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５１＊＊時間： 地點：
（此時一刀一痛，幾若化百千億萬身，受魚鱗寸磔矣。）
（極力狂呼，移時始醒。）
道 者：（小婢進曰）魚圓已熟，請夫人夜膳。
（遂立命卻去，回思怖境，珠珠汗下。）
５２＊＊時間： 地點：
（明日，囑公罷宴。）
（公細詰之，具述前夢。）
道 者：（公笑曰）汝素不佞佛。若非受諸苦惱，安能放下屠刀也。
（夫人亦失笑。）
５３＊＊時間： 地點：
（自此斷葷茹素，同守殺生之戒云。）
書 生：（鐸曰）雞跖盈千，羊頭累萬，一個舌尖斷送幾多性命。此段家食品，以越輅菌
，綠施筍為盛饌也。仲叔豬肝，孝儀鯖鮓，盡佛門罪人矣！禁男女而戒殺生，抉
其流弊，諸天佛子當亦無辭以應。不知聖門之書為賢智者說法，佛門之書為愚不
肖者說法。為賢智者說法，造端乎夫婦；釣而不網，弋不射宿，使人在男女殺生
上，體認個道理出來。為愚不肖者說法，只辦得個戒字。《楞嚴經》裡，譬嚼蜻
於橫陳；《傳燈錄》中，指青梅為供養。要之西來本意，殊不在此。太常妻生世
不諧，未見其一口清齋，便上蓮花台去。而鳩摩羅什任其娶婦，鄧州和尚且啖盡
香積廚鳩肉也。誦李丹天堂地袱一偈，孔子、釋迦設教之心，有以異哉？
（腦後淫魔）
（棲霞山寺禪師豁堂，得傳燈宗派。）
（予往師之，乞參大乘法。）
書 生：（師曰）汝淫魔日擾，何得引登覺岸？
道 者：（予曰）弟子幼讀儒書，長耽淨業，雖復好騁詞華，然文魔有之，淫魔未也。
書 生：（師曰）汝不知乎？淫魔，即文魔之變相也。如有定力，尚可懺除結習。
（就座下設一蒲團，令予趺坐。）
（垂眉閉目，戒勿少動。）
（兩時許，覺腦後忽開雙眼，有粉白黛綠者數十輩袂聯而來。）
（始猶相視而笑，繼則擁背摩肩，揶揄萬狀。）
（予兀坐不敢轉側。）
書 生：（漸聞喁喁私語曰）渠既指名相索，何復撇人腦後？
書 生：（予不能忍，叱之曰？）汝輩何處曾逢，乃謂予指名相索耶？
（眾含笑自陳。）
書 生：（一曰）妾《報恩緣》傳奇中鄭玉奴也。
道 者：（一曰）妾《才人福》傳奇中孫佛姐也。
書 生：（一曰）妾《黃金屋》傳奇中李穎娘也。
（繼有稱瑤英、紫鳳、媚蘭、繡琴者，皆舊制樂部中假借名色。）
書 生：（予曰）此空中語耳，何得有汝？
道 者：（眾曰）文章之靈，通於神鬼。故《驚鴻》一賦，洛水傳神，行雨數言，高唐入
夢。誰謂陶令閒情，非實蕩心於裳帶衣領間乎？請即回身，勿羞當面。
（予謹記師言，兀坐如故。）
道 者：（眾笑曰）是兒有口無心，只須於背後訾之，不必玷其真面目也。
書 生：（繼復凝神細視曰）怪道不肯回頭，不知何處偷得一雙慧眼，被他覷破。
（言訖，化作敗紙，紛紛吹散，眼亦頓合。）
書 生：（師曰）幸有些子定力。不然，文魔可除，淫魔不可辟矣！
（遂留座下，為予懺除口業。）
（歸家後，燒其曲譜，不敢以歌場綺語，至疑生平之有遺行也。）
道 者：（鐸曰）儒家有改過法，佛家有懺悔法。是言也，改過耶？懺悔耶？願普天下慧
眼人，為我證之。
道 者：（癸卯九秋，偶過棲霞山寺，見壁上有吾師題詞曰）合掌作膜拜，聽我懺平生。
三吳妄男子耳，少小得枉名。第一讀書成癖，第二愛花結習，餘事譜新聲。因此
