾,搶去玉石花盆,花梨木桌椅,種種欺噬,事事不據。某
屢欲謄詞上控,為母訓所阻,且貧富懸殊,卵石不敵,只得忍止。詎惡十害不休
,禍於戊申年六月十八夜,知某母生辰。料某歸家上壽,糾合強徒焚劫,冤殺七
屍八命,蒙台驗明在案,有張鳳親見親聞,願為確證。有此大冤,迫切瀝血上鳴
。乞恩丙鑒,沾仁無既!
(天來看罷,再三致謝。)
智 伯:梁兄可把他再三讀熟,牢記在心,到了堂上隨問隨答,不可有誤!
(囑罷辭去。)
(天來就取呈詞細細讀熟,好在都是自己親身經歷過來的,不必十分用心,只看
(了兩遍就記得了。)
(於是觀著黃知縣坐堂問案時,當堂呈上。)
(黃知縣看罷,對天來)
對天來:你怎麼遲到今天,才來補呈?
天 來:只因家中連喪七人,料理諸多後事,所以耽擱了。
黃知縣:你這證人張鳳,靠得住麼?
梁天來:是張鳳親見親聞,堅願作證,可以隨時到案聽審的。
黃知縣:你退去候著吧。
(天來叩謝退出。)
(黃知縣就當堂簽出值日原差陳德,到譚村提凌貴興去。)
(陳德領了牌票,次日一早,帶領眾小差,來到譚村,到得貴興家時,恰好區爵
(興也在那裡。)
(陳德便指揮眾小差,把兩個押起。)
爵 興:(爵興吃了一驚道)請問貴差有甚麼公事,到這裡為的是甚麼事?
黃知縣:(陳德冷笑道)你們做的事,你們自己不知,還來問我!
爵 興:話雖如此,你也應該先給公事我們看過,怎麼不問青紅皂白,就動起粗來!
爵 興:(陳德在身邊取出公事,向桌上一摜道)你看,你看!
區爵興:(區爵興取過來一看道)既是這個公事,我就跟你到公堂走一遭,當堂先告你一
個凌辱斯文!
爵 興:(陳德冷笑道)好個殺人放火的斯文!
爵 興:(爵興也冷笑道)你哪一雙眼睛看見我殺人放火?你們這些伎倆,只好去嚇那不
識字的鄉下人。須知我區爵興是個吃慣官司的,回來我只請你們本官發落。
(原來陳德進門時,因為公事上有凌貴興叔姪字樣,以為他們便是叔姪兩個,今
(忽聽得爵興這話,知道有誤。)
(公門中的人,何等油滑?又聽得爵興語言尖利,連忙改容道)
貴 興:原來是區大爺,小差奉公行事,身不由主,望大爺恕罪!
貴 興:(說罷,便喝眾小差道)兩位大爺,都是讀書君子,你們不得無禮!
(眾小差聞言,一撒手早把兩人放了。)
爵 興:大凡告到官司,虛者自虛,實者自實,總不難水落石出。你既然知道這裡凌大爺
是個讀書君子,那梁天來不知聽了甚麼人的話,告了這一狀,這裡免不得要遞個
訴詞,又何必張惶著便來提人?此刻這公事上,又沒有提審的日期,你何妨緩一
步,到了幾時要審,再來關照。等凌大爺自行投到,順便就遞個訴詞,這個案不
難一堂就可以了結了。
(說罷,回頭對貴興道)
回 頭:賢表姪!可取些茶資送給這位原差哥,讓他們也好去吃碗茶。
(貴興向來未曾經過官司,方才陳德一來,已是嚇的手足無措,幸得爵興幾句話
(,說的陳德放了手,才放下了一半心。)
(此刻聽得爵興叫他送茶資,就連忙進去取銀子,又不知送多少才好。)
(此刻陳德在外面,又不便同爵興商量,自己又不曾經過這個事,一時沒了主意
(,只得順手取了二百銀子,拿了出未,交與陳德。)
(陳德雙手接過,連忙道謝。)
心中暗:原來是個雛兒,倒是個好主顧。將來這案,一堂不結,未免再翻些花樣,賺他幾
個用用。如果這案子遷延下去,好處還多呢。此刻樂得做個人情!
心中暗:(想罷,便陪笑道)小差本來是奉公而行,並不是斗膽來攪擾,既然凌大爺這般
賞臉,就是略緩幾天,也不要緊。過幾天到堂,自然有照應,但請放心!
(說罷帶領眾小差,歡天喜地而去,貴興拍手大笑道)
貴 興:這樣容易打發的官司,怕他甚的!
爵 興:不是這等說,我同賢姪趕緊到省城走一遭,好歹要打點打點。他這個告,告得狠
凶,不可不防,並不是就此可以了結的!
(貴興連忙同爵興帶了喜來,叫船同往省城,到三德號住下。)
(爵興匆匆往外面去了,直到二更時分,方才回來,滿頭是汗道)
爵 興:好厲害!原來這個呈詞,係當堂呈遞,還沒有批,就當堂簽差的。我們要遞訴詞
,須得要抄了他的底子來,方好下筆。我今天費了大半天工夫,方才弄到,晚飯
還沒有吃呢!
(貴興忙叫開飯來,一面取過那呈詞底稿去看道)
貴 興:這個做證的張鳳是誰呢?
爵 興:賢姪真是貴人多忘事,怎麼就忘了這個叫化子?
貴 興:哦!原來是他!他有多大前程,敢來同我作對!
爵 興:不是這等說,他總是在甚麼地方,得了我們的憑據,方才鬧出這件事來,我們要
緊快些預備。我記得簡勒先在番禺縣裡有個卯名,不知他在裡面有甚麼路子?明
日一早叫喜來去找了他來。你在店裡,另外派一個夥計到譚村去,把那兩個買定
了的耆民,先邀了來,教他口供,要緊要緊!我吃過飯就去起訴詞稿子。這件事
很要費點心思。賢姪你也請早點睡,不要來攪擾我。
(當下吃過了飯,爵興自去打草稿。)
(次日一早,貴興就起來,先打發一個夥計到譚村去,又叫喜來去尋簡勒先。)
(到了巳牌時分,爵興方才起來,一同早飯。)
(飯後,不多一會,那夥計已在譚村帶了兩個老頭子來:一個叫做錢裕國,一個
(叫做文昌明,爵興教了他多少見官不要畏懼,力保貴興在家攻苦讀書,不預外
(事的話,教了又教,方才教會。)
(喜來也帶了簡勒先來,爵興便把天來已經告發的事告訴了他,又問他裡面可有
(線路?勒先道)
喜 來:不必線路,只我便認得他的舅老爺,想來送他一份厚禮,也可以說得上去。只是
聞得這位本官,十分清廉,不知說得動說不動?
爵 興:我們許下裡面一千兩黃金,許下舅老爺一千銀子,見了錢沒有不開眼的。只要你
竭力說上去,事後自然也要重謝你。
喜 來:(簡勒先道)我們是自己一家人,還有甚麼謝不謝?事不宜遲,我便要去!
