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11**時間: 地點:
    (話說管灰見女兒彤秀不厭長孫肖之貧賤,而轉愛其才,與自家的主意相合,滿
    (心歡喜。)
管 灰:(因又與女兒商量道)這一段婚姻,你我既以為可,便須與長孫無忝議定。若論
    議婚,當請媒妁。若請一個顯宦,他尚未遇,又不合宜。要請一個相知,一時卻
    又沒個相知,不知還是誰好?
彤 秀:請媒固是正禮,但今日又不行聘,又不嫁娶,不過一言以明許可耳。媒似可緩,
    況請媒招搖,未免犯卜成仁之忌,到不如爹爹自言之為相妥也。
    (管灰聽了,點頭道是。)
    (因擇一個吉日,又命家人備了一席酒,請長孫肖對飲。)
    (長孫肖見酒席豐整,異於常時,因訝而請問道)
長孫肖:晚生日日過叨,已愧他山之無補。今無故而又加禮,更令人不敢當。
管 灰:先生請坐。我學生有一言請教,且要轉達令尊堂老夫人,故少致款曲耳。
長孫肖:晚生雖居西席,實忝列子姪,有何訓誨,呼名教之足矣。何勞如此鄭重,敢不拱
    聽。
管 灰:此事本不當自言,竊恐傳言不詳,又忝在師友,故不惜直致。我學生惟一子一女
    。先生所知也。有子有女,則嫁娶關心必明矣。子幼,且姑無論。但思小女正當
    擇婿,故不得物色賢豪。奈青田小邑,王謝寥寥。小女雖非班謝,然酷好塗鴉,
    自不願與賣菜為偶,又不知天心誰屬?做托名考詩,聊以暗卜。前彩葑三題,人
    盡疑是小女拒絕卜子,而小女實非有意,亦卜子之無才,自為拒絕耳。設天心有
    在,使卜子亦如先生慨題三詩,則小女何辭,我學生何辭。即使卜子自不能題,
    默而退,先生雖高才,亦不便奪而代題。誰知天心有在,卜子不自題,轉又逼先
    生題之。即先生之勉強而題,亦不知小女於歸之志,已奉天心而決於此三詩矣。
    此小女之私也。至於我學生,春遊一遇,亦已願具紅絲。即今屈之西席,故假此
    留玉。然而不敢明言者,恐閨中眼淺,不識未化之鵬。今不意彩葑三詠,又暗中
    屏雀,父女同心。故緬顏以告,不識先生亦願解江臯之佩否?
    (長孫肖聽了,驚訝)
驚 訝:老先生大人也,正人也,何忽發此不情之論,使我晚生面赤汗下,而置身無地也
    。
管 灰:此肺腑之言,何謂不情?
長孫肖:竊聞婚姻匹配也,從來魚不偶龍,犬難偕虎。老先生階近三台,位居八座。晚生
    韋布匹夫,草茅一介,引作菟蘿,情乎不情乎,還求檢點。
    (管灰聽了,不悅道)
管 灰:此世俗之言也。長孫兄才橫一世,眼空四海,何亦以此掛之齒頰,莫非薄我管春
    吹為世俗人,而故為是世俗言以相輕耳?
長孫肖:(長孫肖驚謝道)晚生怎敢。實慚非分。
    (。)
管 灰:玉在璞中,必待剖而後知;劍埋岳底,定俟抉而始見,皆盲目人也。漂母之飯韓
    信,青蓮之援郭令,皆具明眼於未遇之先。我管春吹雖無遠識,不敢上比漂母青
    蓮,亦不敢以世俗自待。若以世俗自待,則衣冠門第中,未嘗無婿。何舍天官之
    子,而注意於書生。或亦有睹於鳳毛之一斑耳。兄勿自小。
長孫肖:雖蒙青眼,只恐以未來之浮雲,辱當前之白日,不敢耳。
管 灰:先生異日之前程,若不知今日之期許,則是我學生與小女失眼,與先生無干,先
    生不必慮。但只請問先生,以小女之不才不淑,不識還是願娶,還是不願娶?便
    一言而決矣。
長孫肖:(長孫肖驚笑道)老先生是何言也,草木皆知向日,蜂蝶亦望銜春,何況鍾情我
    輩。天衣豈不願著,胡麻豈不願飯,瓊漿豈不願飲,但愁無福耳。
    (管灰聽了,大喜道)
管 灰:無忝既如此說,則婚姻定矣。本當請證盟於月老,又恐聞之卜子,觸其慚憤,莫
    若且隱而勿露。但我與無忝一言既出,千金不移,無忝須慎之。
長孫肖:天地既生成一物,一物何敢自外於天地。長孫肖既蒙岳丈大人格外垂憐,即當引
    一絲為聘。然恨貧不即具,且先請一拜,以正名分。
    (因立起身,移一椅於上,要請管灰坐拜。)
    (管灰也就不辭,忙命鋪氈,竟立於上,還兩禮受其兩禮。)
    (拜畢,竟撤長孫肖上席之座,坐於傍席,重複歡飲。)
管 灰:此事尚欲緩議,不期新奉朝命召還。昨曾三疏,以老病上請,俱不蒙憐准,不得
    不行。但無故而召,北行不知是禍是福,倘有變端,恐兒女無托,故倉促定之。
    欲無忝暫且小棲荊棘,無遠念故鄉,一可潛修,一可依傍。若思青紫,縱不欲冒
    藉青田,而南監亦功名之地,可無慮也。
長孫肖:鳥之眷戀故林者,亦繞遍南枝,無可惜耳。今既受恩於此,自努力詩書,以附台
    望,又誰肯捨近而求遠?
管 灰:(管灰大喜道)無忝之言,更快我心,我可北行無慮矣。
    (翁婿又快飲數杯方散。)
    (隨與彤秀說知,彤秀亦喜。)
    (到了次日,管灰又欲鄭重其事,又叫長孫肖報知其母親夫人。)
    (又親自往拜,以明其確。)
祖夫人:(祖夫人又與兒子長孫肖商量道)這頭親事,乃汝天大之喜。雖管侍郎知汝貧賤
    ,不逼你行聘。然行聘乃男家必不可少之事,豈可一絲也無。你父親當時聘我,
    曾有一個玉支璣,顏色光潤潔白,是件古物,我甚愛他不捨得,故至今尚藏在篋
    中,莫若取出來與你送去,聊以表意。雖不大貴重,又還強似沒有,不知你意下
    何如?
