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４１＊＊時間： 地點：
（話說皮五癩子聽見爆竹之聲，沿途探聽。）
（誰知南門城門口有一個姓張的，開張一個粉團店，今日掛牌開市，門口熱鬧非
（常。）
（排了許多桌凳，上下人共七八個，忙個不了。）
（五爺到了粉團店門口一看，有張案子擺些粉子，堆了一堆：有豆沙的，也有肉
（的，放在案上。）
（外面有些人在塊等粉團，擁擠不開。）
（誰知皮五爺進了店，恭喜了一聲，坐下，聞見粉團，一陣香味到了十二重樓，
（解饞補虛開胃口。）
皮五爺：（皮五爺忍不住開口問道）開店的，你姓什麼？
開 店：（開店的答道）我姓張，弟兄三個，住在南京水西門城外。大家兄叫做張鬆，今
年四十二歲，有個姪兒二十四歲；二家兄叫做張崇，年三十六歲，有一個姪女兒
十八歲；我小的年紀二十八歲，尚未有後代，生過數胎不存。
（談了半會閒話，說畢了，五爺開言叫聲）
五 爺：店東你賒幾個粉團我吃吃。
開 店：（店東說）我今日才開店，利息甚微，未曾大發利市。我小店一概不賒，況尊駕
我又不相識，請到別處去賒罷！
（皮五爺聽見一番話，他有底氣，叫聲）
皮五爺：店東，你看放亮些，開弓沒有回頭箭！一定要你賒麼？當初你家令尊翁姓張，你
們弟兄三個。
（一長一短說了半日話，誰知俱是張三告訴他的話。）
五 爺：你家令尊當日借我家父親四百兩銀子，至今本利未還，到了如今你開了店，認不
得相好的了？我今日來恭喜你的，說賒幾個粉團，你倒一毛都不拔了！爽利些，
是你的造化；若要沒得，就將歷年本利一並算還我，我就罷了；要是沒得還我，
我叫你這個三官店就開不成，同你打場惡官司，花的你乾乾淨淨！
皮五爺：（旁邊站閒的說道）只怕你家是該他的，不然，他如何曉得你家根底？
開 店：是我同他談心的！
皮五爺：（那人道）在我看起來，賒幾個與他罷。
開 店：（開店的不肯）我又沒有大發利市！
皮五爺：（皮五癩子聽見說）你沒有大發利市，我代你發利市！
皮五爺：（腰內拿出大錢一文，朝錢筒內一丟，咕咚咕咚的響，口裡道）一本萬利。
（就走到案上，自己取了一個土絡子，又自己裝了二十個粉團，出得店門）
自 己：姓張的，今日我皮奉山多謝你了！
（五爺拿了粉團家來，喊聲奶奶，叫奶奶吃粉團。）
（奶奶只吃三個，五爺倒吃了十七個。）
（吃畢，他奔叉雞王二家賭去了。）
（一連數日不歸家。）
（不覺光陰易過，到了臘月半邊。）
（只見彤雲密布，瑞雪飄飄。）
（五奶奶在家飽一頓，餓一頓，可憐家中連柴米俱無，清鍋冷灶的挨日子。）
４２＊＊時間： 地點：
（一日晚間，五爺回來，奶奶拉住五爺說）
奶 奶：你妻子在家終日忍餓，你心中可過意得去？
（五爺聞聽此言，叫聲）
五 爺：奶奶，你想想瞧，天下那有男家該養婆娘的？還是奉旨的，還是奉明文的？你看
小心些，我翻過臉來，你試試我的太平拳頭，你嚐嚐看可有點滋味？
（可憐孝姑忍淚吞聲的上牀睡覺。）
（不期次日，皮五爺照常又賭去了，仍到三更回來，口中喊道）
皮五爺：孤王擺駕回宮。
（進了蘆巴門，他見妻子孝姑骨瘦如柴，把他頭髮一揪，打了一個嘴巴子，把孝
（姑一推，跌倒在地）
喊了一：孤王旨下，傳殿前金瓜武士，朕龍性發作，將娘娘貶下冷宮！孤王安寢龍宮睡了
。
（孝姑娘爬起來，叫了一）
叫了一：皮奉山，皮奉山！你要看你妻子，此刻看罷！
（孝姑娘主意想定，欲尋自盡。）
（開了蘆巴門，順城腳根到了一株小槐樹跟前，將汗巾解下，打一個死扣兒，掛
（在枝上。）
（孝姑娘眼淚汪汪，叫了一）
叫了一：爹爹呀！女兒命不好，嫁了一個不長俊的丈夫！沒奈何自盡了罷，料想也沒有個
出頭的日子！
叫了一：（又叫了一）爹爹呀！你陰靈前來領你苦命的女兒去吧！
（姑娘此時正欲自盡，從那一首起了一陣陰風，過處現出一位大理老爹，二次顯
（魂，口中低低的聲音叫了一聲）
姑 娘：親兒呀！為父的海大的冤仇要你報哩！等後來有一位清官到任時，你切切的記著
數句言語。
（說道：
（ 前子孫，後子孫，子孫占了子孫妻。）
（大女子，二女子，前人反被後人欺。）
（要知冤枉事，決開火中土。）
叫了一：（說罷復又低低叫聲）親兒呀！你日後富貴榮華，夫唱婦隨，你不要尋此拙見。
我陰靈引領你到小繼家借貸些須，挨過殘冬，明正大發。
（不言孝姑隨大理老爹的陰魂向小繼家來，再言強氏大娘坐在家中，見雪大風狂
（，天氣寒冷。）
（他身上穿了一件大紅洋縐皮證，加了一件皮綿襖，底下繫了一個皮裙，足下穿
（了氈褶褲子，一雙倩皮球的小占鞋，手上戴了一付紋銀響鐲，叫大爺買了豆腐
（回來預備吃酒。）
（因大爺要房錢回來遲了，奶奶）
奶 奶：這麼冷法，此刻才回來！
（不提小繼進房，將要來的房錢放在梳桌抽屜內。）
（再言強氏大娘同大爺房中端了香油缽子，又挖了一瓢子豬油，拎了一籃子豆腐
（，到了鍋上放下來，點火架柴。）
（正引著火又熄了。）
４３＊＊時間： 地點：
（忽然一個黑團子影了一下，跑出個狸花貓來，唬了一跳。）
（奶奶把火引著了，大爺燒火。）
（奶奶取了一把刀，打了豆腐，用鍋鏟子放香油，把鍋一滑，煎豆腐。）
（還未煎好，忽聽外面有人敲門，乃是婦人之聲。）
奶 奶：罷了！你在外面開心的很，今日有人找上門來了！
奶 奶：（奶奶叫）大爺，你快些開門去！