貴 興:(貴興取出五十兩銀子給他道)這個拿去作個茶酒之費。
(勒先不受。)
爵 興:這個不是謝你的,你去請那位舅老爺說話,吃茶吃酒,也要使用,總不能倒要你
花錢。
(勒先方才受了,一逕來找這位舅老爺。)
(原來黃知縣是個窮讀書人出身,在江西原籍時,窮的無可過活,甚至在街頭賣
(字,曾經娶了個小戶人家的女兒為妻。)
(這人家姓殷,娶了過來之後,殷老夫妻,不久就相繼而亡。)
(臨終時,都囑托女婿,照應小兒子殷成。)
(這殷成從小就不成器,終日在街頭賭博,又沒有第二個兄弟妹妹。)
(自從殷老夫妻死後,黃知縣倒添了一個累。)
(幸得是年鄉試中式,次年連捷,中了進士,榜下用了知縣,簽分廣東,領了部
(文,到省而去。)
(路過他江西原籍時,便許下他妻子殷孺人,一朝得缺,即來相接,不到幾年,
(就題補了番禺縣缺。)
(殷孺人得信,也不等丈夫來接,便攜帶了兄弟殷成,投奔廣東而來。)
(殷成此時,便是官親。)
(黃知縣知道他小舅子不成器,恐怕他在外頭招搖撞騙,屢屢約束他,提防他。
()
(誰知他是個小戶人家出身,真是村夫牧豎,不足登大雅之堂。)
(衙門裡的老夫子,他看見了就怕,人家同他客氣,他卻是漲紅了臉,不懂招呼
(,終日卻在外面,結識那些差役,不是賭錢,便是吃酒。)
(黃知縣同他嘔了幾回氣,偏偏這位殷孺人又是護短,黃知縣也無可奈何,只是
(肚子裡氣悶。)
(這一天殷成正在衙門裡出來,劈頭遇見簡勒先,便大叫道)
殷 成:老簡,你來的好!今天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好不氣悶!你快來,我給你趕老羊去
。
(未知勒先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簡勒先智使舅老爺 殷孺人大鬧黃知縣)
63**時間: 地點:
(卻說殷成見了勒先,便道)
殷 成:老簡!我同你趕老羊去。
爵 興:(勒先笑道)好好!你來的正好!你要趕老羊也可以,只是小了不來!
殷 成:一百文一注。
爵 興:(勒先道)太小!
殷 成:二百。
爵 興:(勒先道)太小,太小!
殷 成:三百、四百、五百、一千!
爵 興:(勒先道)小,小,小!
殷 成:十兩銀子!
(勒先還是搖頭。)
殷 成:老簡!你在哪裡發了財來?我不和你趕羊,你好歹先借幾兩銀子我用!
爵 興:(勒先道)沒得借!要就我們來賭!
殷 成:你要賭多大才來?
爵 興:(勒先道)古人有說的,『一擲千金』,你要依得這個,押下一千兩黃金,我就
同你賭。
殷 成:(殷成大笑道)老簡!你敢是瘋了麼?
呵呵大:(勒先道)我不瘋,不過你窮點罷了!哪一個隨任做了嫡親舅老爺,像你這種寒
酸的!
殷 成:我也這麼想,只是沒有個弄錢的路子。
呵呵大:(勒先道)你只要押了一千兩金子,做個孤注,我同你賭個輸贏,你贏了我的,
自然就有銀子了。你要知道,一兩黃金十六換,這一千兩黃金,有一萬六千銀子
呢!
殷 成:你沒得給我呢!
呵呵大:(勒先道)只要你贏得,我沒有賴帳的。
(說罷,一把拉殷成到自己寓處,取出骰碗道)
殷 成:來,來,來!
殷 成:(殷成笑道)就是一千兩黃金一注,你要賴了,我叫我姊夫扣住你,不怕你飛上
天去。你是頭家,快擲快擲!
(勒先擲了一把,是個九點。)
殷 成:這回贏定了!
(擲了兩把沒有,因取起骰子,在手裡搓了一搓,用力擲去。)
(那骰子落碗,見了三個二,兩個六,還有一個在那裡轉呢。)
(眼見得轉個六出來,便是分相,要贏了。)
(殷成連忙扭住了勒先衣襟,對著骰子喝聲)
殷 成:六呀,六六六!
(果然轉了個六出來,卻把一個二打翻了,變了個四,只得八點,恰恰輸了。)
(殷成一撤手,翻身就跑。)
(勒先連忙趕上,一把拉住。)
殷 成:(殷成著急道)你剝我的皮!
呵呵大:(勒先道)舅老爺!不要這樣,我有句說話和你商量!
殷 成:沒有商量,除了剝我的皮!
呵呵大:(勒先捺他坐下道)舅老爺!請坐,我們不過取笑,誰來認真呢!
殷 成:認真也不要緊,我有一條命!
呵呵大:(勒先笑道)我拿甚麼做膽,敢要舅老爺的命?此刻金子是有一千兩在這裡,不
知你要不要?
殷 成:你莫非在這裡做夢麼?
呵呵大:(勒先道)我並不做夢,卻是夢也想不到的,這注橫財,只要你有本事拿!
(殷成這才覺著話裡有因,便問道)
殷 成:是甚麼橫財?用甚麼本事去拿呢?
梁天來:(勒先就把梁天來告凌貴興一節說了)凌貴興實是被他誣告,因此氣忿不過,情
願送一千兩金子到裡面,要伸這個冤。舅老爺如果說得裡面收了,還另外謝你一
千銀子,再有本事說得裡面一文不要,豈不是這一千黃的,一千白的,都是你舅
老爺的麼?
殷 成:(殷成沉吟了一回道)我且說去,碰碰運氣,說得成功時,請你到谷埠去開廳。
梁天來:(勒先道)多謝舅老爺。只是越快越好!
(殷成也不答話,站起來往裡就走。)
心中暗:(一路上暗想到)我何妨把一千銀子許了他,我自己卻落了一千金子,豈不是好
!
又 想:不好,不好!太少了!恐怕買他不動,不如許他五百金子吧!
(一頭想,一頭走,不覺走到了簽押房來,黃知縣正在那裡看公事呢。)
(殷成走了進去,叫了一聲姊夫!黃知縣抬頭一看道)
黃知縣:你這幾天幹甚麼事來了,總是十天半個月不見面的。你自己照照鏡子看,一臉都
是野氣,我勸你安靜點,在書房裡臨幾行帖,看兩篇書吧!就是正經書看不懂,
看看小說,也好拿來定定性,何苦成天在外頭混,混得個甚麼道理出來!
殷 成:姊夫,你還埋怨我不看書呢!我前回從家鄉帶來的一部大板金瓶梅,你又拿來燒
了,說是甚麼銀(諧淫字聲)書。你單怕我在銀書上看了銀子下來發了財,是不
是呢?我此刻倒送金子給你,好不好呢?