長孫肖:我倒忘了。父親在日常對我說,這玉支璣是件古物。孩兒因貪讀書,竟不曾取看
    ,不知可拿得出否?
    (祖夫人忙取了出來,付與兒子。)
    (長孫肖接了一看,卻是一塊美玉,高有二寸,圍轉約有六七寸,顏色潔白,玉
    (情甚是溫潤,玉氣甚是和柔,果是一件古物。)
    (花紋俱琢著河洲雎鳥,又甚合宜。)
    (滿心歡喜,因對母親說道)
長孫肖:古人曾以荊釵為聘,這個玉支璣,豈不又勝似荊釵麼!
長孫肖:(就將原收藏的錦幅包裹好了,親自送與管灰道)多蒙岳父大人美意,家母感激
    不勝,即欲敬致一絲,以光溫鏡。無奈窮途羞澀,孤寒莫致。萬不得已,謹以家
    藏玉支璣一枚,獻之梭杼之前,聊備七襄之用。又愧荊釵之不如,統望岳父大人
    包涵而存之為感。
    (管灰看了,見是一塊古玉,十分精良。)
管 灰:(因歎說道)金谷荒園,方有遺珠;胭脂廢井,乃流紅水。睹此瓊瑤,足徵世宦
    。
管 灰:(因自攜了入去,付與女兒道)此長孫之聘也。名雖玉支璣,實是一個玉鎮紙,
    正好為你朝夕臨摹之用。
    (彤秀看了半晌,十分喜愛。)
彤 秀:(因說道)玉支璣三字,名甚風雅,到是個絕妙詩題。孩兒欲題一詩以識其事,
    不知可否?
管 灰:(管灰笑道)題得出自是韻事。但支璣二字,枯淡之極,恐難下筆。
彤 秀:不打緊,待孩兒做來,請爹爹看。
    (遂走筆題七言律一首《詠玉支璣》:
    (  光同日月照流黃,織女提攜展七襄。)
    (錦字欲欹斜□近,回文正對直承當。)
    (偏偏側聽梭聲急,頂正平看杼影忙。)
    (莫認銀河舊時石,功成龍袞易瓊章。)
    
    (管灰看了,大加稱賞道)
管 灰:我兒,不是我自贊你,要做此詩,只怕青田縣裡不能再有一人矣。你有如此慧才
    ,若嫁不得一個才子,真是明珠暗投也。
    (隨即取出與長孫肖看。)
    (長孫肖看了,連聲贊歎道)
長孫肖:如此枯題,做得如此風雅,真仙才也!物不足重,得此詩而增重矣。
    
    
12**時間: 地點:
    (自此愈加欽敬。)
    (正是:     慢誇蟬薄與蛾長,畢竟枚分才子香。)
    (若使一鴉涂不就,傾城傾國也尋常。)
    (彼此愛才,互相敬重,且按下不題。)
    
    
13**時間: 地點:
    (且說管灰過不得月餘,因朝命不久,府縣屢催,知留不住,只得別了兒女與女
    (婿,竟長行進京去了。)
    (正是:
    (  既已為臣子,何能復顧家?)
    (空教兒女目,目目望京華。)
    (管灰行後,卜成仁打聽得知,歡喜以為得計。)
卜成仁:(因請強之良來商量道)既承兄妙計,今已將管老調入朝矣。家中止存得一個幼
    女,一個弱子,似乎可以蠻做了。但不知還是怎生蠻起,幸長兄教我。
強之良:管老雖被用入朝,不料如今卻又有一個比管老更加親切的在家,也必須調開才妙
    。
    (卜成仁聽了,先吃一驚,後又想想笑道)
卜成仁:這是仁兄戲我。管小姐除了父親,再有那個親切?
強之良:我怎敢戲兄。前日那個做詩的長孫肖,如今現在他家,豈不又更親切。
卜成仁:他一個西席先生,只好教兒子讀書,怎麼管得女兒的婚姻。雖有如無,怎說親切
    ?
強之良:兄原來還不知道,那長孫肖如今不是先生,已悄悄偏背兄做了女婿了,豈不比父
    親更加親切。
    (卜成仁聽了,駭然道)
卜成仁:哪有此事,恐怕不確?
強之良:怎麼不確,聘已行了。
卜成仁:我一個天官公子,千推萬阻不肯嫁。為何一個窮不了的教書先生,轉不知不覺就
    許與他。
強之良:有個緣故,原來前日要你做的那三首詩,是管小姐暗禱於天,有人做成,便情願
    嫁他。那日兄不做也罷了,不期兄轉逼長孫肖做了。管小姐只認詩不認人,故轉
    甘心許嫁於他,竟受了他的聘物。
    (卜成仁聽說是真,氣得暴跳如雷,大罵道)
卜成仁:長孫肖這小畜生,怎敢賣弄有才,奪我之婚,此仇不供戴天矣。我必置之於死,
    方才出的這口惡氣。且問你,你方才說已行過聘了,他一個窮鬼有甚禮物?
強之良:他只因那三首詩投其所好,遂愛親做親,哪裡有一毫禮物,只將一塊石頭充作古
    玉,替他起個美名叫做玉支璣,送過去管老就寶一般的受了。又叫女兒做一首玉
    支璣的詩答他。
卜成仁:這首詩,可知是怎樣的?
強之良:我恐兄不信,已先央人抄得在此。
    (隨取出與他看。)
    (卜成仁看了直氣得手足冰冷,連話都說不出。)
    (直呆了半晌,方氣衝衝發狠道)
卜成仁:我卜成仁,若容長孫肖這小畜生在青田縣奪了這頭親事去,我也不要做人了!
強之良:兄不消氣得,要處他也不難,自有妙法。
卜成仁:我肚裡恨他不過,也等不得你的妙法。且先叫人蠻做一番,將那畜生捉出來,打
    他個半死,看他哪裡去告我來!
強之良:蠻做這題目,雖直截痛快,只好留在後邊收場,如今尚行不得。
卜成仁:為何行不得?
