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４１＊＊時間： 地點：
（一日，一個孫媒婆來說道）
孫媒婆：有一個絕色女子住在柳巷裏，寫得一手好字。宋相公若肯出三百兩身價，便當面
寫與宋相公看。
宋 信：三百兩身價不為多，祇要當面寫得出便好。
孫媒婆：若是寫的不好，怎敢要三百兩身價？
宋 信：既是這等，明日便同去一相。
（約定了，到次日果然同到一個人家，領出一個女子來。）
（年紀祇好十五六歲，人物也還中中。）
（見了禮，就坐在宋信對面。）
（桌上鋪著紙、墨、筆、硯，孫媒婆就幫襯磨起墨來，又取了一支筆遞與那女子
（道）
孫媒婆：你可寫一首詩與宋相公看。
（那女子接筆在手，左不是，右不是，不敢下筆。）
孫媒婆：（孫媒婆又催逼道）宋相公不是外人不要害羞，竟寫不妨。
（那女子被逼不過，祇得下筆而寫。）
（寫了半晌，纔寫得「雲淡風輕」四個字便要放下筆。）
孫媒婆：有心再多寫幾個宋相公看，方信你是真才。
（那女子祇得又勉強寫了「近午天」三個字，再也不肯寫了。）
（宋信看了微微而笑。）
孫媒婆：宋相公不要看輕了，似這樣當面寫字的女子，我們揚州甚少。
宋 信：（宋信笑道）果然，果然。
（就送了相錢，起身出來。）
孫媒婆：若是這個不中意，便難尋了。
４２＊＊時間： 地點：
（一日，又有一個王媒婆來說道）
孫媒婆：有一個會作詩的女子，真是出口成章。
（要五百兩身價，哄了宋信去看。）
（也祇記得幾首唐詩，便說是會做詩了。）
（宋信看來看去。）
（並無一個略通文墨的，便也丟開不想。）
（過了數月，竇國一忽到上任。）
（到任後，宋信即去拜謁，竇國一接見。）
（一來原是相知，二來又念為他受了廷杖之若，十分優待。）
（又改送在瓊花觀裏作寓，又送許多下程，又親自來拜，隨即請酒，又時時邀入
（私衙小敘，又逢人便稱薦他詩才之妙。）
（不多時，借差竇知府聲價，竟將宋信喧傳作一個大才子了。）
（凡是鄉紳大夫與山人詞客，莫不爭來與他尋盟結社。）
（宋信一時得志，便意氣揚揚，意自認作一個司馬相如再生。）
（又在各縣打幾個秋風，說些分上，手頭漸漸有餘。）
（每日同朋友在花柳叢中走動，便又思量相看女子了。）
（起初相看，還是欲為山顯仁買婢。）
４３＊＊時間： 地點：
（此時相看，卻自要受用了。）
（媒婆見他有財有勢，與前不同，那個不來奉承，便日日將上等識字女子領他去
（看。）
（宋信祇因見過山黛國色奇才，這些抹畫姿容塗鴉伎倆，都看不上眼。）
４４＊＊時間： 地點：
（一日，相看一個女子，不中意。）
（因媒人哄他來的路遠了，肚中飢餓，歇下轎，坐在一個亭子上，將兩三個媒婆
（百般痛罵，揮拳要打。）
（虧得旁邊坐著一個花白髯的老者看見，再三若勸，方纔上轎而去。）
宋 信：（那老者因問媒人道）他是甚麼樣人？這等放肆，要將你們難為。
孫媒婆：（眾媒人道）他的勢頭大哩！打罵值甚麼，若是送到官，還要喫苦哩。
宋 信：（那老者又驚訝問道）他實是何等樣人，不妨明對我說。
孫媒婆：（眾媒婆）待我說與老爺聽。
（祇因這一說，有分教：
（ 小文君再流佳話，假相如重現原身。）
（不知媒人說出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才女心百折不回）
（詞曰：
（ 長嘲短誚，沒趣剛捱過。）
（豈料一團虛火，又相逢，真金貨。）
（詩翁難做，此來應是錯。）
（百種忸怩跼蹐，千古口，都笑破。）
（右調《霜天曉角》）
４５＊＊時間： 地點：
（話說眾媒人，因老者勸了宋信去，見他苦問宋信是甚麼人，祇得對他說道）
祇 得：這人姓宋，是山東有名的才子。與竇知府是好朋友，說他做的詩與唐朝李太白、
杜子美差不多。在京時，皇帝也曾見過，大有聲名。所以滿城鄉宦，舉監春元都
