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２１＊＊時間： 地點：（正說未了，轆轤不轉，鈴也不響。）
（且不說井上眾人，卻說卜吉到井底下抬起頭來看時，見井口一點明亮。）
（外面打一摸時，卻沒有水；把腳來踏時，是實落地。）
（一面摸，一面行，約莫行了一二里路，見那明處，摸時卻有兩扇洞門，隨手推
（開，閃身人去看時，依然再見天日。）
卜 吉：這裡是那裡？
（提著刀正行之間，見一隻大蟲伏在當路。）
卜 吉：傷人的想是這只大蟲，譬如你吃了我，我左右是死！
卜 吉：（大跨步向前，舀著大蟲便剁，喝聲）著！
（一聲響亮，只見火光迸散，震得一隻手木麻了半晌：仔細看時，卻是一隻石虎
（。）
卜 吉：裡面必然到有去處。
（又行幾步，只見兩邊鬆恫，中間一條行路，都是鵝卵行砌嵌的。）
卜 吉：既是有路，前面必有個去處。
（仗著刀，入那鬆逕裡行了一二百步，閃出個去處，唬得卜吉不敢近前。）
（定睛看時，但見：
（ 金釘朱戶，碧瓦雕簷。）
（飛龍盤柱戲明珠，雙鳳幃屏鳴曉日，紅泥牆壁，紛紛御柳間宮花；翠靄樓台，
（淡淡祥光籠瑞影。）
（窗橫龜背，香風冉冉透黃紗；簾巷蝦須，皓月團團懸紫綺。）
（若非天上神仙府，定是人間帝主家。）
卜 吉：這是甚麼去處，卻關著門，敢是神仙洞府？
（欲推門又不敢，欲待回去。）
卜 吉：（道）又無些表正，終不成只說見只石虎來，知州如何肯信我？
（正躊躇之間，只見呀地門開，走出一個青衣女童來。）
卜 吉：（女童叫道）卜吉！姑姑等你多時了！
（卜吉聽得說姑姑等你多時，想）
卜 吉：卻是甚麼姑姑？如何知我名姓？卻又等我做甚的？
（卜吉只得隨女童到一個去處，見一所殿宇，殿上立著兩個仙童，一個青衣女童
（；當中交椅上坐著一個婆婆。）
（卜吉偷眼看時，但見那婆婆：蒼形古貌，鶴髮童顏。）
（眼昏似秋月籠煙，眉白如曉霜映日。）
（繡衣玉帶，依稀紫府元君，鳳髻龍簪，彷彿西池王母。）
（正大仙容描不就，威嚴形象畫難成。）
卜 吉：（卜吉想道）必是個神仙洞府，我必是有緣到得這裡。
姑 姑：（向前便拜道）告真仙！客人卜吉謹參拜！
（拜了四拜。）
姑 姑：我這裡非凡，你福緣有分，得到此間，必是有功行之人，請上階賜坐。
（卜吉再三不肯坐，姑姑）
姑 姑：你是有緣之人，請坐不妨！
（卜吉方敢坐了。）
（姑姑叫點茶來，女童將茶來，茶罷，站姑道）
姑 姑：你來此間非同容易，因何至此？
卜 吉：告姑姑！小客販皂角去東京賣了，推著空車子回來。路上見一個婦人坐在樹下，
道：『我要去鄭州投奔爹娘，腳疼了行不得。』許我三兩銀子，載他到東門裡刁
通判宅前，婦人道：『這是我家了。』下車子推開門走入去，跳在井裡。因此地
方捉了我，解送官司。差人下井打撈，又死了一個水手。知州只得令小人下來，
見井底有路無水，信步走到這裡。
姑 姑：你下井來曾見甚的？
卜 吉：見一隻石虎。
姑 姑：此物成器多年，壞人不少，凡人到此，見此虎必被他吃了，你倒剁了他一刀，你
後來必然發跡。卜吉，我且交你看個人！
卜 吉：（看著青衣女童道）叫他出來！
（女童人去不多時，只見走出那個跳在井裡的婦人來，看著卜吉道個萬福）
婦 人：客長昨日甚是起動！
（卜吉見那婦人，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便罵道）
卜 吉：打脊賊賤人！卻不叵耐，見你說腳疼走不得，好意載你許多路，腳錢又不與我，
自走入宅裡，跳在井中，教我被官司扭了，項上帶枷，臂上帶杻，牢獄中吃苦，
這冤枉事如何分說？只道永世不見你了，你卻原來在這裡！
卜 吉：（仇人相見，分外眼睜，叫道）且教你吃我一刀！
（就身邊拔起刀來，向前劈胸揪住便剁。）
（被胡永兒喝一聲，禁住了卜吉手腳）
永 兒：看你這個剪手一路上載我之面，不然把你剁做肉泥！因見你純善穩重，我待要度
你，你卻如此無禮，敢把刀米剁我，卻又剁我不得！
姑 姑：（姑姑起身勸道）不要壞他！日後自有用他處。
（姑姑看著卜吉臉上只一吹，手腳便動得。）
姑 姑：（看著姑姑道）小娘子是個甚麼的人？
姑 姑：若不是我在這裡，你的性命休了，再後休得無禮。
卜 吉：小人有緣遇得姑姑，若救得卜吉牢獄之苦，出得井去無事時，回家每日焚香設位
，禮拜姑姑！
姑 姑：你有緣到這裡，且莫要去，隨我來飲數杯酒，送你回去。
（卜吉隨到裡面，吃驚道）
卜 吉：我本是鄉村下人，那曾見這般好處！
（安排得甚是次第。）
（但見：
（ 香焚寶鼎，花插金瓶，四壁張翠幕鮫綃，獨早排金銀器皿。）
（水晶壺內，盡是紫府瓊漿；琥珀杯中，滿泛瑤池玉液，玳瑁盤，堆仙桃異果；
（玻璃盞，供熊掌駝蹄。）
（鱗鱗膾切銀絲，細細茶烹玉蕊。）
（姑姑請卜吉坐，卜吉不敢個，姑姑）