（大爺到門首開門，誰知大理老爹將孝姑引至小繼門口，叫孝姑敲門，老爹站在
（對過黑影子裡。）
（大爺開門，看見孝姑娘，喊了一）
喊了一：孝妹妹呀，苦壞了你了！我要來看看你，又怕皮五癩子難惹。今日此刻，怎麼認
得前來的？
姑 娘：我同老爹前來與你借幾兩銀子用用。
小 繼：老爹在那一塊呢耶？
姑 娘：（姑娘用手一指）那不是爹爹麼！
（小繼抬頭一看，唬了一跳，只見大理老爹七孔流血，望著小繼點了一點頭；唬
（得小繼篩糠抖戰，亂喊亂叫說）
小 繼：我見了鬼了！
（奶奶連忙問著何事，小繼）
小 繼：孝，孝，孝，妹，妹，妹，同老，老，老，爹，爹，爹前來借銀子的！
（大娘聽見一慌，手一滑，把刀一掉掉在鍋裡，把鍋打了一個洞，豆腐一抖，潑
（在鍋堂內。）
（大娘渾身發抖，戰戰兢兢跑到房內，開了書桌抽屜，取了十兩銀子，就是大爺
（才要家來房錢，叫）
大 爺：大爺，你快，快，快，快送與孝子去罷！
（大爺硬了頭皮，將銀子送出，遞與孝姑。）
（再言強氏同了小繼將大門關好，一直進房，齊奔牀上，連衣服都未曾脫，把被
（蒙了頭，只是發抖。）
大 理：（再言大理老爹叫了一聲）兒呀，走罷！
（引著孝姑且奔東門城腳根。）
（姑娘站在門首，用手推門進來。）
（再言老爹靈魂到了皮五爺牀前，用手一卡，卡住嗓子）
老 爹：你休推夢裡睡覺。
皮五爺：（叫聲）皮奉山，你太狠心！我家女兒嫁在你家，你揉挫他夠了。從此以後改過
便罷，若再行兇，我就要絕你性命！
（把手一鬆，皮五爺一嚇醒了，原來是南柯一夢。）
４４＊＊時間： 地點：
（此時看見天色大亮，欲要起來。）
（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皮奉山賣菜 孫孝姑送灶）
（詩曰：
（ 小本營生走街頭，看著簷前夕陽收。）
（可恨時運全無繼，從此今朝一日休。）
４５＊＊時間： 地點：
（話說皮奉山睡在牀上，忽然驚醒，爬起來看見五娘站在面前，滿眼淚痕，開言
（叫聲）
開 店：五奶奶，你昨日在那一塊去，凍得這模樣？冰冷的何苦來呀！
開 店：（五娘開言，叫）五爺呀！你昨日晚上吃得大醉回來，你一時龍性發作起來，把
我貶下冷宮去的呀！
五 爺：奶奶，你想想瞧，我麻雀子頭上有多大的腦子哩！胡言亂語，我吃飯的傢伙要被
你請下來，看看食嗓哩！
五 爺：從今後要禁言。
奶 奶：我被貶下冷宮裡，想再生無益，欲尋自盡。奔到前面樹上，正要尋死上吊，被我
爹爹靈魂救了我下來，引著我到孫小繼家借貸些須，說挨過殘冬，明年要交好運
，夫榮妻貴了。
（五爺聽了奶奶之言，週身寒毛根根直豎，叫聲）
五 爺：奶奶，你曉得，老爹雖然做鬼，靈得很耶！我被他一卡，卡得我上不得上，下不
得下，說：我兒被你揉挫，下次若再欺他，我就不得過門了。我被他一唬醒了，
驚出了一身冷汗。
奶 奶：奶奶，如今你有了銀子，把我去做生意罷！
（五奶奶叫他掉過臉去，取了一兩多重銀子與他。）
（誰知五爺將銀子拿去，仍奔王二家賭去，輸得乾乾淨淨回來。）
（他家來，到半路想了一派胡言，回來詐銀子。）
（到了家中，看見奶奶、揪住頭髮一索，索了一個斤鬥，叫了一）
叫了一：奶奶，不妨你看那一個，望我說明白。你悄悄的，人不知鬼不覺，瞞著人嫁去！
若是零零的嫁，我是不依的！臉要丟我的，不是好說話！你不妨你此刻同那一個
通姦？你說！
奶 奶：（奶奶一聽）五爺暫息雷霆之怒，權罷虎狼之威！你的妻子雖是公門之女，頗曉
三從四德。你今說此混話，從何而來的？
叫了一：罷呀，若不是看上人，你那白晃晃的銀子是那一塊來的？不妨你說，那一個是色
膽包身了，也不訪訪我五爺爺可好惹的？
（於是二人鬥口。）
奶 奶：五爺，早上你妻子已告訴你的耶！是爹爹引我到小繼家去的耶！你若不信，前面
大樹上你看看去！
（於是五爺出門，奔東門城腳根，順著城找去，果然見樹上掛著一條汗巾。）
（他回心一想，妻子之言一些不差；老爹之言，一些不錯。）
（他回到家中歎息了一會，復又到外邊，叫了聲）
叫了一：倪老三！連日生意可好？賣菜可有利錢？
倪 三：也罷了！
叫了一：我要明日做生意，你可把籃子借與我用用吧！
倪 三：我明日要做生意，如何能個借與你？
叫了一：不妨呀！大家用用。
（倪三不肯，他就用強。）
（倪三沒奈何，五爺將籃拿了家來說）
五 爺：奶奶，同你借本錢做生意。
（奶奶見五爺做生意，倒也歡喜。）
（奶奶隨即與他幾錢銀子。）
（次日清晨，五爺直奔城外菜園，講定一百二十文一擔，發了一擔菜錢，倒把青
（菜挑了那一擔，可憐南街喊到北街，並無一人買他的。）
（此刻太陽到挫了西了，沒得人買，他無法可施，一走走到一條深巷內，喊了一
（）
喊了一：賣菜！
奶 奶：（獨獨有一位奶奶喊了聲）買菜呀！
奶 奶：（皮五癩子一直挑了進來）奶奶，一十文一百個一斤。
（說了半會，奶奶不懂。）
五 爺：（五爺將菜倒下來了）把錢吧，隨你！
奶 奶：菜我要不了。
（還在塊撿那一棵，這一棵。）
五 爺：（五爺暴跳如雷）不把錢我麼？
奶 奶：我要不了！
五 爺：講明白了，八百文。
奶 奶：放你娘的屁！
（兩下大鬧，旁邊鄰居出來做攔停，把奶奶銀鐲一隻，當了大錢八百文與他。）
再講眾：（眾人開言）奶奶，他是皮五癩子，你為何要買他的菜？
奶 奶：（奶奶大氣）捨他錢買年食吃罷！
