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51**時間: 地點:
(再說那張老兒本是南京人,只因少年時到了京都來,娶了一房妻子仇氏。)
(這仇氏自嫁到張老兒手上,並未生男,數載之間,產下一女。)
(卻也古怪,不知怎的,當那仇氏生產女兒之夕,只聞天上音樂嘹亮。)
(比及分娩之時,只見異香滿室。)
(生下地來,卻是帶著一個紫色包。)
(加以剖開時,卻是一女。)
(因見此異,張老兒知此女日後必貴,即也歡喜,全不以生女為恨。)
(及至七八歲,便生得如花似玉。)
(仇氏略知詩書,恰好這女兒又喜的是文字,不去游嬉,卻要母親教她識字。)
(自己取了個名兒,喚做元春。)
(正是:只因生相多奇異,致有椒房寵信恩。)
(畢竟那元春後來如何大貴之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正士遭逢坎坷)
52**時間: 地點:
(卻說元春自幼好隨著母親學習認字。)
(卻也古怪,她的母親不過略識數行而已,惟這元春,不上二年間,竟比她母親
(多識幾倍字。)
(卻這般聰慧穎悟非常,所以儼然一個女才子。)
(每日只管央父親去買各項書籍以及各家書鈔回來細看。)
(不數月,竟會作起詩來。)
(這張老兒看她如此聰明,心花都開了,愛如掌珠,諸事多不敢拗她,雖屬小小
(生意,家道貧窮,然元春說要那一本書看,她便十分委曲,都買了來與她。)
(再不道這豆腐店的女兒,竟堆了一案的書籍。)
(其妻仇氏見老兒過愛得狠,常諫道)
仇 氏:我們如此清貧,有了個女兒,只望她做些針線,添補家計。怎麼還順著她混亂花
費錢鈔?東一部西一本的,買著許多書紙做什麼?我當日亦是父母把我貴氣,教
我讀書識字,只望我後來不知怎的帶挈她。
後來嫁到個胡經歷,不五年我便做了寡婦。
53**時間: 地點:
此時父母又死了,哥嫂不情,無奈才嫁了你。
54**時間: 地點:
如今只落得做一個當爐賃舂的卓文君。看來女子識字,十個中再沒一個好命的。
今後再休驕縱慣她,還是叫她做些針線,幫幫家用才是呢!
張老兒:這是她小兒女的情性,管她則甚?然做些針線亦是正事。你的女兒,你難道說不
得她麼?
(說過之後,其母便屢屢止這元春不要讀書做詩,做活幫家才是。)
(這元春聽了母親的言語,不敢不遵,便日裡幫著母親做活,夜裡稍暇,仍背地
(執著書卷,不忍釋手的看。)
55**時間: 地點:
(其時,元春已是十五歲了,海瑞在她店中住的時節,常常見她。)
(然海瑞是正氣的人,雖見了這般如花似玉的美女,卻也不大留心她。)
(所以元春見了他也不十分躲避。)
(張老兒看了海瑞這樣至誠,常道)
張老兒:我兒,這位海老爺自從到我們店中以來,不曾偷眼看人,不曾說過一句無禮的話
,況且又待我們這般情義,只如家人父子一般,你也不必故意躲避了。況且他常
在這裡住的,要躲避時,奈房子又小,怎麼躲避得許多呢?
(因有了這句話,元春也就不用故意躲避了。)
(暫且不表。)
56**時間: 地點:
(再說那嚴嵩自從得倖,常在帝前供奉。)
(帝惟其言是從,惟其計是聽,一時顯赫無比,此際已為通政司了。)
(他在京建府第,買僮畜婢,娶了兩房夫人,又終日與張志伯在外面賣官鬻爵,
(廣收賄賂。)
(他的家人嚴二,自稱為嚴二先生,在嚴府門下很得主子重用,而嚴嵩亦倚之為
(爪牙,算得心腹家人。)
(這嚴二便倚著主子的權勢,在外邊重利放債,抽剝小民。)
(這京都地方,最興的是放官債並印子錢。)
(何謂印子錢呢?)
