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一 至 第三二〇
３１１＊＊時間： 地點：
（須臾酒罷，使臣辭歸館驛。）
太 師：貴使此三件寶貝，暫放在此，明日早朝，抬向金殿，老夫代為轉奏。
（使臣領命回去。）
太 師：（太師心中想道）這幾件寶貝，萬歲庫中也沒有的，我正是愛它。只是它要進與
萬歲，這便怎麼處？待我連夜傳名工巧匠，照樣造件假的抽換便了。
（叫心腹家人傳名工巧匠，連夜做成。）
（次日五鼓，太師帶了使臣入朝啟奏皇爺。）
（那萬曆帝怎知真假，命太監收入，著光祿寺排宴賞勞。）
（禮部端正回禮，裝點旨意。）
（使臣謝恩回去。）
（其年正遇鄉試場，居正之子茂修，次子惠修，雙雙入場。）
（試官知是太師之子，雙雙取中高魁。）
（過了殘冬，會試場期又到，二人進場，又中了二名進士。）
（三月殿試之期，居正俯伏金階奏道）
居 正：臣華蓋殿大學士張居正啟奏：臣子茂修新中進士，乞皇上念臣犬馬之勞，賜茂修
狀元及第。臣結草銜環，以報聖恩。
皇 爺：依卿所奏。賜茂修狀元，惠修榜眼，俱入翰林。
居 正：臣在京保駕多年，祖宗墳墓無人祭掃，望皇上賜臣妻回鄉祭掃。
（皇爺准奏。）
傳 旨：著地方官起造乳母娘娘宮室，設立下馬牌，不論文武官員，至乳母宮前經過，必
須下馬。再賜黃金千兩，彩緞千端，以報乳母之恩。
（該部奉了旨意，文書行到荊州，地方官員督工起造，三個月方完。）
（巡撫拜本回奏，皇爺龍顏大悅，欽賜乳母馳驛歸鄉。）
（滿朝文武盡送至碼頭方別。）
太 師：（太師密密吩咐道）荊州嬰山我密招一千人馬，頭目沈勇，是山東人，我已給他
總兵札付。夫人回去，必須給他兵糧。
（夫人應諾，帶了兩個兒子，望荊州而去，不表。）
（那沈勇自少學得十八般武藝，在山東大路上做個響馬，為因犯事解京，蒙太師
（相救，著他在嬰山招集勇壯亡命之徒，以待機會，不知他仍行打劫來往客商。
（）
（聞得夫人奉旨還鄉，由此經過，只得帶領部下，向前迎接。）
只 得：（忽一日報道）娘娘車駕已到。
（沈勇引眾參隊跪下，稟道）
跪 下：小人嬰山頭領，帶領眾人迎接娘娘駕。
張夫人：（夫人傳下）免見，仍紮原處。
（沈勇退去。）
（夫人又行不上十里，只見荊州合城大小文武官員，俱來迎接進城，荊州府城，
（排列半副鸞駕。）
（迎入府中，諸親送酒接風，紛紛不絕。）
（忙了月餘，方得寧靜，按下不表。）
３１２＊＊時間： 地點：
（且說萬曆天子一日登朝，百官朝賀已畢，班中閃出首相張居正奏道）
天 子：今有九關口操練人馬日久，三邊總制拜本來京，乞皇上恩典給糧，以勞兵士。
皇 爺：既如此，傳旨戶部，給發錢糧八十萬兩，以賞邊關兵將。
（太師領旨謝恩。）
太 師：（忽班中閃出大臣奏道）臣兵部尚書、吏部尚書、都察院有本奏上。
（內侍取本，擺在龍案之上。）
（皇上舉目一觀，內中多是陳奏臣相專權誤國、納賄害賢等事。）
皇 上：（皇上沉吟半晌）三卿本章且留下，候朕批發。但朕昨夜得了一夢，眾卿為朕詳
解之。
（未知所夢如何，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聖天子感夢賜祭 陸探花撫幾哭師）
（恤典遙頒祭老臣，讒言入耳總為真。）
（陸郎承旨馳驅去，椿正榮時八十春。）
３１３＊＊時間： 地點：
（再說萬曆天子早朝，忽憶那夜得了一夢）
天 子：恍然如在御花園飲酒，瞥見文班中走出一人，身極長大，手拿弓箭對朕面上射來
。朕見無人救駕，飛身跑走。卻見前面一派汪洋大海，海中一隻小船，船中一人
，頭帶烏紗，身穿紅袍，一陣狂風，吹到朕前。朕看那人滿面瑞氣，口稱：『萬
歲不必驚慌，有臣在此保駕。』忽然驚醒。不知長人弓箭是什麼，紅袍紗帽是什
麼人。眾卿為朕解之。
（那皇爺連問數聲，兩班寂然，無人答應。）
（皇爺不悅。）
（忽左班中閃出一人，俯伏金殿奏道）
俯 伏：臣吏科給事中孫成奏聞陛下：那長人手提弓箭者，乃是奸賊之姓，日後自知。只
是大海有船，船中有一人，狂風吹到駕前，滿面瑞氣的臣子，據臣詳解，一定姓
海名瑞，字剛峰。先帝時曾拜御史，原任南直操江，乃是一個保駕忠臣。
（皇爺聞奏，道）
皇 爺：太后曾對朕說，恩官海瑞是個忠臣，朕幾忘了。
俯 伏：孫卿所奏甚是有理。即著行文司，宣召海瑞來京。
（忽閃出一位大臣，俯伏金階奏道）
俯 伏：臣大學士張居正奏聞我主：那海瑞三年前已經身死，不必宣召。
皇 爺：（皇爺聽奏道）原來死了！可惜忠臣棄世。朕今著禮部員外郎陸元龍，齎詔前去
祭奠，欽哉！
（元龍領旨，捧了丹詔，離去京都，望廣東一路而來。）
３１４＊＊時間： 地點：
（一日海爺在家，心中想道）
心 中：老夫還鄉以來，十有餘載，不知朝中如何局面？今年已七十八歲，只為膝下無兒
，惟與一二知己，日夕談心。幸喜身體康健，夫妻偕老，這也不在話下。
但聞得先帝去世，少主年幼，卻被奸臣張居正把持朝綱，害國蠹民。老夫意
欲上京奏主除奸，只是期緣未到，因此心志不遂。
哎，張居正呵！我海瑞若有日朝天，斷要把你治罪正法。
（海爺正在思量，忽見夫人出來叫道）
海 爺：相公，可叫人往城中買辦小菜？
海 爺：海洪你去買來。
（海洪提了籃兒，望城中而來。）
（不期當頭一個人，忙忙走來，把海洪撞了一交。）
（海洪爬起，一把扭著那人喊叫道）
海 洪：你這狗才，如何白晝搶奪？
（驚動街坊人眾，圍著觀看。）
海 洪：（眾人道）海大叔，這是何故？
海 洪：是我拿銀子往城中買些零星物件，這狗才把我推倒，要奪我的銀子。
海 爺：（那人大叫道）我是本縣差人。本官差我到府報事的。
海 洪：（眾人道）什麼事？
海 爺：（那人道）朝廷差翰林院送御祭到海大人府中，我事急撞了此人，哪裡是搶奪他
銀子！
海 洪：（眾人道）你這人敢是瘋癲麼？海老爺好好在家。
海 爺：（那人道）那欽差的家人個個傳說，只因朝廷得了一夢，吏科孫老爺詳解，應在
海老爺身上。朝廷要召海老爺進京，張太師奏海老爺已死三年，故此朝廷差官齎
御祭來祭。本官特差，前來通報。
海 洪：放你娘狗屁！今不用你去報，我係海爺緊鄰，與你代報罷。
海 爺：如此卻好，只是有勞大哥了。
（差人辭別回去。）
（海洪買了雜物小菜，忙忙回家。）
海 爺：（海爺一見就罵道）狗才，怎麼去了半日？
（海洪將遇差人之事，細細說知。）
（海爺聽了，心中暗想道）
心 中：這是張居正的鬼計。
海 爺：（便問道）你可知御祭是幾時來的？
海 洪：明日就到。
海 爺：你們要吃御祭嗎？
海 洪：老爺未曾吃，如何叫小人等吃？
海 爺：你們要吃御祭，必要準備孝堂，合家穿白。廳上排設靈位，用木牌寫神位，把我
名諱寫在上面。
海 洪：別的倒也容易，只是許多白衣白袍，那裡制辦得來？
海 爺：這有何難？只須去鄉中有孝人家借用便了。
（海洪即去備辦。）
海 爺：（海爺入內與夫人說道）夫人呵，只為張居正在萬歲跟前說我死了，欽差派我門