（再言皮五癩子帶了錢，奔王二家，輸得乾乾淨淨，連籃子作二百文都輸去了。
（）
（王二他要這擔籃子無用，取了草標，擺在門口賣。）
（適值倪三沒做生意，看見了，家去，望五奶奶細說情由。）
（奶奶把錢倪三贖籃。）
（再言五奶奶氣出一場大病來，多蒙張媽前來照應。）
（到了臘月二十邊，五奶奶、五爺如今家中連柴米全無，怎麼過？五爺呀長歎一
（聲。）
五 爺：（五爺又叫）奶奶，有銀子把點，我上街買柴桑糴米。
（奶奶無奈，仍有一塊銀子把與五爺。）
（五爺到了街，上錢店內一稱，稱有一兩一錢三分，隨即叫店家）
五 爺：代我包起來，要紅紙包，代我寫大發財三字！
（他又叫打開來，包起來，如此數次，拿到家交與奶奶，說明年好做本。）
（五爺又復到街上，訛了些豆腐邊、香油等家來，庖廚吃畢飯，沒有別法，仍去
（小賭。）
（那一天，快到送灶日期了，奶奶）
奶 奶：五爺，快過年了。
五 爺：提起過年，我倒有一番心事了。奶奶，你老實些，那一家過年過得好，過得熱鬧
，你跟他家去過年罷！你早些離了窮窩，你過好日子去罷！
奶 奶：五爺，你說那裡話！我生是皮家人，死是皮家鬼。五爺你好狠心，叫我可往那裡
去！
五 爺：奶奶，你說的話金石良言！我要是個人，你望我說就好了。
我見同鬼間了壁！
（五奶奶又說了閒話，五爺到外面找人，弄了些燒酒喝。）
（到了王二家，看人在塊賭錢。）
（到了三更天，人靜了，沒人走路，五爺才家來安歇。）
（到了二十三日，家中一切俱無。）
（到了下午時候，看見人家買東西熱鬧，五爺又找了一個朋友，喝了四兩酒，悠
（悠在肚內蓋起來。）
（遠遠走到了一個米店門口，他用手一抄）
喊了一：看看米樣！
五 爺：你可賒幾升糯米與我，寫賬罷了，明春加利奉還。
（米店無奈，把糯米量了五升與他。）
（他又要了些米糟料豆。）
（正走之間，遠遠來了一個賣灶糖的。）
五 爺：你這灶糖賣多少錢？
喊了一：（賣糖人說）十伙。
（五爺一聽，扭過扶領，抬拳就打）
五 爺：我與你做買賣，為何叫我『失火』？
（街上人做好做歹，將灶糖送與五爺。）
（五爺攜了灶糖等件，直奔自家來，告訴奶奶，奶奶心中大喜。）
奶 奶：丈夫好了，如今是敗子回頭金不換！
（到了晚上，煮好灶飯，奶奶請五爺拜上灶君。）
五 爺：如今灶君沒處走。
喊了一：倪三，你家灶君請讓讓，好讓我家灶君先走！
（不知讓不讓，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到年就過年 遇貨就打貨）
（詩曰：
（ 年來年去又新年，終日昏昏在街前。）
（識逢亞頁子來相會，扭過扶領就要錢。）
４６＊＊時間： 地點：
（話說皮五爺五癩子硬直直將蘆巴伸手一抓，扒了洞）
皮五爺：請灶君神聖！
皮五爺：（就跪將下去，口中便誦告說）弟子皮奉山，今年清香素燭，並無三牲供獻，保
佑弟子明年發了大財，一定買三牲全禮供獻。今年望神靈擔待！你老人家老實些
吃，沒人陪你！
（於是夫妻叩首已畢，吃灶飯，連鍋巴都被五爺吃下去了。）
（再講次日，五爺一早起來，買了四兩喝喝，上街找鴉子。）
（遠遠看見槽坊內櫃檯上很為熱鬧：張老爹、李老爹，站了一櫃。）
再講眾：（眾人看見皮五爺前來）我們回頭攏你。
（一拱而散。）
（五爺進來，向櫃檯上人說）
五 爺：家門清淨，人口平安！
五 爺：我有個當包，代我查查！
伙 計：你有個什麼當包？
五 爺：有一把戥子，暫押在你店裡，怎說沒有耶？
（伙計無奈，代他轉查出來了，猶如駱駝長牙齒－－變了象，旋即用算盤一算，
（共欠七錢三分半。）
伙 計：代我把紙條字毀去，當包今日我贖，代我把賬簿上寫十二月二十五日，一並收清
。拿過去吧！我們這主顧可好麼，二十五日還賬。伙計，好的很！仍押兩壇酒過
年，正月清賬。
伙 計：（伙計不依）放你娘的屁，一個錢不把，還要押兩壇過年！
（兩下爭鬧，東家出來了，他就口軟了）
五 爺：押二十斤罷。
伙 計：（東家說）老五呀！今日收賬了，明年把我吧！這個沒砣尊戥，明年再押罷！
（五爺不依，又做好歹的，送十斤酒與他罷。）
（酒把式拿了一個罈子來打酒，報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
五 爺：伙計，打准了！錯數了吧？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伙 計：（櫃上人說）不好了，滿出來了，東家師父！
五 爺：（大家說）不要送你二十斤，天從人願！
（於是，吩咐師父代皮五爺將酒家去。）
（五爺出得酒店門，一直到了米鋪之中。）
（把米一撮，到了那一家一撮，找尾訛了一個足數，約有二三斗米。）
（後又到磨坊門口，他左手拿了個酒杯，右手拿了個頭缽藏在背後，走進磨坊）
伙 計：尋點乾麵。
伙 計：（店裡人看見酒杯）撮點去吧！
（不期他頭缽一撮，端著飛跑。）
五 爺：（到醬坊門口）你家醬瓜、生薑，送我些家去炒十香菜。你叫師父送了十條瓜子
是苦的。
（又找上生薑等件，土絡子盛了。）
（又到柴店，硬訛了一擔大柴，又攏油店訛了五斤油，又加添了半斤麻油，逐件
（東西送到家裡去。）
（他又上街，到窯貨店，訛了個火盆，又訛了個茶弔子；走到炭店門口，請叫一
（聲說）
伙 計：我從不攏你，你今日到二十八的了，賒幾斤元寶炭，送我蠟燭。