(譬如民間有赤貧的小戶,要做買賣,苦無資本,就向他們放債的借貸。)
(若借了一千文,就要每日攤勻若干文,逐日還他,總收以利加二為率。)
(每日收錢之時,就蓋上一個私刻的小鈴記,以為憑據,就叫做印子錢,其利最
(重。)
(貧民因為困乏,無處借貸,無奈為此,原是個不得已的事。)
(這嚴二就乾了這門生意,終日裡便去放印子債。)
(人家曉得他是嚴府得用的家人,哪個敢賴他的?所以愈放愈多,得利不少。)
57**時間: 地點:
(是年京城大旱,糧米昂貴,張老兒生意又淡,兼欠下地稅,奉官追呼,迫如星
(火,正在設法借貸。)
58**時間: 地點:
(一日,張老兒送豆漿到嚴府裡來。)
(此刻嚴二正在門房上坐著,看見張老兒雙眉不展,沒情沒緒的。)
嚴 二:(因問道)老頭子,我見你這幾天眉頭緊皺,卻到底為甚事來?
(張老兒見問,歎了口氣道)
張老兒:不瞞二先生說,這幾日竟開不得交了,所以愁悶呢。
嚴 二:你家口有限,靠著這老店,很夠滋藉,怎麼說開不得交?難道官債私債,被人催
逼麼?
張老兒:正是為此。近來米糧昂貴,店裡生意又甚淡薄,所賺的都不敷用。在往時,還有
十餘伙客在我們店裡住,如今竟沒有,只得一位海老爺,又不在店中吃飯,主僕
三人自開火的,不過每月與我一兩的房稅。如今地稅又過限,府裡公差日日登門
追呼,又沒處去借貸,所以煩悶呢。
嚴 二:(嚴二笑道)這些地稅,有甚大事,要這樣煩悶?
張老兒:(張老兒搖首道)不是這般說。我們生意人,若欠了錢糧,那府裡提將去,三日
一比,五日一卯,只怕這老屁股經不得幾下大毛板呢!
嚴 二:如此厲害麼?何不向住房的先討過些房租抵納,也免得受苦呢。
張老兒:說來好笑,我在這都城,開了二十年的客店,不知見過了多少客人,從沒有見過
這位海老爺如此慳吝的呢!
嚴 二:他既是個老爺,想必是個有前程的,要體面的人,怎麼這般慳吝?
張老兒:他不是有職缺的人員,乃是廣東的一個窮舉子,又沒運氣。是前次進京會試的,
走得遲了,來到京中,已是四月,過了場期。又不肯空走一道,便在我們店中住
下宿科。不獨銀子有限,可憐他主僕三人,衣服也不多得兩件。這位海老爺外面
一件藍布道袍,自到店來就不曾離了身上一日,至今還是穿著呢!他與翰林李老
爺是個同年鄉親,每到院裡去,都是這一件衣服,即此就可以見得。只是他為人
誠實,再不多一句話的。卻也介廉,自到店來,水也不曾白吃過我們一日,如何
便向他開口呢?
(嚴二聽了,便不覺大笑起來)
嚴 二:這樣的窮舉子還想望中麼?罷了,我看你是一個老實人,值這樣急迫之時,我這
裡借與你幾兩銀子,開了這個交如何?
(張老兒聽得嚴二有銀子肯借與他,恰如坐監逢赦的一般,滿面堆下笑來)
張老兒:二先生,你老人家是個最肯行善的,若肯相信,挪借幾兩銀子,免我吃苦呢!這
是再造之恩,利錢多少,子母一並送還就是。
嚴 二:我的銀子是領了人家來的,亦要納回利息與那主兒的。只是每兩扣下二錢,加三
行息,一月清楚。若是一月不能清,償利就是。
(張老兒聽了,自思八扣加三的銀子,如此重利,是用不得的了。)
(只是事屬燃眉,捨此更無別法可以打算。)
(自忖不過吃些虧,一個月還了他就是,好過明日吃棒,終然拖欠不得的。)
(且顧了這眼前,寬了一限,再作道理。)
(打定了主意,便向嚴二道)
自 忖:這是本應的,但得二先生肯借,我們就頂當不起了。不知二先生肯借我多少呢?
嚴 二:你要借麼?十兩罷。
(張老兒聽得肯借十兩,除了幾兩交納,還剩得幾兩充充本錢,一發好得很。)
便吩咐:這就是二先生相信得很呢,小老不知將何以報大德?