姑 姑：卜大郎坐定，異日富貴俱行有分。
（卜吉方才坐了。）
（只見酒來，又見飯來，他幾時見這般施設，兩個青衣女童在面前不住斟酒伏事
（，杯杯斟滿，盞盞飲乾。）
（酒至半酣，卜吉思忖道）
卜 吉：我從並上來到這裡許多路，見恁地一個去處，遇著仙姑，又見了這個婦人，知他
是神仙是妖怪？在此不是久長之計。
起 身：（便起身告姑姑和小娘子道）我要去井上看車於錢物，恐被人捉了。
姑 姑：錢物值得甚麼，我交你帶一件物事上去，富貴不可說，不知你心下何如？
卜 吉：感謝姑姑美意。休道是值錢的物事，便是不值錢的，把去井上做表正，也免我之
罪。
（姑姑叫永兒近前，附耳低聲，入去不多時，只見一個青衣女童從裡面雙手掇一
（件物事出來，把與卜吉。）
（卜吉接在手裡，覺有些沉重，思量）
卜 吉：這是甚麼東西，用黃羅袱包著？
卜 吉：告姑姑，把與卜吉何用？
姑 姑：你不可開，將上井去，不要與他人。但只言本州之神，收此物已千年。今當付與
知州，可免你本身之罪。又有一件事吩咐你，你凡有急難之事，可高叫聖姑姑，
我便來教你。
（卜吉聽得說，一一都記了。）
（姑姑交青衣女童送卜吉出來，復舊路入上穴行到竹籮邊，走入竹籮內坐了，搖
（動索子，那鈴使響，上面聽得，便把轆轤絞起。）
（眾人看時，不見婦人的屍首，只見卜吉掇抱著一個黃羅袱包來見委官。）
卜 吉：眾人不要動！這件東西是本州之神交與知州的，直到知州面前開看。
（委官上了轎，一干人簇擁圍定著卜吉，直人州衙裡來。）
（正值知州升廳，公吏人從擺開兩傍。）
委 官：（委官上前稟說）卜吉下井去大半日，續後聽得鈴響，即時絞上卜吉來；只見卜
吉抱著黃羅袱，包著一件東西，口稱是本州之神付與知州。委官不敢動，取台旨
。
（知州叫押過卜吉來，知州）
知 州：黃袱中是何物件？因何得來？
卜 吉：告相公！小人下井去，到井底不見婦人的屍首，卻沒有水。有一條路徑，約走二
里方見天日。見一隻虎，幾乎被他傷了性命，小人剁一刀去，只見火光迸散，仔
細看時，是只石虎。有一條鬆逕路，入去見一座宮殿，外有青衣女童引小人至殿
上，見一仙人，仙人言稱是本州之神，與小人酒食吃了，又將此物出來，交小人
付與知州收受，不許泄漏天機。
（知州捧過黃包袱放在公案上，覺道沉重。）
知 州：（知州想道）一件寶物出世，合當遇我。
知 州：（交手下人且退，親手打開黃袱包看時）可知這般沉重。
知 州：（卻是一個黃金三足兩耳鼎，上面鑄著九個字道）遇此物者，必有大富貴。
（知州看罷，再把黃袱來包了。）
（叫出家甲親隨人拿入去為鎮庫之寶。）
知 州：（該吏向前稟道）這卜吉候台旨發付。
知 州：（知州尋思道）欲待放了卜吉，一州人都知他趕一個婦人落井，及至打撈，又壞
了一個水手性命，若只恁地放了，州裡人須要議我。我欲待把卜吉償那婦人的命
。曾奈屍首又無獲處，倒將金鼎來獻我，如何是好？
（驀然提起筆來斷這卜吉，有分交：知州登時死於非命，鄭州一城人都不得安寧
（。）
（正是：
（ 沒興店中賒得酒，災來撞見有情人。）
（畢竟知州惹出甚禍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野林中張鸞救卜吉 山神廟張鸞賞雙月）
（詩曰：
（ 金剛禪法最通神，天邊雙曜嚷州城）
（從空伸出拿雲手，提出天羅地網人。）
２２＊＊時間： 地點：
（當時知州將卜吉刺配山東密州牢城營，當廳斷了二十脊杖，喚個文字匠人刺了
（兩行金印，押廠文牒，差兩個防送公人：一個是董超，一個是薛霸，當廳押了
（卜吉，領了文牒，帶卜吉出州衙前來。）
（卜吉到州衙外立住了腳，回頭向著衙裡道）
卜 吉：我卜吉好屈！婦人自跳在井中，我又不曾威逼他，他又不是別人，是本州王神交
我下去獲得這件寶物獻你，你得了寶物，相應免我之罪，倒把我屈斷刺配密州去
。我若掙揣得性命回來，卻將你隱匿寶物事情，敲皇城，打怨鼓，須要和你理論
！
（董超見他言語不好，只顧推著卜吉了行。）
薛 霸：你在這裡出言語，累及我兩個卻是利害！
（急急離了州衙，走到一個酒店．三個人同入來坐定。）
董 超：取兩角酒來！
薛 霸：卜吉，我兩個雖然是奉公差遣，防送你到山東密州，路程許多遙遠，你路上也要
盤纏，我們自不曾帶盤纏，隨人走。你有甚親戚相識，去措置些銀兩，路上好使
用，我兩個不要你的！
卜 吉：告上下！小人原有些錢本，為吃官司時，不知誰人連車子都推了去，如今交我問
誰去討？小人單身獨自，別無親戚，盤纏實是無措辦處。
薛 霸：（薛霸焦燥道）我們押了多多少少兇頑罪人，不似你這般嘴臉！你道沒有盤纏？
便是李天王也要留下甲仗，生薑也捏出汁來！在我們手裡的行貨，不輕輕地放了
？
（說了一場，還了酒錢，兩個押著卜吉出鄭州西門外來。）
薛 霸：（正走之間，只聽得背後有人叫聲）董牌！