（老爹回不起他，稱了三十斤穀片，二十斤穀成，十斤紅燭，叫人送到他家。）
（他又到前面，到了一個南貨店，店東不在塊，有一位新來的小官能幹，在櫃上
（做生意。）
（看見皮五爺，他認錯了，認做是人家下鍋，把手一招）
皮五爺：買果子，進來！
（眾人先前一櫃，此刻一個全無。）
小 官：你尊駕是買果子的麼？可開個單兒。
五 爺：好！
小 官：回來照單查貨。
（五爺見櫃內有熟人，把眼稍擠一擠，眾人不敢開口。）
（亦有將腿踢小官，亦有背後打手勢，小官不懂，認是個好戶，遂將果子一一開
（列於後：紅棗一斤、橘子一斤、黑棗一斤、風菱一斤、元眼一斤、青餅一斤、
核桃一斤、洋糖一斤。）
（還有灶牌一個，坑三姑娘、金錢天地牌，逐件清楚，五爺托著土絡就走。）
小 官：（小官喊了一聲）把錢查下來！
五 爺：你不要錢送我的，怎麼又要起錢來了？
（皮五爺大喊，說要扒店。）
（店東一嚇，走出來）
皮五爺：五爺！看我分上，貨你拿了去吧！
五 爺：（五爺又轉身望店東說）小官，你要打發他，我是不依的！
（於是他走了。）
皮五爺：（再言小官說）野人要東西，不把錢，還要撒潑！
（眾人說明，小官方曉得他是皮五癩子。）
（再言走到了肉店門首，開口叫聲）
開 口：傅老大，我一宗從不擾你，今日過年了，賒宗元寶肉吃！
大 爺：（傅大爺）皮五癩子，小伙，你訪訪我傅大爺是個好說話的？別處怕你，我這裡
不怕你撒野的！
（二人你爭我鬥，皮五癩子手疾眼快，拿起刀來，認定傅大砍來，傅大眼尖，跑
（的了。）
（五爺見沒有人在塊，取了一個豬頭、四方元寶肉才走。）
五 爺：（傅大看見）老五，你不惱，我與你玩的！
五 爺：（又到了賣魚攤子上，一位笑嘻嘻叫）老五，我為你留了上好的鯉魚兩個，我正
要打發人送到你府上，奈我們忙，不得工夫！
大 爺：（又到了那頭賣雞鴨店）老五呀！出奇大母雞三斤十二兩重，送與五爺！
（又到了帖子店，要了對子紙兩張，又要買紅扯畫兒，是孫行者大鬧天宮，還要
（伍子胥闖昭關，搶了飛跑。）
（劈頭撞見一個鄉下人賣元寶的，走上去打了一個耳刮子，把元寶搶了就跑。）
（一走走到個醬園裡，欄杆上掛了多少對子，外邊擺一張桌子，一個破烏缸子，
（墨盤大小不等。）
（五爺喊了一聲，把桌子一掛，把東西都拍翻了。）
五 爺：（說）你做什麼把我唬一跳？這是什麼意思，五爺？
喊了一：代我寫下字。
先 生：（袁先生）明日你來拿！
五 爺：我等不得，此刻就要寫！
（袁先生無可如何，正欲舉筆代他寫，五爺）
五 爺：慢著些，我說與你寫：窮窮窮，你家窮。
先 生：窮窮窮，你家窮！
（他二人為了你家窮我家窮，槓了半天，後來先生明白了）
先 生：請說下聯！
（富富富，我家富。）
（鐵笤帚掃淨天下窮鬼）
（萬把勾搭住五路財神。）
（年難過，難過年，年年難過）
（回沒得，沒得回，回回沒得。）
（再窮窮不去，一日三頓酒。）
（一富富將來，都是訛的他。）
（今日脫了鞋，擲擲居裡快。）
４７＊＊時間： 地點：
（明日來不來，常常做贏家。）
（叉趕出去，快請進來。）
先 生：（袁先生代五爺對子寫完了）好吉利耶！我天下人都找到了，我們有些降氣，不
找你。你今日買了點心東西家去，正月裡受用了，你可轉送你家妹子吧，倒不乾
淨？
（誰知籃子底下還有兩弔錢，小繼放下飛跑。）
五 爺：孫小繼，你自己小心些！我不發財便罷，倘或一時發了財，我要代我丈人報仇，
不把你這兩個畜生頭搬下來，看看食嗓子，我就不姓皮！
（再講小繼家來，把皮五爺一席話告訴奶奶。）
（再言皮五爺家來，遇見小繼，告訴奶奶，然後切麵筋絲子，胡蘿蔔絲子，又切
（肉、弄魚、炒麵筋絲，十香菜，忙個不了。）
（吩咐倪三，代他貼對子過年。）
（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馬蓋當錢賭 運轉四五六）
（詩曰：
（ 世間無物不值錢，感恩馬蓋頗周全。）
（陰靈暗阻時來到，三牲鼎禮謝神前。）
４８＊＊時間： 地點：
（話說皮五癩子到三十日晚，吩咐奶奶先把魚煎起來，放在頭缽內，後又炒好了
（一切東西，弄得現現成成。）
（此刻五爺回來，奶奶）
奶 奶：五爺，過來拜家神！
（然後接灶，化了元寶，倒過得熱熱鬧鬧。）
（奶奶又把火盆旺起火來，火盆上煨著紅棗等件。）
（於是夫婦二人開了蘆巴門，用守歲酒。）
五 爺：（五爺同奶奶談了一會的心）奶奶，我有一年登在土地廟內，外面大雪，冷得不
可當。來了兩條雪白的大狗，朝我腳上一睡，兩下總有了命了。狗叫我代他捂暖
，我叫狗代我捂了。我前年二十四日期更狠，訛著一個翻頂，把我送在捕衙裡，
還打了二十板，才把我放出來。
奶 奶：你該打了！說些發財的話也好。
（於是夫婦二人守歲酒畢，用飯，五爺睡覺）
五 爺：奶奶，今日脫了鞋，不知明日來不來？
奶 奶：今日大三十晚上，說些吉利話。
五 爺：奶奶，我要一字頭呵，你早些嫁人吧！
（五爺說畢就睡著了，靠菩薩，他倒不擇牀。）
倪 三：（再講倪三爺同三奶奶說了一聲）奶奶，我們悄悄的接灶吧。
倪 三：（到廚下把菜弄得現現成成的，又到外面放了三個炮）菩薩，但願不響吧！
（遠遠的摜去，望見炮不響，又把第二個炮一摜，一滾，滾到面前，一響，把皮
（五爺驚醒了。）
（他爬起來，喊了一）