強之良:如今這長孫小畜生,不獨是管老的西賓,卻又是他的東牀了。你若打了他,他雖
    沒本事告你,必報知管老。管老自然要動氣;動起氣來,或出揭,或上疏,未免
    又要波及尊公老大人費心。雖未必便弱於他,只覺驚天動地非智者所為。莫若且
    耍他一耍,使他沒趣。他沒趣,則管小姐必無顏而追悔,乘其追悔,再使能言人
    炫惑之,亦一機也。倘有機會可圖,去邪歸正,豈不大妙。如萬萬不妥,必須蠻
    做,亦必稟知尊公大人,尋一事先把管老差出,然後一邊毒打,一邊強娶,便可
    一戰而成功矣。既成功之後,縱管老有言,而生米已成熟飯,料不至於斷離矣。
    (卜成仁聽了,方大喜道)
卜成仁:兄之妙算,前前後後俱慮得分明,真不減周郎矣。但請教,如今耍耍他,卻是怎
    生?
強之良:這長孫肖的父親,曾在青田做過三年知縣,後來死在任上,故長孫肖流落於此。
    如今耍耍他,只說他前日行聘的這件玉支璣,原是縣庫中的官物,被他偷盜了出
    來的。兄須去囑托李知縣,要他行一張牌,拿長孫肖去嚴追還庫,則這一場沒趣
    ,也夠他受用了。況他們的婚姻,以此物為聘。此物若追了還官,則他們的婚姻
    依舊無著落。他們的婚姻無著落,則仁兄的婚姻,又可復議矣。
    (卜成仁聽了,喜得抓耳揉腮道)
卜成仁:好妙計!好妙計!待我就去與李知縣說過。
    (次日,果然來面見知縣,將前情與他說了,要他出牌去追長孫肖的玉支璣。)
    (李知縣聽了,沉吟道)
李知縣:詞訟可以武斷,贓物可以嚴追。若庫中之物,皆有冊籍記詮,怎可以無為有,無
    故追求?
卜成仁:此舉也非定要入他盜庫之罪。不過恨他奪治晚生之婚,借此以辱之耳。便追不出
    玉支璣,而行牌查驗,招搖耳目,削他面皮,亦可消治晚生之儡塊。
    (李知縣因他父親現在吏部,不敢違拗,只得出了一張牌,差了兩人拿長孫肖,
    (追玉支璣還庫。)
    (長孫肖見了牌,大怒道)
長孫肖:玉支璣乃吾家故物,怎麼倒要追還庫?
李知縣:(因挺身來見李知縣)眼前的贓私貨物,縣印在老父母大人之手,多少有無可以
    冤人。若數年前之庫物,冊籍現在,記注分明,不獨不能私藏一物,便要妄增一
    物,卻也不能。十年前有甚玉支璣存庫,被先人盜去?不瞞老父母大人說,先人
    在青田做了三年官,止吃得青田一口水。只怕在廷的老成書吏還有知道的。老父
    母大人若不信,可喚幾個一問。清廉如此,怎肯盜庫中之物?就是盜庫中之物,
    也須取出冊籍來,當堂一查,是某年某月某日失去,方能服人。且既失去,老父
    母為何一向不查,只捱到今日?勢利雖然要行,廉恥也不可盡喪。
    (李知縣出牌拿長孫肖,止不過盡卜公子情,原也無意要追求到底。)
    (今反被長孫肖挺撞了幾句,按納不定,便勃然大怒道)
長孫肖:你說你父親清廉,是明明譏誚我貪污了。一向不查者,無蹤跡也。你今已露蹤跡
    ,安得不查?你若要取出冊籍來,當堂細查,且待你中了進士,做了上司,再來
    查也不遲,此時只怕還早。且你怎知我勢利?怎知我廉恥喪盡?若不看你父親同
    官體面,重重責你。
    (因吩咐差人帶出,限三日內要交玉支現,如無,痛懲不貸。)
    (長孫肖還打帳要與他辯白,李知縣早已起身退堂矣。)
    (只得走了出來,對著縣門大罵。)
    (只因這一罵,有分教:急急喪家,忙忙分路。)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慧女心靈用假聘消真禍 奸人計拙裝暗鬼哄明人)
    (詞曰:
    (  貪眠一枕,思涼一扇,既已滿其所望。)
    (捕風捉影任慌張,自包管輕輕而放。)
    (好形容憐才模樣,裝得未嘗不象。)
    (誰知明眼吐還吞,絕不許金鉤釣上。)
    (右調《鵲橋仙》)
    
    
14**時間: 地點:
    (話說長孫肖被縣尊著人押出,限三日內要交玉支璣。)
    (要出揭貼到府上去講,差人又押住不放。)
    (欲要央人情來說,管侍郎又進京去了,別無相知。)
    (東邊講冤,西邊說屈,倏忽之間就過了兩日。)
    (到第三日上,差人也不管有無,竟押他到縣裡來。)
    (李縣尊坐在堂上看見了,就問差人道)
李縣尊:這玉支璣有了麼?
長孫肖:(差人稟道)還不曾有。
李縣尊:(李縣尊因又問長孫肖道)這玉支璣端的還是有,還是沒有?
長孫肖:怎麼沒有!
李縣尊:既有,為何不取出來完庫?
長孫肖:有便有,卻是我祖傳的故物,又不取之庫中,為何完庫?
李縣尊:我庫中失了玉支璣,你家現有玉支璣,就不是庫物,也該取來一驗,為何抗違不
    肯取出?
長孫肖:未奉之先,已作聘財用去,教我怎生取來?
李縣尊:你作聘誰家,可報上來,待我差人去取。
長孫肖:又不是賊贓,又不是盜物,叫我報些甚麼。婚姻吉禮,怎說個差人去取。老父母
    大人,無非受人之托,借此辱我。我辱便受了,只要老父母大人常常在此作父母
    便好,只要我書生常常貧賤才好。
    (李縣尊聽了,愈加惱怒道)
愈 加:書生何一狂至此。你就中了舉人,進士,也難為我父母不得。這且不與你計較,
    只是你盜了我庫中的玉支璣,卻要還我。你倚著是前官的兒子,道我不便責罰你
    麼!我如今只申文書,解你到府堂上去,只怕盜庫有贓,就要死哩!