嚴 二:周急之事常有,亦不用你報答,只要你依期交還就是。若要銀子時,可即寫個借
券來,我就有銀子給你的。
張老兒:小老不曉得怎麼寫法,求二先生起個稿兒,待我照著寫罷。
嚴 二:這個使得。
(便引了張老兒到房內,自己磨墨飽筆,寫了一紙借券稿兒,自己讀了一遍,隨
(與張老兒觀看。)
(張老兒連忙接來一看,只見上寫著:立借券人某,現在某處。)
(今業某生理某店,只因急需,無法挪借,蒙嚴某慷慨,代挪紋絲銀錠十兩,每
(兩每月加息三錢。)
(以一月為限,依限子母交還。)
(如有遲誤過限,另起利息,並本計算。)
(今欲有憑,立券為照。)
(嘉靖某年月日立借券某的筆。)
(張老兒看了,卻不解得後面這兩句。)
(只道是一月不還又與一月利息的意思。)
(隨執筆照著寫了,一字不曾增減,畫了花押,復遞與嚴二觀看。)
嚴 二:(這嚴二接了借券笑道)果然一字不差的。
(遂收了券,隨在牀上枕畔,取了一錠來,交與張老兒手上道)
交 與:這是八兩頭,除了扣頭,共算十兩。這是上足成色的元絲錠兒,你親自看過。
(此際天然將昏,張老兒略看了一看,便納於懷中)
張老兒:好的,你老人家是個至誠的,那裡還有偽假的銀子呢?
(千聲「多謝」、萬句「蒙情」,出門而去,滿心歡喜,一直望店中而來。)
張老兒:(時已將晚,只見妻子怨道)怎麼去了這半天?可憐那府裡兩個公差又來呼喚,
不見你,被他狠狠的罵了一頓。好言語還不肯走,說是堂上十分嚴催得緊,明日
掃數了。若是不納了這項銀子,恐怕帶累他們,他們是難做情的。這般說,竟坐
著等你同去見官呢。虧了海老爺並兩位管家小哥,費了多少唇舌,方才勸了他去
。已經約了明日一早清款。你卻不知在外邊做些甚麼,到這個時候才回,卻不知
家裡了。
張老兒:你不必操心,我有主意在此。包管明日有銀子上納就是。
(不住的微笑,只管叫取晚飯來吃。)
張老兒:(其妻埋怨道)偌大年紀,全一些不知憂慮。四處無門可貸,還在那裡說夢呢!
張老兒:這不是夢,是實話。你不信,我把件東西你看看。
張老兒:(遂在懷裡拿出銀子來,放在桌上)這都是夢話麼?
(妻見大喜,也不問銀所自來。)
(夫妻大喜,用過夜飯,一宵無話。)
(次日張老起來,要將銀子到銀號裡交納,找回些來充本。)
張老兒:(及至到了銀號內,那銀號的人看了)不好的!
(把張老兒嚇呆了。)
(正是:只因以己忠誠處,今日方知中奸謀畢竟張老兒怎麼了,且看下回便知。
()
(第九回 張老兒借財被騙)
59**時間: 地點:
(卻說張老兒聽得那銀號的掌櫃說銀子不好,心中大驚,呆了半晌說道)
張老兒:怎麼見得是不好的?
心 中:(那掌櫃的道)這明明是夾鉛的,外面用銀子包皮,這就是不好的,休要強辯。
難道我們當了這一輩子庫號,還不認得麼?
(張老兒此際無以自憑,只叫得苦,便三腳兩步走出了銀號,望著嚴府而來,要
(尋嚴二的晦氣。)
(比及到得嚴府,問時,那嚴二跟隨嚴嵩入朝去了,又不知幾時才回。)
(沒奈何,只得在對面一家門首蹲著等候。)
(自怨不小心,有了這項銀子都不看過,卻上了人家的當。)
(倘若不認,這怎麼好?又想著嚴二是個大有作為的人,料然是被人家騙了的,
(卻不是故意與我的。)
(且看他昨日這般好心看承我,他決不肯不認的。)
(只管在那裡胡猜亂想,足足等到午時,方才回來。)
(這嚴二隨著主子馬後,早已一眼看見了他,更佯作不曾見到,隨著主子進去了
(,故意不出來。)
(張老兒是送慣豆漿的,所以府中的人也些許相認得,但逢出來的,便問嚴二先
(生在裡面做什麼?或曰)
張老兒:他如今現在上面伺候爺的飯,飯畢還要幫爺簽押發稿。幾多事情,哪裡得空閒出
來?你要見他,只可明日來罷。
張老兒:小老要將一件東西交還與他呢。既是差事不得空,敢煩尊駕代為交與如何?