生陸元龍前來御祭。我已吩咐海洪預備孝堂木主，迎接差官。
張夫人：如此豈非戲弄朝廷？誠恐得罪。
海 爺：夫人，我正要上京去面奏朝廷，剪除奸相。
張夫人：相公呵，八十年紀，為何還比得少年氣概！
海 爺：自古道：『江山易改，秉性難移。』
張夫人：只是相公好端端在此，叫妾身哭出什麼？
海 爺：夫人此言差了。若是我果然死了，你就哭天哭地，下官哪裡聽得見你？我未死，
哭了幾句，與我聽一聽。
（夫人帶笑哭將起來。）
海 爺：（海爺哈哈大笑道）哭得好，哭得有趣！海洪你扮作孝子，海安接待賓客，海保
記賬，海重備茶聽用。一家俱要穿白掛孝。
（到了次日，那禮部陸元龍捧了御祭，來到海府，心中想道）
心 中：恩師必未歸天，斷是奸賊要害恩師，妄奏朝廷，說御祭到了，不怕恩師不去自盡
。張賊呵！我若有日得手，必把此仇來報。
（心中正在思想，已到海爺門首。）
（縣官排道進去，笙簫鼓樂，響沸連天，驚動鄰里。）
海 爺：（眾人盡說道）奇了，我等本處人，不知海爺去世，怎麼京師倒曉得？
海 安：（海安入內報道）御祭到了。文武官員俱穿素衣，五彩龍亭供了聖旨，老爺快排
香案出去迎接。
海 爺：接了聖旨，就難以進京了。
海 安：老爺如今八十年紀，還要進京做什麼？
海 爺：你不曉得。去請列位老爺到東廳少坐。
（海安領命。）
海 爺：（海爺又叫海重道）你可認得陸老爺麼？
海 安：（海重道）怎麼不認得？
海 爺：既認得，可對陸老爺說，夫人請老爺進來。
海 爺：（海重領命，忙到東廳說道）陸老爺，夫人有請。
元 龍：列位請了。
（慌忙移步進內，只見孝堂上排著木主，心中想道）
心 中：難道恩師真個死了？
（心中好不感傷，止不住兩淚交流，含悲走上孝堂。）
（元龍雙手按定靈幾，只見木主上寫著：「南直操江海剛峰府君靈位」。）
元 龍：（陸老爺叫聲）呀呵！我的恩師果然死了！
（雙膝跪下，淚如泉湧，叫聲）
跪 下：恩師呵！門生日望相會，誰知今日斷送，幽明永別。可恨那奸賊忌害忠良，此仇
何日得報！
（欲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海操江繳旨入京 周進士賦詩脫罪）
（傳宣諭祭到林泉，衰朽如何惜暮年？）
（秣馬脂車圖報國，剔奸誅佞削職權。）
３１５＊＊時間： 地點：
（話說海爺聽見陸元龍哭拜，便對夫人說道）
海 爺：這個門生哭得傷心，請他進來問個明白。
（夫人即叫海重去請。）
（海重領命，請元龍進見。）
元 龍：（元龍見了海爺道）呵！恩師，早知恩師在世，門下何必這等傷心？恩師上坐，
容門生參見。
（海爺答禮。）
（元龍袖中取出白銀一錠，雙手送上道）
元 龍：些微薄禮，望乞笑納。
海 爺：（海爺收了）多謝。請問尊夫人還是在家麼，還是在京？有幾位令郎了？
元 龍：房下在京，生了兩個兒子。
海 爺：你在京可曾拜在張閣老門下麼？
元 龍：（元龍忙忙打躬道）門下遵師教訓，豈肯作權門鷹犬？
海 爺：好！這才是我的門生。
元 龍：朝內奸佞滿朝，忠良十去八九。門下也曾幾次告假，聖上不准，只得勉強供職。
聖上要差人齎送御祭，門下特討這個差來，見恩師、恩母。
海 爺：請問賢契，你如何知我未死？
元 龍：一則京師並無傳言，二則是恩師是有膽量的，豈肯便死？故此特討此差。再不想
恩師這樣排布，把門生唬得魂不附體。
海 爺：賢契，那張居正所行之事，必然盡知，可細細說與老夫知道。
元 龍：恩師聽稟：昔日先帝托孤居正，他抱著幼主登基，忽將小主放在旁邊，他自己坐
下龍亭，誰知百神扶助，把他跌下。他爬起來抱小主從新坐下，文武百官朝駕。
那四歲的幼主，知什麼？任他傳宣旨意，要升便升，要殺便殺，難以盡述。
萬曆元年，鎮東遼王罵他奸惡，他第二日著兵部提兵圍住王府，將他一門千餘口
殺得罄空，又將他金銀抄為己物。
又使人丈量峋屺山楊家將田畝，照畝加糧，人人痛恨。又將外國進貢寶物，
叫巧匠連夜照樣做個假的抽換。又常酒醉戲弄宮女，擅睡龍牀，被太后娘娘撞見
，立時逐出。
３１６＊＊時間： 地點：
如今皇帝長成了，他不便自行，乃哀求皇帝賜他長子狀元。目下因皇上夢兆，要
宣恩師到京授爵，他竟敢謊奏恩師已死。故此皇爺差門下資御祭到府，恩師當香
案接旨。
海 爺：不可開讀，若接了，便進不得京了。
元 龍：恩師要進京何事？
海 爺：老夫進京，要扳倒張居正。
元 龍：這個使不得。目下朝廷就是他做，倘被他暗害，如何是好？
海 爺：賢契你不曉得。
當初嚴嵩也是我扳倒，何況於他！
元 龍：恩師既不開詔，叫門下怎麼回京復旨？
海 爺：不難。待我先趕到京，交還敕旨，你隨後慢慢來京便是了。
元 龍：既如此，門生也要假祭一番，掩人耳目。
海 爺：悉聽尊便。
（陸爺出廳，忙叫左右排下祭禮，換了素服假祭。）
（各官依次祭奠已畢，紛紛辭出。）
（海爺便叫海洪、海安）
海 爺：你二人快些收拾行李，同我進京。
海 洪：進京何事？
海 爺：要做官。
海 洪：小人有了年紀，身體多病，又兼腸胃不時泄瀉，去不得的。海安跟去罷。
海 安：（海安連忙說道）小人近日腳硬，又兼每夜夢遺，去不得的。還是叫海洪去的是
。
海 爺：胡說！我與你二人是老伙計，總要齊去。
（主僕三人相議已定，裡面夫人、小姐聞知，再三相勸。）
海 爺：下官與夫人做了一世夫妻，只生一女，我進京之後，可叫女兒時時來往。就是海
洪、海安待我如同父母，我待他亦同子姪。他如今上京，他的妻子在家，夫人另
眼看待她。
（夫人、小姐含悲領命。）
（海爺又喚海洪、海安）
海 爺：你二人速去端正盤費。
二 人：老爺進京，如何要小人端正盤費？
海 爺：我當初還鄉之日，兩袖清風，你難道不知？今要進京，不是你端正麼？
海 洪：老爺說也好笑，老爺兩袖『清風』，難道奴才兩袖不是『明月』？
海 爺：蠢才！那許多祭客送的許多紙錠，要來燒化，這豈不是盤費麼？
二 人：這錠只好陰間去用，陽間那裡用得著？
海 爺：狗才！為何這等不明白？拿到紙錠店中，怕不換十餘兩銀子，就可做得盤費了？
二 人：是。
（忙叫集家人，盡行挑入城中，換出花銀二十餘兩。）
（次日，主僕三人正要起行，只見女婿呂端忙忙跑到）
三 人：聞岳丈大人進京，小婿特來送行。
海 爺：（海爺囑道）我去後，賢婿宜常常來家看望岳母。
（呂端含淚領命。）
（海爺竟出家門，洋洋而去。）
（行不半日，兩個家人叫道）
家 人：老爺，小的二人挑不得了。
老爺家裡說過，行李三人輪挑的。
海 爺：如此你們先挑一程。
二 人：小人出門挑過了。
（海爺只得挑起，肩頭疼痛，寸步難行，叫道）
海 爺：海洪，我老爺挑不起了！
海 洪：挑不起回去罷。
海 爺：你去僱個牲口罷。
（海洪即刻僱了牲口。）
（主僕一路行來，到了臨青地界，漸漸紅日沉山，晚煙四起，遠望前面掛一盞燈
（，知是歇店之處。）
海 爺：（海爺上前問道）店家可有乾淨房子麼？
忙上前：（主人答道）沒有了，只有一間柴房是空的，未曾打掃，不敢得罪老爺。