與他往來。因要相一頭親事，相來相去，再不中意，所以今日罵我。
孫媒婆：（那老者道）揚州城裏美色女子甚多，怎麼都不中意？
孫媒婆：他祇相人物還好打發，又要相她胸中才學。你想人家一個小閨女，能讀得幾本書
，那有十分真才實學對得他來？
祇 得：（那老者笑道）原來為此。
（大家說完，媒人也就去了。）
（那老者你道是誰？原來姓冷名新，是個村莊大戶人家。）
（生了三個兒子，都一字不識，祇好種田。）
（到四十外，生了一個女兒，生得如花似玉，眉畫遠山，肌凝白雪標致異常，還
（不為奇。）
（最奇的是稟性聰明，賦情敏慧。）
（見了書史筆墨，便如性命。）
（自三四歲抱她到村學堂中玩耍，聽見讀書，便一一默記在心。）
（到六七歲都能成誦。）
（冷大戶雖是個村莊農戶，見女兒如此聰明，便將各種書籍都買來與她讀。）
（又喜得他母舅姓鄭，是個秀才。）
（見外甥女兒好學，便時常來與她講講。）
（講到妙處，連母舅時常被她難倒，因歎息道）
孫媒婆：此女可惜生在冷家。
（冷大戶常說，生她時曾夢見下了一庭紅雪，她就自取名叫做絳雪。）
（到了八九歲，竟下筆成文出口成詩。）
（祇可惜鄉村人家，無一知者，往往自家做了自家賞鑒。）
（這年已是十二歲，出落的人才就如一泓秋水。）
（冷大戶要與她議親，因問冷絳雪道）
冷大戶：這是城裏還是鄉間，畢竟要甚麼人家好？
冷絳雪：人家總不論，城裏鄉間也不拘，祇要他有才學，與孩兒或詩或文對做，若做得過
我，我便嫁他。假若做不過孩兒，便是舉人、進士、國戚皇親卻也休想。
（冷大戶因女兒有此話在心，便時時留心訪求。）
（今日恰聽見媒人說宋信是個才子，因暗想道）
因 暗：我女兒每每自誇詩文無敵，卻從無一人考較，不知是真是假。這個姓宋的既與知
府鄉宦往來，定然有此才學，怎能請他來考較一考較，便見明白了。
（尋思無計，祇得回家與女兒商量道）
祇 得：我今日訪著一個大才子姓宋，是山東人，大有聲名。自府縣以及滿城士大夫無一
人不與他相交。做的詩文，壓倒天下。我欲請他來與你對做兩首看，或者他才高
，有些緣法，也未可知。祇是他聲價赫赫，一時怎肯到我農莊人家來。若去請他
，恐亦徒然。
冷絳雪：父親若要他來，甚是容易，何必去請。
冷大戶：我兒又來說大話了。請他尚恐不來，不請如何轉說容易？
冷絳雪：祇消三指闊一條紙兒，包管立遣他來。
冷大戶：（冷大戶笑道）他又不是神將鬼仙，怎麼三指闊一條紙兒便遣得他來，莫非你會
畫符？
冷絳雪：（冷絳雪也笑道）父親不必多慮，待孩兒寫了來與父親看，祇怕這幾個字兒比遣
將符錄更靈。
冷絳雪：（說罷，遂起身走到自家房中，果然寫了個大紅條子出來，遞與父親道）祇消拿
去，貼在此人寓所左近。他若看見了，自然要來見我。
（冷大戶接來一看，祇見上寫道：
（ 香錦里浣花園，十二歲小才女冷絳雪，執贄學詩，請天下真詩翁賜教
（。）
（冒虛名者，勿勞枉駕。）
冷大戶：（冷大戶看了大笑道）請將不如激將，有理，有理。
（到了次日，果然入城。）
（訪得宋信住在瓊花觀裏，就將大紅條子貼在觀門牆上。）
（竟自歸家與女兒說知，收拾下款待之事，以候宋信不題。）
４６＊＊時間： 地點：
（卻說宋信，每日與騷人墨客詩酒往還，十分得意。）
４７＊＊時間： 地點：
（這日，正喫酒到半酣，同著一個陶進士，一個柳孝廉在城外看花回來。）
（走到觀門，忽見這個大紅條子貼在牆上。）
（近前細細看了，大笑）
冷大戶：甚麼冷絳雪，纔十二歲便自稱才女。狂妄至此，可笑，可笑！
陶進士：僅僅貼在觀門前，這是明明要與宋兄作對了，更大膽可笑。
柳孝廉：香錦里離城南祇有十餘里，一路溪徑甚是有趣，我們何不借此前去一遊，就看看
這個小女兒是何等人物。若果有些姿色才情，我們就與宋兄作伐，也是奇遇。若
是鄉下女兒不知世事，便取笑她一場未為不可。
陶進士：這個有理。我們明日就去。