    (一面說,一面就叫刑房寫文書。)
愈 加:(正亂著,忽見一個老家人手捧著一個小錦包袱,一個名帖,當堂跪下道)有事
    稟上老爺。
    (衙役先取名帖上去。)
    (李縣尊一看,見是管侍郎的名字,就問道)
李縣尊:你家老爺已進京去了,又有何事稟我?
老家人:正為家老爺已進京,家小姐有事要稟老爺,不敢擅專,故先以家老爺名帖稟明。
李縣尊:你家小姐有甚事稟我?
老家人:這長孫相公,家老爺一向請他作西賓,教小公子,是老爺知道的。後來家老爺因
    愛他有才,又將家小姐許嫁與他。家老爺臨行,長孫相公恐盟言無據,遂行了一
    件古物,叫做玉支璣為聘。家老爺原是愛親做親,故不論貴賤好歹,竟受了付與
    家小姐收藏。家小姐昨日聞得老爺庫中失了玉支璣,問長孫相公追求。長孫相公
    又行作聘財,不便復取,故家小姐命小人呈上老爺查取,故家小姐命小人呈上老
    爺查驗。若果是庫中之物,求老爺念同官之雅,還庫消牌。若不是庫中之物,求
    老爺給還別追。
    (說完遂將小錦袱呈上。)
李知縣:(李知縣見了大喜道)這才是道理,畢竟是閥閱人家不同。
    (因開錦袱一看,見是一塊美玉,上面刻著玉支璣三個篆字。)
    (他原是□□,哪裡認得真假。)
    (見有一個玉支璣,就收了道)
老家人:正是它,正是它。若論長孫肖私盜官物,本該申上司定罪。姑念前官體面,又要
    看管老爺西席分上,趕出去不究了。
    (長孫肖見玉支璣被知縣留了,急得只是亂跳道)
長孫肖:也沒個官體,怎麼妄認民物作官物,竟白白受去。
    (還要奔上堂爭講,當不得許多皂隸你推我捺,早趕出縣門之外。)
    (正是:
    (  愛民如子念民生,始盡人間父母情。)
    (名義緣何都不顧,虎威狐假只橫行。)
    (李知縣趕了長孫肖出來,然後叫禮房取一個名帖答還管侍郎。)
李知縣:(又對老家人說道)你回去可拜上小姐,這長孫肖狂生也。既聘物還庫這婚姻還
    須斟酌。
    (老家人謝了,回家報知小姐,小姐微微付之一笑。)
    
    
15**時間: 地點:
    (且說長孫肖回到館中,只認做玉支璣被縣官詐去,十分怨恨道)
長孫肖:天下贓官雖有,卻從不見這樣無廉恥的贓官。庫中又不失物,卻假此詐人。他若
    真解我到上司去,我只求他庫物的冊籍一查看,可有個玉支璣在上面便明白了,
    只恐連他這知縣也做不穩。
小學生:(因對著學生管雷埋怨道)你姐姐的膽子也太小,為何忙忙的就將我一個玉支璣
    送了出來。
管 雷:姐姐說,若不送出這玉支璣,先生縱不怕他,也要費唇舌與他爭論。況李知縣既
    搽了一個花臉,若是沒些因由,怎好歇手。故捨此一塊玉與他,且賣個乾淨,再
    作區處。
長孫肖:這玉支璣,你們仕宦人家看他不在眼裡,卻實實是我長孫氏一件傳家的玉物。況
    今日行聘到你家,又有許多名義在上面,怎輕輕說個一塊玉。
管 雷:先生說的是前日行聘的玉支璣麼,這個自然是一件寶物。家父受了,付與家姐作
    鎮紙,朝朝玩弄,愛不釋手,誰說一塊玉。說一塊玉的是今日送與李知縣的。
    (長孫肖聽了,又驚又喜道)
又 驚:難道送李知縣的又是一塊玉?
管 雷:那是一個假的,若真的豈肯輕易送出。
長孫肖:(長孫肖疑惑道)若是假的,李知縣為何欣然領受?
管 雷:這話,門生也曾問過家姐,家姐說,若是庫中果有一個玉支璣失去,便有識認。
    此不過李知縣受人請托,借此胡賴,焉能辨別真假。故說得對針,便胡慮受去。
長孫肖:既送去是假的,這真的如今何在?
管 雷:現在姐姐房中。
長孫肖:(長孫肖沉吟道)果然在麼?
管 雷:難道門生敢欺先生。先生若不信,待門生取來與先生看看。
    (一面說,一面就走入去,取了出來,與長孫肖看)
長孫肖:這不是真玉支璣麼!
    (長孫肖看見是真,只喜得眉歡眼笑,手舞足蹈。)
長孫肖:(因稱贊道)你令姐真同仙人了。既有前日詠雪之詩才,又有今日解紛之妙智。
    一團靈慧,匪夷所思。使人自□身心,頑石朽木矣。愧殺,愧殺。
    
    
16**時間: 地點:
    (自此愈加敬重,且按下不題。)
    
    
17**時間: 地點:
    (且說李知縣,既追出玉支璣,便即刻差人報知卜成仁,要做個天大的分上。)
    (卜成仁見說追出玉支璣,只道長孫肖沒了把臂,歡喜不過。)
    (因又請了強之良來,與他算計道)
與 他:長孫肖行聘的玉支璣,已被老李追出來了,這段婚姻,已算得有些沒趣,如今卻
    將何計,再去算他一算?
強之良:懸殊問你,他的玉支璣又不是真正庫物,長孫肖為何就肯輕輕送出。
卜成仁:長孫肖哪裡就肯送出,被老李百般勒逼只是不肯。轉是管小姐聞知其事,恐怕累
    及,故叫一個老家人當堂呈出。
強之良:(強之良聽了大喜道)既是管小姐肯叫人呈出,則管小姐看得此物不重,而心已
    活矣。為今之計,只消再去散謠言,布虛影,兩邊播弄,則此婚將不搖而自動矣
    。
卜成仁:這謠言虛影,卻怎生布散?