海 爺：（海爺心中想道）天色已晚，無處可歇。
心 中：（便應道）就是柴房也罷，你去打掃起來。
店 家：如此請進。
（便走去打掃。）
（海洪搬進行李，主僕三人進店一看，只見客人紛紛，十分鬧熱。）
（海爺也不管他，只在房中獨坐。）
（店家端正了一碗熱菜，一盤牛肉，一壺酒。）
（海爺自斟自酌，心內想道）
海 爺：我這番進京，要扳倒張居正，本章也不用幾句。只是面見他時，看他將什麼話問
我，我回他什麼言語，只須一句不投，我動手便打，看他怎麼樣！
（海爺心中暗算，手中便停了杯不飲。）
（海洪看了，便說）
海 洪：老爺怎麼不飲酒飯？夜深了，請吃完睡罷。
（海爺也不答應，只是心中暗想。）
（只聽得樓上歎氣聲，將靴向樓板一蹬，板隙灰塵掉下來，落在海爺碗內，如下
（了胡椒一般。）
海 洪：（海洪就罵）那樓上狗娘養的！不管樓下有人，只管蹬你娘的屁！
海 爺：不要囉嗦。
我已吃飽，不吃便了。
（主僕正在講話，又聽見樓上有人叫道）
有 人：小使把窗門開了。
有 人：曉得。
（呀的開窗門響。）
有 人：呵呀！你看星月交輝，好青天也。我久未作對，今晚對此天氣，不免作一對看看
。
海 爺：（便朗吟）星出天開面。
海 爺：（海爺在樓下聽見）呀！樓上什麼人作對，怎麼只念一句便不念了？待我答他一
句。
有 人：（便叫道）樓上人聽著：『雲飛月脫衣』。
有 人：（樓上人聽了，暗想）樓下人卻也稀奇。我在這裡做詩，誰要你多講？但聽他所
對的詩句，卻也有趣。待我再吟一句，看他怎麼。
海 爺：（便吟道）雪消山露骨。
海 爺：（海爺應口道）冰融水剝皮。
海 爺：（樓上聽了，又暗稱）樓下人的奇才，怎的如此敏捷？此人不但才高，而且膽大
。他敢與老爺我作對，一定不曉我是進士，故敢在此放肆。待我再吟一首，與他
暗謎，看他怎麼意思。
有 人：（便吟道）小小青松三尺高，他人不識是蓬蒿。一朝得地身長大，未許樵夫下砍
刀。
（海爺聽了，想道）
海 爺：那人好大話！我再和他一首。
有 人：（便信口吟道）我是蒼松肯比蒿？經冬愈茂見貞操。松高百尺為樑棟，蒿縱參差
受折燒。
（海爺吟罷，那人聽了大怒道）
海 爺：可恨那樓下匹夫，大言欺人，出口不遜，眼內無珠，我且去打他幾掌。
有 人：（忽又想道）不可造次，凡事三思而行。待我再吟一首，將我前程安在詩意，看
他如何。
海 爺：（便吟道）十年窗下磨穿硯，烈火爐中走一遭。碎骨粉身全不怕，留將清白示英
豪。
海 爺：他詩中意思，不過是兩榜出身，有何稀奇？待我回他一首。
有 人：（便吟道）世上英豪誰敢敵，氣衝鬥牛鬼神驚。雖言目下身襤褸，曾與君王佐太
平。
海 爺：（樓上那人聽了）噯唷，不好了！樓下那人口氣不小，必是朝中一個大臣。我想
前日得罪當朝宰相張居正，為此負罪在身，百計思維，終是無人解救，何不去會
他一會？或者是個救星，也未可知。
家 人：（叫家人）你到樓下請那位答詩的老爺上樓相會。
（家人下樓來，見三個頭上都帶著氈帽，身穿布衣，十分襤褸，看不上眼，便大
（膽上前）
忙上前：老人家，老爺喚你上樓。
（海洪聽了這話，大怒喝道）
海 洪：好大膽狗才！
（趕上一掌打去。）
（那家人正在洋洋得意，不提防被他打了一交，爬起來也不回言，忙跑上來。）
忙上前：（那人見了便問）那位老爺可肯上樓麼？
家 人：不肯。
忙上前：（那人道）為何不肯？
家 人：小的道我家老爺叫你上去，不想那旁邊一個慌慌張張趕上前，把小的打了一掌。
忙上前：（那人道）狗才該打！方才我叫你『請』那位老爺上來，你怎麼『叫』他上來？
快去請來。
（家人不敢違命，只得下樓。）
（起先被他打怕了，遠遠站著說道）
家 人：老爺，家爺有請。
海 爺：就去。
（移步來到樓上，舉目一看，只見那人身掛鐵鏈，面色愁苦。）
海 爺：你是什麼人？
家 人：（那人道）晚生周元表，山西太原府人氏，新科進士，殿試二甲二十八名。因張
居正要見面銀子，每一名要一千二百兩，晚生等三十四人，多是窮儒，哪裡有銀
子與他？我等只得自家端正一本見駕。誰想聖上就著張居正批本。那奸賊就說我
等初登仕籍，便目無國法，擅談首相，律該斬首。幸虧萬歲念我新進書生，開恩
免死，發遠邊充軍。
海 爺：（海老爺道）你們問罪在哪裡？
周 爺：問在金山衙。
海 爺：便叫解差過來。
（解差聽了，忙上樓，兩眼看著海爺，便問道）
解 差：老人家，你在此做什麼？
海 爺：你在此做什麼？
解 差：我奉刑部大人之命，押解這位到金山衙去的。
海 爺：既然如此，可放了此位爺鎖。
解 差：老人家尊姓？
海 爺：我的姓是說不得的。
解 差：為什麼呢？
海 爺：我們若說出來，你們跪也來不及了。
解 差：說也好笑，你且說來，待我們慢慢磕頭。
海 爺：我這是百家姓所無的。
解 差：莫非桑樹裡鑽出來的？你是老人家，我不打，快快下去。若是個後生家，便奉承
他幾拳。
海 爺：我實對你說，你不要駭怕。
解 差：我是鼓樓上的雀，經風經浪過的，不怕，不怕！你說來。
海 爺：（海爺大叫）海洪！
（海洪在樓下聽見，忙上樓來道）
海 洪：老爺叫小的何事？
海 爺：你去取我的冠帶過來。
（海洪取上冠帶，海爺穿好。）
解 差：（解差忙忙磕頭道）求老爺開恩。
海 爺：你認識我嗎？
解 差：小人實不認得。
海 爺：我乃南直操江海爺便是。
解 差：（解差速又磕頭）小人有眼無珠，乞大人饒命。
周 爺：（周爺連忙也跪下道）大人救晚生一命。
海 爺：（海爺扶起道）解差，你把周爺鎖開了。
（解差連忙解開。）
海 爺：海洪，銀子拿一兩與店家，叫他備酒，快來與周爺壓驚。
（海洪取銀子與店家。）
（二人在樓上吃酒，談這張居正專權之事，直到半夜方止，各人安歇。）
（次日起來，海爺對周爺道）
海 爺：賢契，你只在此等候，等老夫奏過聖上，自有旨意下來。
（周爺再三致謝。）
（海爺主僕三人，即刻起身，忙去趕路，並無耽擱，不消半月，到了京城。）
海 爺：海洪！已入京城了，你去尋個下處才好。
海 洪：我們若下飯店，便要買飯吃，未免破費；不如尋個施食的所在，食了不用還錢，
更妙。
海 爺：胡說！世間那有吃飯不用還錢之理！
海 安：我想國子監祭酒杜元勛，是老爺的好友，我們竟到他家，諒他必不敢算錢。
海 爺：這倒使得。
海 安：雖然使得，但老爺將什麼禮物送他？
海 爺：不用禮物，只寫個帖子拜望拜望就是。
海 安：既然如此，快些寫來。
（海爺持筆，正待要寫，忽想）
海 爺：且住！全要白吃他飯，正要奉承他才是。
（便寫了「原任南直操江海瑞拜」，付與海洪。）
（海洪拿帖來到杜元勛府門，管門的看了帖，輟轉身如飛跑到裡面道）
管 門：呵！不好了！
杜 爺：有什麼不好？
管 門：大門外有鬼了。
杜 爺：胡說！有什麼鬼？
管 門：就是南直操江海瑞老爺進來了！
（杜爺聽說，心中吃驚，忙叫家人速備祭禮焚化。）
（家人領命，立刻排祭堂中，紙錢紛紛燒化。）
杜 爺：（杜爺跪在堂中）老師呵！門生雖然未曾孝敬，時常思念老師，望你快快投生去