墮塵夢，棒喝不能醒，仗吾佛，施法力，轉金輪，從此不識一宇，倒看《相牛經
》。人遇鳩荼、嫫母，地禁詞章、樂府，到處少逢迎。面壁十年後，陪侍上瑤京
。
（此詞在未悟時耶？是儒家改過法。）
（此詞在既悟後耶？是佛門懺悔法。）
（質諸吾師，以為然否？）
（受業郟鎔謹志）
（卷十）
（道人神相）
（江陰某翁，富甲一鄉，年四十餘無子，買妾李氏，逾年舉一男。）
（有道人款其門，閽人呵止之，喧聲達內座。）
（翁出詢。）
道 者：（道人曰）山僻野人，耳名久矣，今來投謁，不過借此博一醉耳。何門者見拒之
深也？
（翁延之入，命家僮設酒具。）
（道人連罄三十餘觴，都無醉意。）
道 者：（翁異之）道人有秘術，能賜教否？
書 生：（道人曰）僕無他能，惟相人富貴貧賤，差不謬。
（翁啟冠，命道人相。）
書 生：（道人諦視久之）君遍體俗骨，五官俱帶濁氣，臉上犬毛積寸許，此真富翁相也
。惟額角一股清氣，深入肌裡，隱隱作餓墳，恐後此饑寒不免耳！
道 者：（翁曰）嘻！子言過矣！以予薄產，縱不權子母，閉戶食之，子若孫不能盡也。
書 生：（道人笑曰）是有定數，道人何知焉？
（因令遍觀家人，都無言。）
書 生：（適乳媼抱兒至，道人驚曰）此即破家子也。
道 者：（翁曰）其相若何？
書 生：（道人曰）按是兒部位，歲十二當入學，十五登賢書，十六成進士，官翰林。蚤
達，恐其不壽。
道 者：（翁曰）若此，則克家子也，何言破家？
書 生：（道人曰）才與財相剋。君所以坐擁百萬者，以五六世識不得一字。今有子能文
章，登翰苑，恐百丈銅山，將歸烏有也。
（翁漫應之，道人亦辭去。）
（兒漸長，延名師教之。）
（讀五經、《史》、《漢》，過日輒了了；而翁日持籌握算，百無一利，四五年
（虧本無算。）
（兒年十二，果入邑庠；翁典鋪被火，賠累不下數萬。）
（越三年，兒舉孝廉；翁置洋船七，盡覆於海，諸伙眷屬訟諸宮，貨其沃產，上
（下賄賂得免。）
（明年，兒捷南宮，授庶常，迨泥金報至，翁與妻若妾，已僦居敗屋中矣。）
（猶冀兒貴門庭，可以重整。）
（不半載，卒於官，一家凍俄而死。）
（道人之言全驗。）
道 者：（鐸曰）榜上名題，牀頭金盡。二指大風流帖子，禁財神第一靈符也。乃望子克
家，寧甘破產，卒至填溝壑而不悔，翁亦人傑矣哉！
（和尚婆心）
（泰和真生，年弱冠，貌極豐美，而卓錐無地，寄居招提寺東剎。）
（時西院來一顛僧，有奇術。）
（私謁之，且訴其貧。）
老 僧：讀書人貧亦何病？且富而濁，何如貧而清也？
（生固請方略。）
老 僧：（憎曰）欲求富，汝盍速死？
道 者：（生憤然曰）弟子欲苟活，故望師慈悲耳！奈何敢求生，反得死耶？
老 僧：不惜命，是致富之術也。爾自愛，宜其貧矣！
（以手摩頂，揮令去。）
（生歸輒病，病且死，因憶前言，重投西院。）
老 僧：汝富心未死，吾當度汝一嘗苦趣。
（納之左袖而出。）
（時巨室某，貌極陋而家資鉅萬，後房姬妾疲於奔命，得消渴疾，氣屬如絲，彌
（留牀席。）
（家人環守痛哭。）
老 僧：（忽顛僧自外至曰）勿哀，吾能活之！
（眾羅拜地下。）
（顛僧啟右袖向某一招，而以左袖拂面，長笑而去。）
（亡何，某竟躍起，環視諸姬妾，似不識者，逐一詢之，且課其家事。）
（眾以為生魂未定，故至顛倒，急進以參劑。）