喊了一：好早呀！到開財門了！
（五爺說完，三炮忽然一響，五爺又開口說）
五 爺：三個炮是避殃的了！
（五爺一直到天大亮時候才起來。）
奶 奶：（奶奶叫一聲）恭喜呀！
五 爺：（五爺回敬一聲）奶奶恭喜！
（奶奶到了外面火盆上端了紅棗子茶，走到五爺面前，五爺）
五 爺：你曉得我自幼小時，不喜吃甜食，相應老實些吧，拿飯來我吃。
（五爺把飯吃完，就同奶奶取出賭本來，他叫了一聲）
五 爺：奶奶，我今日去賭錢去，想必是輸。若輸了，我就不回來了，我就尋死去了！我
死了，奶奶你不用收我屍去，你揀好的嫁去罷！
（可憐奶奶一肚心思。）
（再講五爺到了街上，一望無人，只見一位老者出門去燒頭香，撞見皮五癩子，
（回頭家去了。）
（五爺走到四岔路口，拾起一根草棒兒來，四面磕了四個頭，看草棒兒衝西角去
（了，他就望叉雞王二家去了。）
喊了一：（進門喊了一）二嫂子，恭喜你！
王 二：（王二奶奶說）恭喜五爺！
（吃元寶，又同一眾匪友道喜續賭。）
（五爺連擲了十三個么二三，將銀子輸得乾乾淨淨。）
（將骰子一咽在肚內，他到門外毛屎上窩，下來還是么二三。）
奶 奶：（心內想道）天絕我也！
（去到河邊要跳河，一想，淹不死倒反難過，不如不死吧；若要跳下井去吧，又
（要悶人，不如不死吧；到墳灘裡去上吊吧，誰知走到墳灘裡，繩子沒有扣得好
（，弔下來，還是不死吧！他就千方百計仍踱回來，叫一）
叫 一：奶奶，快點出去走走，出出行！
（五爺進房，四面一張，沒有東西，心生一計，拿了一條破裙子，將馬蓋一包夾
（著，緊三步一直走到西門叉雞王二家敲門，裡面有人答應了一聲，王二叫王二
（娘快些開門。）
（就有人先把骰盆子取了，開開門來。）
五 爺：（五爺急忙忙的叫一聲）二嫂子，我回去打得乾乾淨淨，連箱子都翻過了，沒有
甚麼東西，後來我找鑰匙都沒有找到了。我就拿一把刺刀子一划，划了開來，取
了一面青銅鏡子。此鏡要三牲大祭才能照人，若不祭，人就變鬼；祭過了，醜的
都變標緻了。這當二兩銀子，我做賭本，不當也要你當，要是三聲不當，我就一
攘子。
（把腿一陣撲。）
（此刻王二娘一唬，尿屎屁都滾出。）
王 二：（道）小夥，老子我同你說話，皮五爺帶了鏡子來當，問你可當？
王 二：我不管，你自己做主就是了！
（王二娘稱了二兩銀子把皮五爺，不放心，要打開來看看，覺得臭烘烘的。）
（開來，原來是一個大馬蓋！王二娘叫了一聲）
王 二：五爺！
（五爺明白，把腿一撲，奶奶又不敢叫了）
奶 奶：該打了，菩薩保佑五爺今日贏了！
（倒把五爺聽見，罵了聲）
五 爺：短命的鬼！趕清明燒不過！
（誰知五爺將銀子拿去，小二慢賭。）
（剛剛到了中交午時三刻，交運脫運。）
（孫大理老爹做了定遠縣判官，差了停當，賭鬼到叉雞王二家來，把五爺一雙手
（拿住，往下來擲，都皆是四五六，一直賭到晚，共贏了三十七兩。）
（到外面算了帳，除去二兩折頭，稱了四兩本利，還贖青銅大鏡；稱二兩與王二
（嫂子做裙子穿，又稱了二兩，吵鬧二嫂子送他買東西吃，大小夥三錢。）
（五爺帶回二十多兩銀子，王二娘說）
五 爺：五爺爺，好臭烘烘的馬蓋都玩起來了！
（再講五爺將馬蓋拿去，前後左右都覺臭氣難聞，五奶奶家更臭得很。）
（五奶奶走到房中，不見了馬蓋，心中曉得，一定是五爺拿去了。）
（奶奶把家中拜垫子蓋了，臭氣稍好些，不提。）
（再言五爺將馬蓋贖回，王二娘說）
王 二：五爺，今日就發財了，以後不能往別處去賭呀！
（五爺將銀子並馬蓋拿去王二家，沿路喊說）
五 爺：諸位老爺閃開些，我迎馬蓋大將軍回宮！
（滿街人大笑皮五爺玩馬蓋。）
（回到家中，叫奶奶）
叫奶奶：快些燒香，馬蓋將軍靈得很，千萬不可得罪他。
（五爺叫奶奶把銀子藏在四耳朵罐子內，夫婦二人洗手焚香，叩謝馬蓋大將軍感
（應。）
（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皮奉山改姓 潘彩臣邀賭）
（詩曰：
（ 逢人不可把嘴誇，聞名財主一生涯。）
（勒逼改姓來聚賭，拈過子碼打頭家。）
４９＊＊時間： 地點：
（話說皮奉山到了第二日，有吳四癩子前來敘賭去。）
皮五爺：（皮五爺叫）奶奶弄飯吃！
（吃畢，捭了兩弔錢，一直正走，只見陶口兀子家裡有人哭聲，悽慘切耳，聽見
（陶老太太要一掛。）
（五爺聽見，用手敲門）
五 爺：老太可在家？
老 太：（陶老太開門）五爺，我家兒子去年三十晚收在班房裡去，未曾放了回來。可憐
家內柴米全無，正在塊尋短見。
（五爺一聽，鬥發善心，把兩弔錢丟下來。）
（五爺轉身家去，細細告訴奶奶一席話，奶奶）
奶 奶：這也是好事！
（就在家中用過中飯，外面隨便小賭，皆是五爺得利。）
（過了數天，陶口兀子家來。）
（老太將皮五爺丟了兩弔錢他家與他用，陶口兀子也就感激五爺恩情。）
（到了次日，陶口兀子到了五爺家裡謝謝，隨即就同五爺回來。）
（陶口兀子邀眾匪友家來，同五爺賭錢，就賭了一天，五爺就贏了三四十兩銀子
（，還有兩包衣服，都是這些賭友三十晚、初一早帶來的東西，都孝敬了五爺的
（。）
（有三更，五爺捭了兩個包袱，腰內又帶了銀子，他直奔家來。）
（一到門口，叫）
五 爺：奶奶！
（把蘆巴門一開，到了裡面，將銀子用黃罐子盛了，叫奶奶收好了，恐人眼眶子
（淺，君子防未然。）