強之良:不打緊,只消兩個朋友,只說慕他之才,與他交結,將他引離了管侍郎之館,東
    西遊蕩。然後再假作他輕薄管小姐的詩文,或是另自求婚的言語,使人流散入管
    小姐之耳,則管小姐自然聞之不喜而變心矣。再托極能言的謀婆,去誇公子的富
    貴多情,並愛慕之私,則不怕他少年閨秀,不慢慢捨短而從長矣。
卜成仁:(卜成仁聽了大喜道)真是神鬼不測。但如今要引長孫肖遊蕩,央別朋友又不如
    就央兄之有竅。
強之良:就是小弟也可,但須有一個所在著落,方可留連。
卜成仁:這青田縣,小弟有個東莊在此,不知可好?
強之良:既有寶莊,自然妙了。但不知寶莊在於何處?
卜成仁:不遠,就在這青田城東,只好二三里,一路嬌花新柳,頗堪遊賞。
強之良:既有此妙地,兄可先往東莊,備下酒肴。待小弟去作漁父,將他引來款留兩日,
    透出他的詩文言語來,便好散佈去,以為指實。
    (二人算計定了。)
    (到了次日,強之良果拿了一個名帖,竟到管侍郎館中來拜長孫肖。)
長孫肖:(長孫肖迎著道)強先生久違了,一向為何不蒙一顧?
強之良:前日領教長孫兄風流儒雅之章,便已心醉。後又傳聞管侍郎彩葑秣馬三詩,愈令
    人渴想,幾欲追隨左右,以明景仰,苦為塵俗所拘,不能如願。今幸片時擺脫,
    又見風日甚佳,故特來求教,以消積況。
長孫肖:過蒙獎誇,感激不勝。又辱下臨,更不敢當,但不知強先生尊府何處,乞示知,
    以便竭誠進謁。
強之良:小弟蝸居,甚是委曲。無忝兄既辱賜顧,小引願自為引導。
    (長孫肖既說出要拜,又見他不辭,怎好縮住。)
    (候館童奉過茶,隨取了一個名帖,自袖著遂同強之良走了出來。)
    (走到東城門口,強之良)
強之良:長孫兄下顧的盛意,小弟已領了,何必定到寒舍。況此時風日正美,何不同出城
    外閒步兩步,使小弟得親近片時,便勝於垂顧多矣。
長孫肖:(長孫肖笑)借他途以代升堂入室,恐無此趨拜之理。
強之良:所差者門戶耳,然步亦步,趨亦趨,較之孔子之闕亡而往,豈不更為親切乎。
    (二人相視而笑,遂平攜著手兒步出城外。)
    (行幾步,看看花。)
    (又行幾步,看看柳,早不知不覺走到東莊門前。)
    (強之良只推不知,假說道)
強之良:好個齊整莊院在此郊外,我們進去步步,將也無妨。
    (遂相攜入去。)
強之良:(剛入到堂前,只見堂上走下一個人來,笑笑道)二位仁兄,何為有此高興,直
    走到這裡?
    (長孫肖即將那人一看,方認得就是向日為求管侍郎婚姻,做詩不出的卜公子。
    ()
長孫肖:(因說道)小弟偶同強兄閒步,卜兄也為何有興到此?
卜成仁:此即小莊也。小弟避俗,時時住在這裡。
強之良:原來就是寶莊,這卻妙呀。
    (卜成仁因請二人到堂上去相見。)
    (相見過,三人坐定,莊童奉上茶來。)
    (茶罷,卜成仁又引二人到各處去賞玩。)
    (強之良到一處愛一處,贊不絕口,長孫肖也未免要品題幾句。)
    (又吃了一道茶,長孫肖就要起身。)
卜成仁:(卜成仁忙留下)長孫兄敏捷雄才,當今之太白也,特未遇耳。小弟愛慕,不啻
    饑渴,每欲趨領大教,以快平生。但恨前曲有管老求親一番之芥蒂,不欲造其門
    而登其堂,故抱歉至今。今幸無心中得枉長孫兄之駕,此天遣慰我之饑渴也。正
    好屈留,以為平原丁日之飲,何便輕言別去。
長孫肖:承卜兄著著深情,亦不忍言去。但恨館事牽連,不能從心所欲。
卜成仁:(卜成仁笑道)吾聞孔子師之祖也。東西南北任其周行,亦未嘗死守洙泗,何無
    忝兄坐守也。不敢有離書室,豈學生乃侍郎之子,能責備先生耶?
長孫肖:弟子焉敢靚先生,但先生失職未免自愧。
強之良:無忝兄急急欲歸,是要盡師道。卜兄諄諄留飲,是要盡主道。依小弟論來,天色
    尚早,略略痛飲一番,待小弟相伴而歸,便不失師道、主道並小弟的友道俱盡了
    。
卜成仁:(卜成仁聽了道)這一說還略通,且飲起來再看。
    (長孫肖沒奈何,只得又坐下。)
    
    
18**時間: 地點:
    (須臾酒至,卜成仁送席,就送長孫肖在第一。)
長孫肖:(長孫肖忙推辭道)強兄年長,小弟怎麼敢占。
卜成仁:強兄年雖長,卻是青田本寺人,怎好僭客,只得屈在第二席了。
長孫肖:強兄也曾會過兩次,並未敢僭,今日怎好破格。
卜成仁:兄說會過兩次座位,俱序兄於強兄之下,再無別人,一定就是管春吹家裡了。
長孫肖:果是管老先生座下。卜兄為何知道?
卜成仁:(卜成二道)從來客不序少長,然而客無定處。本家則以鄰家為客,本邑出以外
    邑為客,本郡則以外郡為客本省則以外省為客。聞長孫兄滄州人也,不獨非本邑
    本郡,而且非本省,奈何序起長幼來,不知禮之甚矣。管春吹官至春卿,禮之宗
    伯也。豈不知此乃序兄之坐,不序地而序長幼者。因恃官尊欺兄寒素,而仰館穀
    於彼,故任意輕薄也。
    (強之良聽了,連連點頭道)
連 連:卜兄高論,足開茅塞。今日始知五向僭坐之罪,皆為管春吹所誤也,無忝兄快請
    改正坐了,前罪尚容荊請。
    (長孫肖見他二人如此說,料推不去,只得坐了第一位。)
卜成仁:(卜成仁坐定)偶爾便飯,不敢親送。
    (因叫家人送酒,三人痛飲。)
    (飲了半晌,大家微有些酒意。)
強之良:我常笑人坐井觀天。今聆卜兄高論,方自笑從前識見實實坐井耳。
卜成仁:何以見得?