（宋信口中雖然說大話，心下卻因受了山小姐之辱，恐怕這個小女兒又有些古怪
（，轉有幾分不敢去的意思。）
（見陶、柳二人要去，祇得勉強說道）
祇 得：我在揚州城裏城外，不惜重價訪求才色女子，不知看了多少，並無一個看得上眼
，從不見一人拿得筆起。那有鄉僻一個小女子會做詩之理。此不過甚麼閒人假寫
，騙人走遠路的，二先生竟信以為真。
陶進士：我們總是要到效外閑耍，借此去一遊，真假俱可勿論。
柳孝廉：有理，有理。待我明日叫人攜酒盒隨行，祇當遊春有何不可！
（宋信一來見陶、柳二人執意要去，二來又想道）
宋 信：此女縱然有才，鄉下人不過尋常，難道又有一個山黛不成。諒來這兩首詩還做得
她過。
宋 信：（便放大了膽，笑說道）我們去是去，祇怕還要笑殺了，走不回來哩！
陶進士：古人賭詩旗亭，伶人驚拜，逢場作戲有何不可？
柳孝廉：有理，有理。
（大家入觀，又遊賞了半晌方別。）
（約定次日，果然備了酒盒轎馬同出南城。）
（一路上尋花問柳，祇到傍午，方到得香錦里。）
柳孝廉：（問村人）浣花園在哪裏？
陶進士：（村人答道）浣花園乃冷大戶造與女兒住的花園，就在前邊，過了石橋便是。
（宋信聽見說女兒，便上前問道）
宋 信：聞說他女兒才十二歲，大有才學，可是真嗎？
陶進士：（村人笑道）真不真，我們鄉下人哪裏曉得。相公，你但想鄉下人的模樣，好也
有數。不過冷大戶有幾個村錢，自家賣弄，好攀人家做親罷了。
宋 信：（宋信聽了道）說的有理。
（自有了這幾句言語入肚，一發膽大了。）
（便同陶、柳二人步過石橋，將到門口，卻在拜匣中取出筆墨寫一紙帖道）
柳二人：山東宋山人同陶進士、柳孝廉訪小才女談詩。
（叫一個家人先送進去。）
４８＊＊時間： 地點：
（此時，冷絳雪料到宋信必來，已叫父親邀了鄭秀才，備下款待等候。）
（見傳進條子來，便郎舅兩個同出來迎接。）
（見了三人，鄭秀才便先說道）
鄭秀才：鄉農村戶不知三老先生降臨，有失迎候。
宋 信：（宋信就說道）偶爾尋春，聞知才女之名，唐突奉候，因恐不恭，不敢投刺。
（一邊說，一邊就拱揖到堂。）
（賓主禮畢，送座獻茶，大家通知姓名。）
宋 信：（宋信便對冷大戶說道）不是也不敢奉造。昨見令嬡條示，方知幼年有如此高才
，故特來求教。
鄭秀才：（鄭秀才代冷大戶答道）舍甥女小小弱女，怎敢言才。但生來好學，恐鄉村孤陋
寡聞，故作狂言，方能祗請高賢降臨。
陶進士：鄉翁不必謙，既係詩文一脈之雅，可請令甥女一見。
鄭秀才：舍甥女自當求教，但三位老先生遠來，願少申飲食之懷。但不知野人之芹，敢上
獻否？
陶進士：主人盛意，本不當辭，但無因而攪，未免有愧。
鄭秀才：既蒙不鄙，請小園少憩。
（遂起身邀到浣花園來。）
（三人來到浣花園中，祇見：
（ 山鋪青影，小漲綠波。）
（密柳垂黃鸝之陰，雜花分繡戶之色。）
（曲徑逶迤，三三不已；穿廊曲折，九九還多。）
（高閣留雲，瞞過白雲重坐月；疏簾卷燕，放歸紫燕忽聞鶯。）
（青松石上，棋敵而琴清；紅雨花前，茶香而酒美。）
（小圃行遊，雖不敵輞川名勝；一丘自足，亦何殊金谷風流。）
（三人見園中風景清幽，位置全無俗韻，便也不敢以野人相視。）
（原來款待是打點端正的，不一時，杯盤羅列，大家痛飲了一回。）
（鄭秀才見舉人、進士皆讓宋信首坐，必定有些來歷，因加意奉承道）
鄭秀才：聞宋老先生遨遊京師，名動天子。這窮鄉下邑，得邀寵臨，實萬分之僥幸。
宋 信：才人遊戲，無所不可。古人說『上可與玉皇同居，下可與乞兒共飯』，此正是吾
輩所為。
鄭秀才：聞竇府尊與老先生莫逆。
宋 信：老竇不過是仕途上往來朋友，怎與我稱得莫逆。
鄭秀才：請問誰與老先生方是莫逆？
宋 信：若說泛交，自山相公以下，公卿士大夫無人不識。若論詩文莫逆，不過濟上李子
鱗，雲間王鳳州昆仲，新安呈穿樓、汪伯玉數人而已。