（而其實，即真生也。）
（真生自幸作富翁，亦深自秘諱。）
（日則鮮衣美食，坐內堂會計田產，陳金銀幾上摩弄之。）
（或乘怒馬，隨俊僕，遨遊花街柳陌間。）
（夜則擁諸姬妾，鏖戰之興到，則以西江錦裁大被，覆珊瑚七尺牀，左釵右粉，
（作團圞會。）
（自謂前身未經之福，盡享於此矣。）
５４＊＊時間： 地點：
（一日，引鏡自照，見狀貌甚怪丑，不似前此之娟娟楚楚者，意頗不愜。）
（潛諧僧寺，始拜謝，繼以情告。）
老 僧：汝求富得富，願已足矣！尚欲於聲色貨利中，還本來面目哉？
（於屏後喚一弟子出。）
老 僧：（視之，真真生也！問其姓氏，笑而不答，但曰）一領濕布衫，煩君代著矣！
（僧拍手大笑。）
（真生亦頓悟，即日祝發投座下，作弟子。）
（後隨顛僧入五祖山，竟不知所終。）
道 者：（鐸曰）不入苦海，何知彼岸？此八萬四千佛子，皆從煩惱場過來人也。黃面禿
驢，腳跟未踏實地，而到處談空，豈非夢夢？
（蟪蛄郡）
（戴笠，綍齋觀察孫也。）
（性豪邁，脫略邊幅。）
（好讀《山海經》及《搜神》、《述異》諸書。）
５５＊＊時間： 地點：
道 者：（一日大雪，醉眠午榻，見貴官賚詔至）郡君見召，速請命駕。
（戴亦不問為誰，整衣而出。）
（見門外一奴，控果下駒，執策以俟。）
（戴即躍登鞍上，貴官導去。）
（至一亭，解鞍暫憩。）
（見亭前溪水澄碧，萬朵芙蕖，嬌映水面。）
道 者：（戴曰）如此嚴冬，那得有此？
貴 官：此新秋時也！
（戴叱其妄，貴官笑曰）
貴 官：君中華士，真少所見而多所怪！請為君言其崖略。
（戴唯唯。）
貴 官：吾郡去中華四萬七千餘里，名曰蟪蛄郡。以日為年，朝則春，晝則夏，晚則秋，
夜則冬，無紀年書，視四時草木以為侯。今芙蕖出水，吾郡之新秋，中華之午牌
後也。
（戴大奇，欲再詢之。）
貴 官：（貴官怒驚起曰）與君一席話，朔風漸凜烈矣！
（戴一回視，果見芙蕖盡落，亭外古梅數本，含苞吐蕊，漸作凌雪狀。）
（貴官促行，仍跨鞍而去。）
（見一城，榜曰：「延年」。）
（男女衣著，小類中華，而項上盡懸金鎖，蓋用以祈壽也。）
（時已薄暮，就宿外館。）
５６＊＊時間： 地點：
（明日，至一富殿，貴官偕戴入見。）
（貴官先繳旨。）
郡 君：汝去夏將命去，至今春乃復命耶？
（貴官謝罪。）
（戴聞之，知昨宵一宿，已同隔歲，因就拜座下。）
郡 君：（郡君起曳之曰）卿知孤相召之意乎？
貴 官：鯫生愚昧，未測高深，乞明諭。
郡 君：孤有息女，未遭良匹，慕君盛德，敬奉箕帚。
（戴頓首謝。）
（時殿角薰風微動，蓋又交夏令矣。）
（命賜浴招涼殿清波池，進以冰綃衣、芙蓉冠，引入麗雲宮，與郡主成禮。）
（錦天繡地，簫鳳笙鸞，瓊樓十二重，無此銷魂處也。）
（旋導入後宮，見郡主綠雲高綰，旁插丹桂一小枝，俯首而語曰）
郡 主：秋期深矣！
（宮娥即為郡馬易冠服，設宴天香亭。）
（酒三行，郡主起，執爵為郡馬壽，歌曰）
郡 主：人壽幾何？對酒當歌。當歌不醉，如此粲者何？
（戴亦答以《天香桂子》之曲。）
郡 主：（郡主笑曰）郡馬尚以為秋耶？
（命宮娥捲簾，則冰箸垂簷，雪正在山茶樹上紅也。）
（乃撒酒筳，以紅燭導入內寢。）
（宮娥漸散去，促郡主緩裝，郡主曬曰）
郡 主：三十許人作新郎，尚如此急色耶？