嚴 二:(這人道)使不得。他的性情是最古怪的,我們同輩差不多都不與他交談。你有
什麼東西,且待明日當面交與他罷。
(說畢,各有事去了。)
(這老兒只得又在門首等了許久,天色差不多要晚將下來,肚中又餓,方才走回
(店中。)
(甫入店門,只聽得裡面幾個公差的聲音,在那裡大驚小怪的說道)
公 差:躲得去的不成麼?
(張老兒此際無奈,走到裡面,對那一眾公差道)
張老兒:不躲的,我來了。
(公差見他回來,罵道)
公 差:真是個頑戶,怎麼走了去躲著,這時悄悄回來?料道我們去了,所以走回來吃飯
。睡到天明,一個黑早就走了。這個方法,是你拖欠錢糧的伎倆。如今我們卻不
管你有沒有,我只帶你到堂上去面回官去!
(便一手揪著張老兒的胸膛,扯住便走。)
(張老兒慌了,大叫)
張老兒:且慢且慢,有話慢慢商量。
(他的妻女都來相勸,公差哪裡肯依,只顧亂拖。)
(彼此相嚷,卻驚了海瑞也來勸。)
公 差:海老爺,你不要管這閒事罷。
海 瑞:列位且息雷霆,容我分說。不合再任你們發落就是。
一 人:(內中一人)如此且略鬆一鬆手,諒他也走不上天去。且聽海老爺有什麼說。
(公差聽了,才放了張老兒。)
海 瑞:張東家,這是錢糧,不是私債,該早日打算,亦免得有今日。你如今且說有什麼
打算呢?
張老兒:(張老兒歎道)列位又哪裡知道我這樣委曲?銀糧的欠項,哪有不上緊的道理。
如昨日我去了這一天,也是為著此項。不知用了多少唇舌,才向一家財東借
了八兩銀子。回家只望今日去號裡交納,誰知是夾鉛的,即找原主回換,又怎曉
得銀主就偏偏有事,不得空閒,連面也不曾得見,直等到這時候才回。大抵要明
日方能夠回換呢。煩列位再為寬限一日如何?
公 差:(公差歎道)虧你幾十歲的人,說出這樣孩子的話來!你又不是三兩歲的孩子,
怎麼銀子都不看一看好歹,就竟收了去號裡上納,這話哄誰。
張老兒:不是我說謊,列位不信,待我拿出來與你們觀看便知。
(遂向腰間取了那錠假銀出來,放在桌上。)
(眾人看了,只冷笑不肯相信,反說是故意借此假的推卻。)
便吩咐:這銀是哪裡借來的?我們卻還要問你一個用假銀的罪名呢!
張老兒:那不干我事,現在原主在呢。
公 差:你說銀主是誰?
張老兒:不是別人,就是新通政嚴府的家人嚴二先生借與我的。
公 差:(公差聽了歎道)這就怪不得你說了!你好端端的,卻向這人借貸?這嚴二本是
揚州人氏,做了半世的光棍,在這北京城裡,做過了多少次數的犯案,也不知幾
回的了。後來打聽得嚴府權勢,他便投在嚴府充做家奴。他並不姓嚴,本喚李三
尖。『嚴二』這兩個字,是主人改的呢!
60**時間: 地點:
如今你上了當,也不用到那裡去換了。若是換時,他決不肯認的。還說是主
人賞他的銀子,你白賴他,立時回了主人,將個帖兒,送你到兵馬司去,還要吃
他二十大板,一面大枷呢!我們目見過數次的,你這晦氣的,休想去換,只得快
些打算完納罷。
(張老兒聽了這一番言說,不覺緊皺雙眉,舌頭伸出唇外,半晌縮不進去,歎道
()
張老兒:我真要死也!
(說罷,哭將起來。)
(妻女聞知,亦不禁泣下。)
海 瑞:(海瑞在旁歎道)哪有這樣的人,這便如何是好?
(張老兒到了此際,夫妻兩口面面相覷,呆呆的立著,形如木偶一般,公差們又
(要作威。)
(海瑞看見如此,心中也覺可憐,便相勸道)
心 中:列位不必如此,錢糧一項是不能拖延的。如今他又著了騙,又無門可貸,在下情
願暫為代納,不知要多少銀子才夠呢?