，不要在此出魂恐嚇門生。
（這杜爺在堂中拜祝。）
（海爺在門外等了一會不見出來。）
心 中：（心中想道）這老杜曉得我要打擾他，他故不敢出來。難道他不出來，我就不敢
進去麼？
（說罷，竟自進了大門，直到堂下。）
（只見杜元勛俯伏堂上，口內說道）
俯 伏：老師陰魂可曾進來麼？若在門外，門生即當奉迎；如已進來，即請進來上坐，飲
酒一杯，門生敬焚化紙錢，送老師歸天。
（海爺見了，方知是疑我已死，來此出魂，故不敢迎接。）
（便大腳步踱上堂前，大叫道）
海 爺：賢契，我來了！
（杜爺聽見，抬頭一看，唬得一身冷汗，戰戰兢兢，叩祝道）
杜 爺：請恩師陰魂上坐，酒肴紙錠，俱已端正。伏維尚享。
海 爺：（海爺哈哈大笑道）杜賢契，我不曾死，你不要駭怕。
（杜爺聽見，立起來，按定精神，仔細一看，叫一聲）
杜 爺：恩師。
海 爺：（海爺也叫一聲）杜賢契。
杜 爺：（杜爺又叫一聲）海大人。
海 爺：（海爺也叫一聲）杜朋友。
（二人哈哈大笑，挽手移步，中堂坐下，吩咐家人把行李搬進來。）
杜 爺：自從恩師歸鄉，不覺十有餘年。師母大人在家，諒必納福。
海 爺：多謝賢契。老夫在林，聞得張居正專權，但路途傳聞，不知詳細。乞賢契告我。
杜 爺：恩師，目今朝廷隆重於他，他便作惡多端。
海 爺：他因什麼事，上本說我已死？
（杜爺便將皇上做夢，要徵召恩師入朝，他恐恩師入京與他為難，故此妄奏恩師
（已死。）
（說了一遍。）
海 爺：原來是這個情由。杜賢契，你曉得我今日來京之意麼？
杜 爺：不知。
海 爺：我今特來，要扳倒張居正。
杜 爺：呀呵，這使不得！如今朝廷十分寵任，恐被他算計，反為不好。
海 爺：（海爺哈哈大笑道）賢契，難道我不是他對手麼？你不記得嚴嵩的事麼？
杜 爺：咳！恩師，一發一敗，自古皆然。今恩師年紀已老，何苦結怨於人？
海 爺：如此，你莫不是也拜他門下麼？
杜 爺：呀！門生遵恩師之訓，怎敢拜他門下？
海 爺：如此你不必勸我。
（二人飲了半日，席散。）
海 爺：（海爺叫）海洪，你把本章拿來。
（海洪送上本稿，海爺付與杜爺道）
海 洪：賢契，煩與我謄清，明日好去一上本。
（杜爺即刻把本謄清，送還海爺。）
（叫人打掃西廳書齋，安頓恩師主僕三人。）
（到晚間，送些參湯出來，海洪接過，就收拾去睡。）
（方才二更時候，海爺牀上就開口叫道）
海 爺：海洪！海安！天明瞭，快些起來。
海 洪：只有二更時候，起來何事？
海 爺：不要管我，只要你起來。
（二人無奈，只得爬起道）
只 得：老爺何事？
海 爺：我要去見駕上本。
海 洪：呀呵！老爺家中夫人、小姐再三相勸，杜老爺又勸，只是偏偏要去上本。老爺，
小人勸你不要去惹禍罷！
海 爺：你們那裡曉得我的心事！快取面水過來。
（二人無奈，只得端來麵湯、參湯。）
（海爺用過，便開口說話。）
（不知所說何話，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張太師朝房受辱 孫司禮內廷阻君）
（聲勢凌人氣象雄，目無君長傲三公。）
（朝房受辱知多少，依樣葫蘆恨未工。）
３１７＊＊時間： 地點：
（話說海瑞將欲上朝，囑咐海洪、海安）
海 安：我與你做了一世伙計，如今大家老了。我今去見駕，若能扳倒張居正，主僕依舊
完聚；如不能扳倒，只好來生與你相會。
（二人聽了，就哭起來）
二 人：老爺不要去罷！
海 爺：怎麼不去？你們把我這氈帽、布袍、包袱包了一個包兒，到天明在東門外伺候，
我若出來，換了衣服好走；若是不出來，必然撞死金階，你須當買了一口棺材，
把屍骸帶轉家中，埋在祖塚之上。我在黃泉，感你大恩。
二 人：呀口介老爺嚇，使不得，回去罷！
海 爺：你兩人是曉得我性子的，你何必多言！取冠帶過來。
（二人無奈，取上冠帶。）
（海爺穿了衣，戴了冠，左手拿御祭旨意，右手拿參劾奏章，叫道）
海 爺：海洪！你手中照路燈籠，是國子監銜頭，你把他扯落下來。
海 洪：這是何故？
海 爺：我若扳不倒張居正，豈不是連累了杜爺？
（海洪將燈籠紅字扯碎。）
海 爺：（海爺接了燈籠道）你二人去睡。
二 人：小人跟去。
海 爺：不要你去！
（二人含悲送出家主。）
（海爺大踏步，行了曲曲彎彎，來到東華門。）
（果然早了，門尚未開。）
（那門上有四個鑾鈴，海瑞動手將索上一扯，那鈴就響，管門的就問何官。）
海 爺：（海爺暗想）待我騙他一騙。
二 人：華蓋殿張。
（管門的就把門開了。）
（海爺移步，向內就走。）
（後面又來幾個官兒，燈籠十餘個，照得如同白晝。）
（海爺便把自己燈籠丟去。）
海 爺：（那後面的官兒向前面的官兒說道）年兄，前面走的這老頭，你可認得麼？
二 人：（內中有年老的道）你低聲些。此人是南直操江海瑞。
一 個：（又一個）就是他，來做什麼？
二 人：（那年老的說）想是張太師奏他身死，朝廷差官祭他，他必定發怒來京，與太師
作對。
一 個：（另一個）這等是一位老先生，我們應該上前奉承他。
二 人：（那年老的道）說不得，這人不是好惹的。
（後面官兒三三兩兩議論，海瑞總不聽他，只管向朝房而聚。）
（及到了房前，舉目一看，呀呵！今日朝房比舊日大不相同。）
（我想嚴嵩在日，他也有些般排布。）
（又見一副對聯，二邊寫道：托孤寄命，調和鼎鼐，萬民有福；赤心為國，燮理
（陰陽，今古無雙。）
（海爺看罷，哈哈大笑）
哈哈大：好對！
（待我也送一副與他。）
（拿了筆，在牆上寫道：張居正，正而不正。）
（欺幼主，臥龍牀，黑心宰相。）
二 人：（寫完大歎道）呵，我寫了此對，不覺遍身爽快，待我再奉他一句。
（又寫道：張茂修，修而不修。）
（仗父勢，不讀書，白眼狀元。）
（海爺正在寫字，忽聽得人言道）
海 爺：相爺來了！
海 爺：（海爺想道）我這冤家，我若出去，撞他不好收煞。罷了，我且躲在屏風背後罷
。
（那張居正入了朝房，抬頭見海爺所寫的字，勃然大怒道）
勃 然：好大膽！誰敢在此動筆亂道！
（各官聽見太師在內發怒，俱各進見，個個下禮。）
（張居正手也不動，只說一聲）
張居正：罷了。
（海爺在屏風後看見，仔細想道）
海 爺：這狗頭好無禮，各官下禮，怎麼動也不動，就像生疔瘡一般！待我少停也做個賊
腔與他看看。呀呵！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走罷。
（別轉頭一溜，竟往外走。）
（太師一見，忙忙問道）
太 師：方才出去是何人？查班同了班役出去查來！
太 師：（查班官奉了太師之命，四下團團跟尋不見，來到六部朝房，見了一個白髮官員
（，現在內面默默而坐，查班官叫道）白髮老頭兒在此，我們快去拿他。
太 師：（班役忙抬頭一看，吃了一驚，暗道）這不是恩官海老爺？小人陸茂叩頭。
（海爺聽說，內心想道）
海 爺：陸茂名熟得緊。
太 師：（便說道）陸茂，你這名字，我一時記不起來。
陸 茂：老爺當初作雲南清吏司時候，是小人伺候。