（董超交薛霸押著卜吉先行。）
董 超：（那個人看著董超道）我是知州相公心腹人，適間斷配他出來，這廝在州衙前放
刁；如今奉知州相公台旨，交你二人怎的做個道理，就僻靜處結果了他，回來重
重賞你！
（董超應承了，自趕上來和薛霸知會）
董 超：只就前面林子裡結果了他休！
（兩個押卜吉到一所空林子前，董超）
董 超：我今日起得早了，就林子裡困一困則個。
薛 霸：才離州衙行不得三十里路，如何便要歇？
董 超：今日忒起得早了些，要歇一歇。只怕卜吉你逃走了時，生藥鋪裡沒買處。你等我
們縛一縛，便是睡也心穩。
卜 吉：上下要縛便縛，我決不走。
（董超將條長索，把卜吉縛在樹稍上，提起索頭去那邊樹大枝稍上倒吊起來，手
（裡拿著水火棍道）
董 超：卜吉！我們奉知州相公台旨交害你，卻不干我們事。明年今月今日今時是你死忌
！
卜 吉：苦呀〕苦呀！我命休矣！
董 超：（猛然記得）與我寶物的仙姑姑，曾說有急難時交我叫『聖姑姑』。
卜 吉：（乃大叫）聖姑姑救我則個！
卜 吉：（叫由未了，只見林子外面一個人喝聲道）防送公人不要下手！我在此聽得多時
了！
（董、薛二人吃了一驚，慌忙跑出林子外面看時．見一個先生，身長六尺，面如
（紫玉，目若怪星。）
（但見：
（ 烈火紅袍，勇如子路；鐵打道冠，好似專諸。）
（頭上簪鑽獅子骨，腰間縧系老龍筋。）
（為餐虎肉雙睛赤，因刺麒麟十指青！）
卜 吉：（那道士牽拳曳步趕入林子裡來，看著兩個公人道）知州交你們押解他去，如伺
將他弔起害他性命，是何道理？
卜 吉：（兩個公人慌了手腳）先生！我們奉知州相公台旨，交我們害他性命。
先 生：你亂道；如今官司清明如鏡，緣何無罪要壞他性命？我是出家人，本當不管閒事
，適間聽得林子裡高叫『聖姑姑』，是何意故？你且放他下來，待我問他！
（董超只得把卜吉解放了。）
卜 吉：告先生！聽卜吉說：我因販皂角去東京賣了回來，路上見一婦人，叫腳疼走不得
，許我三兩銀子賃我車子載他。到鄭州東門內一個空宅子前，這婦人跳下車子走
入去，我不見他出來，入去看時，婦人自跳下井去，地方人道我逼他下井，捉了
我解到官司，知州交我自下井打撈屍首，我下去時元來井裡沒水，卻有一條路，
見一所宮殿，遇著個仙姑，與我一件寶物，交我送與知州免罪，臨上井時吩咐我
道，若有急難時便叫『聖姑姑』。
先 生：（先生聽得說了）元來恁地。
卜 吉：（看著兩個防送公人道）這卜占不當死，遇著貧道。可同來林子外村店裡吃三杯
酒，更賚助你們些盤纏，好看他到地頭則個。
（董超、薛霸）
薛 霸：感謝先生！
（四個人同出林子外來，約行了半里路，見一個酒店，四人進那酒店裡坐了，酒
（保來問道）
酒 保：張先生！打多少酒？
先 生：打四角酒米，有雞回一隻與我們吃。
酒 保：村裡遠，沒回處。
先 生：又沒甚菜疏，如何下得酒？
（酒保拿酒來，四個人一家吃了一碗。）
先 生：有心請人，卻無下口！
（東觀西望，見壁邊一個水缸，先生看時，是一缸乾淨水。）
（先生袖內取出一個葫蘆兒來，拔了屑兒，抖出一丸白藥來，放在水缸裡，依先
（去凳上坐了，叫酒保來道）
先 生：我們四個如何吃得淡酒！我方才將下口放在你水缸裡，將去與我煮來！
酒 保：張先生！你四個空手進來，不曾見甚麼下口。
先 生：你自去水缸裡看。
（酒保去看時，只見水動，雙手去撈，撈出一尾三尺長鯉魚來）
酒 保：卻不作怪！
（只得替他劙了魚，落鍋煮熟了，用些鹽醬椒醋，將盤子盛了搬來與他。）
（四個一面吃酒，董超）
董 超：感謝先生厚意。
薛 霸：這魚滋味甚好，怎地再得一尾吃也好。
先 生：這個不足為禮，貧道平日好飲貪杯，難得相遇二位，叫海之內皆相識也，若不棄
嫌，同到貧道院中盡醉方休，來日起程。不知二位尊意何如？
薛 霸：（薛霸是後生心性）難得先生好意相請，今日也將晚了，我們就同往仙院借宿一
宵。只是不當取擾。
（董超終是年紀大，曉得事，叫薛霸到靜處說道）
董 超：這先生是個作怪的人，著甚來由同他到道院中去？
薛 霸：董哥！你空活這許多年紀，不識得事。這酒店裡主人家也認得他，但有差遲，只
問酒店裡要人。
董 超：也說得。
（先生還了酒錢，四個人離了酒店，一路說些閒話。）
（不知行了多少路，只見那先生用手一指道）
先 生：這個便是貧道小庵。
（董超看時，好座茅庵！不甚大，蓋得圓簇，庵前庵後沒一個人家，兩個便有些
（心疑。）
（先生開了門，請三人就門前坐地。）
先 生：你們三個莫憂，這裡盡有宿歇處。今晚且快活歇一夜，來早便行。
（先生掇張棹子出來，放在外面，入裡面去安排出葷腥菜蔬之類，鋪在棹上。）
先 生：方才在酒店中請二位，不足為禮，就此盡醉方休。
先 生：（兩個公人面面相覷，私議道）這先生在酒店裡請我們吃了，如今來庵裡又安排
許多酒食。欲待不吃。肚裡又饑；待吃他的，不知他主何意故？