（鄭秀才滿口稱讚。）
陶進士：主人盛意已領，乞收過，請令甥女一教，也不枉我三人來意。
鄭秀才：既是這等說，且撤去，待舍甥女請教過，再敘吧。
大 家：妙！
（遂起身閑步以待。）
（鄭秀才因入內，見冷絳雪道）
鄭秀才：今日此舉也太狂妄了些。這姓宋的大有來歷。王世貞、李攀龍都是他的詩友，你
莫要輕看。出去相見時須要小心謙厚些。不然被他考倒，要出醜便沒趣了。
冷絳雪：（冷絳雪微微笑道）王世貞、李攀龍便怎麼！母舅請放心，甥女決不出醜。這姓
宋的若果有二三分才學，還恕得他過。若是全然假冒，敢於輕薄甥女，母舅須盡
力攻擊，使假冒者不敢再來混帳。
鄭秀才：（鄭秀才笑道）你怎麼算到這個田地。
（說罷，便同到園中來相見。）
（宋信三人迎著一看，祇見冷絳雪髮纔披肩，淡妝素服，裊裊婷婷，如瑤池玉女
（一般。）
（果然是：
（ 鶯嬌燕乳正雛年，斂萼含香更可憐。）
（莫怪文章生骨相，謫來原是掌書仙。）
（三人看了，俱暗相驚異。）
鄭秀才：（陶柳以為）吾輩縉紳閨秀亦未有此，何等鄉人，乃生此尤物。
（宋信更加駭然，以為舉止行動宛然又是一個山黛。）
（祇得上前相見。）
冷絳雪：（冷絳雪深深斂衽而拜道）村農小女性好文墨。奈山野孤陋苦無明師，故狂言招
致，意在真正詩翁，怎敢勞動名公貴人。
陶進士：（陶進士與柳孝廉同口說道）久聞冷姑大才，自愧章句腐儒，不敢輕易造次。今
因宋先生詩高天下，故相陪而來，得睹仙姿，實為僥幸。
（宋信見冷絳雪出言吐語伶牙利齒，先有三分懼怯不敢多言，祇喏喏而已。）
（拜罷，分賓主東西列坐。）
（鄭秀才遂命取兩張書案，宋信與冷絳雪面前各設一張，上列文房四寶。）
鄭秀才：（鄭秀才就說道）既蒙宋老先生降臨，誠為奇遇，自然要留題了。舍甥女殷殷求
教，未免也要獻醜。但不知是如何命題？
宋 信：酒後非作詩之時。今既已來過，主人相識，便不妨重過。容改一日來，或長篇，
或古風，或近體，或絕句，或排律，或歌行，率性作他幾首，以見一日之長，何
如？
冷絳雪：鬥酒百篇，太白高風千古，怎麼說酒後非作詩之時？
宋 信：酒後做是做得，祇怕終有些潦草。不如清醒自醒，細細做來，有些滋味。
冷絳雪：子建七步成詩，千秋佳話，哪有改期姑待之理。
鄭秀才：甥女不是這等說，想是宋先生見我們村莊人家，未必知音，故不肯輕作。且請宋
先生先出一題，待你做一首請教過，若有可觀，或者拋磚引玉，也不可知。
（陶、柳二人）
柳二人：這個有理。
冷絳雪：既是二位大人以為可，請宋老詩翁賜題。
宋 信：（宋信暗想道）這女子光景，又象是一個磨牙的了。若即景題情，她在家拈弄慣
了，必能成篇。莫若尋個詠物難題，難她一難也好。
（忽抬頭見天上有人家放的風箏，因用手指著道）
老人家：就是他罷，限七言近體一首。
（冷絳雪看見是風箏，因想）
因 想：細看此人，必非才子。莫若借此題譏誚他幾句，看他知也不知。
（因磨墨抒毫題詩一首，就如做現成的一般。）
（沒半盞茶時，早已寫完，叫鄭秀才送與三人看。）
（三人見其敏捷，先已驚倒。）
（再展開一看，祇見上寫著：
（ 風箏詠）
（巧將禽鳥作容儀，哄騙愚人與小兒。）
（篾片作胎輕且薄，遊花塗面假為奇。）
（風吹天上空搖擺，線縛人間沒轉移。）
（莫笑腳跟無實際，眼前落得燥虛睥。）
（陶進士與柳孝廉看見，字字俱從風箏打覷到宋信身上，大有遊戲翰墨之趣。）
（又寫得龍蛇飛舞，俱鼓掌稱快道）
陶進士：好佳作！好佳作！風流香艷，自名才女不為過也。
（宋信看見，明明譏誚於己，欲要認真，又怕裝村。）
（欲要忍耐，又怕人笑。）
（急得滿面通紅，祇得向陶、柳二人說道）
祇 得：詩貴風雅，此油腔也。甚麼佳作！
（陶、柳二人笑道）
柳二人：此遊戲也。以遊戲為風雅，而風雅特甚，宋先生還當刮目。
冷絳雪：村女油腔，誠所不免，以未就正大方耳。今蒙宋老詩翁以風箏賜教，胸中必有成