（五爺次日清晨，用黃泥將蘆巴有縫地方泥起，泥緊了，絲毫無縫。）
五 爺：夜裡有人來挖洞，要睡醒些。
（再講五奶奶同五爺談心，五爺）
五 爺：奶奶，你在我家也沒有過了一天好日子。奶奶，我昨日贏了兩包衣裳，還有首飾
。奶奶這件裙子穿起來，這件大棉襖穿起來，這付手鐲戴起來，這付大鐲戴起來
。
（各樣衣服首飾，五爺叫奶奶都戴起來。）
五 爺：奶奶，你我此刻有時運，穿些戴些罷了。
（奶奶穿得猶如胖棗子一樣，手上猶如戴了刑具一樣，叮噹叮噹響。）
（再講五爺連贏了這幾天銀子、衣裳，一連十數天，連蘆巴門都不出，他恐怕出
（來惹禍。）
（那一日，奶奶）
奶 奶：五爺，你還到街上走走去，找找賭。
五 爺：奶奶，錢是你的命，我的運。奶奶，那見人家賭錢發了大財的？奶奶，你去年說
的話似刮了一陣大風。奶奶，你今年說的話真是金石之言。奶奶呀，我們弄飯吃
罷！
（吃口茶，淨淨手，他無事，來到門口站站。）
（下午時，他又來家中坐下，連日酒一概都不大狠吃了。）
（次日早間，他又踱，踱到了大街上四岔路口。）
（此刻，五爺不是從前麻布褲頭兒，身上已有一件布直身，鞋襪倒也乾乾淨淨。
（）
（他來到四岔路口，瞧見一位老爹，姓潘，名彩臣，是定遠縣一個老翁，千伶百
（巧，為人慣走衙門。）
（一個極停當的挑工，眾人起了一個插號叫笑面虎的。）
（潘彩臣他頭戴方巾，身穿闊服，他正在塊稱魚，手內揀那爛椽子的在塊換。）
（五爺走到了他背後站定，等他把魚稱完了，叫了一）
叫了一：二老爹！
（二老爹轉過身看見，叫聲）
二老爹：老五呀！我時常在人面前說不徠你，倒有好一向時不見你，又聞得你如今變了塊
金子了？你如今可賭賭麼？
（二老爹要看人色才賭哩。）
（二老爹同五爺談心，賣魚的就送家去。）
五 爺：（再言潘彩臣細問五爺賭錢）聞得你贏了幾千兩銀子了？
二老爹：二老爹，我不瞞你說。我去年帶了你家姪媳婦到了徽州去，我見了我家二家伯。
二家伯說：『奉山，你家父親在日，掙了有萬金事業，被你這畜生敗掉了，如今
回來做甚麼？』要邀同族長把我攆出去。大虧你家姪媳討情，到祠堂裡打了我十
扁擔，說：『奉山，我為頭，把公項發出來一萬餘兩。』說：『奉山，你把這銀
子帶了去，做個生意，向上要緊。』於是我把你家姪媳婦仍帶了來家。
（再言潘彩臣，他聽見皮五爺如此銀子，發了財，要勾他去賭。）
五 爺：（說）老五呀！你沒事到我家裡去小賭吧。
五 爺：今日還有點小事，改日罷！
二老爹：（二老爹相應）明日罷，不妨！老五呀，沒得不相干的人，總是些客人，不過一
千兩一個小小賭局。五爺，你若來，我明日就備堂食；你不來，我就不備了。
五 爺：明日准來的！
（二人告辭，各散。）
（再講潘二老爹家來，問魚可曾送了來，奶奶）
奶 奶：送來了！
二老爹：（二老爹坐下告訴二奶奶）有一個人，如今發了大財了，又尋了一所大呆的房子
。
奶 奶：（二奶奶）那一個？
老 爹：叫做皮五癩子！
（怎麼上徽州，怎麼發公項，怎麼遇見我，勾他明日前來賭錢。）
（再講五爺回去，把遇見潘彩臣一番告訴五奶奶）
五 爺：明日潘彩臣邀我去賭，以後我就戒賭了！奶奶，他們都是有錢的人，每人帶一千
兩銀子前來賭錢。
奶 奶：五爺，你總共贏了四百多銀子，一時若輸的了，豈不哭窮了？你老實些，不用去
賭吧！
五 爺：奶奶，你好呆！我明日只帶五十兩銀子前去，若是贏了便罷，若我輸的了，我就
把骰盆子拿起來，開一個堂，同他們扳到定遠，打一場官司，我本不設！
（再言潘二老爹把小喜叫到套房裡，教他的話）
奶 奶：你到行德典請汪朝奉，說二老爹致意汪朝奉，有一位廣東的大財主，叫做張五太
爺，有幾百萬金事業，住了有一百多進房子，上下轎夫、打雜的、跟班的，有二
三百個。
（到了行德典，小喜將此話望汪朝奉說，汪朝奉正有人在塊噹噹，單馬一件，當
（錢半。）
汪朝奉：老喜呀！
奶 奶：老爹致意，明日請過去賭錢。
汪朝奉：一定准來！
（他又到皮貨店，請了姚相公。）
姚相公：我兄弟又回山西去，你，你家二老爹又結交一位廣東的大財主了？
（又到興隆鞋襪店請了王相公，後又到了磨坊請了方老爹，又到開油坊的請了胡
（四老爹，又到開碾坊的請了徐二爺。）
（小喜子一總請了，回來，復請開錢店董五老爹，家來告訴一遍。）
（二老爹打發人叫廚子，喊茶酒，中兩桌，中上要六碗頭燒肉，煎魚蝦，元掌蛋
（，燒黃芽菜，煨雞，四小菜。）
（晚上七盤十六碟，要魚翅、海參、蛏蟲乾、火肘、燉鴨、螃蟹、炒素面、河吞
（魚。）
（碟子要火腿、板甲、搶蝦、鹽蛋、瓜米、花米、榛仁、核桃、炒蹄筋、炒雜拌
（、炒腰子、炒甲舌。）
（四小菜，四點心，兩米，兩面，不提。）
（二老爹在家忙亂了一天，次日大賭。）
（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八蠻聚賭 一人得彩）
（詩曰：
（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運退黃金多失色，時來頑鐵有光輝。）
（話言潘彩臣忙亂一天，傍晚安寢。）
（次日四更起來，吩咐家人打掃廳堂，搌抹乾淨。）
（他淨面嗽口，專等眾友。）
（再講五爺天不亮起來淨面，叫奶奶弄了飯，吃畢後，拿五十兩前去。）
奶 奶：（奶奶勸五爺）何不帶了四百兩銀子前去？一者冠冕，二者可以多贏些。正所謂