薛 霸：我兩個押著這個罪人，干係不小。方離得鄭州一程路，就撞見這個蹺蹊的先生，
若是有些緩急，都有老小在家裡，不是耍笑！
董 超：且吃了他的，看他如何。
（先生將酒出米，各人吃了十數杯，都飽了。）
先 生：（兩個公人道）謝先生酒食，都吃不得了。我三個借宿一宵，來早便行。
先 生：淡酒不足為禮．何必致謝。你二位且請坐。
（那先生起身進去，不多時拿出兩錠大銀子來，都有五十兩重。）
那先生：（便道）二位各收一錠，休嫌輕微。
（薛霸不則一聲，董超）
董 超：感謝先生賜了酒食，又與銀兩，這銀兩決不敢受。
先 生：你二位權且收了，表意而已。
（二人被先生推不過，各收了一錠。）
先 生：貧道有一件事奉告，不知你二位肯依麼？
思 量：（兩個思量逍）酒也吃了，銀子也收了，如何不依得？
先 生：先生休道一件事，十件事也依先生，但說不妨。
先 生：你兩位各收了五十兩銀子，做了養家本，念卜吉是個含冤負屈的人，貧道又不認
得他，只是以慈悲好事為念。且聽卜吉說來，他是平白的人，卻交他吃這場屈官
事。望二位怎地做個方便，留他在庵裡相伴貧道，貧道姓張名鸞，若知州問時，
只說張鸞要救卜吉便了。不知二位意下何如？
（董超不敢則聲。）
薛 霸：（薛霸叫將起來道）先生！你好不曉事！率王之土，皆屬工土。率土之民，皆屬
王民。你雖是出家人，住在鄭州界上，也屬知州所管，他是本官問出來的罪人，
甚人敢收留他？你道我們得了你的銀子，你便挾制著我們，你的銀子分毫不動在
此，請自收去！
先 生：不須焦燥，肯留時便留下；不肯留時，你二位收下銀子，再告杯酒。
董 超：吃了先生酒食，又賜了銀子，何須只顧勸酒？
先 生：不只勸酒，貧道有個小術，就呈二位看看：上至知州，下及庶民，都交他們賞月
則個！
（先生就懷中取出一張紙來，將剪刀在手，把紙剪了一個圓圓月兒，用酒滴在月
（上，喝聲）
先 生：起！
（只見那紙月望空吹將起去。）
三 個：（三個人齊喝彩道）好！
（只見兩輪月在天上。）
先 生：上此一杯酒。
（這裡四人自吃酒。）
２３＊＊時間： 地點：
（卻說鄭州上至知州，下及百姓，哄動了城裡城外居民，都看空中有兩輪明月。
（）
知 州：（有那曉事的道）只有一輪月，如何有兩輪月？此必是個妖月！
（且不說哄動眾人，卻說這先生與三個賞月吃酒將散，先生）
先 生：二位做個人情，把卜吉與了貧道罷！
（董、薛二人道）
董 超：我們家中各有老小，比先生不得，知州知道，我兩個實難分解。
先 生：知州吩咐你們要安排他死，其事甚容易，我交你兩個帶一件表正與知州看。
（只見先生將道袍袖結做一個胳瘩，揣在背後。）
（雙手揪住卜吉，用索子將卜吉背剪
了，縛在草廳上。）薛 霸：先生！你早晨要教他，緣何如今又要縛他？
先 生：交你二人帶他一件物事去見知州。
董 超：不知交我兩個帶甚的物事去？
先 生：知州既要壞他性命，如今貧道替你下手剖腹取心，帶去與知州，表你二人能事。
董 超：使不得！這是斷了的罪人，知州要謀害他，是知州的私意。如今將著心肝去，知
道的便是先生殺了他；不知道的只說是我兩個謀財害命。這一場屈官事，交我兩
個吃不起。
先 生：（先生笑道）元來你們怕吃官事，我也取笑你們。
（便把卜吉解了，就安排三個人睡。）
先 生：二位若回州裡去時，說我張駕要救卜吉，可牢記取。
（三個叫了安置，就在外面宿歇，先生自進裡面去了。）
（董超、薛霸一覺直睡到天明，閃開眼來看時，兩個吃了一驚；身邊不見了卜吉
（，也不見了庵院、先生，卻睡在山神廟內紙錢堆裡。）
薛 霸：（兩個面面相覷）苦也！苦也！我兩個不曉事，走了罪人如何是好？
董 超：我們且不要慌，和你去告知州。
（一迳直回到鄭州，正值知州午衙升廳。）
（董超、薛霸來廳前跪下，知州使問道）
知 州：你兩個解卜吉到山東，如何今日便回？
（董超、薛霸）
薛 霸：告相公！昨日押卜吉上路去，在三十里外撞見一個道士，邀到庵中，要奪卜吉，
小人們和他爭執，那道士是個異人，剪一輪紙月，吹在空中，便見兩能明月！
知 州：（知州聽得）作怪！昨晚因見兩輪月，鬧炒了州城一夜。後來卻是如何？
董 超：那道士交小人們就庵裡歇睡了一夜，今日起早開眼打一看時，卻是個山神廟的紙
錢堆裡，正不知卜吉和道士那裡去了。那道士自稱：『我叫做張鸞。』
知 州：既有姓名，這妖人好捉了。
知 州：（當日即喚緝捕使臣吩咐，言說未了，只見一個道士，鐵冠草履，皂沿緋袍，直
（上廳前，高叫道）知州！張鸞挺身來見！
（喏也個唱。）
知 州：（知州大怒道）汝乃妖人，怎敢如此無禮！
董 超：（張鸞道）汝乃一州之主，如何屈斷平人？卜吉無罪，把他刺配山東，路上兀自
交人殺害他性命，又取了他無價寶物，是何道理？
知 州：休得胡說！他有至麼無價的寶物？
董 超：（張鴛道）金鼎見在你庫中，我就叫他出來！