作，何不亦賦一律，以定風雅之宗。
（宋信見要他作風箏詩，著了急道）
宋 信：風箏小題目，祇好考試小兒女，吾輩豈可作此。
鄭秀才：宋老先生既不屑做此小題，不拘何題，賜作一首，也不枉舍甥女求教之意。
柳二人：（陶柳二人）此論有理，宋先生不必過辭。
（宋信沒法，祇得勉強道）
祇 得：非是不做，詩貴適情，豈有受人縛束之理。既二位有命，安敢不遵。就以今日之
遊為題，何如？
柳二人：（陶柳答道）甚妙。
（宋信遂展開一幅牋紙要起草稿。）
（研了墨，拿著一枝筆，剛寫得「春日偕陶先達、柳孝廉城南行遊，偶過冷園留
（飲」一行題目，便提筆沉吟半晌不成一字。）
（陶進士見其苦澀，大家默默坐待，更覺沒趣，祇得叫家人從拜匣中取出一柄金
（扇，新自遞與鄭秀才道）
祇 得：令甥女寫作俱佳，欲求一揮，以為珍玩，不識可否？
鄭秀才：（鄭秀才接了道）這個何妨。
（因接付與冷絳雪。）
冷絳雪：既承台命，並乞賜題。
陶進士：（陶進士驚喜道）若出題，又要過費佳思，於衷不安。
冷絳雪：無題則無詩，何以應教。
陶進士：（陶進士大喜道）妙論，自別也罷。粗扇那邊畫的是一雙燕子，即以燕子為題，
何如？
（冷絳雪聽了也不答應，提起筆來一揮而就，隨即叫鄭秀才送與陶進士。）
（陶進士看見墨跡淋漓，卻是一首七言絕句寫在上面道：
（ 寒便辭人暖便歸，笑他燕子計全非。）
（綠陰如許不留宿，卻傍人家門戶飛。）
（陶進士與柳孝廉看了又看，讀了又讀，喜之不勝）
不 勝：這般敏絕奇才，莫說女子中從不聞不見，即是有名詩人，亦千百中沒有一個，真
令人敬服。
（柳孝廉看了動火，也忙取了一柄金扇送與鄭秀才道）
柳孝廉：陶先生已蒙令甥賜教，學生大膽，亦欲援例奉求，萬望慨諾。
鄭秀才：使得，使得，但須賜題。
柳孝廉：粗扇半邊亦有畫在上面，即以畫圖為題可也。
（鄭秀才忙遞與冷絳雪。）
（冷絳雪展開一看，見那半邊卻是一幅《高士圖》，因提筆題詩一絕道：
（ 穆生高況一杯酒，叔夜清風三尺桐）
（不論鬚眉除去骨，布衣何處不王公？）
（冷絳雪寫完，也叫鄭秀才送還。）
（陶、柳二人爭奪而看，見二詩詞意，俱取笑宋信，稱讚不已。）
（再回看宋信，尚抓耳撓腮，在那裏苦掙。）
（二人也忍不住，走到面前笑說道）
二 人：宋兄佳作曾完否？
（宋信正在苦呤不就，急得沒擺布。）
（又見冷絳雪寫了一把扇子又寫一把，就如風卷殘雲一般，毫不費力。）
（又見陶、柳二人交口稱讚，急得他寸心如火。）
（心下越急越做不出，欲待推辭，卻又喫不多酒；欲待裝病，卻又倉卒中裝不出
（，祇得低著頭苦掙。）
（不期陶、柳看不過又來問，沒奈何，祇得）
祇 得：起句完了，中聯結句尚要推敲。
陶進士：宋兄平日尚不如此，為何今日這等艱難，莫非大巫見了小巫麼？
宋 信：真也作怪，今日實實沒興。
冷絳雪：（冷絳雪聽了微微笑道）『楓落吳江冷』祇一句，傳美千古。佳句原不在多，宋
詩翁既有起句足矣。乞借一觀。
（宋信料做不完，祇得借此說道）
祇 得：既要看，就拿去看，待看過再做也不妨。
（鄭秀才遂走到案前，取了遞與冷絳雪。）
（冷絳雪接著一看，祇見上面纔寫得兩行。）
（一行是題目，一行是起句首：
（ 結伴尋春到草堂，主人愛客具壺觴。）
冷絳雪：（冷絳雪看了又笑笑道）這等奇思異想，怪不得詩翁費心了。莫要過於勞客，待
我續完了吧！
（因提起筆來續上六句道：
（ 一枝斑管千斤重，半幅花牋百丈長。）
（心血吐完終苦澀，髭鬚斷盡祇尋常。）
（詩翁如此稱風雅，車載還須動鬥量。）
（寫完仍叫鄭秀才送與三人看。）
（陶、柳看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羞得個宋信通身汗下，徹耳通紅，不覺惱羞變怒，大聲發作道）
宋 信：村莊小女，怎敢如此放肆！我宋先生遨遊天下，任是名公巨卿，皆讓我一步，豈