海 爺：是呵！你起來。我與你久違了。一向好麼？
陸 茂：多謝老爺！太太在家納福。
海 爺：你如今在哪裡？
陸 茂：小人伺候張太師。
海 爺：呀！陸茂，那老張叫你來拿我呀？
陸 茂：不敢！小人奉太師之命，請老爺相見。
海 爺：陸茂，你去對那張居正說，我老爺偶有足疾之病，走不動，叫他來見我。
陸 茂：曉得。
（回身去了。）
海 爺：（查班官問道）是什麼人，不拿他？
陸 茂：老爺，你說他是什麼人？
海 爺：（查班官道）我不認得他。
陸 茂：幸是老爺不認得他，若是認得他，也唬了半死。
海 爺：（查班官說道）他是何人，這般厲害？
陸 茂：這個人十分厲害古怪，我家太師做夢也是怕他。他是南直操江海瑞。
海 爺：（查班官說）如此，怎生回覆太師？
陸 茂：莫慌，跟我來。
（二人回到朝房。）
太 師：那人是何人？
陸 茂：太師爺，這人是拿不得的。
太 師：胡說，他有幾多大官兒，拿他不得的！
陸 茂：他官兒雖然不甚大，名頭卻大得緊，故此不敢拿他。
太 師：陸茂，他到底是何人？
陸 茂：（陸茂稟道）他是先帝同年操江海瑞。
（居正聽陸茂說是海操江大人，吃了一驚）
居 正：他幾時來京的？
心 中：（心中暗想）我好好在京為官，不合奏他已死，欽差御祭，如今惹火燒身，這便
怎麼好？有了！陸茂，你去對他說，太師爺請他相見。
陸 茂：小人已曾說過，他不肯來。
太 師：他怎樣說不肯來？
陸 茂：海大人說他偶有足疾，不便行走，反要太師爺去見他。
太 師：罷了。當日是我惹事，如今不得不下氣了。
（遂移步慢慢踱去。）
（陸茂跟在後面，來到戶部朝房。）
（陸茂把眼望去，不見海爺，心中想道）
心 中：自古道：『江山容易改，秉性最難移。』他當初諢名叫作『海鬼頭』，如今年老
還是這樣的。方才在這裡，如今不知走在哪裡去了。
（便往各處朝房去尋找。）
心 中：（忽見海爺在工部朝房外蹲伏階前抓癢，連忙稟復太師爺道）海老爺在這裡了！
（那太師爺只得微微含笑，上前先作－揖，口中尊道）
太 師：剛峰老先生，久違了！
（海爺也不立起，身手也不動。）
太 師：（太師笑道）剛老先生，老夫因你久不相會，所以與你打躬行禮，你怎麼？
（剛老動也不動，海爺）
海 爺：老太師近來新朝例，凡受人打躬者，不許動手。
太 師：（太師笑道）那有此理。
海 爺：既無此理，怎麼我海瑞方才躲在屏風後，見那六部九卿四相行禮見太師，太師兩
手也不動了？
太 師：呀！剛老先生，你在家多年，不知緣故。
海 爺：怎麼的？
太 師：我老夫當年左手抱了當今天子登基，御賜我左手上繡一個五爪金龍；右手親把御
筆代天子判斷批文，朝廷賜右手一個五爪金龍。若老夫的手動一動，各官立身不
起了。
（海爺聽了，哈哈大笑道）
哈哈大：老太師的手不動，海瑞知道了。我海瑞的手不動，老太師可知道麼？
太 師：怎麼的？
海 爺：老太師，我海瑞當初，先帝拜我做同年，把我兩手扯到金階同步，論起來我的兩
隻手也繡得兩個金龍。我這兩腳比你太師更是繁華。
太 師：什麼的？
海 爺：我當初與嚴嵩作對，綁在法場。先帝聞知，奔到法場，親身脫了龍袍，披我身上
，抱著我頭哭我，兩個龍眼淚滴在我兩腳之上。若依你這樣說來，我這兩個腳上
也繡得兩個五爪金龍。故此老太師叫我去見，我不敢去，反勞太師前來看我。老
太師，我海瑞正是愛惜你。
太 師：剛老先生，老夫為何要你愛惜起來？
海 爺：若我不愛你，動了一動手，你這奸賊就當不起了！
太 師：呀呵！剛老，老夫不得罪你，你為何出此言？太重了。
海 爺：你還不得罪我麼？我海瑞好好在家，你為何在聖上跟前說我死去？還不是得罪我
麼？
太 師：剛老息怒！這是老夫不是了，但有個緣故。
海 爺：是什麼緣故？
太 師：只因與剛老別後，時時想念，逢人便問，但恐你有什麼病疾。一日問了一個夏布
客人，他說剛老已死三年，老夫常常啼哭。這日聖上問我，我故實情奏上。皇爺
特差御祭祭你。
海 爺：放你娘的狗臭屁！聖上好一個朝綱，被你弄得七顛八倒。你這奸賊，我海瑞眼中
實在容你不得！
（海爺說罷，撩拳按掌，便要擒拿。）
（居正見不是頭路，思量移步要走，被海爺大踏步向前，持右手拖著袍袖，左手
（提起牙笏亂打，一時間朝房大亂。）
居 正：（兩邊的文武官員商議）我們看他二人提著牙笏亂打，一時間大亂。若扯海爺，
他必說我們是一伙奸黨；若扯著太師，太師又說我們幫了海爺。只好遠遠立開，
拱手相勸罷。
海 爺：（眾人道）說得是！
（眾官只得遠遠作揖，口內只叫道）
只 得：老太師、海老先生息怒。
（不表眾官之事。）
（狀元張茂修入朝，聞說父親與海瑞相爭）
海 瑞：呀呵，不好了！這個冤鬼來了，這便怎麼處？啊，有了！此事看來難以分手，必
須托孫公公阻住皇爺，今日不坐朝方好。
（想定了主意，忙忙來見孫太監，便雙膝跪下，口叫）
開 口：千歲公公救命！
（那孫太監名叫孫鳳，乃是當今最得意得寵的內監。）
（見茂修跪在地上，口口聲聲叫）
茂 修：救命。
（吃了一驚。）
茂 修：（忙問道）有什麼事？快起講來！
茂 修：（茂修立起身道）千歲公公，今有舊臣海瑞，無故闖入朝房，與家父相爭，執笏
亂打。今日他若上朝見駕，必有本章參劾。若皇爺升殿，我父親這性命難保了。
孫 鳳：原來為此。這是你父親不是了。
茂 修：怎見得是父親不是？
孫 鳳：那海瑞老頭兒，已告老在家，朝政不理，與他半點無相干。他一年半載死了，萬
事俱休。偏偏要奏他身死，惹他生氣，故此來京作吵。
茂 修：呵，千歲，事已至此，悔也不及。只求千歲開恩，阻住聖駕，再作商議。
孫 鳳：既然如此，你去對你父親說，現叫他差人打聽海瑞的下處在那裡，備酒與他賠話
，送他盤費，勸他回去。復聖上不坐朝罷。
（茂修再三稱謝，不表。）
３１８＊＊時間： 地點：
（再說海瑞自己扯住太師，至天明還不見聖駕上朝。）
海 爺：（海爺哈哈大笑道）好手段！你敢阻擋朝廷不坐朝。你若能阻得一月不坐朝，我
便饒了你。
（把手一放，大踏步走出朝房，來到東華門。）
（海洪二人看見，大喜不勝，叫道）
海 洪：老爺回來了！
海 爺：正是，取包袱過來。
（海爺脫了冠帶，換了氈帽，穿了布衫）
海 爺：你二人自回去，不必隨我。
（二人自回下處。）
（海爺看見無人，一溜去了。）
（那張居正父子回家，茂修）
茂 修：爹爹，孩兒今日見海瑞老頭兒，在朝房與父爭鬧，孩兒久聞他在先帝時扳倒嚴嵩
，力救東宮國母，真真是個不避死的人。今日入朝，必然上本。倘或如先帝時這
般執法，我父子前程就不保了。所以相求孫公公，阻住聖上不出坐朝。那公公說
是爹爹的不是，那海瑞已經告老在家，怎的爹爹在萬歲跟前奏他已死，惹出事來
！如今事已至此，叫爹爹打聽他的下處，請他到來，賠了不是，備酒席請他，送
他盤費，勸他回去罷。
（太師聽見兒子此話，即叫家人）
太 師：你去打聽海爺寓在那裡，下帖相請，說太師爺備酒謝罪。
（差人去了回來，尋找半日不著）
差 人：啟上太師爺，海爺下處無處找尋。
（太師聽了，悶悶不樂。）