黃知縣:你不要和我胡說,裡頭去吧!
殷 成:不是胡說,是件真事!就是梁天來告的那個狀,那凌貴興是冤枉的!
(說到這裡,又想)
又 想:五百金子,還怕買他不動,不如多給點與他吧!我少賺點就是了!
殷 成:他此刻托人來說,求姊夫代他伸冤,他情願送八百兩黃金給你用呢。
(黃知縣大驚,怒喝道)
黃知縣:你在外面胡混罷了,怎麼干預我的詞訟起來,你小心點,還不快滾出去!
(殷成初意,以為一說必成,誰知碰了一個大釘子,沒好氣,三步兩步走出簽押
(房,到上房而去。)
(殷孺人正在那裡打丫頭,罵老媽子,殷成也不理會,一直走到他姊姊牀上,就
(睡下去哭。)
(孺人打罵了一回,走到房裡一看,見了這副情形,大驚道)
殷孺人:兄弟!你做甚麼?
(問了兩聲,不見答應。)
殷孺人:(又問道)可有甚麼人欺負了你?快點告訴我,我與你出氣!
(殷成見問,越發哭得厲害。)
(歇了良久,方才抽咽著說道)
方 才:姊……姊姊!你借給我幾個盤費,我回江西去,姊夫攆我呢!
(殷孺人聽了大驚,猛然叫道)
殷孺人:丫頭!請老爺進來!
(不一會,黃知縣進來了。)
殷孺人:你要攆連我一齊攆了去,只要你打發盤纏,我姊弟兩個,馬上就滾!好等你另外
揀一個又賢惠,又標緻,又和順,又是娘家人死個精光的,方才娶了來做太太。
我卻沒有這種福氣,只好跟著人家在街頭研墨,伺候他賣字,賣了百十來個錢,
買米燒飯吃,哪裡有福氣住在衙門裡來!本來呀,這是要有福氣的太太住的衙門
,我們是小人家出身,只配受窮苦,還不自諒,要千山萬水走到這裡來,受人奚
落!兄弟!快點起來!捲鋪蓋,咱們走,男子漢,大丈夫,哭甚麼!你雖然沒本
事,寫出字來賣不出錢,終也不見得就餓死了!咱們放長眼睛,看人家升官發財
!
殷孺人:(說罷,又一疊連聲催捲鋪蓋道)就連盤纏也不開發,我討飯也討了回去,好歹
丟不著我婦人家的臉!
黃知縣:好端端的鬧甚麼?我不懂呀!
殷孺人:啐!誰要你懂我的事來!我的兄弟不爭氣,死捱在這裡,還夠不上一個奴才三小
子。我當日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是個偷跑跟漢子的,我兄弟便是個王八烏龜崽子
,所以人家要攆就攆!
黃知縣:(黃知縣怒道)孺人!你這是甚麼話?他只管在外頭混鬧,自己也不顧惜自己的
身份……
殷孺人:(殷孺人連忙插嘴道)呸!他本來是個小戶人家,烏龜王八崽子,又不是甚麼做
知縣太爺的,顧惜甚麼身份麼?
黃知縣:我也不知嘔了多少氣,也嘔他不好……
殷孺人:(殷孺人又插嘴道)是呀!這個叫做好死的不死,又不見他死了,害得我要說嘴
也說不來!
黃知縣:這也罷了!他今日忽然還要干預詞訟起來,難道我說了他兩句,就算得攆他了麼
?也值得這樣驚天動地起來!
殷孺人:兄弟!怎麼你不照照鏡子,你是甚等樣人,也好去干預人家的公事,怪不得受人
家的羞辱,卻跑至我這裡來哭!
(殷成聽得,一骨碌爬了起來道)
殷 成:姊姊!這才是『狗咬呂洞賓』呢!我常常聽見人家說,做了官是用大秤稱金子,
小秤稱銀子的,我們這個番禺縣,又是有名的好缺,衙門裡卻是冰清水冷的,外
面的人說起來,都說如今這個縣官是個呆子,有錢不會用。我聽了這話,很是納
悶。我今天出去,遇了一個鄉紳人家的師爺,說起什麼梁天來誣告了凌貴興,此
刻凌家肯出八百兩黃金,送到裡面來,求伸這個冤。知道我是舅老爺,專誠來托
我的,我又不曾招攬他,誰知姊夫倒要攆起我來!姊姊!一兩黃金十六換,這八
百兩黃金,一八如八,六八四十八,有一萬二千八百兩銀子呢!我一片好心要送
萬把銀子進來,倒受了這個氣,你道可惱不可惱呢?
殷孺人:(殷孺人忙問道)兄弟!怎麼說呀!人家就肯拿八百兩金子送我們嗎?你為甚不
來和我說?
殷 成:和你說便怎麼?也要他肯代人家伸這個冤枉,人家才肯送呢,和你說便怎麼?難
道人家肯白送你麼?
殷孺人:(殷孺人屈指計道)八百兩,一兩黃金四兩福,四八三十二,是三千二百兩,足
足有兩擔福呢!我們不知有這兩擔福沒有?老爺!你為甚放著送上門的金子都不
要?是甚麼道理?難道你窮的還不怕麼?
黃知縣:他這個公行賄賂得,我哪裡好胡亂受他?我又沒有審過,知道他們誰曲誰直。倘
使收了他的,做出那縱盜殃民的事情,便怎樣呢?況且我做官,自有做官的廉俸
,我不貪那意外之財!
殷孺人:呸!不說你沒福,說甚麼縱盜殃民,你既然說沒有審過,哪裡就知道是縱盜殃民
呢?這是個甚麼案情,你說給我聽。
(黃知縣不則聲。)
殷 成:甚麼案情?是一個姓梁的,被強盜打劫了,鬧了個七屍八命,那姓梁的不來告強
盜,卻告了一個姓凌的讀書人,說是那姓凌的指使出來。
殷孺人:那八百兩金子,是哪一個送的?
殷 成:就是那姓凌的,被他誣告了,所以肯送出來,求姊夫同他伸冤呀!
(殷孺人忽的一下翻了臉,對黃知縣道)
殷孺人:這等順水人情,你也不肯做,難道我嫁了你,就應該窮一輩子,不應該享一天福
的麼?姓梁的所告,既然是個讀書人,你怎麼就說到縱盜殃民起來?你沒有發跡
的時候,也是個讀書人,難道那時候你也是強盜麼?
黃知縣:(黃知縣跌腳道)唉!你怎麼這樣糊塗?他不是告姓凌的做強盜,是告他糾合強
盜來打劫傷人呀!
殷孺人:我不糊塗,你才糊塗呢!你也是個讀書人,你糾合過強盜麼?你可曾認識過一個
半個強盜麼!我只當你讀書明理,惺惺惜惺惺,誰知你倒拿同自己一般的人,當
做強盜,還說我糊塗呢!
黃知縣:我何嘗就說他定是個強盜!因為不曾審過,哪裡就知道他一定不是呢!