肯受你們之辱！
冷絳雪：賤妾何敢辱詩翁，詩翁自取辱耳。
冷絳雪：（因起身向陶、柳二人深深拜辭道）二位大人在此，本該侍教。奈素性不耐煩劇
，避濁俗如讎。今濁俗之氣沖人欲倒，不敢不避，幸二位大人諒之。
（拜罷，竟從從容容入內去了。）
宋 信：（宋信聽見一發大怒道）小小丫頭，怎這等輕薄！可惡，可惡！
鄭秀才：（鄭秀才笑道）宋先生請息怒，舍甥女固傷輕薄，宋先生也自失檢點了。
宋 信：怎麼是我失檢點？
鄭秀才：前日甥女報條上原寫得明白，『請真正詩翁賜教，虛冒者勿勞枉駕。』宋先生既
是做詩這等繁難，也就不該來了。
（說罷，掩口而笑。）
（宋信又被鄭秀才搶白了幾句，羞又羞不過；氣又氣不過。）
宋 信：（紅著臉拍案亂罵道）可惡，可惡！
鄭秀才：（鄭秀才又笑道）詩酒盤桓，斯文一脈，為何發此惡聲。
（陶、柳二人見宋信沒趣之極，祇得起身道）
祇 得：才有短者！宋兄，我們且去，有興再來未為不可。
（宋信軟攤做一堆，那裏答應得出。）
鄭秀才：（鄭秀才又笑道）宋先生正在氣頭上，今天色尚早，且屈二位老先生再少坐一回
，奉杯茶。候宋先生之氣平了，再行未遲。
（因叫左右烹上好的佳茗送上。）
（陶、柳二人遜謝道）
柳二人：祇是太擾了。
（茶罷，冷大戶又捧出攢盒來小酌，再三殷勤奉勸。）
（陶、柳二人歡然而飲。）
（宋信祇是不言不語。）
（冷大戶忙斟一杯，自送與宋信道）
冷大戶：宋先生不必著惱，小女年幼，有甚不到之處，乞看老漢薄面吧！
（宋信滿臉羞，一肚氣洗又洗不去，發又發不出。）
（又見冷大戶滿臉陪笑，殷勤勸酒，沒有奈何，祇得接著說道）
祇 得：令嬡縱然聰明，也不該輕薄於我。
冷大戶：我老漢止生此女，過於愛惜，任她拈弄翰墨，她自誇才學無敵。我老漢又是個村
人，不知其中滋味。今聞宋先生乃天下大才，人人欽服，反被小女輕薄，這等看
起來，小女的才情倒不是虛冒了。祇是小孩子家沒涵養，不該輕嘴薄舌，譏誚宋
先生，實實得罪。還望陶爺與柳相公解勸一二。
（說得個宋信臉上青一塊紅一塊，拿著酒杯放不得喫不得。）
陶進士：（陶進士因問冷大戶道）令嬡曾有人家否？
冷大戶：因擇婿太難，故尚未有人家。
柳孝廉：要嫁何等女婿？
冷大戶：小女有言，不論年紀大小，不論人之好醜，不論門戶高低，祇要其人才學與小女
相對得來，便可結親。今日連宋先生這等高才都被她考倒了，再叫老漢何處去尋
訪，豈不是個難事？
陶進士：原來如此。
冷大戶：（鄭透才道）閑話休題，且請快飲一杯，與宋先生撥悶。
（他郎舅二人冷一句，熱一句，直說得宋信面皮都要刮破，陶、柳方纔起身，哄
（著宋信辭謝而去。）
（宋信這一去，有分教：
（ 風波起於萋菲，繡口直接錦心。）
（不知宋信如何起釁，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道路上美還遇美）
（詞曰：
（ 利器小盤根，駿足輕千里。）
（猛雨狂風欲妨花，轉放花枝起。）
（人喜結同心，纔喜逢知己。）
（莫訝人生面目疏，默默相思矣。）
（右調《卜算子》）
４９＊＊時間： 地點：
（話說宋信受了冷絳雪一場羞辱，回來便覺陶、柳二人的情意都冷淡了。）
（心下百般氣苦，暗想）
心下暗：我在揚州城裏尋訪過多少女子，要她寫幾個字兒，便千難萬難。怎冷家這小丫頭
纔十二歲，便有這樣才學？把做詩祇當寫帳簿一般，豈不又是一個山黛。我命中
的災星、難星，誰知都是些小女兒。若說山黛的禍根，還是我挑掇晏文物起的，
就是後來喫苦，也還氣得她過。冷家這小丫頭獨獨將一張報條貼在瓊花觀門牆上
，豈非明明來尋我的舋端，叫我怎生氣得她過。
冷大戶：（又一想道）莫若將山相公要買婢之事與老竇商量，要他買了送與山相公。一來
可報我之讎；二來為老竇解怨；三來可為我後日進身之階，豈不妙哉！我將這小
丫頭弄得七死八活，纔曉得我老宋的手段。