強之良:小弟因覓館煩難,見長孫兄只一首詩,便蒙管春吹尊之西席,資厚款豐,甚以為
    榮。據卜兄敘坐看來,轉以為輕薄,則小弟從前之見,豈非坐井。
卜成仁:據兄說來,管春吹一發太差。
強之良:怎見得太差?
卜成仁:敘坐不論地,以長孫兄今僑居青田,尚有可原。至於師嚴道尊,執贄拜求,尚恐
    近褻,哪有個考詩而定之理。若延師必待考詩而後定,則其心眼觀師,直如奴隸
    矣。嗚呼,可也莫說小弟得罪,長孫兄是有志之士,為何苟就?
長孫肖:卜兄這論,正論也。所言之志,無以奪之志也。但憑弔古今,賢人君子之出處,
    實萬有不齊,亦難執一而論。譬如孔子問禮於老聘,未聞執贄有禮。黃石教於子
    房,止取進履之恭。或千里而求,或一言而合,大都不從虛文,而貴深知。小弟
    異鄉枯鮒,寄跡村蒙,自分孤生獨死,不期偶遇管宗伯,止一見便爾垂青。若論
    其高義,雖執鞭亦所甘心,何況西席,何況末席。即其考詩,亦不過借此以為去
    留,實非逞金紫而辱絳帳。故小弟訓詁於此,但思感知,而不敢苛求其失禮也。
    不知是否,乞二仁兄教之。
    (卜成仁聽了,大笑道)
卜成仁:長孫兄英雄也,何說此庸人之語。
長孫肖:何謂庸人之語?
卜成仁:長孫兄若不見罪,容小弟說來。
    (未知所說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償金贖聘有心用術反墮人術中 信筆題詩無意求婚早攛身婚內)
    (詞曰:
    (  千方百計將他算,只道他無干。)
    (誰知他算便精神,早已無聲無臭暗謀人。)
    (謀人只道將人葬,自占高枝上。)
    (請無煩惱請無嗔,何期陪茶陪酒折夫人。)
    (右調《虞美人》)
    
    
19**時間: 地點:
    (話說卜成仁、強之良,因欲取出這個玉支璣,要管小姐辭長孫肖之聘,又要長
    (孫肖行作自家之聘,只得又到縣裡來候李知縣。)
長孫肖:(見了說道)前蒙老父母大力,追出長孫肖的玉支璣來。
      若論聘物已無,這婚姻自然要算斷了。奈何長孫肖無恥,說是管小姐送出的
    與他無干,還要胡賴。故治晚生又大膽來求老父母大人,望推家父薄面,委曲賜
    與治晚生領出去,將這段婚姻決絕了,即當繳上,不知老父母大人肯用情否?
李知縣:賢契之命,自當領教。但此物前追出時,已執定是庫中官物,故能追出,才即登
    冊入庫,今日怎好私自取出。
卜成仁:事原不順,本不當求。只因過蒙老父母大人破格垂青故不識進退,為此無厭之求
    。
    (李知縣聽了,躊躇道)
李知縣:庫中官物,是不便取出。萬一台兄必欲要用,只好說公務緊急,取此物變賣,庶
    不致有罪。
卜成仁:(卜成仁忙打一恭道)多感玉成。乞老父母大人定一價,容治晚生備了來領。
李知縣:玉支璣,古之寶物也,價原無定,即千金亦不為多。但在台兄,怎好過取。只備
    百金上庫,以應故事罷了。
    (卜成仁聽了大喜,忙叫家人取了一百兩紋銀,交到縣堂,領了玉支璣回來。)
    (誰知這玉支璣,原非庫中之物,李知縣竟暗暗的將百金笑納了。)
    (正是:
    (  鷗嘴慢言利,休誇蚌肉新。)
    (兩家都有損,便易是漁人。)
    (卜成仁既得了玉支璣,就依著強之良,仍叫張媒婆來見管小姐)
卜成仁:前日小姐追悔,誤將玉支璣交到縣中,無以絕長孫相公之念。今卜公子因慕小姐
    ,便已不惜百金之價繳入縣中,將這玉支璣領了出來,故又著老媳婦來請問小姐
    ,還是怎生交還長孫相公?
管小姐:原來已領回來了,卜公子真好手段。但這玉支璣要在我手中交還他,也不打緊,
    卻不好無故開口。他有事尋我,我便取出來還他,一刀兩斷也好,只是要多費些
    時日。我想卜公子既有手段,又不怕人,何不就明說是問縣官討出,送還長孫相
    公,叫他就作定他妹子之聘。又見得有本事,又見得俠氣,又見得慷慨直截,且
    好先塞倒他無聘之辭,又好後留我更端之地,豈不妙哉。這玉支璣一有著落,則
    我之婚姻不辭而自斷矣。我的主意盡於此,你可報知卜公子,請他上裁。他若是
    沒膽氣,定要我交還也使得,只要從容幾日,不可屢屢來催。
    (張媒婆領了言語,只得又報知卜成仁。)
    (卜成仁聽得說他有手段,滿心歡喜,因又與強之良算計。)
強之良:(強之良大贊道)這管小姐真是多才女子,這話甚是說得中聽。末後兩句,更點
    醒得明白。這玉支璣與其要管小姐伺前伺後的交還他,何不竟等小弟攜去,交付
    與長孫無忝,他自樂受。倘不樂受,也叫他作聘行來,他不好又說個貧而無聘。
    他就看破了,不肯以卜家之物,行卜家之聘,恐怕後來牽扯,少不得要我帶回。
    我帶回,只說是他托我行聘,他也是一張嘴,他如何賴得我過。玉支璣既明明到
    了卜家,則吾兄又可以名正言順去求矣。
    (卜成仁見強之良剖析的明白,愈加歡喜。)
    (因就將玉支璣交付與強之良,去見長孫肖。)
    (正是:
    (  夢中說夢誰知夢,鏡裡看花明是花。)
    (不道醒來移去後,一些形影沒抓拿。)
    (強之良自攜了玉支璣,竟到管家館中,來見長孫肖道)
強之良:無忝兄恭喜了,小弟物來奉賀。
長孫肖:小弟門孤且貧,又未逢青眼,有何喜可賀!