（到了次日五更，太師上朝，查班官忙忙報道）
太 師：啟上太師爺，海老爺先在這裡了。
太 師：（太師大驚）呵！他今日又來作什麼？我想今日躲他不過，不如竟去會他。
（便移步來到吏部朝房。）
（見海爺踱來踱去，太師忙趕上前迎住道）
太 師：剛老先生請了！
（彎著身子揖下去。）
（那海爺竟無半點惱怒之色，也微微笑道）
海 爺：老太師請了。
太 師：老夫昨日細想，果然是老夫不是。請人相請老先生相量，備酒賠罪，怎麼再找不
著。不知先生的貴寓實在何處？
海 爺：（海爺笑道）我的下處，是不論的。今日在東，明日在西，那裡找得著？
太 師：原來如此。老夫備了水酒，與老先生賠罪，不要見外。
海 爺：豈敢！我海瑞不是要太師賠罪來京的。只為受先帝大恩，要作忠心報國之人。只
為近日朝政紊亂，百姓離散，定要把朝綱整頓整頓。雖然老太師賠我罪，我怎肯
干休？
（太師聽了，心中無奈。）
孫 鳳：（不想那太監孫鳳早已聞知）方才孩子們來報，海瑞又在朝房與太師作吵，我只
得再阻著聖上，著莫臨朝罷了。
孩子們，你出去對百官說，今日萬歲不臨朝了，叫他們散去。
（內監領了言語出來傳話。）
海 爺：（海爺聽了道）好手段，奸賊內廷線索果靈！也罷，今日不朝，明日再來。
（孫鳳一連阻住三日，至第四日，阻不得了。）
（海爺至第四日四更時候，又走到朝房坐待，百官亦就陸續起來。）
（未知此日天子有無坐朝，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金鑾殿披鱗疊諫 安樂宮賜宴酬恩）
（一封朝奏九重天，為國除奸進諫虔。）
（瀝膽披肝冀天聽，內宮嘉予錫瓊筵。）
３１９＊＊時間： 地點：
（再說孫鳳因張居正之子張茂修求情，阻海爺面君，今日已是第四日了，暗想道
（）
孫 鳳：如何海爺又在朝房坐待？我若再多言，天子知此情節，反取罪戾。不如聽了皇上
自便也罷。
（少頃只聞龍鳳樓中畫鼓響，景陽宮內御鐘鳴，淨鞭三下，金鑾殿上一朵紅雲捧
（玉皇，萬曆天子坐朝是也。）
（原來乃內侍太監孫鳳啟奏，這幾日朝中無事，因此未曾出朝。）
（天子奈這幾日連夜夢寐不祥，因此不聽孫鳳之言，故要臨朝。）
（兩班文武，朝參已畢，傳旨）
傳 旨：有事啟奏，無事退班。
傳 旨：（一聲旨下，班中閃出一位白髮老臣奏道）臣原任南京操江海瑞見駕，願我皇萬
歲！萬萬歲！
聖 上：賜卿平身。
海 瑞：臣本章一道，御祭旨意一封，並乞御覽。
（內臣接去，鋪在龍案。）
（聖上細觀，便開言道）
聖 上：張先生，你前奏海瑞已死三年，今日又來見駕，為何？
張居正：（張居正忙忙俯伏金階奏道）臣該萬死！因舊年廣東有一個夏布客人說道，海端
已死三年，故此奏聞陛下。
聖 上：既是別人傳言，與卿無干。
居 正：（居正忙忙謝恩）願我皇萬歲！萬萬歲！
居 正：這欽差陸元龍不讀御祭旨意，律該問斬！
海 瑞：（海瑞忙奏道）啟陛下：臣接旨意，見是御祭，臣不曾死，祭什麼？是臣不肯開
讀，與陸元龍無干。
聖 上：依卿所奏，不必究問。
海 瑞：張居正大奸大惡，欺君誤國。臣參他六款：第一款，私殺皇親鎮東遼王；第二款
，丈量田畝，虐害軍民；第三款，私臥龍牀，戲弄宮女；第四款，私存國寶；第
五款，賣官鬻爵，廣結奸黨；第六款，詐索規例，貪婪強虐。乞陛下逐款擬罪。
（張居正聽了，忙忙跪下）
張居正：臣啟陛下：那海瑞因臣奏他已死，故此進京冒奏。但聖旨御祭，海瑞就該自盡，
不當進京見駕，驚唬萬歲，實為欺君，法當處斬。
（聖上聽了兩下言語，心無定見。）
聖 上：（問兩班文武）今有張居正、海操江兩下上本，罪該不小。但張卿是朕把筆先生
，海卿是先帝恩官，一時難以分處，兩班有能乾將此本評論。
聖 上：（說猶未畢，閃出一位公卿奏道）臣吏部給事孫成領旨評本。臣評得海瑞見了御
祭，就該自盡，不當來京見駕，律當斬首。
（海爺看著孫成，心中想道）
心 中：他是奸黨了。
（只有張居正心中大喜，暗想）
張居正：孫成平日不曾與我怎麼，今日肯幫我。
聖 上：海瑞驚駕之罪已評，張居正六款如何？
孫 成：臣評張居正詐稱海瑞已死，現有欺君之罪，也當處斬。
（海爺又看著孫成，想道）
海 爺：好個反覆奸臣，少不得死在我手。
孫 成：（只見聖上又問道）孫成所評，但張、海二人俱是功臣，赦其死罪。
（二人謝恩。）
孫 成：臣又評得張居正六款，款款有據，實該滿門處斬。
皇 爺：（皇爺大怒道）朕已有旨赦免，你又敢冒奏。好大膽！日後再有評此本者，全家
取斬。
（皇爺罵完，起駕回宮。）
（海爺氣衝牛鬥，忙上前將龍袍扯住，被值殿將軍阻止道）
忙上前：海先生，這是萬歲，你不可造次！
（海爺急得放聲大哭，聲震朝外。）
（皇爺在內宮聽見，心中想道）
心 中：原來海瑞這般厲害，所以母后常常說他忠心似鐵。寡人不免進內，與娘娘說，候
娘娘旨意便了。
傳 旨：（遂傳旨內侍）到安樂宮朝見娘娘。
（天子來到安樂宮，向太后請安道）
天 子：母后在上，臣兒朝見，願母后千秋！千秋！
太 后：王兒到此何事？
皇 爺：母后呵！今有舊臣海瑞來京，面奏張居正六款，臣兒不准。
他十分強霸，大鬧金鑾。臣兒不能自主，特來請了母后懿旨。
娘 娘：（娘娘驚道）這什麼緣故？
皇 爺：只因臣兒得了一夢，夢海中瑞氣前來保駕，傳問朝中文武，主何吉凶。據吏部給
事孫成奏道，此夢應在忠臣海瑞身上。臣兒即傳旨宣他，張太師奏他已經去世三
年。臣兒念他有恩於先帝，故此欽差御祭。誰知海瑞未死，趕到京都繳旨，奏參
張大師六款。臣兒不准，他便硬奏。要行，扯住龍袍。臣兒不能決斷，全仗母后
懿旨。
太 后：（太后聞奏道）王兒呵！你的龍位全仗恩官海瑞保全。當初你的王祖寵用嚴嵩，
留了妖道姚謙，出入宮中。你祖母后奏，王祖不聽，將你祖母貶入冷宮。你父王
號哭苦諫，王祖並將你父王囚入高牆。適遇海恩官來京候選，他就奏上一本，請
赦國母、太子。王祖大怒，將龍泉寶劍架在海恩官頭上。他真是忠臣不怕死，錚
錚保奏。王祖只得准奏，赦了娘兒兩個。後來立了你父王做了東宮，你方能接位
龍亭。
（皇爺聽了娘娘懿旨，心中十分感激。）
（辭別國母回官。）
（太后便差內監到海爺寓所問候。）
（恩官海爺正在書房閒坐，忽報娘娘旨到，海瑞忙排香案接迎。）
（謝恩已畢，與內監分賓主坐下。）
海 爺：老公公，煩你代奏娘娘，說臣賴國母洪恩福德，身體康安，不勝感激。
（二人正說話，又報太后懿旨到，海瑞俯伏塵埃接旨。）
傳 旨：（內監傳旨）海恩官路途辛苦，特賜筵宴一席，以當洗塵之敬。
（海爺謝恩，兩個內監辭去，不表。）
（那孫成在朝批本，觸犯天顏，回衙又生一主意，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孫給事捨命評本 徐國公抬像叩閽）
（心丹全不避艱危，鐵板評章誓莫移。）
（子繼父兮忠貫日，母能大義仰坤儀。）
海 爺：（再講給事孫成道）今日早朝，上論各官評本，可笑六部九卿，面面相視，不敢