本大利大。
（五爺將四百兩帶在身邊，到潘府。）
姚相公：（再言五奶奶在馬蓋將軍面前祝告）有靈有聖的，保佑我丈夫今日贏了回來，三
牲鼎禮謝你！奶奶來家保佑。
（再言五爺到了潘府，看見門公在塊掃地，他悄悄進了書房。）
（小喜回了潘二老爹。）
（再言汪朝奉把典內事情辦清，帶了一千兩票，揣在懷內，到了潘府。）
（有人進去通報，二老爹開中門，請汪朝奉到大廳上。）
（小使倒茶，二老爹出來說）
二老爹：汪朝奉好早耶！
姚相公：蒙二老爹呼喝，說有一位新來的大財主張五太爺，所以老早前來陪客。
（兩下談心，一刻工夫，姚侉子見面，叫聲）
姚侉子：二老爹，在塊等大財主？
（又停一會，王相公來；又停一會，開磨坊的胡四老爹，說了些閒話；又過一刻
（，開油坊的徐二老爹；一刻工夫，開錢店董五老爹來了。）
（眾人陸續前來，在一塊談心。）
（五爺在書房靜聽，聽見行德典汪朝奉，又王相公聲音，卻是熟人，叫人請了二
（老爹前來，五爺低言說道）
五 爺：二老爹，我今日有點小事，改日來罷！
二老爹：怎麼？
五 爺：汪朝奉，我不好意思見他。那一年在塘坦子上，十六文買子一條破褲子，要當二
兩紋銀，汪朝奉不當。我把頭往櫃一碰，碰了一個洞，卡著他當二兩。王相公，
我訛過他兩次賀分。再者，我家賤內昨日在火巷看轎夫搬東西，風嗆了肺管，請
了醫生診脈，要用人參。
五 爺：（再言眾位等到早飯後，沒有見甚麼大財主）我們散罷！
二老爹：一定是財主性子晚上睡的遲，早上起得又遲，叫人邀去。
（再言五爺在書房等信，二老爹叫）
二老爹：老五，我有一法，叫他們認不出來。
（他拿了一付大眼鏡，又拿了一張金膏藥來，把五爺往太陽上一貼。）
二老爹：五大爺如今過省儉，連皮襖總捨不得穿了。況此刻眾人身上穿的皮襖，你五大爺
是布服，怕的不入班。
五 爺：寫個字兒，叫人拿去！
二老爹：（寫道）不好，等我家去換吧！
二老爹：不早了，就叫小喜子去拿。
五 爺：（他寫道）小毛出風皮祆吧？不好，用不得；銀鼠吧？不好！
二老爹：不用去罷，此刻好早晚的了。五大爺，你若不棄嫌，我有一件未開折大狐狸皮襖
，連靴子、帽子，一齊拿出來，請五爺穿起來，猛一衝，認不出你來了。
（於是二老爹到外面吩咐下面，又叫快些請張五太爺。）
（小喜出了後門，到了大門，進廳說）
二老爹：五太爺才起來，吃人參丸藥，一刻工夫到。
（又叫去，回來）
回 來：下了玻璃廳了。
叫了一：（又過了一刻回來）下了賬房了。昨日遼東到了八百萬兩錁，兑哩。
再講眾：完了！等他把八百萬兩銀子兑完，就遲了。
王 二：我家老子今日動身，我卻沒有等得我家老子動身就來了。
姚相公：咱家兄弟今日家去，咱也沒有送他！
（眾人焦躁心煩，二老爹叫小喜子）
二老爹：你少些去說，眾位要散了。
二老爹：（小喜子走到鍋上，湯罐內用水把臉燙的紅紅的，從後門跑到大門口，上了大廳
（，氣喘喘的）張五太爺轎子已出了大門，先到吳翰林家拜壽，後到松江府趙太
（爺家上祭，就來了。
（一刻工夫，小喜把五爺從後門領到大門，飛跑上廳，喊一聲）
五 爺：五太爺來了！
二老爹：（再講二老爹說）眾位莫急，讓我迎五太爺去！
（二老爹走到儀門外，故意喊了）
二老爹：五太爺早呀！叫轎夫、管家回去罷，我這裡有人伏侍！
（於是二人進得廳來坐下。）
（汪朝奉一看，此人不姓張）
汪朝奉：小喜子，你老爹哄找，此人皮五癩子！
（王相公一看，把二老爹一拉，拉到半邊說）
姚相公：二老爹，此是那訛人的皮五癩子！
再講眾：是的！
二老爹：（潘二老爹叫）五大爺，眾位說尊品像皮五。皮五，我們老實些吧，叫做皮五癩
子吧！
姚相公：管他叫人罷！桌上有銀子，賭就是了。
（於是抬了桌子，取了籌碼放在中間，進去拿出五十兩銀子出來，放在五爺面前
（。）
（於是，眾各打了籌碼頭，交了二老爹管。）
再講眾：（眾人議論）不怕二老爹請皮五癩子來與我們賭。
（於是眾人敘坐賭錢。）
（先是汪朝奉當在，擲下一個。）
（又姚侉子打盆，擲了一個惰。）
（王相公打盆，徐老爹擲了一個紅黑變臉。）
（胡二老爹又打盆，到開錢店董老爹，擲下了一個快。）
（到了張五大爺打盆，擲下了一個快。）
（再言眾人賭錢，一直賭到晚，共贏了八百兩銀子。）
（五爺打點要回去，姚侉子不依，要賭夜錢。）
（五爺不依允，眾人解圍，依了姚侉子。）
（他要家去拿銀子再賭。）
姚侉子：（姚侉子叫）張五太爺不要走，咱老子就來了！
（再言五爺進了書房，叫小喜子前來，稱了四兩銀子與他）
五 爺：難為你！
（又稱了二兩銀子賞家中大小男女廚子茶酒，辭別二老爹回去。）
二老爹：姚侉子就來了！
五 爺：明日再來！今日被房有點不好過，回去走走，明日一定前來。
（於是小喜子打燈籠，送五大爺回府。）
（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二次聚賭 歸家謝神）
（詩曰：
（ 賭錢度量論家財，今日偶然做客來。）
（時來廣聚千億萬，謝神飲酒足快哉。）
５０＊＊時間： 地點：
（話說皮奉山同小喜子到了街上，他二人談心說）
二老爹：潘二老爹待你可好麼？
五 爺：（小喜子說）二老爹待人刻薄的狠哩！前日我打的了一面盆子，還叫我賠他十六
文。
五 爺：小喜子，你回去代我說個謊，若說得圓，我賞你一個大錠。
小 繼：五爺，容易！