殷孺人:你看!你還是這樣糊塗呢!你要疑心到讀書人是強盜,你為甚不疑心你自己也是
強盜?這件事明明是姓凌的受了冤枉,明天坐堂,先把姓凌的出脫了,然後另外
派差去捉強盜,也不虧了姓梁的了。這八百兩金子,你不受我就受了!夫妻們好
也這一遭,不好也這一遭,好的大家享用,不好的我就拿了它做盤纏,回江西去
,由得你在這裡做清官!兄弟!你先出去,叫他把金子即刻兌下來,包他明天沒
事,我這裡不怕他不依我這個辦法!
(殷成巴不得一聲,立起來就走。)
(黃知縣要阻擋時,哪裡還阻擋得住?)
(不知到底鬧個甚麼了局?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千金且向閨中送 八命初沉海底冤)
64**時間: 地點:
(且說殷成得了他姊姊的命令,一口氣就奔了出來,只見勒先正在那裡探頭探腦
(,一見了殷成,使搶步上前問道)
殷 成:舅老爺!怎樣了?可得手麼?
(殷成搖搖頭,只不言語。)
不 覺:(勒先不覺納悶道)不行麼?
(殷成也搖搖頭,一把拉了勒先就走。)
(走到勒先寓處,方才)
方 才:老簡!你方才的話是真的麼?
不 覺:(勒先道)千真萬真,怎麼不真?但不知舅老爺辦的怎樣了?
殷 成:事情是好容易辦妥了!只是要先付那一千兩金子。就是我那一千銀子,也是要先
付的。不知你可辦得到?
不 覺:(勒先道)只要裡面真的答應了,也沒有甚麼辦不到!
殷 成:自然是答應了,難道我還騙你不成?你要是不相信時,我罰咒給你聽:我如果騙
了你,馬上就叫雷打死我好麼?
不 覺:(勒先道)舅老爺!你在這裡等一等,我去說來。
殷 成:可要快點,遲了我可等不及。並且還有一句話,一定要今天送了進來,方能妥當
,如果你辦不到,我可也辦不到!
不 覺:(勒先道)我知道,你等一等,我就來。那煙榻上有鴉片煙,你燒兩口玩玩,我
就來的。
(說著去了。)
(殷成在這裡坐等,等得心焦,又捨不得就去,只得到煙榻上吸了兩口煙,又躺
(了一會,勒先方才回來)
殷 成:事是可以辦得到的,就請舅老爺同去取來。
殷 成:(殷成跌腳道)你這個人太不爽快了!何不就拿了來?你須知我是最怕見生人的
。
方 才:(勒先道)舅老爺!你又來了,須知人家整千的金子,不是甚麼小玩意兒,哪裡
就肯交給我?也得要你去見見面呀!
殷 成:你不要冤我,你既然認得他,他為甚不相信你?我又不認得他,難道倒相信我起
來麼?我不去,你要就代我去取了來,不然,我就走了。
方 才:(勒先道)你在我們面前很會賴皮,怎麼只是怕見人?
殷 成:這是各人的脾氣,連裡面的老夫子,我一個也不招呼的,你此刻怎麼說,我要回
去了!
方 才:(勒先道)你且再等一等,我就同你去拿來。這是大家的好處,就是你也有一千
的銀子,何必這樣性急?出來辦事情,總要有點耐性,象你這個樣子,哪裡辦得
大事呢?
(殷成沒奈河,只得再耐著性子來等。)
(勒先又去了好一會,同了一個人來,後面跟了四個跟班,肩膀上都扛著一個紫
(花布包裹,進來歇下。)
一 個:(勒先指著殷成對那人道)這位便是殷舅老爺。
一 個:(又指著那人,對殷成道)這位區師爺,是凌大爺的親戚。
(殷成只得過來相見。)
爵 興:(爵興把殷成打量了一番道)舍親的訟事,務求閣下鼎力!
殷 成:(殷成望著勒先道)老簡,你到底怎麼講的?不要只管嘔我!
爵 興:(勒先道)東西都在這裡了,凌大爺托區師爺送來,請舅老爺給了收條。
殷 成:怎麼要起收條來?
爵 興:這個本來不敢要收條,只是弟去回覆舍親,也要有個憑據。
殷 成:那可難了,我的字又寫得不好,老簡,你代我寫了罷。
(爵興聽了,便拉了勒先一把,兩個人一同到外頭去,唧噥了幾句,又回進來。
()
爵 興:(勒先道)就請區師爺寫了,舅老爺畫個押罷。
殷 成:這倒使得。
(爵興要了紙筆,寫了「收到黃金白銀各一千兩正」十一個字,又標了年月,底
(下又寫了一個「殷」字,這是要等殷成自己寫名字的意思。)
(寫罷,遞了過來。)
(殷成也不寫名字,就在「殷」字底下,歪歪斜斜的畫了個十字,便遞給爵興,
(爵興笑了一笑,也就收了。)
(便叫四個跟班,取過四個包裹,打開,取出十個紙包來,再打開看時,都是金
(子。)
爵 興:(一一點過了道)這都是足九九八稱的,合共一千兩。
爵 興:(又取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遞過來道)這是送閣下的菲敬。
(殷成接了過來,看了又看,拉了勒先到外面問道)
殷 成:這票子是真的麼?
爵 興:(勒先道)笑話了!他們哪裡用出假票子來!
殷 成:我向來不曾用過,不能不小心些。
爵 興:(勒先道)你放心!我包你用!
(殷成方才進來,問勒先討了一張白紙,把那票子包好了。)
(解開衣襟,放在貼肉的衣袋裡。)
殷 成:(又道)那個我拿他不動,要找個人幫忙才好。
(勒先到外面叫了兩個夥計進來,把那金子分做兩大包,一個拿一包,跟著殷成
(要走。)
方 才:(他忽然又叫住道)且慢,且慢!
方 才:(重新取出兩個紙包,問爵興道)這是一百兩一包,不錯的麼?
爵 興:一絲也不錯的!
殷 成:(殷成便把這兩包放下道)老簡!這個且存在這裡,我等一會來拿,這件事我一
個人說不下,是我姊姊幫著說的,這是我姊姊要的,我等一會馬上就來取。你千
萬不要弄丟了!
爵 興:(勒先道)是,是,是!你送進去,就給我們個回信。
殷 成:又要甚麼回信?