強之良:目下就不貧不孤了。前日卜兄所議的親事,今幸已諧矣。
長孫肖:貧儒寸絲也無,諧之一日,恐不易言。
強之良:實實諧矣。小弟怎敢有欺仁兄。
長孫肖:(長孫肖笑道)此事若諧,莫非朝廷又新定了一款不用聘物之婚禮了。
強之良:(強之良也笑道)聘物雖用,卻有豪俠朋友,肯相假借,這又非婚禮之所能拘矣
    。
長孫肖:假借之事,雖或有之,卻非我長孫肖所敢望也。
強之良:無忝兄反說了。正惟無忝兄才高名重,方有人假借。兄若不信,待小弟取出來與
    兄一看,方知非小弟之妄言也。
強之良:(因在袖中取出玉支璣,放在案上,解開了與長孫肖看道)這豈不是君家故物麼
    ?
    (原來卜成仁在縣中取出假玉支璣,要來攛哄的這段情由,管小姐怕長孫肖說錯
    (了話,已叫兄弟管雷與長孫肖說得明明白白,叫他怎生答應。)
    (故長孫肖一見了玉支璣,假裝驚訝道)
長孫肖:這件物事,已被李知縣強追入庫矣,不知吾兄又從何處得來?
強之良:兄不消驚訝,天下知己能有幾人,總是卜兄敬重仁兄之才品,欲與他令妹仰攀,
    又恐兄以無聘推托,故不惜厚資到縣中贖取出來,以贈仁兄,即為他令妹行聘之
    用。雖貨財不足為重,然卜兄敬兄的這片肝膽,可謂古今無二矣。仁兄不可不知
    。
長孫肖:(長孫肖又驚訝道)原來卜兄為小弟之事,如此費心費財,真高義溥天矣,但恐
    不便。
強之良:為何不便?
長孫肖:定聘者,以我之物,征他之信也。若吾之物,仍是他之物,則此信將何以徵?
強之良:(強之良笑道)兄不要迂了。天下之物,那有常□論。其初。原兄之故物也,不
    意為縣尊追去,則又縣尊之物,而非兄之物矣。今既為卜兄贖出,則又卜兄之物
    ,而非縣尊之物矣。卜兄今既舉而贈兄,則又乃兄之物矣。兄以之為聘,又有小
    弟敬執柯斧,怎見得不足徵信?
長孫肖:長兄高論,固出尋常,但恐不足以服世情。既承卜兄見贈,且容小弟領下,再商
    其可何如?
強之良:留下再商,自當聽兄。但小弟與兄,忝在相知,莫怪小弟說兄縱取青紫如拾芥,
    自有嫦娥相愛,卻還未曾到手。他一個尚書小姐,也未嘗不如嫦娥,又情原唱隨
    ,為何還要再商?
長孫肖:待商者,不是有疑而待決也。只因向日小弟納玉支璣與管岳父時,管小姐曾答一
    詩,前日玉支璣雖被縣尊奪去,而其詩箋仍為小弟收藏。今玉支璣既重取回別聘
    ,則管小姐詠玉支璣這首詩,理應繳還。但思玉支璣,雖稱寶物,必得佳人之題
    而增重。若繳還其詩,而單以物致,只覺減色。若並詩而往,又不相宜。前卜兄
    盛稱其妹詩才過於管,不知可也求得一首為玉支璣添色。若能遂願,則失一詩而
    得一詩,或不至為管小姐所笑,所以欲商也。不知仁兄何以教我?
強之良:他令妹既稱有才,要詩或亦不難。但先去索題,未免露輕薄之相。莫若還是先送
    了玉支璣聘物去,然後求詩方為合體。
長孫肖:此論於禮雖合,卻於情只覺不安。以他之物,為我之聘,若再不賜詠一詩,則要
    認則認,要不認則不認,一聽他為證,我卻全無把臂。小弟所以牢執管小姐之詩
    而不放,也還望仁兄為小弟周旋。
強之良:仁兄既執意如此,小弟怎敢相強。待弟再與卜兄商量,卜兄愛兄敬兄,或者另有
    主意。這玉支璣就留在兄處也不妨。
長孫肖:如此多感。
    (強之良遂放下玉支璣,起身別去。)
    (正是:
    (  將蝦釣鱉雖然巧,順手牽羊卻又乖。)
    (慢道人心多委曲,大都天意有安排。)
    (長孫肖受了管小姐之教,將做詩的題目,去難卜成仁,拿穩卜成仁做不出玉支
    (璣的詩來。)
    (不期卜成仁這個妹子,小名叫做紅絲,是後母所生,與卜成仁不是同胞。)
    (後來後母死了,卜尚書又娶了後母。)
    (這紅絲才三四歲,竟是一個柳乳母撫養成人。)
    (父母既年年在朝做官,後母又不是親娘,哥哥又不是親兄,雖名分叫做母親、
    (哥哥、妹妹,卻情意都不甚相親。)
    (尚書人家廳屋又多,衣食又足。)
    (雖說是一家,卻你前我後,你東我西,竟象三家。)
    (有甚事情方才一會。)
    (所以各人所為,各自並不往來。)
    (這紅絲小姐,雖在閨中孤立,卻天性聰明,凡事一看就知,卻又性情純淑,不
    (在人前賣弄。)
    (到了八九歲上,別無所好,只喜的是看書寫字。)
    (父親一樓書籍,哥哥又全不料理,盡著她朝夕記誦。)
    (只有柳乳母是她的心腹,又喜得柳乳母的父親,是個老教書先生,讀書到有甚
    (不明之處,就叫柳乳母去問他父親。)
    (所以到了十二三歲上,就能詩能文。)
    (往往做了,又叫柳乳母悄悄拿與他父親看,只說是公子做的,不知好壞。)
    (柳教書看了,甚是稱贊道)
柳乳母:原來公子胸中如此大通,實不愧尚書之子。
    (柳乳母報知紅絲小姐,小姐暗暗歡喜,愈加誦讀。)
    (到了一十六歲,竟下筆如神。)
    (紅絲小姐雖有如此才華,卻深藏不露。)
    (不但外人不知,就是自家的母親與哥哥也不知道。)
    (恰好這一日,卜成仁與強之良商量,若不做詩,竟賴做受他之聘,也不為難。
    ()
    (只怕長孫肖不肯還管小姐之詩,則就算受了聘,管小姐也不肯便應承,豈不與
    (不受聘一樣。)
    (再三算計,無可奈何,只得四下裡央朋友代做。)
    (這個也回道題目難,做不來。)
    (那個也辭道,題目沒抓拿,實實做不出。)
    (又抄了管小姐的原詩與人看,人看了,都吐舌道)
只 得:這樣題目的詩,是千遇一的了,如何再做得出。
    (二人再四想不出主意來。)
卜成仁:(卜成仁忽想道)這是個古題目,古人定然做過。我家父親一樓書,內中無數的
    詩集,難道就沒有一首在內,待我去查查看。就是尋不出詩來,倘查著些玉支璣
    的故事,抄出來央人去做,也還容易下手。
強之良:有理,有理。
    (卜成仁遂別了強之良,忙忙來家,一逕走到書樓前來,只見樓門是開的。)
卜成仁:(因問道)樓門為甚開在這裡?