知 州：（只見張鸞叫聲）金鼎何不出來！
（唬得知州並廳上、廳下的人都呆了。）
（只見金鼎從空中飛將下來，直到廳上。）
知 州：（知州見了）怪哉！怪哉！
（說由未了，金鼎內跳出卜吉來，右手仗劍，左手揪住知州，就廳上把知州一劍
（剁為兩段。）
（眾人見知州身死，俱各手足無措。）
（廳上、廳下人都道）
知 州：終不成殺了知州就恁地罷了！
（一齊向前捉那張鸞、卜吉。）
（兩個見眾人來捉，就馬台石上把身軀匝、金鼎和二人都不見了。）
（眾人面面相覷，都道）
卜 吉：自不曾見這般怪異的事！
（就請本州同知管事，六房吏典買辦棺木，將知州身屍盛了，一面差緝捕公人，
（四下裡搜捉張鸞、卜吉，一面商議具表奏聞朝廷。）
（只因此起，有分交：大鬧河北，鼎沸東京。）
（朝廷起兵發馬收捉不得，直惹出一位正直大臣治國安民。）
（正是：
（ 聊將左道妖邪術，說誘如龍似虎人。）
（畢竟表奏朝廷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左瘸師買餅誘任遷 任吳張怒趕左瘸師）
（詩曰：
（ 炊餅皆烏火不燒，豬頭紮眼法能高）
（只因要捉瘸師去，致使三人遇女妖。）
２４＊＊時間： 地點：
（且說鄭州官吏具表上奏仁宗皇帝，仁宗皇帝就將表文在御案上展開看了，遂問
（兩班文武道）
仁宗皇：鄭州知州被妖人殺害，卿等當以剿捕祛除。
仁宗皇：（道由未了，忽見太史院官出班奏道）夜來妖星出現，正照雙魚宮，下臨魏地，
主有妖人作亂。乞我皇上聖鑒，早為準備。
仁宗皇：鄭州新有此事，太史又奏妖星出現，事十利害，卿等當預為區處。
卜 吉：（眾官具奏道）目今南衙開封府缺知府，須得揀選清廉明正之人任之，庶可表率
四方，法除妖佞。
仁宗皇：誰人可去任開封府？
卜 吉：（眾官奏道）龍圖閣待制包拯，字希仁，廬州合肥人也。必須此人可任此職。
（仁宗准奏，交宣至殿前，起居畢，命即日到任。）
（龍圖謝了恩出來，開封府祗候人等迎至本府，免不得交割牌印，即口升廳。）
（行文書下東京並所屬州縣，令百姓五家為一甲，五五二十五家為一保，不許安
（歇游手好閒之人在家宿歇。）
（如有外方之人，須嬰詢問鄉貫來歷。）
（各處客店，不許容留單身客人。）
（東京有二十八座門，各門張掛榜文，明白曉諭。）
客 人：（百姓們都燒香頂禮道）好個龍圖包相公！
（治得開封府一郡人民無不歡喜。）
（真個是：
（ 兩行吏立春冰上，一郡居民寶鏡中。）
（那行人讓路，鼓腹謳歌，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肅靜了一個東京。）
（去那後水巷裡，有一個經紀人，姓任名遷，排行第一，人都叫他做小大一哥，
（乃是五熟行裡人。）
（何謂五熟行？）
（賣麵的喚做湯熟，賣燒餅的喚做火熟，賣鮓的喚做醃熟，賣炊餅的喚做氣熟，
（賣餶飿兒的喚做油熟。）
（這小大一哥是個好經紀人，去在行販中爭強奪勝。）
（在家裡做了一日賣的行貨，都裝在架子上，把炊餅、燒餅、饅頭、酸餡糕裝停
（當了。）
（那小大一哥挑著擔子，出到馬行街十字路口，歇下擔子，把門面鋪了，和一般
（的經紀人廝叫了，去架子後取一條三腳凳子方才坐得下，只聽得廝郎郎地響一
（聲，一個人迳奔到架子邊來，卻不是買炊餅的。）
（看那廝郎郎響的，此物喚做隨速，殿家又喚做法環，是那解厭法師搖著做招牌
（的。）
（那法師搖著法環走來任遷架子邊，看著任遷道）
任 遷：招財來，利市來，和合來，把錢來！
任 遷：（任遷忍不住笑道）捻惡氣！
（看那解厭法師時。）
（身才矮小，頭巾沒額，頂上破了，露出頭髮來，一似亂草。）
（披領破布衫，穿著舊布褲，一似獅子。）
（腳穿破行纏斷耳麻鞋，腰以系一條無須皂縧。）
任 遷：厭師仔細照管地下，不要踏了老鼠尾巴！巳牌前後來解厭，好不知早晚！
瘸 師：我也說出來得早了，只討得六文錢。
任 遷：何不晚些出來？
瘸 師：哥哥莫怪！我娘兒兩個在破窯裡住，此時兀自沒早飯得吃。胡亂與我一文錢，輳
湊糴些米，娘兒們煮粥充饑。
（任遷見他說得苦惱子，要與他一文錢，去腰裡摸一摸看，卻不曾帶得出來。）
任 遷：（看著瘸師道）我有錢也不爭這一文，今日未曾發市。
（瘸師見他說沒錢，便問道）
瘸 師：哥哥！炊餅怎的賣？
任 遷：七文錢一個。
（瘸師便去懷中取出六文錢來，攤在盤中）
瘸 師：哥哥！賣個炊餅與我娘吃！
（任遷收了五文錢，把一文錢與瘸師道）
任 遷：我也只當發市。
（瘸師得了一文錢，藏在懷裡。）
（任遷去蒸籠裡取一個大、一個小遞與瘸師。）
（瘸師伸手來接，任遷看他的手醃腌臢臢，黑囗囗〔音虛虛〕地）
任 遷：不知他幾日不曾洗的！
（瘸師接那炊餅在手裡，看一看，捻一捻，看著任遷道）