爵 興:(勒先道)好歹裡面怎麼說,你出來告訴我們就是了。
(殷成點點頭,帶了兩人就走。)
(等了好一會,方才回來道)
方 才:沒有甚麼說,我姊姊已催著明天要提審了。
(說著拿了二百兩金子,頭也不回就去了。)
(爵興辭了勒先,自去回覆貴興,說起殷成的舉動,大家笑了一番。)
(到了次日,黃知縣果然提審這案,傳齊了兩造、四鄰、地保、柵夫、人證,開
(堂審訊。)
(貴興也帶了錢裕國、文昌明到堂,當堂遞了親供。)
(黃知縣看時,上寫道:具訴詞人凌貴興,訴為藉死架禍,乞恩察釋無辜事:竊
(生父宗客,與惡梁天來之父朝大,在南雄合股經商,二十餘年,素無嫌怨。)
(康熙四十八年,朝大因置沙田,價銀不敷,向生父揭借銀三千兩,立了借據為
(憑。)
(嗣於某年月日,彼此分手。)
(生父欲取回此款,朝大因見息微合算,不思吐還,耽延歲月。)
(生父亡後,朝大相繼而亡,屢向天來兄弟討取,初尚認欠,再後問取,則以『
(人死債爛……』等語為報。)
(竊思天來富有百萬,何致負此三千金之數?實係立意圖吞。)
(去年路上相遇,生向理問,惡見生荏弱,拳腳相加,幸得族叔宗孔,聞聲奔救
(,街鄰勸解得免。)
65**時間: 地點:
(當時既欲謄詞上控,緣伊之母,係生之姑,親來泣勸,因見姑悲苦,更念先人
(之誼,只得忍住。)
(自謂有姑一日,一日不敢具詞,俟其良心自返。)
(豈料賊劫其家,惡以八命陷人,希圖卸債。)
(乃以虎監疊噬,抄殺七屍八命事,捏生叔姪在案。)
(蒙恩傳審,敢不凜遵赴訴。)
(外抄梁朝大親筆揭數一紙呈覽。)
(乞恩察釋無辜,究債欠項,舉室沾恩。)
(此稟。)
(黃知縣看罷,把驚堂一拍,對天來)
對天來:你父親的欠款,既然無力償還,也要好好商量,為甚麼誣捏他,希圖抵賴!
天 來:這是一紙假票,並無中保。
黃知縣:真票假票,此刻我不急問你。你告他糾合強徒行動,到底是哪一個的見證?
(張鳳跪上一步,稟道)
張 鳳:是小人於七月十八日,親在凌貴興窗外聽到的,並無虛偽。
翰 昭:(梁翰昭也稟道)當夜小人親眼看見賊伙中,多半是凌家子弟,不敢誣攀。
黃知縣:(黃知縣又問黃元道)你做柵夫的,應該比別人見得親切,你怎麼講?
翰 昭:(黃元道)小的見多是些生面人,而且多是隔縣的聲音,……
(黃知縣一聲喝斷,對張鳳、翰昭)
翰 昭:你兩個見得可比柵夫的親切麼?顯見得都不是安分之徒,插身多事!
(說罷,撒簽喝打,兩旁差役,把二人牽翻在地,每人打了三十小板。)
翰 昭:(當下錢裕國、文昌明一同稟道)小老人世居譚村,素來知道凌貴興在家讀書,
從來不敢多事。此次實是被梁天來誣告,太爺不信時,小老人兩個都肯具結。
張 鳳:(張鳳又稟道)這兩個具結的人,小人都認得。
翰 昭:(因指錢裕國道)他是嘉應州人剃頭阿三。
張 鳳:(又指文昌明道)他是殺豬阿二。
黃知縣:他們既是剃頭殺豬的,本縣且問你,你是做甚麼事業的?講!
黃知縣:(二旁差役,一疊聲叫喝)講,講!
張 鳳:小人素來安分,因為時運不佳,又不敢為非,只在街頭乞食。
黃知縣:(黃知縣一聲喝斷道)唗!凡人百藝,都可以謀生,看你年紀不大,又沒有殘疾
,甚麼事不能做,卻要出來叫化,顯見得是個無賴!還要插身唆訟,左右,與我
再打!
(說罷,撒下簽來,兩旁差役,一聲答應,上前按倒張鳳,一五一十的打了八十
(大板,打得皮開肉裂。)
(張鳳忍痛不過,大聲叫道)
張 鳳:冤枉呀!冤枉……
(叫聲未絕,只聽得後堂一陣鼓響,抬頭看時,原來縣太爺已退堂去了,眾差役
(一擁上前,簇擁著原被兩造下去,聽候發落。)
(天來心中無限怨氣,看見翰昭、張鳳,無端被打,張鳳更是打得鮮血直流,一
(步一拐的,更覺傷心。)
(正在心中沒個主意,忽見一個人走出來,大聲叫道)
一 個:太爺吩咐,梁天來一案人證,留下柵夫黃元,其餘各人,暫時釋放。
(天來只得同了翰昭、張鳳,回到天和行裡。)
(入得門看,只見茶房說道)
天 來:施先生在裡面候久了。
(天來帶了二人進內,果見智伯在座,一見便問)
天 來:審得怎樣了?
(天來就將堂上一切問話說了一遍。)
智 伯:始終沒有問凌貴興一句話麼?
天 來:沒有!
智 伯:(智伯搖頭道)這件事壞了,我還料著一件事呢。
天 來:先生料著甚麼事?
智 伯:第二次打張鳳的時候,後堂便打了退堂鼓,馬上知縣就退堂去了!
天 來:(天來驚道)先生哪便知道?
(不知智伯說出甚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輕財色張阿鳳拒贓 買珠釧鮑師爺受賄)
66**時間: 地點:
(且說天來聽見智伯說出打張鳳時知縣退堂一節,便問道)
天 來:先生哪便得知?
智 伯:這是贓官伎倆,如何瞞得我過?這等舉動,一定是受了賄了!
張 鳳:(張鳳忍著痛道)先生既是料事如神,縣裡伸不了冤,你何妨再寫一張狀,叫梁
大爺到府裡去告呢?
智 伯:你還打不怕,還敢做證麼?
張 鳳:死也不怕,打幾下算甚麼!只要先生肯寫狀,我是到了閻羅殿,也要證他的!
智 伯:(智伯又對天來道)這番要告他錢神用事,詞中要牽涉到番禺縣的了,不知尊意
如何?
天 來:有此奇冤,自然赴湯蹈火,也要去伸雪的。只是又要費先生的心!
智 伯:既然梁兄這樣講,我明日就寫好呈詞送來。
(當下辭去。)
(到了明日,果然親自帶了一紙呈詞來,交與天來。)
(天來再三致謝,只等張鳳將息的棒瘡好了,便去廣州府呈遞。)
67**時間: 地點:
(且說當日凌貴興聽審完了,回到三德號,不勝歡喜。)
貴 興:(對爵興道)今番的千兩黃金,果然用得妥當……
(說聲未了,只見宗孔走了進來,一見便道)
宗 孔:姪老爺!你那天來的時候,也不給我個信,我還不知為甚事來的,後來再到你大
府去打聽,才知道是為了官司。前兩天美閒又來同我說起,他說聞得這回天來告
的狀,連我也告上了,還有一個張鳳做證。我想趕到省城來幫姪老爺的忙,又因
為我衙門裡沒有一個熟人,來也無用,因此住了。昨夜我左思右想,想了一條妙
計,所以今日特地趕來。
貴 興:不知叔父有甚妙計?