郡 君：（戴笑曰）卿此間以日為年，則春宵一刻洵千金直也！
（郡主亦笑。）
（遂滅燭登牀，繡衾同夢。）
（迨朝暾甫上，而宮娥竟報海棠開矣。）
（阿監奉郡君命，召郡馬賜櫻桃宴，三品以上盡陪侍。）
（俄見一小宮人，以五彩盤進長命縷。）
（郡君即命駕，敕郡馬於洗馬河同觀競渡。）
（桂槳蘭橈，繡旗彩幟，魚龍百戲，迴翔簫鼓間。）
（瞥見河畔柳漸作黃色，旋命回駕。）
（一路紅樓，珠簾高卷，筳前瓜果，正兒女子穿針乞巧時。）
（停鞭笑指，聯轡徐行，一時風交集。）
郡 君：（郡君謂郡馬曰）此真『滿城風雨近重陽』也。
（急縱馬而歸。）
郡 君：（比入宮，宮娥奔告曰）郡主誕麟兒，請郡馬赴洗紅宴。
（郡君命戴入視郡主，暖爐榻上，看兒提戈取印；試啼聲，真英物也，名曰阿英
（。）
（由是戴日坐宮中，弄兒調婦。）
（不半月，阿英已行冠禮。）
（又數日，郡君薨，郡馬權攝朝政。）
５７＊＊時間： 地點：
（一日，見郡主面有皺紋，鬢斑斑作白色。）
郡 主：妾馬齒加長矣！請為君置妾媵。
（於是廣選良家充掖庭。）
（夜與郡主坐鴛鴦寢，話曩事。）
郡 主：（忽問曰）予來幾日矣？
郡 主：六十有二年。
郡 君：（郡馬曰）勿相戲。憶與卿定情時，潛以指甲搔背癢，卿匿背仰臥，於驀起而就
之。
郡 主：（卿笑曰）儂欲保棧道，特使汝度陳倉矣。回思此景，宛然如昨。
郡 主：（郡主笑曰）此君兩月前事，故言之歷歷。以妾視之，如絳縣老人對甲子矣！
（戴嗒焉若喪，低首籌思，忽懷鄉土，因乞與郡主同歸。）
郡 主：山川既異，歲序亦殊。君請暫歸，妾不能偕也。
５８＊＊時間： 地點：
（明日，以朝政委諸阿英，束裝作歸計。）
（郡主餞別於宜春殿，泣曰）
郡 主：妾已暮年，旦晚或填溝壑。如不以白頭見棄，願一來。
繼 而：轉瞬百年，來亦恐無濟耳！
（阿英亦牽次泣下。）
（戴大悲，戀戀不忍去。）
（聞朝臣盡候送於哀蟬驛，不得已垂淚而別。）
（比及家，見身僵臥榻上，家人環集省視。）
（岸然登榻，豁焉而蘇。）
繼 而：（問諸家人）君醉死兩月餘矣！
（戴大呼異事。）
（因有重來之約，輾轉不釋於杯。）
（後三月，復夢入其處。）
（問郡主。）
郡 主：（曰）死已八十餘年。今葬於翠螺山。
（比問阿英。）
郡 主：（曰）仙矣！
郡 主：（問舊所御妾媵輩）盡亡矣！
（朝臣相見，無一識者，遂鬱鬱而反。）
繼 而：（醒而歎曰）百年富貴，傾刻間耳；世有達者，不當作如是觀哉！
（重閱《山海經》及《搜神》、《述異》諸書，俱無其說。）
（囑予記之，以質世之好談荒誕者。）
（鐸曰：仙家有縮地法，不聞縮年法也。）
（然麻姑雙鬢，一半成霜，青牛老子，已頹然曳杖矣。）
（壺中日月雖長，一彈指頃耳，齊彭殤之論，洵非妄作。）
（蜣螂城）
（荀生，字小令，竟體芳蘭，有「香留三日」之譽。）
（偶附賈舶，浮槎海上；忽腥風大作，引至一島。）
（生捨舟登岸；覺惡氣熏蒸，梗喉棘鼻，殊不可耐。）
（正欲回步，忽見一翁，偕短髮童談笑而來。）
繼 而：（見生，大駭曰）何處齷齪兒，偷窺淨土？不怕道旁人嚇煞！
（生怪其臭，退行三四步，遙叩姓氏。）
繼 而：（翁亦以手擁鼻；遠立而對曰）予銅臭翁孔氏，此名乳臭小兒。因慕洞天福地，
自五濁村移家於此。蒙鮑魚肆主人見愛，謂予臭味不殊，薦諸逐臭大夫，命司蜣