（算計定了，到次日來見竇知府，將冷絳雪辱他之事細細哭訴一番，要求竇知府
（為他出氣。）
竇國一：她雖得罪於你，卻無人告發，我怎好平白去拿她。
宋 信：也不消去拿她。我前日出京時，山相公要選買識字之婢，伏待女兒，再三託我。
我一到揚州，即四境搜求，並無一人。不期這冷絳雪，年纔十二，才情學問不減
山黛。前日偶然遇見，賣弄聰明，將晚生百般羞辱，老先生若肯重價買了，獻與
山相公，上可解前番之結，下可泄晚生之憤，誠一舉兩利之道，不識老先生以為
何如？
竇國一：這個使得，祇是也沒個竟自去買之理。須叫媒人來吩咐，待媒人報出，然後去買
才成個官體。
宋 信：這不難。老先生祇消去喚媒人，待晚生囑託媒人，當堂報名便了。
（隔不得兩三日，竇知府果然聽信，差人喚了許多媒人來吩咐道）
差 人：北京山閣下老爺有一位小姐，年纔十一二歲，是當今皇帝欽賜有名的才女。要選
與她年紀相近，能通文識字的女子一十二個服侍她。聞知揚州人才好，昨行文到
此，要我老爺替他選買，故喚你們吩咐。不拘鄉村城市大家小戶，凡有年近十一
二歲通文識字的女子，都細細報來，本府不惜重價聘買。如隱匿不報，重責不饒
，限三日內即報。
（眾媒人出來各自尋訪，陸續來報。）
（第二日，內中一個王媒婆來報）
孫媒婆：江都縣七都八圖香錦里冷新的女兒冷絳雪，年正一十二歲，實有才學，媒人不敢
不報，聽老爺選用。
竇知府：（竇知府見了道）這個名字便取得有些學問，一定可觀，準了。
孫媒婆：（便叫一個差人吩咐道）你可同這媒婆到冷新家去，說當朝山閣老聞知你女兒有
才，不惜重聘，要討去陪伴她家小姐。可問明他要多少財禮，本府即如數送來。
此乃美事，故不出牌。他若推脫留難，本府就要委江都縣官來拿了。
（差人應了，不敢怠慢。）
（隨即同王媒婆到冷大戶家說知此事。）
（嚇得冷大戶魂不附體，慌忙接鄭秀才來商議道）
冷大戶：這禍事從哪裏說起？竟是從天掉下來的。
鄭秀才：不必說了，一定是前日宋信受了甥女之辱，他與竇府尊相好，故作此惡以相報也
。
冷大戶：若是宋信作惡，如何王媒婆開報？
（一面治酒款待差人，一面就扯住王媒婆亂打道）
一面就：我與你往日無讎，近日無冤，你為甚開報我女兒名字？
（王媒婆先還支吾，後被打急了祇得直說道）
祇 得：冷老爹不消打我，這都是別人做成圈套，叫我報的，我也是出於無奈。
冷大戶：哪個別人？
孫媒婆：（王媒婆）你想哪個曾受你的羞辱，便是哪個了。
鄭秀才：（鄭秀才聽了道）何如！我就說是這個小人。不妨事，待我去見竇府尊，講明這
個緣故，看她如何？他若擋護，我便到都察院去告。哪有宰相人家，無故倚勢討
良善人家女兒為侍妾的道理！
冷大戶：須得如此方好。
（鄭秀才倚著自有前程，便興抖抖取了衣巾，同差人來見府尊。）
（正值知府在堂，忙上前稟說道）
竇知府：生員的甥女雖是村莊人家，又不少穿，又不少喫，為甚麼賣與人家為侍妾？此皆
山人宋信為做詩受了甥女之辱，故在公祖老爺面前進讒言以起舋端。乞公祖老爺
明鏡，察出狡謀，以安良善。
竇知府：此事乃山閣下有文書到本府，託本府買侍妾，與宋山人何干。你說宋信進此讒言
，難道本府是聽信讒言之人。這等胡講，若不看斯文面上，就該懲治纔是，還不
快去勸冷新將你甥女速速獻與山府。雖說是為侍妾，祇怕在閣老人家為侍妾，還
強似在你鄉下作村姑田婦多矣！
鄭秀才：寧為雞口，勿為牛後，凡有志者皆然。況甥女雖係一小小村女，然讀書識字，通
文達理，有才有德，不減古之烈女。豈有上以白璧之姿，下就青衣之列。還求公
祖老爺扶持名教，開一面之網，勿趨奉權門，聽信讒言，以致燒琴煮鶴。
竇知府：（竇知府聽了拍案大怒道）甚麼權門，甚麼讒言？你一個青衿，在我公堂之上這
等放肆！他堂堂宰相，用聘財討一女子，也不為過。叫庫吏在庫上支三百兩聘金