宗 孔:天來不過靠一個張鳳做證人,我如此如此……包管天來失了這個幫助。姪老爺,
你道好麼?
貴 興:(貴興連道)妙計,妙計!
宗 孔:既如此,就好叫喜來先去。
(貴興聽說,即刻打發喜來到譚村家裡,取丫頭美蘭來。)
(過了一日,果然取到,貴興便叫且送到簡勒先寓處住下,宗孔便天天出來尋張
(鳳。)
(誰知張鳳捱了八十板子,兩腿疼痛,將息在天和行裡,不能出門。)
(一連過了六七天,方才起牀,就到街上散步。)
(早被宗孔看見,一把拉住,便遭)
宗 孔:阿鳳哥!你一向好麼?
(張鳳抬頭看見宗孔,心中暗暗詫異道)
張 鳳:他來找我做甚麼呢?
宗 孔:(隨口答道)不破不爛,也不見有甚麼好!
宗 孔:我有一句話,和你商量,在這當街說話不便,請借一步。
(說著拉了便走。)
張 鳳:(張鳳心中暗想道)這又是甚麼事?莫非凌貴興因我證了他,叫這個人來謀殺我
麼?在這省城裡,耳目昭彰,我須不怕你,且跟你去,探個虛實,也是好的。
(想著就跟了宗孔走。)
(轉彎抹角,走到了一家門首,宗孔便讓他進去。)
(張鳳昂然直入,內中已迎出一個人來,正是簡勒先。)
(三人分賓主坐下,勒先便亂嚷)
張 鳳:茶來,茶來!
(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打扮得十分妖冶,扭扭捏捏的,出來送了一碗茶到
(張鳳跟前。)
(張鳳舉起一只冷眼,只瞧得一瞧,那丫頭也送了張鳳一眼,就扭扭捏捏的退了
(進去。)
宗 孔:阿鳳哥,你看這個大姐長得好麼?
張 鳳:豈有此理!既然到了這裡,這個人自然是簡兄的內眷,不然也是簡兄的使女,你
怎麼就當面評質起來?
宗 孔:(宗孔哈哈大笑道)簡兄,你取出那個來,給他看。
(勒先聽說,便走進去,不一會,搬出十個元寶來,擺列在桌上。)
(宗孔又在身上取出一個信封,在信封裡面抽出一張字紙,也擺在桌上。)
宗 孔:(對張鳳說道)阿鳳哥,我對你說,此刻梁天來和我家姪老爺結下冤仇,打起官
司來,這件事人人都知道,是與你不相干的,你卻甘心同天來做證,這是何苦!
想來你的意思,不過要等天來的官司贏了,多少要他謝點禮罷了。不知天來這個
官司,萬萬不會贏的,你的謝禮,幾時可以拿得到手?所以我同你想,你不如早
早脫了身,不來管這個閒賬,我姪老爺也可以栽培你。哪,哪,哪!你看這十個
元寶,是五百兩銀子。還有這一張,是這裡東街上的一張房契,這房子說大不大
,也有三間兩廊,後頭一個大天井。方才和你送茶的,就是我姪老爺的丫頭,今
年十八歲,相貌是你看見過的了,只要你答應一聲,再也不去與天來作證,這些
東西,都是你的。你馬上是錢也有了,房子也有了,老婆也有了。你自己想想,
打定了主意。
張 鳳:(張鳳冷笑道)多承你家的姪老爺好意,只可惜我張鳳沒有福氣,向來不知道甚
麼是女色風流。露宿風餐的慣了,也用不著房子。叫化也可以吃得飽,銀子更是
沒用。你家姪老爺的金銀,只好去買那些貪官污吏,卻買不動我這個叫化子!
(說罷起身,一路冷笑著走了。)
(走回天和行,只見施智伯恰好在那裡,催天來進稟。)
(張鳳便把遇見宗孔一節告知,且說且笑。)
智 伯:(智伯跌足道)張義士,你這可差了!為甚不假意應允了他,領了他來,明日連
這個贓證,一齊到府裡去告發呢?
張 鳳:先生話是不錯,只恨張鳳生平不會說假話!
梁天來:我卻不是這個意思。我的事,本來不干張兄的事,事前多承關照,已是感激不盡
了。因為和我作證,前天又白受了八十板官刑,好生叫我不安。此時何不就莫管
我這件事,受了他的謝,以後倒可以過個安樂日子了。
張 鳳:我若是肯貪這種便宜,也不至於叫化了!
(三人議論了一回,智伯別去。)
(過了一天,天來就到廣州府衙門裡去遞了呈詞,叵耐凌貴興神通廣大,早又有
(人送信給他去了。)
(這個人姓陳,名邦祿,是府衙裡的一名書辦,向來和爵興相好,自從起了這件
(事,爵興早就和他說過,又誇說貴興如何疏財仗義,邦祿聽在耳裡,記在心上
(。)
(這天看見天來的呈詞,告的是)
邦 祿:財神擺佈,巧織瞞詳,八命冤沉,號天伸雪……
(中間還牽涉著番禺縣,好不厲害!便忙忙的來尋爵興,告知此事。)
(爵興便引他見了貴興,大家商量如何設法。)
邦 祿:現在本府最倚重的是一個鮑師爺,真是言聽計從,若得這個人應允了,哪怕天大
的事,都不要緊。只是一層,向來不曾聽見他受過人家關節,等我且去試探試探
,再作商量。
爵 興:陳兄!怎麼便這般老實!大凡受其節的,幾曾見過明目張膽,胡亂被人家知道?
只托你用心去斡旋,我等在這裡靜聽佳聲,事後重重相謝便了。
(邦祿辭了出去。)
(不一日,就來回信,說這件事很是難辦,這位鮑師爺,確是向來不受關節的,
(並且生平沒有嗜好。)
(我此刻已經又托了人去體察動靜,見機行事了。)
爵 興:只是要費心從速,恐怕被他批死了,就要多費手腳了!
(邦祿又辭了去,過了一天,又來)
又 來:天幸有了個機會了!鮑師爺新近娶了一個姨太太,這位姨太太,看上了一副珍珠
手釧,一定要買,那價錢可要一萬銀子,鮑師爺卻只有四千,還缺六千買不成功
,打算要退還了。此刻要是有六千銀子,代他還了釧價,只怕還可以商量。
貴 興:(貴興忙道)這個容易。
(即刻打了一張票子,交給邦祿)
邦 祿:費心代為關說,再當重謝。
(邦祿便辭了貴興,一逕來尋鮑師爺。)
(可巧鮑師爺拿著那手釧來玩弄,正要拿去退還。)
邦 祿:師爺,這手釧買定了麼?
鮑師爺:沒有呢,東西是好的,可惜我一時手邊沒有錢。
邦 祿:在旁處調動了來,也買了。
鮑師爺:一時那裡去調動呢?
邦 祿:(邦祿遞過那六千的銀票道)這個不夠了麼?
鮑師爺:(鮑師爺驚道)這是哪裡來的?