螂城北門管鑰。汝遍體惡氣，若不早自斂藏，將流染村墟，鬱為時癘，其奈之何
！
（生欲自陳，翁與短髮童大嘔不止，蒙袂疾趨而去。）
（生大異，欲征其實，以兩指捺鼻而行。）
（見一處，盡以糞土塗牆，四面附蜣螂百萬，屹如長城。）
繼 而：（生振襟欲入，忽聞城中大嘩曰）瘴氣來矣！速取名香辟除戶外。
（生遙睨之，牛溲馬勃，門外堆積如山陵，生益不解，忍氣竟入。）
（見生者，狂奔駭走，不顧而唾。）
（生亦惡其穢，反身而遁。）
（眾喧逐之。）
（生失足墮圂藩，撐扶起立，懊悶欲死。）
（而眾已追及，欲縛生，遍體摩嗅，自頂至踵，忽大驚曰）
忽 大：何頓薌澤若是，真化臭腐為神奇矣！
（急謝過，引生居客館。）
（廁石作階，溝泥堊壁。）
（庭下有一池，色如墨，生解衣就浴，愈濯愈臭，且漸透入肌裡。）
（生急起，仍取舊衣著之。）
（翊日，有富商馬通家招飲。）
（延至一堂，顏曰「如蘭」，旁有一軒，曰「藏垢」，軒以後曰「納污書屋」。
（）
（筳上無他物，餒魚敗肉，蔥灤蒜菹而已。）
（生自浴後，亦漸不覺其臭，大啖之。）
（已而自探其喉，穢氣噴溢。）
主 人：（主人鼓掌而笑曰）氣佳哉！蕉蕕可同器矣。
（孔翁聞其事，不信，訪於客館。）
（見生，愕然）
愕 然：君真沾己自好人也。舊時羶行，糞除盡矣！
（遂與訂莫逆交。）
（生恐賈舶久待，詣孔翁告別。）
（翁張筳餞之。）
（引入後室，見三十六糞窖，森森排列，窖中金銀皆滿。）
（翁取赤金數錠以贈。）
愕 然：（並喚一女子出，蓬頭垢面，而天然國色，翁笑曰）此阿魏，即蒙不潔西子後身
也。君無室，盍挈之行。
（生拜謝，捧金挈婦，辭別還舟。）
（賈人失生半月，維舟凝待，遙見生來，大喜。）
（甫登舟，穢氣不可近。）
（陳金幾上，尤臭不可堪。）
（及阿魏登舟，萬臭盡辟，眾心始安。）
（後歸家，生偶遊街市，人輒掩鼻而過。）
（惟與阿魏居室，則不覺其臭。）
（出所贈金易諸市，人大怒，擲而還之。）
（三年，阿魏死，生所如不合，鬱鬱抱金而沒。）
主 人：（鐸曰）蜣螂抱糞，人惡其穢。而轉之金顏篤褥中，適速之死耳！以是知生於香
者，亦必死於臭也。紅粉長埋，黃金失色，止剩個臭皮囊，無從洗滌矣。哀哉！
（鬼嫖）
（五弟芷生，癸卯登賢書第一。）
（丁未歲，計偕北上，夜投富莊驛旅舍。）
（客滿，借宿村莊。）
（時月浸破簾，風鳴敗紙，伏枕不能成寐。）
（起步前庭，轉入後舍，見荒園廣可三畝。）
主 人：（有禿鬢嫗，蹣跚樹下，高語曰）今夜風月頗佳，客中兒必有作青樓夢者，盍召
之來！
（己而群豔坌集。）
主 人：（嫗作微怒曰）汝等日坐閨中，賭樗蒲，嗑瓜子，長恁嬌惰，爾娘喝朝露度長日
耶？
（群唯唯聽命。）
（嫗附耳久之，群向東南角招以手。）
（亡何，眾客至，商服儒冠，不一其類。）
（鋪五色氈，席地團坐。）
（姬往來蹀躞，陳肴列饌，似儲待者。）
（繼而酒闌，笑語亦漸倦。）
繼 而：（嫗鼓掌笑曰）窗燭灰矣！銀河鵲橋已駕，癡牛騃女，猶相對作閒坐哉？
（眾盡起。）
（嫗導以燭，群豔擁客轉入一草蓆去。）
（芷生素負膽力，潛往瞰之。）
（見中設數十竹榻，眾客各抱一夜叉臥，鼻聲四起，朱發偎肩，血唇遞舌，間有
（枕鬼面於臂，而夢中喃喃作嬌喚者。）