領旨。獨我不怕奸臣，出班評本。聖上大怒，傳旨明日若有人再評此本者，全家
斬首。我想：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明日早朝，再評此本。倘然朝廷震怒，
全家處斬，也是甘心。
（想定主意，就起身來到壽器行。）
跟 隨：（跟隨的家人問道）老爺到此何事？
孫 成：買一件東西。
跟 隨：什麼東西？
孫 爺：我明日要死，先買幾副棺木。
（家人心中暗笑，便說道）
家 人：老爺不要做官便罷，為什麼要死起來？
孫 爺：你不曉得，倒是死了乾淨。連你明日也不免矣。
（家人不敢作聲。）
（孫爺店店看過，都不中意。）
（後到一店，見許多貨物，便叫道）
孫 爺：店家請了！
店 主：（店主還禮道）相公請了！到店有何貴幹？
孫 爺：要買棺木。
店 家：不知相公要買行材的，要買沙方的？
孫 爺：行材也要，沙方也要。
店 家：相公要幾口？
孫 爺：要買行材七八十口。
店 家：敝店是要一口一口零星碎賣的，若是行販，便不肯賣。
孫 爺：照時價估值便了。
店 家：如此行材三兩一口，也有五兩一口。
孫 爺：可有沙方麼？
店 家：沙方也有，請內面看。相公，這一口，紋銀一千兩，這一口紋銀五百兩。
孫 爺：這樣貴麼？
店 家：相公，這一口只要五十兩。
孫 爺：只要五十兩就是了。店家，你可認得嗎？
店 家：小人不認得。
孫 爺：我就是給事中孫成。
店 家：（店家忙忙跪下道）小人有眼無珠，多多得罪。
孫 爺：買賣不須下禮。
我有黃金二百兩，要沙方三副，行材八十一口，明朝抬往西郊法場伺候。店
家，我還有一言，我明早要上朝強諫，情願全家處斬。若是把棺木用了，就是我
與你完了一事；倘蒙聖上赦免，棺木不用，你便抬回賣與別人，這黃金也送了你
。
店 家：多謝老爺！
（孫爺吩咐完了，主僕二人舉步回府。）
店 家：（店家想道）朝中多少官員，那個及得他這般忠義。伙計過來！你去燈籠店無字
燈籠買二百個，紅紙買二十張，剪就『忠臣孫成』四個字，每個燈籠上貼了，明
早伺候。
（伙計答應一聲，各去預備。）
（孫爺回府，即差人去買魚肉，要三十桌酒席。）
（眾家人紛紛備辦。）
（又要麻索一百條，家人也買到。）
（又發帖到兵科衙門，請撥家將二十名聽用。）
（兵科陳爺看了帖，即撥家將二十名來到孫府進見孫爺，跪下）
跪 下：兵科家將叩頭。不知老爺有何吩咐？
孫 爺：起來，勞你的十個前門把住封鎖，慢慢食酒。十個把住後門，也把門鎖了，慢慢
食酒。我家內共八十一口，不許家人一個放出。
（家將領命去了。）
（孫爺退入堂內，來見母親道）
孫 爺：母親在上，不孝孩兒拜見。
太 太：呀呵！好端端的，為何這般禮數？
孫 成：母親聽稟：只為舊臣海瑞老爺，他是先帝恩官，因奸臣張居正屈害忠良，欺君誤
國，海爺心中不服，來京上本劾他六款。聖上傳旨兩班文武評本，還是張居正有
理，還是海操江有理。不想那百官都是貪生怕死之人，並無一人領旨。孩兒心忿
，出班奏道：『張居正罪該滿門處斬。』聖上大怒，道兒妄謗大臣。傳旨如有人
再評此本，全家處斬。呀呵，母親呵！欲盡忠就不能全孝，伏望母親恕兒不孝之
罪。
李夫人：（夫人聞言大悅）我兒呵！你父當日要作忠臣，幾次花綁銜刀，為娘也曾綁赴法
場，至今名標青史。你今能承父志，強諫君王，不特忠臣，還是孝子了。
李夫人：（連忙起來，又入房來見夫人道）夫人，下官今只一言相告，夫人休得見怪。
李夫人：相公說哪裡話來？常言道：婦人三從四德，夫唱婦隨。相公有何話說，妾身那敢
違背？
孫 成：這也難得。夫人呵！你道是什麼事？
李夫人：相公不說，妾哪裡得知？
孫 爺：只為海瑞來京與張居正作對，奏他六款。萬歲叫人評本，我評張居正罪該滿門處
斬。萬歲大怒，傳旨明日再評此本者，全家誅戮。我明日上朝，又要評此本，萬
歲必然斬我滿門。我已與婆婆告明，特來與你說知。
（夫人聞言，半晌不開口，腮邊兩淚交流。）
孫 爺：夫人呵！
豈不知死生有命，那怕白刃加身？今日下官辦有水酒，請夫人不必悲傷，開
懷飲酒。
（孫爺說罷，抽身來到廳堂，吩咐即刻排席內堂，請老太太。）
（徐氏夫人含淚來到廳堂，婆媳相見，行禮完畢。）
太夫人：賢媳呵！你乃開國功臣之後。你父因你公公為國捐身，把你配與我兒成親。難得
你丈夫今日為國盡忠，也不枉你父親之意。
自古道，死生有命，何必悲傷！
孫 爺：母親請上坐，夫人你去西首坐，孩兒東首坐。
（三人坐畢，叫道）
三 人：家中男女過來，府中除去廚子、水火夫、僱工的不預席，其餘大小共有八十一口
，我老爺備有二十四桌酒，你們坐了。前後門有陳府家將二十名，前門三桌，後
門三桌，一同飲酒。
眾家人：老爺平日家法最嚴，小人怎敢與老爺、太太、夫人同坐？要老爺說明，小人才敢
就座。
孫 爺：（孫爺笑道）只為我明日要上朝評本，聖上若然發怒，必把我們處斬。今日這酒
，叫做團圓酒。
（家人等唬得戰戰兢兢，忙跪下叫道）
家 人：老爺饒命！
孫 爺：（孫爺笑道）你們不要怕，落得飲酒。
怕也要死，不怕也要死。
太夫人：眾家人且站起來，開懷吃酒。你豈不曉老爺的性子？如今不必多言，吃了酒，明
早同老身們齊去法場走一回。倘然朝廷恩赦，卻不道恭恭喜喜回家。
一 個：（內有一個老管家說道）兄弟，你不要怕，我當初也曾跟先太老爺同綁法場，復
得回來。今日既蒙老爺備酒，且落得醉飽一番，明日再作主意。
太夫人：（有幾個不怕死的同聲說）也是。
（大家流星趕月，喝拳行令。）
（看看吃到三更時候，孫爺席上抽身，手執酒盅，跪在太太跟前）
孫 爺：母親，不孝孩兒敬酒！
（孫成將酒獻上，太太接過飲乾。）
孫 爺：（孫爺又斟一杯送與夫人道）下官也敬夫人一杯。
（夫人接來也飲乾。）
眾家人：（眾家人婦女一同跪下）小人們也敬太太、老爺、夫人酒。
（三位也接過飲乾。）
（堂上飲酒已畢，太太即忙出位道）
太 太：我兒如今先把我綁起。
孫 爺：是，母親請坐，待孩兒拜別。母親呵！枉養孩兒半世，今朝反害母親。養育之恩
，今生料難報答，只願來生報答親恩。
（說罷拿索在手，先將太夫人綁了，後將夫人綁了。）
太夫人：（說道）叫陳府家將入內！
孫 爺：（孫爺吩咐道）你們將我滿門八十一口男女，盡行綁了！
（家將領命，眾人綁完。）
（孫爺叫取一條長索，將個個臂膀穿上，叫抬進三乘轎子，將繩索結在太夫人轎
（槓上。）
（開了大門，燈籠點著，點得如同白日，俱望西郊法場而去。）
（又吩咐廚子、水火夫、僱工人等道）
便吩咐：我今上朝，你們把前後門關好了。
孫 爺：（眾人一齊答應）小人們曉得。
（孫爺舉步來到朝房坐等。）
（那棺材店主人到五更時候，忙忙叫齊伙計，將棺木抬扛至法場，點起二百個燈
（籠。）
（只見法場俱是「忠臣孫成」四字，照得如同白日。）
太 太：（太太見了心歡道）我兒有此忠心。
（家人也有哭，也有笑。）
家 人：（那哭的問那笑的道）哥哥，死在目前，有什麼好笑？