（他二人說說談談，已到四岔路口。）
五 爺：我今日不回去。
小 繼：五爺，我曉得了，今日五爺到下鍋家，與老婆有話說。五老爹，我小的還有些半
開門，明日五爺再玩玩去！
（於是小喜將銀放下，五爺拿了起來，他將小喜支開回去。）
（再言五爺推開蘆巴門，把火把息了，進得門來，將兩包銀子即刻放下，叫奶奶
（收起。）
（他心中大為歡喜，又到街上請了香燭、元寶家來，敬馬蓋將軍。）
（二人謝畢，奶奶用了晚飯，安歇睡覺，他又把蘆巴門關好。）
（再言姚侉子到了潘府擂門，潘二老爹叫人開門一看，看見多少侉子。）
（姚相公押了兩個弔包子，開口）
開 口：張大爺不在塊了麼？
姚侉子：怎麼就回去了？
姚相公：（王相公）姚大爺，你此刻不用賭了，明日再賭吧，啊？
（於是眾人在二老爹家草挨一夜。）
（再言小喜子家來，回二老爹）
二老爹：小的送張五太爺回去，那曉得他家大門首桃笏板、大瑪瑙、石鼓子大門，描金門
神，門拴了，敲門，眾人都睡著了。敲了半天，門上披了衣裳，未曾穿襪子，掌
燈不及，未曾點燈。開門一碰碰了瘤見骨，進門喊了聲打雜的李二，李二又喊小
壽子，到了上房又喊打雜的媽媽，媽媽又回了太太。五爺叫了人將銀子押進去。
（再講眾人睡到天明，打水與眾人洗臉，叫廚子下面。）
（二老爹叫小喜子去請五太爺爺，誰知五爺大早到二老爹處，謝他昨日承情，遇
（見小喜。）
（合當皮五爺發跡，機緣湊合，諸位坐在大廳，五爺見了眾人，談了會，二老爹
（飛風出來問）
二老爹：五太爺曾吃過東西？
姚相公：（五太爺說）是我家賤內留下些水燕湯，是我代他吃了。
（大家略談了一會，仍又敘賭。）
（擲到下竿時，姚侉子復拿來銀子都輸去了，仍欠下帳。）
五 爺：還清帳目再賭！
（五爺就說了一派溫柔言語，並無當時癩腔）
五 爺：諸位，你們認得我姓張，我同諸位在塊已賭兩日的錢，我生平不欺人，我是姓皮
，我就是當日訛人的五癩子。因到徽州發了公項，復到定遠。
姚侉子：姓皮的，你是個朋友，你那一件還沒有見過？
你可惜一千五百兩銀子與我用用。
五 爺：容易！這麼件小事，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看要先小人，後君子，要二老爹同眾位
居中。
再講眾：容易！
（於是五爺將銀子放在塊，共計三十封。）
（姚侉子舉筆寫了一紙借約，眾人居中。）
姚侉子：（姚侉子喊了一聲）潘彩臣，你不是個好人！是個混帳忘八羔子！
（再言姚侉子借了皮奉山的一千五百兩銀子，回到山西販了皮貨，次年加利奉還
（。）
（再言五爺叫人將銀子用壯子盛起，不提。）
（眾客散去，五爺復稱銀子，兑了四十兩送二老爹買狐狸皮襖；又稱六兩送二太
（太做衫裙；又稱四兩賞廚子，又稱二兩賞打雜的，又稱十兩賞小喜買衣裳穿。
（）
（於是分派完，五爺整整帶了八千兩紋銀回去。）
（二老爹兩日頭，除堂食之外，淨落五七百金。）
（再言五爺將銀挑了回來，奶奶見了。）
（五爺心中暢快，當時帶了銀子上街，先買了一個十三斤重的豬頭，買了一隻九
（斤半重的大公雞，又買了十斤零四兩大鯉魚，請了香燭、元寶糕、饅粉、雞腳
（菜家來，收好了。）
（次日，五爺天一亮爬起來，洗洗臉，把豬頭的毛一刮，刮了又洗；把魚鱗打去
（，又將雞子宰過，尾上留一撮毛敬神。）
（各色齊全，把桌子擺好，點了香燭，夫妻二人拜馬蓋將軍。）
（次日，又到街上喊了細木匠家來，用紫檀雕花嵌玻璃龕，將馬蓋大將軍供起，
（每日夫妻二人早燒香，晚換水。）
（再言五爺到街上，打了些清醬油、木瓜酒、洋糖、花椒、八角等件家來，繫了
（一條圍裙）
五 爺：等我來。
五 爺：奶奶，你歇歇，我來動手。
（將豬頭切方塊子，燒的金黃色，又將雞毛退下來，雞子用砂弔子三煨，襯了冬
（筍。）
五 爺：（五爺叫奶奶）把豬頭、魚送些鄰居吃吃，我們去年吵得鄰居不安。
（於是奶奶送些豬頭遠些的鄰居回來，五爺又用粗大公碗盛了豬頭，親自送到倪
（三吃。）
（倪三感恩，五爺押著倪三吃。）
（可憐倪三咽得翻白眼。）
（過了一刻，五爺回來，夫妻二人對著，奶奶）
奶 奶：五爺，弄點酒吃吃。
五 爺：酒不是好東西，酒能亂性。
（二人飯畢，奶奶同五爺談心）
二 人：如今五爺有了銀子了，可以尋一處房子住住。
五 爺：原是！
（他出得大門，叫）
二 人：奶奶，不用睡中覺耶！把門關好了。
（他一走走到南門大街上，有一個銀號鄭二老爹旁邊，一看，鎖著一處空房子。
（）
五 爺：（五爺細細問了鄭二老爹）這個房子可把與人住？
二老爹：（鄭二老爹）這個房子凶的很！上年有一位住在塊，不平安，後來又出了妖怪了
。如今倒關了十二年，沒有一個問信的。你問他做什麼？
五 爺：要買他房子住。
二老爹：五爺，你不要同我說玩話！有錢不置冤業產，這房子連紅白契共銀四千五百兩，
如今跌了價了，只要二千兩紋銀就賣了。
（於是二人談了半天，五爺回來商議買房子。）
（下回搬家究窖子，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皮府遷居 財神點化）
（詩曰：
（ 蠖屈終年始得伸，雕樑畫柱一時新。）
（須知財至非人力，冥漠之中自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