（正驚駭間，一老夜叉手持銅管，約長七寸許，向客腦後插之，嗚嗚作呼吸聲。
（）
繼 而：（捫搎幾遍，末至一客）是無腦者。且遍體酸中作臭氣，令人殊欲嘔。
（揉其目，曳於牀下。）
繼 而：（芷生拍檻大呼曰）門外有莽漢，老魅何敢爾？
主 人：（眾嘩然曰）新貴人至矣！
（轉瞬盡散。）
（候天曉，登車就道。）
（見富莊驛諸宿客，盡呼腦痛。）
（中有一人，目瘇如桃。）
（詢之，以秀才納監，入都謀上謄錄館者。）
（芷生微哂之，是科捷南宮。）
繼 而：（鐸曰）脂刀截骨，花箭攢心，一片歡場，即狠羅剎湯沐浴也！不早回頭，恐盬
其腦者至矣！
（神賭）
（穹隆山廟，廊下有神像二，緋袍錦帶，烏帽皂靴。）
（其旁各塑一夫人像，珠冠繡帔，儼同命婦。）
（二神同院居，僅隔一牆。）
繼 而：（一夕，有廟祝宿廊下，忽見左座一神，竟趨右座曰）今夕更漏頗長，伏枕不能
成夢，盍一作樗蒲戲？
右座者：（右座者笑曰）牧豬奴！賭興又發耶？但我輩近日香火零落，何得有現注？
右座者：（左座者）請以籌馬，負者明日覆算。如不歸，當以新婦准負債。
（右座者笑諾。）
（於是，折香為籌，鋪蘆作席，二神相對坐，呼盧喝雉，約兩時許。）
右座者：（右座者起笑曰）熱中人敗北矣。
歸且休，明日當以七香車送新婦來也！
（左座者喪氣而散。）
（廟祝異之，明夕，仍宿廊下。）
（見右座者竟詣左座，責負甚急，並索婦；夫人聞之，怒詬其夫曰）
右座者：黑心賊！汝當日在修文殿鬻選時，幸儂脫簪珥夤緣得一官。今以淫賭，輒將枕邊
人作孤注，天下負心人有若是哉？
（左座神垂首不作一語。）
（右座者索愈力，狂嘩不休，繼以漫罵。）
（幸其婦隔牆喚，始引去。）
５９＊＊時間： 地點：
（自此，無夕不爭。）
（廟祝厭之，白於董事，竟具鼓樂，送左座夫人亦登右座；喧聲始絕。）
（而所隔一牆，旋修旋記。）
右座者：（識者曰）是新夫人不忘故夫也。
（命築牆者留一穴以為瞰夫之地。）
（牆自此遂不復圮。）
（至今土人呼為輸贏廟。）
（好賭者引為笑柄云。）
繼 而：（鐸曰）貪淫殞命，好博傾家。花骨頭之禍，不減於粉骷髏也！謂予不信，請虛
左以待。
（夢裡家園）
（淮南阮生，小字莘郎，幼失怙恃，相依乳媼家。）
６０＊＊時間： 地點：
繼 而：（一日，夢父執某招之去）妝父近作泰山宣敕司，有遺宅在東門外；命汝掌守，
勿教荒落。
繼 而：（遂相將俱去，約三里許）此予家也，幸少憩。
（攜手而入，見一垂髫女郎，當窗理繡，戲唾絨粉壁上，以指甲挑作雙連環，對
（壁嬉笑；某嗔喝曰）
女 郎：客來矣！倚嬌弄憨，是何態度？
（女郎抱繡而走，金剪墮地，回身笑拾，私語曰）
女 郎：何來生客？直恁牝吆喝辟人？
（生問為誰。）
女 郎：（某曰）此予癡女，年十五矣。前為楚江王妃刺博山交龍錦，觀者贊其慧心。然
無母之兒，未免幼失教訓耳！
（生極力稱獎。）
女 郎：（少頃，相攜出戶，復至一處）是即汝父所營之菟裘也！
（出鑰脫鍵，重重啟辟。）
（堂奧藩廚悉備。）
（後有樓三楹，中貯書籍玩器，左則錦繡盈箱，右則金銀滿庫，幾於目迷五色。
（）
女 郎：（某曰）此汝父二十年心力，守之勿浪擲也！
繼 而：（生俯首小語曰）未有室家，與誰同守？
女 郎：（某曰）汝未聘耶？如不棄嫌，願以癡女敬奉箕帚。
（生頓首謝，並問其期。）
