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 至 第一四〇

131**時間: 地點:
    (再說何別駕坐在公座上,也留意向下觀瞧,他是要看捕獲的這個人,像貌是否
    (兇惡。)
    (不料他的眼光,剛到了那人的臉上,立時又是吃驚,又是動氣,又是憎嫌,又
    (是惱怒,生出一種不可名狀的複雜的情感來。)
    (倘問這是為何,原來那於路中捕獲、此刻在下面跪著的不是別人,就是他的老
    (同鄉,以前曾作過一次交易的金宏。)
    (其實這類事,原算不得什麼稀奇,不過上文曾經說過,何別駕那個人,還有一
    (件毛病,就是於嗜酒之個,更兼性有些暴躁,他以為上次相遇,自己念其同鄉
    (的情分,於物價之外,多送給幾兩銀子,並且那麼諄諄告戒,按理說,就應該
    (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才是,何以他毫無悛悔,竟當作耳旁風呢。)
    (要看這一回,攜物斂避,行路可疑,足見自己從前的揣測,至此已經證實了。
    ()
    (這不但給本省丟人現眼,尤其辜負了自己的苦口婆心。)
    (這種人,實在是可惡極了。)
    (何別駕只顧這樣一想,所以比見了個陌不相識的人,更格外覺得生氣,簡單的
    (來說,可又犯了他那牛脖大的脾氣咧。)
    (可惜他不想一想,他並非聖人,焉能於立談之頃就變氣質呢?這等迂氣,不是
    (生得有些可笑麼。)
    (當下何別駕,既是滿懷憤怒,便板著面孔,先問姓名籍貫,這倒不是他故意要
    (裝作不認得,因為公堂上問案的手續,照例是不得不然的。)
    (金宏的臉上,也帶著一種勃然不悅的神氣,一一韻答過了,隨後就開驗那個包
    (袱。)
    (只見裡面有幾件略為值錢的衣服。)
何別駕:(何別駕便追問)這是誰的?
金 宏:(金宏氣哼哼的說道)我拿著,自然是我的,這個還用得著問麼?再說提著包袱
    在街上走路,也並不算犯罪。要是一個一個的全都拿到保甲局來,過堂審問,不
    但問不過來,只怕遠容不下呢。
    (何別駕見他出言頂撞,氣更大了,便喝)
便 喝:你既然不曾犯罪,何以要躲著我的馬頭,往橋下走去呢?快給我講。
    (說著,手持驚堂木一拍,左右伺候的人,也就跟著喊了一聲堂威。)
    (那金宏原是營伍出身,什麼陣仗兒沒有見過,哪裡還把這個放在眼內,便冷笑
    (道)
金 宏:橋上橋下,都是人走的,我樂意在橋下走,那是隨我的高興,難道說就犯罪嗎?
    我躲著馬頭走,我覺著那是一番好意,因為你們作老爺的,照例都是叫人迴避。
    不料小心生禍害,反會提了罪名。假如我闖著馬頭走,還不該把我剮了嗎?
    (何別駕一聽,更是氣往上撞,便又厲聲喝道)
何別駕:你既是問心無愧,何以我命局勇上前盤詰,你卻撒腿就跑呢?
金 宏:那怪我沒有想到,一時嚇糊塗了,誤認為攔路打搶,那還有不跑的嗎?
    (何別駕見他冷嘲熱諷,越發氣得暴跳如雷,便圓睜二目喝道)
何別駕:你不要藐視本堂,鬧這些花言巧語,你包袱裡的東西,是從哪裡來的?務須還我
    個真實的下落。倘若說不出來時,就票辦你的盜竊罪名,那時你便曉得國法的厲
    害。
    (金宏聽了,還是揚揚自若的,冷笑著說道)
金 宏:這個也盤不倒我。假如我要是有心刁難,只須說那東西,是從原籍帶了來的,那
    時要尋根究底,還須走上一趟關文,等上一個月半個月的工夫,只怕還未必鬧得
    清楚。不過我犯不上那麼辦,彼此都可以省點事。一定要問下落,立時就有,我
    那東西,是從一個朋友家裡拿了來的,難道說這個能算犯罪嗎?