強之良:(侍女答應道)小姐在上面。
卜成仁:(卜成仁暗相道)她又不讀書,在上面做甚麼?
    (急急走上樓上看時,只見妹子紅絲,據著一張大書案,正在那裡拂花箋,打稿
    (兒。)
    (看見卜成仁走來,忙將花箋捲起,立起身來相迎道)
卜成仁:哥哥從哪裡來?
    (卜成仁看見妹子象是個做詩的模樣,心下又驚又喜,也不答是哪裡來。)
卜成仁:(先問道)原來妹子會做詩。做的詩,他的詩怎不與為兄的一看?
紅絲小:晝長無事,聊以消遣,怎算得做詩。方才佛紙,因沒有題目,尚不能下筆。
卜成仁:妙得緊。愚兄有一個題目在此,妹妹既有興,何不做一首與愚兄賞鑒賞鑒?
紅絲小:哥哥,是個甚麼題目?且請寫出來,與妹妹一看。
卜成仁:這題目,雖甚是風雅,卻又甚是枯淡,實難下筆。因見一個閨秀題了一首,十分
    可愛思量要和她一首,卻再做不出。
    (因在袖中將管小姐詩稿兒取出來,付與紅絲道)
管小姐:妹妹若是和得一首出,便要算班謝再出來了。
    (紅絲小姐接了,細細看完)
紅絲小:這題,實實風雅,實實枯淡,已是難於下筆。又被這位才女子出來做了,見更枯
    淡了。莫說難做,就做了,恐亦不能壓倒元白,倒不如不做,藏拙罷。
    (卜成仁看見妹子口角,像個做得出的光景。)
卜成仁:(便一味攛掇道)妹妹一個閨秀女兒,若做得成篇,就是奇事了,怎想要壓倒元
    白?
紅絲小:哥哥既是這等說,待妹子胡涂亂抹一首,以發一笑。但哥哥拿與人看,卻萬萬不
    可說是妹子做的。
    (因將捲起的花箋,重新打開了,信筆和詩道:
    (  奉和《玉支璣》詩步原韻)
    (天孫黼黻理玄黃,杼柚高低我贊襄。)
    (錦縷分開無罣礙,冰絲拿直不能當。)
    (終笛力佐寒衣苦,一片心隨夜織忙。)
    (若問荊山新玉樣,再看何石不成章。)
    (紅絲小姐寫完,遞與卜成仁道)
紅絲小:哥哥試看一看何如?若是不可,就是不要拿去了,恐為外人笑。
    (卜成仁雖看不出好歹,卻見她做得從容,寫得精美,及細細讀去,卻又鏗鏘有
    (韻。)
又 想:是好。
又 想:(因滿心歡喜,稱贊道)真做得好。怎麼妹子有如此才華,連哥哥也瞞著?若不
    是今日看見,哪裡曉得。
    (說罷,就拿了出去。)
    (紅絲不知拿去何用,放心不下,因叫柳乳母暗暗打聽不題。)
    
    
20**時間: 地點:
    (且說卜成仁拿了詩,忙忙又尋見強之良與他看。)
    (強之良看了,大驚道)
強之良:原來古人原有此妙詩,你在哪個集中尋出來的?
卜成仁:(卜成仁笑道)倒不是古人,反是今人。
強之良:(強之良搖著頭道)我不信今人中,有如此高才的男子。
卜成仁:(卜成仁笑道)倒不是男子,反是個女子。
    (強之良聽了,驚訝)
驚 訝:果然是真麼?
卜成仁:(卜成仁笑道)怎麼不真。若不真,這詩是哪裡來的?
強之良:若果真,則是青田縣又出了一個管小姐了,萬望見教是誰?
卜成仁:你道奇也不奇,不是別人,恰恰正是我舍妹。
強之良:既是你令妹有如此美才,何不見仁兄說起?
卜成仁:一向連我也不知道。
    (就將到樓上尋書,撞見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強之良:原來如此。明日仁兄娶了管小姐來家,正好口及唱詠。
卜成仁:這且慢算,且講跟前的了。如今既有了詩,還是如何?
強之良:沒甚如何。待小弟將詩送去,叫他將玉支璣作聘金來。再叫他將管小姐的原詩繳
    去,以便仁兄好求,則一場事定了。若後來令妹之事,只消小弟把嘴掉轉,便一
    毫無用了。
    (二人算計停當,強之良竟送詩來,只因這一送,有分教:將錯就錯,弄假成真
    (。)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無心羅雀羅得了一網全收 有意釣魚釣不著兩頭齊跳)
    (詞曰:
    (  百花深處鶯聲細,才識芳春滋味。)
    (若是雞鳴犬吠,殊覺無關係。)
    (若施掩耳偷鈴計,轉為才人吐氣。)
    (水火料他無濟,誰道終須濟。)
    (右調《桃源憶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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