女 郎：（某曰）視明夜三星照鴛鴦樓角，吾當以油壁車送新婦來矣！
（言畢而去。）
（即有婢僕數輩，鬻身門下。）
（生命掃除庭榭，設幾列筵。）
（庖人樂部，及一切瑣碎事，無不預為經理。）
（憊極就寢，一轉側間，依然乳媼家破牀革榻也。）
（初疑妖夢無憑，付之一哂。）
女 郎：（明夜，仍至其處，即有婢僕輩，迎候於門曰）魚軒已發，乞新貴人更衣以俟。
（時堂上絳蠟高燒，笙歌迭奏，重廊復榭，處處張以錦幄。）
（亡何，彩輿停駐，籠燈數十，簇擁花氈，與新人交拜訖，導入內寢。）
（燭花影裡，卻扇偷窺，較初見時尤矜嚴也。）
（緩裝卸服，擁入重幃，夫婦之樂，有過於畫眉者。）
（曉雞三喔，著衣下牀。）
（但見乳媼抽衣疊絮，摸索牀頭。）
（攝神癡想，自辰及酉。）
女 郎：（偶倦伏幾上，一青衣婢至曰）閨中有命，乞主人移玉。
（生遂去。）
（入門見報喜者環立堂下。）
（生不解，入問細君。）
女 郎：（曰）妾聞修文殿缺一掌案官，以千金寄吾父，夤緣得此職。
請為郎易冠帶。
書 生：僕向欲青一衿而不可得，今而知得官自有術也。
（遂華服乘軒，上修文殿公署。）
書 生：（繼往岳家致謝而歸，謂新婦曰）閒曹不足以致富，尚當治生產。
（出橐中金，命幹僕作負販計，買絲積穀，幾同壟斷。）
（生日在夢中，出了公事，入操會計，婦亦勤儉持家。）
（不十年，擴充父業，為黑甜鄉第一富貴家矣！）
（生每誇諸乳媼。）
書 生：（乳媼曰）惜是夢境。不然，官人大富貴，當不向此間作啖飯處。
女 郎：（生大笑曰）吾以醒為夢，以夢為醒淦。半生衣食吃著不盡矣！且天下享富貴者
，何必非夢中之人哉？
（遂作《述夢記》以自志。）
（予文其說，以告世之日在夢中者。）
書 生：（鐸曰）吾嘗謂富貴中人，不過做得一場好夢。然則做好夢者，亦當以富貴中人
目之。惜乎好夢不長，富貴無幾時耳。若阮生者，可以長富貴矣！
（命中姻眷）
（真州丁生，年十七，聘衛氏，未娶而夭，將論婚世族，就術者算之。）
術 者：君命不宜耦人類，後當娶獸婦。
書 生：（丁怒曰）予即不肖，亦腼然人面也！何至下婚於毛族？
術 者：以命論之，當不爽。
（百計求凰，果無一遂。）
（後薄游於楚，泊舟中峽。）
（忽有猿雛數十輩，緣崖而下，躍登鷁首。）
（舟人喧逐之，擔囊負篋，紛紛登崖而去。）
（正嗟異間，數老猿舁一籃輿至，牽曳推挽，捺生入坐。）
（舟人力解不脫。）
（扶輿上肩，飛登絕壁。）
（至一洞府，累石為門，塗泥作砌。）
術 者：（生不得已，下輿入，堂上一翁拱立而俟，狀貌不甚詭異）汝丁慶雲之子耶？
書 生：然！
術 者：（翁曰）僕與爾父為總角交。十八年前，浪跡於此，因贅於袁氏，生一女，未遭
良匹。今幸文旌遠駐，故令童僕恭迎。倘不以異類見憎，願諧婚媾。
（生觳觫未敢應命。）
（忽一老婦出。）
老 婦：（翁曰）此拙荊也。
（生略睨之，碧眼赤肥，兩權毛卷如反蝟，向翁耳語，喋喋不知作何詞。）
（裝女覆巾而出，曳令交拜，導入別洞。）
（揭巾微視，額下毛濃團密裹，人面不知何處。）
（生憤氣而寢。）
（夜半，女潛就之。）
書 生：爾欲通人道，當俟皮毛脫落時也！
（女慚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