    (何別駕坐上公座上,是越聽越有氣,當下便喊了一聲道)
當 下:你說你那東西是從朋友家裡拿了來的麼,我怕你那個朋友,還未必知道呢?
    (金宏聽到這裡,便又冷笑了一聲,接著說道)
金 宏:這也不必替我擔憂,他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反正是失主不告發,衙門不追究
    ,只要我那朋友不訟我是盜竊,我的罪名便不會成立的。
    (何別駕用手把桌案一拍,大聲喝道)
何別駕:你且少要胡說。你的朋友姓甚名誰?先與我供出來,不能容你隨便一說,就算完
    事。
金 宏:我那朋友喚作李成,現放著實有其人,難道是我捏造。
何別駕:(何別駕又厲問道)他的住址呢?
    (金宏便毫不思索的,把住址說了。)
    
    
132**時間: 地點:
    (此時何別駕把眼望著金宏,怒氣勃勃地說道)
何別駕:你認為是失主不告發,衙門不追究,明天我偏要把李成傳了來。
      當面問一問,倘要稍有參差,我是非辦你不可。
金 宏:(金宏仍是泰然自若的說道)我也看出來了,打公堂上說,就是非辦我罪名不成
    。不過我有幾句話要預先聲明,就是我的東西,若由盜竊而來,凡以前跟我作過
    買賣交易的,可也擔著收買賊的罪名。
    (他說到此處,便發出一種冷酷的微笑,把眼望著何別駕,這分明是隱指前事,
    (有意來開玩笑的了。)
    (何別駕還有什麼聽不出來的,便喝令左右,先把他押下去,等候明天再審。)
    (隨即在公堂上簽好了傳票,派人明日去傳那李成,以便質對。)
    (辦完以後,這才退堂歇息,兀自氣得半夜不曾合眼,這就是性情暴躁的害處了
    (。)
    (到得第二天早晨,又催那派的人,趕快去傳,休要延誤。)
    (不料過了一會,差役上來回話,說那李成現在患病,不能到堂,並取有鄰右的
    (保結為證。)
    (說著,呈將上來。)
    (何別駕聽了,很不耐煩,也去看那保結,便問患的是什麼病?差役說是瘡症。
    ()
何別駕:生瘡算不了什麼大病,你可再去傳他,無論怎樣,務須叫他到堂回話。
    (差役只得領命下來。)
    (到得午後,李成是已經傳到了,何別駕便立刻升堂,單提李成審訊,這是怕跟
    (金宏見了,就許關礙情面,不肯直說的緣故。)
    (總而言之,他此時已是胸有成見,很盼著盜竊的罪名,能夠成立,把金宏懲治
    (一下子,好發洩悶在胸中的那一口惡氣。)
    
    
133**時間: 地點:
    (當時李成上堂跪下,何別駕看時,只見他的年紀約在五十以內,從前像是個很
    (健壯的漢子,如今為病所累,已是形容枯槁,面色灰敗,成了奄奄不振的樣子
    (了。)
    (倘問他僅僅生瘡,何以竟至如此,原來他那個瘡,非同小可,乃是一種冤孽之
    (症,俗名兒就叫作砍頭瘡,生脖項以上,慢慢蔓延潰爛,等到成了一個週遭,
    (便可以叫腦袋跟腔子彼此脫離關係,與受斬,首之刑一般無二,縱有外科聖手
    (神醫,差不多也是難於奏效。)
    (請想害了這種症之人,還能有絲毫生趣。)
    (在世俗的談論,都說如非作惡之人,是不會得這樣怪病的。)
    (當下何別駕問過姓名以後,便命左右取過包袱裡的衣服,叫李成辨認,是否是
    (他家內的東西。)
    (李成看罷,歎了一口氣,點了一點頭,表示承認之意,但是連一句痛快話,也
    (不曾說。)
    (又問他,當初跟金宏是怎樣一種交誼。)
    (他說曾經同過營伍。)
何別駕:你的東西,何以叫他拿去?昨天因為他走在路上,形跡可疑,所以把他捕獲。他
    若有什麼欺負你的地方,只管從實訴將上來,我一定他的罪名,與你作主。
    (在何別駕的打算,以為這麼一問,總能釣出告發的話來了。)
    (誰知事情的結果,竟出人意外,只見那李成少氣無力的說道)
何別駕:這雖是老爺的一番美意,但我卻不樂於追究,最好是請您寬恩罷。
    (何別駕一聽,不禁大失所望,便皺著眉頭道)
何別駕:如此說來,卻也未為不可。不過他拿走你的東西,到底你還是知道呢?還是不知
    道呢?