瘸 師：哥哥！我娘八十歲，如何吃得炊餅？換個饅頭與我。
任 遷：弄得醃腌臢臢別人看見須不要了。安在前頭
裡，再去蒸籠裡捉一個饅頭與他。（瘸師接得在手裡，又捻一捻，問任遷道）
瘸 師：哥哥！裡面有甚的？
任 遷：一色精肉在裡面。
瘸 師：哥哥，我娘吃長素！如何吃得？換一個沙餡與我。
任 遷：未曾發市，撞著這個男女！
（待不換與他，只見架子邊有許多人熱鬧，只得忍氣吞聲，又換一個沙餡與他。
（）
瘸 師：（瘸師又接在手裡捻一捻）如何吃得他飽？只換個炊餅與我罷！
任 遷：（任遷看了焦燥道）可知交你忍饑受餓！又只賣得你五文錢，倒壞了三個行貨。
這番不換了！
瘸 師：哥哥休要焦燥，兩個炊餅如何吃得我娘兒兩個飽？不如只糴米煮粥吃罷！
（去架子上捉了銅錢，看著架子上吹一口氣便走。）
任 遷：可耐這廝，壞了我三個行貨，你待走那裡去？
（便來打那瘸師，忽然立住了腳尋思道）
瘸 師：這等一個模樣，吃得幾拳頭腳尖？若是有些一差二誤，倒打人命官司，只好饒他
罷休！
（回過身來，到架子邊定睛一看時，任遷只叫得苦；一架子饅頭、炊餅都變做浮
（炭也似黑的。）
任 遷：（任遷大怒道）這廝蒿惱了我半日，又壞了一架子行貨，這一日道路罷了，正是
和他性命相博！
（吩咐一般經紀人看著架子，揎拳曳步向前來趕瘸師。）
（後生家生性，趕了半日不見，欲待回來，只聽得前頭廝郎郎響聲。）
任 遷：莫非便是那廝麼？
（望前頭直趕來，看又不見。）
（翻來覆去，直趕到安上大門樓下，見一伙人圍著一個肉案子門前看。）
任 遷：這是我相識張屠家裡，不知做甚的有這許多人？
（立住了腳，去人叢裡望一望，只見一個婆婆倒在地上，一個後生扶著，口裡不
（住叫娘，叫了半個時辰醒來，婆婆緊緊地閉著眼不肯開，後生）
後 生：娘！你放鬆顆些，開了眼！
婆 婆：快扶我歸去。
後 生：你開開眼！
婆 婆：我怕了，開不得！
（後生扶了婆婆自去了。）
任 遷：不知這婆婆因甚倒在這裡？
婆 婆：（只見張屠道）眾人散開！沒甚好看！
（任遷認得本人姓張名琪，排行第一。）
任 遷：一郎多時不見！
張 屠：任大哥，那裡去來？
任 遷：乾些閒事。
張 屠：任大哥入來，我告訴你。
（任遷入去，向張屠道）
任 遷：門首做甚麼這等熱鬧？
張 屠：不曾見這般蹺蹊作怪的事，方才一個裹破頭巾，身穿破布衫，手裡拿著法環，口
裡道：『招財來，利市來，和合來，把錢來！』我道：『瘸師，你好不知早晚，
想是你家沒有天窗。』瘸師聽了道：『沒錢便罷休，卻取笑我怎的！』不想看著
掛在案子上的豬頭，摸一摸，口裡動動地不知說些甚的；搖著法環自專了。我也
不把他為事。側首院子裡做花兒的翟二郎，定下這個豬頭，卻交他娘來取，我除
下豬頭與他，這豬頭紮眉紮眼，張開口把婆婆一口咬住，驚死那婆婆在地。我慌
忙交小博士叫他兒子來，早是救得他活，若是有些山高水低，倒用吃他一場官事
。他兒子提起這豬頭來看時，又沒些動靜。翟二郎道老人家自眼花了，何曾見死
的豬頭紮眉紮眼，方才扶了娘去。
（任遷聽了，把適間瘸師買炊餅的事從頭至尾對張屠說了一遍。）
張 屠：作怪！作怪！
（說由未了，只聽得法環響。）
任 遷：這廝兀自在前面！
張 屠：壞了你炊餅不打緊，也不甚利害，爭些兒交我與婆婆償命。不須你動手，待我捉
這廝打一頓好的！
任 遷：我和你去趕那廝。
（曳開腳步來趕瘸師。）
（赴了半日不見，張屠看著任遷）
張 屠：如何是好？若還趕著，斷無干休。如今趕他不上，回去了罷。
（卻將要回，又聽得法環響。）
（又趕了五六里，出安上大門約有十餘里路了，聽得法環響，只是趕不著。）
（兩個卻待要回，只見市稍頭一個素麵店門前，一個人拿著一條棒打一個漢子。
（）
（張屠卻認得是賣素面的吳三郎。）
張 屠：三郎息怒，看我面饒恕他罷！
吳三郎：（吳三郎住了手）一店人要吃麵了趕路。交他去燒火，橫也燒不著，豎也燒不著
，半日不能得鍋裡熱，人都走了去。定交他皮開肉綻！
張 屠：看我面罷休！
吳三郎：你今朝不是日分，出來閒走？
（張屠遂把適才瘸師的事，一一說了一遍。）
吳三郎：（吳三郎聽罷呆了）恁地我便錯打了他。你兩個聽我說：我當著灶上，只見一個
瘸師搖著法環到我門前，叫道：『招財來，利市來，和合來，把錢來！』我手裡
正忙，我道：『你也沒早晚，日中出來解厭，晚些出來怕鬼捉了你去？我沒零碎
錢，且空過這一遭。』只見他看著我鍋裡吹一口氣便走了去，他轉得背，我叫小
博士去燒火，卻如何燒得著，有兩頓飯間，只是燒不著，許多吃麵的人等不得，
都走散了。我因此上打他。若不是你們說時，我那裡知道。可耐這廝卻是毒害，
壞了我一日買賣！
２５＊＊時間： 地點：
（說話之間，只聽得法環響。）
（吳三郎望一望，見瘸師在前面一路搖將去。）
（吳三郎、任遷、張屠三個一齊道）
張 屠：我們去趕瘸師！