邦 祿:師爺只管用去,何必要問哪裡來的呢?
鮑師爺:這必是你有甚麼要見教。
(邦祿就把來意告知。)
鮑師爺:我沒有見過這狀子,等我看過,辦得到辦不到再說,這票子你先帶了回去吧。
邦 祿:不必。我也知道師爺一向是公事公辦的,這件事明知凌貴興是受了誣告,才敢來
說,……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恰好那賣手釧的珠寶客人來了。)
(鮑師爺看看那手釧,又想起了姨太太,不由的就把那票子,湊了自己的四千,
(交了給他。)
(邦祿看見,早閃了一閃,躲出去了。)
(鮑師爺送了珠寶客人,回頭不見了邦祿,就順著腳走到簽押房,只見本府劉太
(守,正在那裡寫字。)
(見了鮑師爺,便放下了筆道)
鮑師爺:老夫子來的正好,請看這張呈子。
(鮑師爺接過一看,正是梁天來的狀子。)
鮑師爺:(看罷了又問道)縣裡可曾詳到麼?
太 守:到了。
(就取出給鮑師爺看。)
(鮑師爺看完了詳文案卷,暗想這件事好不糊塗,那番禺縣雖然斷定了天來是誣
(告,但是賊眾行劫,煙殺七屍八命,是一個重案,何以單單申飭了梁天來,卻
(沒有另行緝盜的下文呢?這件事一定有點蹊蹺。)
(方才陳邦祿的話,未必靠得住。)
(可恨那六千兩銀子,已經付了出去,無從嘔還他了,此刻怎麼辦呢?不覺心下
(一陣發急起來,打不出個主意。)
劉太守:老夫子看完了麼?你向來料事極明,這個案看來誰虛誰實呢?
(鮑師爺因為沒了主意,回答不出)
鮑師爺:太尊看來怎樣呢?
(未知劉太守說出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劉太守誤聽一席活 焦按察故沉九命冤)
68**時間: 地點:
(卻說鮑師爺一時回答劉太守不來,因反問道)
鮑師爺:太尊看來是怎麼樣呢?
太 守:這可難說,我想梁天來一個平民,如果不是受了奇冤,哪裡便敢來府上控?並且
連黃令也牽涉在內,我看來這『財神擺佈』這句話是不免的。這件事必要徹底根
究起來才好,但是我近來病後,身體不曾復元,精神總是恍惚,恐怕誤會了意,
沒有敢批出去。
(鮑師爺此時暗想,六千銀子,生米已經成了熟飯,若是袖手不理,又無從嘔出
(來還他,我雖然向來不受請托,此次不免從權做一道吧。)
鮑師爺:(因說道)若是梁天來所告的是實情,這凌貴興自然罪情重大。但看那訴詞,為
的不過是三千兩錢債,無論還與不還,何至結這個大怨毒?當夜幸而梁天來父子
兄弟不在家,不然,還有個滅門之慘呢。平心而論,凌貴興這個人,我雖然不知
他的底細,然而究竟是個納監讀書的,同梁天來又是姑表至親,縱然有甚怨恨,
也不至於下這種毒手。而且見證的又是一個叫化子,這裡頭不無可疑之處,還請
太尊三思!
劉太守:(劉太守拍著桌子道)是呀!我卻見不到這個,單是弄個流丐來做證人,先就靠
不住了,幸得老夫子明見,提醒了我,不然,又要弄出那年武林的故事來了。
(原來這劉太守當初曾做過一任浙江仁和縣,為了一個案子,不聽鮑師爺的說話
(,斷錯了,被人家上控,弄得幾乎參官,好容易打點好了,已是費了好幾萬銀
(子。)
(從此之後,劉太守聽從鮑師爺的活,比聖旨還厲害,說一句,從一句,再沒有
(違拗的。)
(鮑師爺也是個正直的人,盡心輔佐,從來不受人家請托,偏是遇了今番這個重
(案,卻是他破戒的第一遭。)
(所以到了次日,劉太守升堂,貴興遞了訴詞,就同在縣裡所遞的一般,不過當
(中添了一段)
貴 興:張鳳是個失業乞兒,曾在他家中行竊,被家人痛打一頓,因此挾嫌誣證……
(云云。)
(劉太守看罷,便叫天來貴興都到案前道)
劉太守:你兩個是中表至親,為何結訟?又且各執一詞,一個說他欠宿債三千,一個說被
他抱去花盆、桌椅、岡芋、田禾,這些事本府不曾親見,也不能斷說誰虛誰實。
此刻只算你們都是實的,彼此也可以相抵,不准只管纏訟了!至於盜動人命,自
當另案辦理。梁天來只准到縣催請緝捕,不得再節外生枝。你們兩造都同我具下
結來。
(貴興自是得意,天來不敢不從。)
(劉太守喝叫提張鳳上來,罵道)
劉太守:你這流丐,不安本分,既經行竊,還敢挾嫌誣證!
(喝令重打一百皮鞭,打得張鳳血流滿地。)
(劉大守已經轉入內堂去了。)
(天來這一場委屈。)
(更是難堪,只得具了個結,扶著張鳳回去。)
(智伯知道今日堂審,早就趕到天和行裡聽信,看見張鳳回來,十分狼狽,不覺
(大怒道)
不 覺:這還了得!光天化日之下,怎容得這班貪官污吏,這等橫行!梁兄,這件事一不
做二不休,索性到臬台衙門告去,再告不準時,便到撫台衙門去告,總要伸了冤
方才歇手,仗著我施智伯這枝筆,呈詞一節,你只管放心,只等張義士將息好了
,就去告!
(天來再三作謝。)
(智伯辭了出來,順便在紙店裡買個白稟,帶了回去。)
(也是事有湊巧,恰好被喜來遇見了,回到三德號,就告訴貴興)
喜 來:方才在第八甫走過,看見一個人從天和行出來,買了一個白稟,不知天來又要到
哪裡去告了。
爵 興:這不必說,一定是要到臬衙上控了,我們倒不可不預備他……
69**時間: 地點:
(正說話間,恰好林大有來到,大家說起這事。)
大 有:叵耐張鳳那廝,甘心同他做證,送他錢銀妻子,都不肯要,只好設法弄死了他。
天來沒了證人,就要軟了一半,那就不怕他了。
貴 興:但是有甚麼善法,能使得他死呢?
大 有:(大有低頭想了一想道)前頭一班夥計當中,有個黎阿二,自從得了大爺謝錢之
後,來到省城,輸個精光,此刻還住在我煙館裡,沒有事情可做。
貴 興:這就再出些錢,叫他去刺殺張鳳。
大 有:(大有搶著道)不好,不好!萬一刺他不成,或是刺成了,被官捉住,那時又多
生枝節了。我有一個法子,當堂殺死他,不要抵命的。
貴 興:這更好了!不知可有甚妙法?