，同差人交付冷新，限三日內送冷絳雪到府。如若抗違，帶冷新來回話。再有生
員來纏擾，重責四十。將鄭生員逐出去。
（鄭秀才還要爭論，當不得皂隸、押首亂推亂攘，直趕出二門，連衣巾都扯破了
（。）
鄭秀才：（鄭秀才氣狠狠大嚷說道）這裏任你作得威福！明日到軍門、按院、三司各上臺
，少不得要講出理來。那有個為民公祖，強買民間子女之事。
（遂一徑回家，與冷大戶說知府尊強買之事。）
（就要約三學秀才，同動公呈，到南京都察院去告。）
５０＊＊時間： 地點：
（此時冷絳雪已聞知此事，因請了父親與母舅進去）
冷絳雪：此事若說宋信借勢陷人，竇知府買良獻媚，與他到各上司理論，也理論得他過。
但孩兒自思，蒙父親、母舅教養，有些才美，斷不肯明珠暗投，輕適於人。孩兒
已曾對父親說過，必才美過於孩兒者，方許結絲蘿。你想此窮鄉下邑，那有才美
之人。孩兒想京師天子之都，才人輻輳之地，每思一遊，苦於無因。今既有此便
，正中孩兒之意，何不將錯就錯，前往一遊，以為立身揚名之地。
冷大戶：我兒，你差了。若是自家去遊，東西南北便由得你我。此行若受了他三百兩聘金
，就是賣與他了。到了京師，送入山府，就如籠中之鳥，為婢為妾，聽他所為，
豈得由你作主！他深深相府，莫說選才擇婿萬萬不能，恐怕就要見父親一面，也
是難的。
（一面說一面就掉下淚來。）
冷絳雪：（冷絳雪笑道）父親不必悲傷。不是孩兒在父親面前誇口，孩兒既有如此才學，
就是面見天子，也不致相慢。甚麼宰相敢以我為妾，以我為婢！
冷大戶：我兒這個大話難說。俗語說得好，鐵怕落爐，人怕落套。從古英雄豪傑，到了落
難之時，皆受人之制。況你一十二歲的小女子，到他相府之中，閨閣之內，縱有
潑天本事，恐也不能跳出。
冷絳雪：若是跳不出，便算不得英雄好漢了。父親請放心，試看孩兒的作用，斷不至玷辱
家門。
冷大戶：就是如你所言，萬無一失，教我怎生放心得下。
冷絳雪：父親若不放心，可央母舅送我到京，便知端的。
冷大戶：自母親亡後，你在膝下頃刻不離。今此一去，知到何日再見？
冷絳雪：孩兒此去，多則十年，少則五年，定當衣錦還鄉，如男子與父親爭氣。然後謝輕
拋父親之罪。
鄭秀才：甥女若有大志，即自具車馬，我同你一往，能費幾何？何必借山家之便？
冷絳雪：母舅有所不知，甥女久聞山家有一小才女，詩文秀美，為天子所重。甥女不信天
下女子更有勝於冷絳雪的，意欲與她一較。我若自至京師，她宰相閨閣，安能易
遇？今借山家之車馬以往山家，豈不甚便！
鄭秀才：甥女怎麼這等算的定，倘行到其間，又有變頭，則將如之何？
冷絳雪：任他有變，吾才足以應之。父親與母舅但請放心，不必過慮。
（冷大戶見女兒堅意要去，沒奈何祇得聽從。）
（鄭秀才因同了出來，對差人道）
鄭秀才：這等沒理之事，本當到上司與他講明。不期我甥女轉情願自去，倒叫我沒法。
差 人：既是冷姑娘願去，這是絕美之事了。
鄭秀才：（庫吏隨將三百兩交上道）請冷老爹收下，我們好回復官府。
冷大戶：去是去，聘金尚收不得，且寄在庫上。
鄭秀才：（庫吏道）冷姑娘既肯去，為何不收聘金？
冷大戶：此去不知果是山家之人否？
鄭秀才：（庫吏笑道）既是山家要去，怎麼不是山家之人？
冷大戶：這也未必。你拿去稟老爺，且寄在庫上，候京中信出來，再受也不遲。
差 人：這個使得。但冷姑娘幾時可去？
冷大戶：這個聽憑竇老爺擇日便了。
（差人得了口信，便同庫吏回復竇知府。）
（竇知府聽見肯去，滿心大喜。）
（又與宋信商量起來獻婢的文書。）
（又叫宋信寫一封書，內敘感恩謝罪並獻媚望昇之意。）
（又差出四個的當人役，一路護送。）
（又討兩個小丫頭服侍。）
（又做了許多衣服。）
（又拿一隻大浪船，直送至張家灣。）
（擇了吉日，叫轎迎冷絳雪到府，親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