    (李成見問到這裡,卻又歎了一口氣,方才)
方 才:要說我知道,也可以;要說我不知道,那也未常不可以。
何別駕:你這話,卻是怎麼講?
李 成:自從我有病以後,日子已經很久了,他在背地裡,隨便就拿走我的東西,也不止
    一次兩次。我事後發覺,從來就不曾追究過。老爺請想,照這樣的情形,不是說
    知道也可以,說不知道也可以麼!
何別駕:這簡直的便是竊取了。要長此放任下去,非鬧到家產盡絕不止,你自己把心眼放
    明白些,趁早打好了主意,到底是告他呢,還是不去告他呢?
    (誰知這般引導於他,均不發生效力,李成聽完以後,毫不猶豫的說道)
李 成:方才我已經回明老爺了,無論怎樣,我是不樂於追究的。
    (何別駕一聽,覺得這件事實在有些奇怪)
何別駕:我倒要問一問,你是為著什麼緣故,不肯告他呢?
    (李成頓一頓,方才開言道)
方 才:不瞞老爺說,我現在只是孤身一人,而且又得了這般冤孽之症,眼看著是死期不
    遠,還有什麼心腸,照顧到身外之物。況且我跟他,從前在一處打過仗,不但同
    過甘苦,還要算共過死生。如今他是為所迫,方才作這種事情來,又何必一定認
    真,傷了彼此的情誼呢。
    
    
134**時間: 地點:
    (當時何別駕聽了,覺得這個話似乎也未常無理,但總想著,一個當軍人的,未
    (必能夠如此看得開,總疑惑其中另有別的情節。)
    
    
135**時間: 地點:
    (忽然又心中一動,想起金宏曾經說過,失主不檢舉,衙門不追究,只要他的朋
    (友不訟他盜竊,他的罪名便不會成立。)
    (據這種口氣,他簡直是成算在胸,有所恃而不恐了。)
    (看來他必有挾制著李成的地方,所以才肆無忌憚若此,我只須略用手段,這事
    (便不難水落石出了。)
    (何別駕想到這裡,已自有了打算。)
    (他只顧這麼一多事,不要緊,多年冤沉海底的事情,可就要一旦發露,這也是
    (天理昭彰,不由人算的了。)
    (當下何別駕主見已定,便叫先把李成押下去,好生照顧,不可難為於他。)
    (這是因為李成並不曾犯罪,所以才這般吩咐。)
    (隨命把金宏提上堂來。)
    (只見他朝上跪下時,臉上表現一種怨恨之色。)
    (這是金宏,因為從前會面,既肯念其同鄉之情,格外關切,此時就該寬恕免究
    (,方是全始全終之道,為什麼偏要吹毛求疵,非辦自己罪名不可,這不是在理
    (上講不下去嗎?他可哪裡曉得,這位老同鄉,單有一種古怪的脾氣呢。)
    
    
136**時間: 地點:
    (再說何別駕,見金宏跪在下面,便冷笑道)
何別駕:你以為你的朋友不告你麼,卻不料那李成,已把你竊取他東西的罪名,實行控訴
    了。你從先說,失主不檢舉,衙門不追究,這話也未常無理,無奈人家的心思,
    不能如你的期望,只怕事到今天,你要逃不出公道去了。
    (金宏不聽猶可,陡然聽了這個話,不由得濃眉直豎,怪眼圓翻,帶出一種又是
    (驚愕又是憤怒的神情,厲聲說道)
金 宏:這話當真麼?