海 瑞:(眾人道)既是海老爺有這番好心,連我們的茶東,共是四兩五錢銀子就夠了。
海 瑞:如此,容易得很的。
(遂急急回房,取了四兩五錢銀子來,替張老兒代納。)
(公差接了銀子,反覆細看了一回,收了)
公 差:多承海老爺了,俺們改日再會。
(一齊拱手出門而去。)
(張老兒看見公差去了,便率妻女到海瑞面前叩謝。)
海 瑞:(海瑞連忙扶起道)東家不必如此,些須小事,何必介懷!
張老兒:(張老兒隨)若非老爺見憐,今日被他們拿了進去,免不得吃那老棒呢!但不知
將什麼報答你老人家哩!
(夫妻兩口千恩萬謝的,自不必說。)
(到底張老兒心中不服,到了次日清晨,就到嚴府來等那嚴二。)
(到了早飯後,方才得見。)
嚴 二:(嚴二問張老兒道)你送豆漿來的,這時候來此何干!
(張老兒便將昨日事情告知,便把銀子交還。)
嚴 二:(那嚴二故意作色道)你今卻又來了。我的銀子是上人賞下來的,怎麼說是假的
?休再說了,被人聽見了笑個大口呢!
張老兒:明明是二先生的銀子,我們做買賣的人怎敢相欺?現有某銀號銀匠及公差人等可
以作證。
嚴 二:(嚴二大怒道)胡說,好喪良心的人!你被人催迫得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怎麼樣的哀懇我,方才借這銀子與你,把官錢還了,剩下做了資本。怎麼還要賴
捏我是假銀,這還了得!別個可以入你圈套,卻不想想我是什麼人?快快回去打
算還了我罷,否則回了我家老爺,只怕你受不得這些苦呢!
(一頓罵得張老兒啞口無言,含著一眶眼淚,只得仍舊拿著假銀錠出了嚴府。)
(一路上好不氣怒,走到店內,妻女連忙來問是怎麼樣了。)
(張老兒頓足捶胸,指天划地的罵道)
張老兒:喪心的千家奴,竟不肯認,還拿話來嚇我呢!
元 春:父親過於忠厚,一時被他騙了。他這般居心的,哪裡還肯認賬?只算是自家倒運
就是。
張老兒:雖是這般說,不久就是一月限期。倘若他來討時,卻又作何究竟?總要設法方好
呢。
元 春:倘彼來討時,還請那位海老爺對他說說。或者以理諭之,庶獲免償,亦未可定。
父親年老,有限精神,不必過於憂慮,且由他去。
(張老兒雖則口中應允,心內實是憂焦,日夕煩悶,竟然染起病來。)
(元春對父親百般寬慰,延醫服藥,只是不應。)
(元春衣不解帶,日夕侍奉。)
張老兒:我本來沒有什麼病症的,只因憂慮所致,如今也不用服藥了。只是恐這奸奴來催
賬呢!
元 春:縱然他來討賬,看見父親這般臥病在牀,料亦不至十分催逼。
(張老兒聽了不言,心中自思)
張老兒:到底是我女兒看得透徹,即我欠他的債,看我這個光景,諒亦見諒。
(於是心中稍稍寬慰。)
(過了十餘日,已是一月期滿。)
(嚴二看張老兒久不送豆漿來,方知是染疾,也不介意。)
(及至到期滿,亦不見張老兒來償債。)
(等了兩天,就忍耐不住,遂到店裡來。)
(張老兒聽得嚴二親到,便急忙扶病而出。)
嚴 二:今已滿限兩日,怎麼不來還銀?
反要勞動我來親討麼?
張老兒:豈敢相勞二先生玉趾。
只是我近日染了病症,不能步履,連生意也做不得,故此豆漿許久不曾送到
府上,二先生諒亦知道。前蒙相借的銀子,只因有事不得打算。還望二先生寬限
,待下月並利息子母一齊奉還就是。
嚴 二:(嚴二聽了怒道)怎麼,偌大年紀的人,作事這般胡混?
當初原說過一月清還的,怎麼又說下月?有這樣推延!我實對你說,我嚴某
領了主人的銀子出來放債,官府借的,不是一萬,就是八千,至少三五千,都是
八扣三分,三月為期。若是零星的小意思,就一月一清,哪個不是這般的!偏你
這老兒,就有這多古怪。拿了銀子,過了兩三夜,又說是假的,什麼夾鉛夾銅,
想來騙我。幸我不上你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