太 太：（那笑的道）兄弟你看燈籠上，多寫『忠臣孫成』四字，豈不快活？
（不表法場鬧熱，再講萬曆天子五更登殿）
天 子：今因先帝舊臣海瑞，與張太師作對，上了六款，款款俱是大罪。寡人難以分別曲
直。不想給事孫成也敢出來評本，奏張大師該滿門處斬，甚為可惡！所以寡人傳
旨，再有評此本者，滿門誅斬。
諒他今日必不敢再來評本。但那海瑞果是忠臣，昨日朕見太后，太后細述始
末，十分尊敬他。諒他今日必又劾奏，叫朕怎麼處置呀？
（那百官都上朝了，內侍傳旨）
內 侍：百官有事啟奏，無事退班。
（那內侍話猶未畢，班內閃出四個大臣，俯伏金階奏道）
俯 伏：臣吏部一本，為升任員缺事。臣戶部一本，為奏錢糧事。臣都察院一本，為不法
減憲事。臣海瑞一本，為藐法欺君事。
（接本官接鋪在龍案，聖上看過道）
聖 上：吏部、戶部、都察院三本，候旨定奪；海恩官這本昨日看過，何必再上？
海 瑞：臣昨日雖上，未蒙聖上准行，故此今日又上。若是今日聖上不准，明日又上。若
蒙聖上准了，臣就不上。
皇 爺：恩官老了，差不多些罷了。
海 瑞：臣薑桂之性，至老愈辣。今日萬歲若不准臣所奏，老臣必碎首金階。
（聖上正在兩難之際，只見孫成出班，俯伏奏本。）
聖 上：孫成，今日所奏何事？
孫 成：臣當評本。
聖 上：又評何本？
孫 成：評海瑞奏居正之本。
聖 上：今日怎麼評法？
孫 成：依前評法，張居正該滿門處斬。
聖 上：（聖上勃然大怒）寡人昨日傳旨，再評此本者，該滿門誅戮。好大膽潑官，又來
評本！敢是要死麼？
孫 成：啟萬歲：臣母、妻及一家男女共八十一口，早已綁赴法場候旨了。
（皇上拍案大怒，喝道）
皇 上：綁了！
（直殿將軍趕上，將冠帶剝下，就綁了。）
聖 上：（聖上又傳旨道）將孫成押付法場，並滿門一同處斬！
（那海瑞見了。）
（心中大怒，大叫道）
心 中：萬歲使不得！
（趕上龍牀，正要銜衣強諫。）
（聖上吃了一驚，忙忙跳下龍牀，退入後宮去了。）
海 瑞：罷了！罷了！我看聖上到這田地，作我海瑞不著。趕到法場，陪孫成同死罷！
（大踏步來到法場而去。）
（到了法場，見孫成一家俱綁在這裡等刑，候旨開刀。）
海 瑞：（海瑞抱著孫成大叫道）孫先生，只望來京扳倒奸臣，報答聖恩，不想張居正安
然無事，反害你一門慘死。我海瑞寸心如割，今特來陪你同死。
孫 成：海老先生說哪裡話來？我孫成自願作個忠臣，與你何干？我到閻羅殿上告訴此情
，老先生還要再尋機會，作了陰陽二路夾攻，必要扳倒奸臣，方消我氣。
（二人正在言語，不想來了一位救星，是開國元勛，稱第一位龍虎將徐電是也。
（）
（徐電打圍回來，一路想來）
二 人：我祖徐達，佐太祖平定江山，蒙太祖封中山王之職，又賜打王金錘，上打昏君，
下打奸臣；又畫龍像一軸。供奉在我家中。今日本藩到郊外打圍，得了許多野獸
，好不快活，就此回府。
（徐千歲一路行來，由法場經過，只見法場中人眾紛紛。）
徐 爺：手下家將打聽，今日所決何人？
（家將一打聽，忙忙回稟）
徐府家：啟千歲，不好了！聖上將郡馬全門處決，不知何事！
（千歲聞言大驚，立刻叫家將傳令，叫監斬官刀下留人，如有違令開刀，其罪不
（小。）
（千歲飛馬回府，吩咐左右把龍像請出，掛在龍車。）
（千歲手執金錘，即刻來到朝門，三聲大炮轟天。）
（聖上聽見，忙叫太監查看。）
（回報是徐國公，請了太祖龍像，到朝見駕。）
聖 上：（聖上心中一想）不知王叔今日何事請龍像到朝？朕當接見。
（聖上出金鑾，同百官來到午門，接進龍亭，供奉殿中，就叫）
聖 上：王叔，今日何事，請龍像上朝？有何本奏？
（只見徐千歲手執金錘，怒氣衝衝，總不開口。）
聖 上：到底何事？乞王叔奏明。
徐千歲：萬歲聽信奸賊張居正，屈害忠良，今日殺到臣妹丈的家裡來了。
聖 上：御姑丈是誰？
徐千歲：（徐國公道）吏部給事孫成。
聖 上：呵，朕實不知。今朕即傳旨赦孫成一家入朝見駕，加官壓驚。望王叔奉回龍駕罷
。
（徐乾歲大喜，領了旨意，奉龍駕回府而去。）
（這朝中赦詔飛奔法場而來，監斬官接了，忙令軍士將孫成全家盡行赦綁。）
（那家人八十一口男女，歡天喜地，一齊回府。）
（孫成來到金階叩首謝恩。）
聖 上：（聖上開口道）賜卿平身。朕不知孫卿是朕御姑丈，倒著卿受驚。今賜卿御宴一
席，與卿壓驚；再升卿為都察院掌堂都御史。
（孫成正要謝恩，閃出海瑞，跪在金階）
孫 成：臣海瑞啟奏：孫成該貶不當升。
孫 成：（孫成聽了想道）呀！海瑞莫是方才唬昏了，怎麼要貶起我來？
聖 上：（只見聖上問道）海卿，孫成怎的該貶？
海 瑞：孫成明知張居正是萬歲寵用的，他偏奏他斬罪，明是欺君，理該貶削。
（那聖上原是不喜孫成的，只怕徐王叔厲害，巴不得有人劾他，便連忙傳旨）
傳 旨：依卿所奏，該貶何職？
海 瑞：今有湖廣荊州理刑陳大成任滿應升，乞將陳大成升署御史，孫成貶作理刑廳，兩
相確當。
聖 上：（聖上便傳旨）孫成速到吏部領憑，赴任供職。
（各官退朝。）
海 爺：（海爺對孫成道）先生不要看我，我對你說明朝廷貶官有例，理應速行，不許耽
擱。如若挨延，我便奏你違旨欺君了。
（孫爺口雖不應，心中實忿恨，把眼錚錚看海瑞。）
海 瑞：你看我則甚？快些去吧。你要陰陽夾攻，我要內外夾攻。
（孫爺心中不快，無奈回家，拜見太太、夫人。）
太夫人：我兒，你娘今日本擬九泉相會，不想蒙聖上天恩赦免，又加我兒官職。如今實授
何職？
孫 成：母親說也不信。孩兒因海瑞忠義，舍死評本，朝廷准家舅保奏，賜兒都察院之職
。不想海瑞反奏孩兒當貶不當升。朝廷准奏，貶兒荊州理刑。他又對兒說，朝廷
貶官，如若挨延，還要奏兒違旨欺君。想他許多年紀，天下大事也見得多，為何
今朝七顛八倒起來？
太夫人：（太夫人聽了）兒呵！那海瑞忠臣，是有智有謀的人，不應如此，其中必有深意
。為娘女流之輩，不解其中深意。你速去見你舅舅，一則謝他保命之恩；二則求
他參解貶官之意。他是國家重臣，精於世故，必能參透。
孫 爺：母親主見極是。
（孫成辭了太太，打轎來到王府，也不用通報，一直來到後堂，拜見王妃岳母）
孫 成：岳母在上，小婿拜見！
太 太：（王妃道）賢婿常禮罷。你母子受驚了。海瑞怎保你？
孫 成：岳母大人，小婿一言難盡。
（正言間，徐千歲來到，敘禮坐下，千歲）
千 歲：妹丈受驚了。
孫 成：呵，舅舅，為臣理當如此。
千 歲：好個理當如此！侍女們，備酒！
３２０＊＊時間： 地點：
（須臾，酒席排完。）
（二人對坐，飲酒中間，千歲）
千 歲：妹丈你去見駕，聖上怎說？
（孫爺把事情細述一遍。）
（千歲聽了，開言便說。）
（不知所說何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賜紅袍耳目官邀寵 接刑篆舊令尹指奸）
（紅袍載錫主心歡，耳目榮封豈易官？）
（位比公卿崇祿爵，代天視聽任包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