何別駕:怎麼不真,他還告你竊取他的東西,並不是一次兩次呢。
金 宏:(金宏切齒說道)好個膽大的李成,他莫非要自己作死。如今他在哪裡?我要當
    面問上一問。
何別駕:難道不曉得他有病麼。這些話,都是他親口對差役說的,自然沒有舛錯。現在他
    把告你的呈子,已經找人寫好,遞將上來。我想你也就沒有可說的了。
何別駕:(誰知金宏聽到此處,忽然昂起頭來,發了一陣狂笑,滿臉上帶出一種懷恨報復
    (的神氣,哼了一聲道)我沒得說麼,要說的可正多著咧。
    (  他既無情,我也無義,豁得兩敗俱傷,誰也不用顧誰。
    (他說到這裡,便把眼望著堂上,很堅決的說道)
金 宏:他既然告我,我這裡還要告他哩!
    (何別駕一所,不禁滿心高興,以為是自己料事如神,果然略使手段,便把他們
    (的陰私事情,給挑撥出來了。)
當 下:(當下便問道)你告他什麼。莫非說他也偷過人家的東西嗎?
當 下:(只見金宏把眉毛一挑,眼珠子一瞪,厲聲說道)偷人的東西,算得什麼。我要
    告的,他是個殺人的兇犯!
    (這一驚人的語言,陡然從舌尖吐露,不亞如暴風驟起,巨雷忽鳴,實乃出人意
    (料之外。)
    (不但何別駕聽了驚愕異常,其時所有一干伺候人役,無一個不癡呆呆地發愣,
    (覺得這件事情,眼看著就要拐彎,從盜竊的小案要引出凶殺的大案。)
    (峰回谷轉,要成了案中案咧。)
    (何別駕定了一定神,方才向金宏問道)
方 才:公堂之事,非同兒戲。你的話,可是當真麼?
金 宏:(金宏接口道)怎麼不當真,不過我說了出來,就是怕你不敢辦。
    (何別駕聽了這個話,不由得氣往上撞道)
不由得:你怎麼見得我不敢辦?
金 宏:(金宏冷笑道)你不用叫橫,我說的全是實情。這件冤屈的案子,已經有十來年
    了。如今要兜翻出來,不但你們保甲局擔著不是,就連前任制台,都擔著不是呢
    。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委員,官兒就好比芝麻粒兒那麼大。你自己想想,能擔得起
    來嗎?
    (這番話一說出來,公堂上坐著的官兒,站著的衙役,都目定口呆了。)
    (何別駕心中暗想,這事可鬧大了,我用的這種釣魚手段,原想是釣個金鉤蝦米
    (,至多也不過是個金色鯉魚,誰想把個龍王爺給釣上來咧。)
    (但是公堂上眾目睽睽,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怎麼能夠說不往下問呢。)
    (好在他已經說明,這件冤屈的案子,已是十來年的事了,縱然舊案重提,事情
    (擴大,也牽連不到自己的身上,而且也得罪不著現在的上司,待問明白了以後
    (,可以去回總辦。)
    (總辦還辦不動時,不妨去回制台,那時說不定,因為自己審案有功,還許要得
    (個異常勞勛呢。)
    (他當時把利害兩層都斟酌好了,這才向金宏說道)
不由得:你不要這樣講,從來國家的王法,照例是公事公辦。豈不聞有兩句俗語,是王子
    犯法,與庶民同罪麼。我雖然提不起來,自然還有提得起來的人。但不知你說的
    事情果真?
金 宏:怎麼不真,想當初這件案子,曾經轟動一時,如今雖說事隔多年,但是提了起來
    ,想來是無人不曉。
何別駕:不知你說的,究竟是哪件案子?
金 宏:不是別的,就是當年正月初一,花牌樓地方出的那件凶殺案子。
    (何別駕聽到這裡,點了一點頭道)
何別駕:這件案子,我也知道,不過據我所聞,此案曾經制台親審,把主使之人,以及殺
    人的兇犯,全都正了法了,算是兩命抵了一命,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不料金宏聽了,哈哈一笑道)
金 宏:你曉得什麼,可憐那個和尚,跟那個姓蔡的屠戶,白白地項上餐刀,當了替死之
    鬼。他們這場天大的冤屈,只有我們三個人知曉。今天從我口中,把機關洩露,
    這可也算活該呢。
    
    
137**時間: 地點:
    (當時金宏這話說出來,自然是人人注目,個個驚心。)
    (但是內中有一個人,尤其感受了絕大的刺激。)
    (你道這人是誰?原來就是蔡屠戶的妻弟李剛,上文書中曾經表過,他已當了保
    (甲局內一名站堂的差役,此時在無意之中,忽然聽了這番話,能夠有個不動心
    (的嗎?)