大 有:只要花幾個錢,在臬台衙門差役裡打點設法,叫阿二充了差役,最好是當了個夾
棍手。天來不去告就罷了,若是去告時,大爺一面打點裡面的事,到得提審時,
只要上頭說一聲夾,這裡便把他夾死了,豈不乾淨!
爵 興:(爵興拍手道)妙極,妙極!此計正合我意。
貴 興:那麼就煩林兄去辦,要多少使費,只管到這裡來支取就是了。
(大有領命辭去。)
(這裡貴興便時刻留心打聽,又要爵興設法,到裡面打點。)
爵 興:此刻天來告不告,還沒有知道,何苦先去驚動他!等打聽得實在了,我自有法子
,裡面我雖然沒有認得的人,卻還有個商量的去處。我的親家李輝國,同裡面有
往來,儘可以說得活動的,賢姪不必心焦。
(貴興向來佩服爵興,說他料事如神,聽見他這樣說,自然依了。)
(過得兩天,黎阿二親自來說,已經設法投到臬台衙門皂班裡去,特來通知。)
貴 興:(貴興大喜道)這好極了!你回去先同我在各伙計處打點,萬一天來告到,只要
能把張鳳夾死,我這裡肯出五百銀子,聽憑你們各夥計去分。
(黎阿二答應去了。)
阿 二:(只看爵興從外面走來道)好梁天來,果然告了!
貴 興:(貴興忙道)快請表叔去打點!
爵 興:且不要性急,你先看了他的呈詞,我已設法抄在這裡了。
(貴興接來看時,大意還是同府裡告的一般,那領起的兩句,卻換做)
貴 興:告為坑殺七屍八命,台憲受賄沉冤,干證慘受非刑,號天究救事,
(末後又牽涉著廣州府。)
貴 興:(貴興看罷道)此刻應該怎樣打點?請表叔快出主意。
爵 興:你快兌二萬銀子給我,多派幾個人,分纏在身上,跟我即刻到佛山去走一遭。
貴 興:衙門現在省城,怎麼倒要到佛山去?
爵 興:我親家在佛山呢!
貴 興:兌銀子太重了,還是票子罷。
爵 興:也好。只是票子也要散碎的,或一千,或五百,那幾十的更要多打幾張。這回恐
怕上上下下,都要打點到呢。
(貴興依言,便叫三德號的管事,去打了來。)
(爵興不敢停留,即刻動身去了。)
(這裡凌貴興眼巴巴的望他回來,誰知等到第三天,依然沒有影響。)
(貴興急的如坐針氈一般,心中七上八落,跳個不住。)
(直到第四天,方見爵興回來)
爵 興:快點預備到堂,一切都鋪排好了。
貴 興:表叔怎麼直到今天才來?
爵 興:哪裡的話?我前天就來了,不過跟著李舍親去打點,不曾分身回來。直到昨日,
方才妥當……
(說猶未了,只見傳審的差役已到。)
(貴興便穿了他監生的衣頂到堂。)
(按察焦公,提兩造到案前細審,兩造的口供,仍是同在府縣裡一樣,問不出個
(道理來。)
(焦按司教且退下,又提張鳳來問。)
張 鳳:小人同凌貴興無怨無仇,倘不是親見親聞,怎敢便來做證!
(焦按司聽了,默默無言。)
(且取貴興的訴詞來看,翻來復去,看了幾遍,忽然大怒,拍案道)
貴 興:張鳳!你在府縣裡供的是隔窗聽得,方才又說是親見親聞。本司且問你,親見些
甚麼來!講!
貴 興:(兩旁差役,一疊連聲喝叫)講呀!講,講!
(張鳳方才「親見親聞」這句話,本是順口說出來,此刻被這一問,不覺怔住了
(半晌,說不出話來。)
焦按司:(焦按司大怒道)本司所到之處,政簡刑清,怎容得你這流丐,挺身插訟!到底
你受了甚麼人主使!快講!
焦按司:(兩旁差役,又一疊連聲喝叫)講!
張 鳳:委實沒有人主使,是小人親耳聽見的!
焦按司:(焦按司喝道)看你這鷹頭鼠眼,必非善類,不動大刑,你如何肯供!
(說罷,又喝一聲夾起來。)
(左右差役,一齊動手,把張鳳牽翻在地,上了夾棍,將麻繩收了一收。)
張 鳳:(張鳳大叫道)冤枉呀!青天大人!冤枉呀!
(焦按司喝一聲收,左右又收了一收。)
(張鳳大哭起來,禁不得這一班如狼似虎的差役,受了貴興的五百贓銀,黎阿二
(又雜在裡面,巴不得馬上送了他的性命,好去取銀,捉住繩頭,狠命的收。)
(只夾得張鳳眼中火光迸裂,耳內雷鼓亂嗚,從腳箍拐上,一直痛上心脾。)
(天來看見,不由的心膽皆裂,對著張鳳道)
天 來:張大哥!你隨便甚麼,胡亂招了吧!
張 鳳:(張鳳搖頭道)夾死我也不!……
(眾差役恐怕他真個胡亂供了,鬆了夾棍,夾他不死,不好向貴興要錢,所以聽
(見天來對他說這句話,格外用力的一收。)
(可憐張鳳回答的一句話都沒有說得完,便大叫一聲,大小便一齊迸出,死在夾
(棍之下。)
(眾差役故意低頭把他細細的一看,方才稟道)
方 才:張鳳夾暈了!
焦按司:噴醒他再問。
(說罷起身退堂。)
(眾差役恐怕他還活轉來,看見本官退堂去了,且不鬆那夾棍,故意提起來,往
(地下一摜道)
方 才:認真的死了麼?
(看看不見動靜,黎阿二又過來踢了一腳道)
阿 二:噲!
方 才:(又低頭一看道)咦!果然暈了!怎麼這般柔脆?夥計們快來鬆了他!
(登時七手八腳,把張鳳鬆了,有兩個還故意的含著冷水,對著死張鳳面上亂噴
(,天來看著,心裡痛的哭不出來,早已呆了。)
(黎阿二過來,推他一把道)
阿 二:噲!這個人是你帶來的,快叫人抬回去,醫好了,下堂還要帶來聽審呢。
(眾差役一哄的早散了。)
(不知這死張鳳的屍首,放在臬台大堂上,如何收拾?且聽下回分說。)
(第二十四回 施智伯發議天和行 凌貴興夜宿巡撫衙)
70**時間: 地點:
(且說梁天來當下痛定一番,只得僱人把張鳳屍首,抬到天和行裡,備棺盛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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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又是氣惱,又是悲苦,不覺生起病來。)
(恰好兒子養福,從譚村來到,服侍了幾天,請了一個醫生來診治。)
(這醫生姓程,表字萬里,同天來是總角之交,年輕的時候,又同在一處學習管
(弦歌唱。)
(後來大家都有了年紀,各營生業。)
(天來時時要到南雄,後來又開了糖行。)
(那程萬里是個醫學世家,他有了家傳,便行起醫來,又在第六甫開了一家永濟
(堂藥店。)
(自從天來遭了這場橫禍,他也時常來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