（瘸師見三個人來趕，急急便走，只因他三個來赴瘸師，有分到一個冷靜佛門，
（見一件蹺蹊作怪的事。）
（正是：
（ 開天闢地不曹聞，從古至今希罕見。）
（畢竟三人趕瘸師到何處，見甚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莫坡寺瘸師入佛肚 任吳張夢授永兒法）
（詩曰：
（ 淳於夢入南柯去，莊周蝴蝶亦相知）
（世上萬般皆是夢，得失榮枯在一時。）
（當卜瘸師見任、吳、張三人趕來，急急便走，緊趕緊走，慢趕慢走，不趕不走
（。）
張 屠：（三人只是趕不上．張屠）且看他下落，卻和他理會不妨。
（三人離了京師，行了一二十里，趕到一個去處，叫做蛟虯莫坡，那條路真個冷
（靜，有一座寺叫做莫坡寺，只見瘸師迳走人莫坡寺裡去了。）
張 屠：好了！他走了死路了，看他那裡去？我們如今三路去趕！
任 遷：說得是！
（吳三郎從中間去趕，張屠從左廊入去趕，任遷從右廊入去趕。）
（瘸師見三人分三路來趕，迳奔上佛殿，扒上供桌，踏著佛手，扒上佛肩，雙手
（捧著佛頭。）
（三人齊趕上佛殿，看著瘸師道）
三 人：你好好地下來，你若不下來，我們自上佛身拖你下來！
瘸 師：苦也！佛救我則個！
（只見瘸師把佛頭只一額，那佛頭骨碌碌滾將下來，瘸師便將身早鑽入佛肚子裡
（去了，張屠）
張 屠：卻不作怪！佛肚裡沒有路，你鑽入去則甚？終不成罷了？
（張屠扒上供桌，踏著佛手，盤上佛肩，雙手攀著佛腔子，望一望，裡面黑暗暗
（地，只見佛腔子中伸出一隻手來，把張屠匹角兒揪住，張屠倒跌入佛肚裡去了
（。）
（吳三郎、任遷叫聲）
任 遷：苦！
任 遷：（不知高低，兩個計較道）怎地好？
任 遷：不妨事，我且上去看一看，便知分曉。
吳三郎：小大一哥，放仔細些，休要也人丟了！
任 遷：我不比張一郎。
任 遷：（即時扒上供桌，踏著佛手，盤在佛肩上，扳看佛腔子望裡面對，只見黑暗暗地
（，叫道）張一郎！你在那裡？
（叫時不應，只見一隻手伸出來，一把揪住任遷，任遷吃了一驚，連聲叫道）
任 遷：親爹爹！活爹爹！可憐見饒了我，再也不敢來趕你了！我特來問你，要炊餅，要
饅頭，沙餡？我便送將來與你吃！
（只見任遷頭朝下，腳朝上，倒撞入佛肚裡去了。）
吳三郎：（吳三郎看了道）苦呀！苦呀！他兩個都跌入佛肚裡去，我卻如何獨自歸去得？
（欲待上去望一望看，只怕也跌了入去。）
（欲待自要回去，這兩個性命如何，沒做道理處，只得上去望一望。）
（扒上供桌，手腳酥麻，抖做一堆，不敢上去，尋思了半晌，沒奈何，只得踏著
（佛手，攀著佛腔子，欲待望一望，又怕跌了入去。）
（欲進不得，欲退不得。）
吳三郎：（吳三郎自思量道）好沒運智！只消得去尋些硬的物事來，打破了佛肚皮，便救
得他兩個出來。
（正待要下供桌，卻似有個人在背後攔腰抱住了，只一攛，把吳三郎也跌入佛肚
（子裡去了，一腳踏著任遷的頭。）
任 遷：（任遷叫道）踏了我也！
吳三郎：你是兀誰？
任 遷：我是任遷！
吳三郎：張一郎在那裡？
任 遷：（只見張琪應道）在這裡！
任 遷：吳三郎！你如何也在這裡來了？
吳三郎：我上佛腔子來望你們一望，卻似一個人把我攛入佛肚裡來。
任 遷：我也似一個人伸隻手匹角兒揪我入來。
張 屠：我也是如此。這揪我們的必然是瘸師，他也耍得我們好了。四下裡摸看，若摸得
他見時，我們且不要打他，只交他扶我們三個出佛肚去。他若不肯扶我們出去時
，不得不打他了。
２６＊＊時間： 地點：
（當時三個四下裡去摸，卻不見瘸師。）
任 遷：元來佛肚裡這等寬大，我們行得一步是一步。
張 屠：黑了如何行得？
任 遷：我扶著你了行。
吳三郎：我也隨著你行。
（迤邐行了半里來路，張屠）
張 屠：卻不作怪！莫坡寺殿裡能有得多少大？佛肚裡到行了許多路！
２７＊＊時間： 地點：
（正說之間，忽見前面一點明亮。）
吳三郎：這裡元來有路！
（又行幾步看時，見一座石門參差，門縫裡射出一路亮來，張屠向前用手推開石
（門，佇目定睛只一看，叫聲）
張 屠：好！
（不知高低，但見：
（ 物外風光，奇花爛漫。）
（燕子雙雙，百步畫橋，綠水回還。）
張 屠：這裡景致非凡！
吳三郎：誰知莫坡寺佛肚裡有此景致！
任 遷：又無人煙，何路可歸？
張 屠：不妨，既有路，必有人煙，我們且行。
（又行了二二里路，見一所莊院。）
（但見：
（ 滿園花灼灼，籬畔竹青青。）
（冷冷溪水碧澄澄，瑩瑩照人寒濟濟。）
（茅齋寂靜，啣泥燕子趁風飛；院宇蕭疏，弄舌流鶯穿日暖。）
（黃頭稚子跨牛歸，獨唱山歌；黑體村夫耕種罷，單聞村曲。）
（贏贏瘦犬，隔籬邊大吠行人；寂寂孤禽，嗟古木聲催過客。）
張 屠：待我叫這個莊院。
２８＊＊時間： 地點：
張 屠：（當時張屠來叫道）我們是過往客人，迷蹤失路的！
任 遷：（只聽得裡面應道）來也！來也！