    
    
138**時間: 地點:
    (再說何別駕,見自己用誘供之法,引出這出乎意外的奇供來,雖說不免驚駭,
    (卻也有些得意,因為這樣收穫,實在是意想不到的。)
隨 即:依你說,那個殺人的兇犯,到底是誰呢?
金 宏:不是別人,就是李成。
何別駕:你這話果能靠得住麼?
金 宏:(金宏又笑道)怎麼靠不住,當初我跟陳禹二人,是在場目睹的,只是沒有幫助
    他動手罷了。
何別駕:那個被殺的,卻是何人?
金 宏:那人喚叫馬標。當初我們四個人,原是在一處吃糧當差的,可以說是共患難的弟
    兄。
何別駕:既然如此,李成卻是所因何故,把他殺了呢?
金 宏:這件事情,說起來可就長了,不是三言五語,所能夠講完的。
何別駕:這個不要緊,你只管慢慢地訴來。
    (金宏哼了一聲,道)
金 宏:你那裡坐著聽,自然沒有什麼不可以。我這裡矮下半截去,還要成篇大套的講話
    ,可實在不大舒服呢。
何別駕:這是公堂上,你又是個犯罪之人,若不成也要想坐下麼?
金 宏:我也不敢那樣妄想,只須放我起來,站著講話,那不等說完了以後,重新再跪下
    呢,實在因為話太多了,這樣爬著講,太憋得慌。
    (何別駕此時急於要聽這套供辭,當然諸事皆可從權)
何別駕:既是這樣,你就姑且站起來講。
    (金宏當即立起身形,又說口渴,討了一杯水喝,這才站在公堂上,把這件案子
    (的始末源流,滔滔不斷的陳述。)
    (何別駕便命招房,替他寫書供辭。)
    (那時除去金宏說話,一點別的聲音也沒有。)
    (因為上自問官,下至人役,都在凝神屏息的聽著,不願從中走漏了一句。)
    (第十三章 花牌樓命案之真相)
    (本書已經寫過十二章去了,花牌樓那件凶殺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始終還在
    (黑暗之中,不得明瞭。)
    
    
139**時間: 地點:
    (如今要從金宏口內,大放光明,沉翳盡掃,想情也是閱者急於所要知道的。)
    (原來那個被殺的馬標,跟那兇手李成,以及吐露真情的金宏,還有不曾出面的
    (陳禹,這四個人,當清廷跟太平天國鏖戰的時代,都是招募來的湘勇,他們不
    (但同營,而且同棚,平日飲食起居,戰時衝鋒陷陣,彼此全在一處。)
    (更兼他們天生桀驁,性情相近,格外覺得投契,便在龐大的團體之中,聯成一
    (個小黨,內中那個馬標,尤其兇悍異常,作出事來,往往使人難堪,因此那三
    (個伙伴,於帶著幾分畏懼之外,還不免有些嫌惡,不過既經結合,一時也拋撇
    (不開,這也是冤家聚頭,所以才有後來那般結果。)
    (好在過著軍營中的生活,除去小小磨擦之外,暫時還沒有絕大的衝突。)
    (及至太平天國覆滅,從先招募來的,以次遣散,這四個人,也就受了淘汰了。
    ()
    (他們當慣了兵,而且又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一旦要再叫他們另謀規矩的職業,
    (好去餬口,不但有些乾不來,簡直的就是不樂意去乾。)
    (於是便由軍營生活,一變而為盜賊的生活。)
    (這種事情,可以說是遣散軍人的結果,也不僅區區他們四個人。)
    (所以那時候,盜風是很熾的。)
    (曾記得某大帥愛女之墓被盜,及至拿著了犯人,卻是他的舊部。)
    (某大帥念其袍澤之情,竟然從寬釋放,這也可想見一魔了。)
    
    
140**時間: 地點:
    (再說那四個當時被遣散在淮安地方,自從改業以後,事情總算得手,連著作了
    (几案,很撈摸了一些油水。)
    (後來由李成提議,要到安慶地方去,因為他本來是個竹工,手藝很不錯,未曾
    (入伍之先,即在那裡作過生意的。)
    (三個人聽了,全都贊成。)
    (他們原是一身如寄,四海為家的,什麼地方又不可以去呢?當下便從淮安的地
    (面,入了安徽的境界。)
    (行程非止一日,這才到了安慶。)
    (也是合該有事。)
    (有一天,李成一個人走在街上,遇見了他舊日同行的朋友,叫作紀順的,兩人
    (立談了一回,紀順便邀他到家裡動員,李成也自欣然願往。)
    (及至到了紀家,待茶待飯,十分親熱。)
    (紀順有個妹妹,喚作阿巧,見了李成,有些眉來眼去。)
    (請想李成能有什麼好心,遇著這個事,自然格外留戀。)
    (偏是那個紀順,枉自生著兩雙眼睛,卻與瞎子一樣,連一點兒的風色也看不來
    (出,還要引狼入室,開門揖盜起來。)
    (他對李成說,近來接了大批的竹工,一人難於趕做,要請給幫忙,就在家中吃
    (住,將來完工以後,少不得照例酬謝的。)
    (李成一聽,正中下懷,立時便答應下來,說今天收拾東西,明日即當踐約。)
    (等到回去以後,見了三個伙伴,便如此這般的把事情言明,說那女子姿色很是
    (不錯,容我勾搭成功,設法將她拐走,到了別的地方,再把她一賣,豈不是一
    (宗穩當的生意。)
    (三人聽了,自然沒有不贊成的道理。)
    (次日李成來到紀家,做起工來,格外肯賣氣力。)
    (紀順見了,非常喜歡,更把他當作至友看待,一切絕無迴避。)
    (紀順的老婆也是個木頭似的人,從不想到有什麼意外。)
    (況且住在一處,也防備不了許多。)
    (白日僅眉眼傳情,黑夜便可開門相就,因此順水行舟,毫無阻難,過了沒有幾
    (天的工夫,李成跟阿巧便已有了苟且之事。)
    (經過一番甘言哄騙之後,阿巧已是允許同逃。)
    (李成便抽空出來,去跟伙伴計議,一切都商量好了,馬標忽然說道)
馬 標:這事有些不妥。你們兩個人,要是同時失蹤,太顯而易見了。那時紀順指名控告
    下來,不但立時追拿,將來還要通緝,眼見得是要走不開的;倘若有了失閃,我
    們三個人也要受到連累,豈不是拐不成人,反把自己害了嗎。
    (金宏跟陳禹一聽,也都齊稱有理。)
李 成:(李成便向馬標問道)依你說,應該怎麼樣呢,莫非費了一番心機,事到如今,
    反倒罷了不成?
馬 標:你不要掃興,我倒有個計較在此。就是由我們三個人,先把她帶走。好在你已經
    說過,工是快要做完的了,只須給你留下地點,隨後趕去,便能會面。這麼一辦
    ,便可一些兒不露痕跡,紀順萬疑不到你的身上來。縱然去告,也只能說是走失
    人口,講不到拐逃二字,豈不是千妥萬當的麼。
    (李成聽了,雖然不大樂意,無奈金宏、陳禹二人,因為自身利害的關係,深恐
    (同時被獲遭擒,實在有些犯不上,所以也極力贊成馬標的主張。)
    (俗話說得好,三人中,則從二人之言。)
    (何況說是四個人內,倒有三人一致呢。)
    (李成至此,有些孤掌難鳴,繼而略加思索,覺得他們三個人,彼此互相監視,
    (大概也不至於出了什麼舛錯,便就委委屈屈的答應了。)
    (及至到得約定的那一日,天光還未破曉之際,馬標便來到紀家門前等候。)
    (李成悄悄地將阿巧領了出來,問金宏、陳禹時,說已在船上等。)
    (李成便對阿巧說,先跟這位朋友走,我隨後就到。)
    (阿巧至此,已入牢籠,還有什麼可講的,只好含悲忍痛,跟著馬標走了。)
    (李成把門掩上,依然回去睡覺,彷彿沒事的一般。)
    (直到天亮以後,大家全都起牀。)
    (紀順夫婦見門虛掩著,心裡把不住的跳,以為是夜間失了盜,等到檢查,東西
    (都不短,只短了一個活人,這才大驚小怪起來。)
    (李成裝作不知,問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便皺眉歎氣的說)
李 成:這可真是想不到的事情。
    (後來又替他們出主意,叫去稟官追究。)
    (誰知紀順活了這麼大,從來就不曾進過衙門,聽了這個話,一時滿腹猶疑,不
    (得開口。)
馬 標:(他老婆便道)算了罷,人已經走了,還找這些麻煩幹什麼。想那姑娘,從先給
    她說婆家,東家她也不樂意,西家她也不點頭,如今不辭而別,一定是跟著人家
    走了。她既然出於本心,咱更樂得省心省事,說不定隔一年半載,再登門來認親
    呢,何必忙著去找她,鬧得費力不討好哇。
    (紀順聽了,便連連點頭,口稱有理。)
    (這件事情,就此偃旗息鼓,便作為罷論了。)
    (李成見他們夫婦如此和平處事,心裡是懊悔得了不得,深恨馬標多事,把貓兒
    (看作老虎了,恨不得立時趕上前去,跟他們一路走,方才放心,無奈一時不得
    (脫身,只好捺住了性子,依然做工。)
    (到得吃過午飯以後,紀順有事出去了,忽見金宏、陳禹二人一同前來找他。)
    (李成吃了一驚,不曉得出了什麼變故。)
    (當下把二人引到自己做工的屋內,悄悄地詢問。)
    (二人都低聲竊罵,說馬標不是個東西。)
    (原來他把阿巧領到船上,設計支開兩個人去買物件,等到回來時,船跟人早已
    (蹤跡不見。)
    (二人沿岸趕了一程,也沒有趕上,阿巧算是叫他一個人給拐走了。)
    (李成至此,方才覺悟以前所說,皆是上了馬標的圈套,分明是自己做熟了的飯
    (,卻讓別人給吃了,心中那番痛恨,自然是難以言喻,恨不能立時找著馬標跟
    (他相拼,才出得這口氣,哪裡還有什麼心腸再往下做工。)
    (等到紀順回來,便推說有兩個同鄉前來找他,有要緊的事情等著去辦,一天也
    (是不能耽擱的。)
    (紀順並不疑心,酬謝了幾兩銀子,三個人便一同走了。)
    (以後離了安慶,又到別的地方去。)
    (金宏跟陳禹,因為事不切己,還不十分在意。)
    (惟獨李成懷著一肚皮的怨憤,滿心想著要發洩,所以隨處留心,要查訪馬標的
    (下落。)
    (無奈這種事,就好比大海撈針一樣,哪裡就會能夠見著,及至日子陳了下去,
    (李成的氣也漸漸平了下來,把這件事情撂到腦後去了。)
    (不料天下遇合,往往不由人算。)
    (有心要找,是找不到的;無心相遇,卻遇得著。)
    (約摸過了一年工夫,三人在鎮江地方,忽然跟馬標會了面。)
    (李成一見,又把從先的怨憤,重新勾起來了,便怒衝衝地向馬標問道)
李 成:阿巧哪裡去了?
馬 標:賣了。
李 成:銀子呢?
馬 標:花了。
李 成:(李成氣得火星亂爆的說道)你憑什麼,要辦這樣欺心的事情?
馬 標:(馬標笑道)這件事情,固然是我不對,但你也很犯不上要動這麼大的氣。咱們
    四個人,原是共過患難的好朋友,無論是一個女人,或是幾百兩銀子,也不至於
    傷了面皮。我事後回思,也很有些懊悔,現在正尋找你們三位,要贖一贖我的過
    錯。今天恰巧遇著,也算是天從人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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