（門開處，走出一個婆婆來。）
（三個和婆婆廝叫了，婆婆還了禮）
三 個：你三位是那裡來的？
張 屠：我三個裡城中人，迷路到此。一來問路，二來問莊裡有飯食回些吃。
婆 婆：我是村莊人家，如何有飯食得賣。若過往客人到此，便吃一頓飯何妨。你們隨我
入來。
（三個隨婆婆直至草廳上木凳子上坐定：婆婆掇張桌子放在三個面前，婆婆）
婆 婆：我看你們肚內饑了，一面安排飯食你們吃。你們若吃得酒時，一家先吃碗酒。
三 個：恁地感謝莊主！
（婆婆進裡面不多時，拿出一壺灑，安了三隻碗；香噴噴地托出盤肉來，斟下三
（碗酒。）
婆 婆：不比你們城市中酒好，這裡酒是杜醞的，胡亂當茶。
（三個因趕瘸師走得又饑又渴，不曾吃得點心，聞得肉香，三個）
三 個：好吃！
（一人吃了兩碗酒。）
（婆婆搬出飯來，三個都吃飽了。）
三 個：感謝莊主，依例納錢。
婆 婆：些少酒飯，如何要錢！
（一面收抬家生入去。）
（三個正要謝別婆婆，求他指引出路，只見莊門外一個人走入來。）
（三個看時，不是別人，卻正是瘸師。）
張 屠：被你這廝蒿惱了我們半日，你卻在這裡！
（三個急下草廳來，卻似鷹拿燕雀，捉住瘸師，卻待要打，只見瘸師叫道）
三 個：娘娘救我則個！
（那婆婆從莊裡走出來，叫道）
婆 婆：你三個不得無禮，這是我的兒子，有事時但看我面！
（下草廳來叫三個放了手，再請三個人草廳坐了。）
婆 婆：我適間好意辦酒食相待，如何見了我孩兒卻要打他？你們好沒道理！
張 屠：罪過莊主辦酒相待，我們實不知這瘸師是莊主孩兒，奈他不近道理。若不看莊主
面時，打交他粉骨碎身。
婆 婆：我孩兒做甚麼了，你們要打他？
（張屠、任遷、吳三郎都把早間的事對婆婆說了一遍。）
婆 婆：據三位大郎說時，都是我的兒子不是。待我叫他求告了三位則個。
（瘸師走到面前，婆婆）
婆 婆：三位大郎且看老拙之面，饒他則個！
三 人：告婆婆！我們也不願與他爭了，只交他送我們出去便了。
婆 婆：且請少坐。我想你三位都是有緣的人方到得這裡。既到這裡，終不成只恁地回去
罷了？我們都有法術，教你們一人學一件，把去終身受用。
婆 婆：（婆婆看著瘸師道）你只除不出去，出去便要惹事，直交三位來到這裡。你有甚
法術，教他三位看。
婆 婆：（婆婆看著三個道）我孩兒學得些劇術，對你三位施呈則個。
三 個：感謝婆婆！
瘸 師：請娘娘法旨！
瘸 師：（去腰間取出個葫蘆兒來，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
瘸 師：（只見葫蘆兒口裡倒出一道水來，眾人都道）好！
瘸 師：我收與哥哥們看。
（漸漸收那水入葫蘆裡去了。）
瘸 師：（又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
瘸 師：（放出一道火來，眾人又道）好！
（瘸師又漸漸收那火入葫蘆裡去了。）
張 屠：告瘸師！肯與我這個葫蘆兒麼？
婆 婆：我兒！把這個水火葫蘆兒與了這個大郎。
（瘸師不敢逆婆婆的意，就將這水火葫蘆兒與了張屠，張屠謝了。）
瘸 師：我再有一件劇術交你們看。
瘸 師：（取出一張紙來，剪出一匹馬，安在地上，喝聲道）疾！
（那紙馬通身雪白，如綿做的一般，搖一搖，立起地上，能行快走，瘸師騎上那
（馬，喝一聲，只見曳曳地從空而起。）
（良久，那馬漸漸下地，瘸師歇下馬來，依然是匹紙馬。）
瘸 師：那個大郎要？
吳三郎：我要覓這個紙馬兒法術則個。
（瘸師就將這紙馬兒與了吳三郎，吳三郎謝了。）
婆 婆：（婆婆看著瘸師道）兩個大郎皆有法術了，這個大郎如何？
瘸 師：娘娘法旨本不敢違，但恐孩兒法力低小。
２９＊＊時間： 地點：
（正說之間，只見一個婦人走出來。）
（那婦人不是別人，正是胡永兒。）
（永兒與眾人道了萬福，向著婆婆道）
永 兒：告娘娘！奴奴教這大郎一件法術，請娘娘法旨。
婆 婆：願觀聖作。
（胡永兒入去掇一條板凳出來，安在草廳前地，上永兒騎在凳上，口中唸唸有詞
（，喝聲道）
永 兒：疾！
（只見那凳子變做一隻弔睛白額大蟲。）
（但見：
（ 項短身圓耳小，眉锥白額銀攤；爪蹄輕展疾如飛，跳洞如同平地。）
（剪尾能驚獐鹿，咆哮嚇殺狐狸；卞莊墾勇怎生施？子路也難當抵！）
（胡永兒騎著大蟲，叫聲）
永 兒：起！
（那大蟲便騰空而起。）
永 兒：（喝聲）住！
（那大蟲漸漸地下來。）
永 兒：（喝聲）疾！
（只見那人蟲依舊是條板凳。）
婆 婆：任大郎你見麼？
任 遷：告婆婆！已見了。
婆 婆：吾女可傳這個法術與了任大郎。
（胡永兒傳法與任遷，任遷謝了。）
婆 婆：你三人各演一遍。
（三人演得都會了，婆婆）
婆 婆：你三人既有了法術，我有一件事對你們說，不知你三人肯依麼？
張 屠：告婆婆！不知交我們依甚的，但說不妨。
婆 婆：你們可牢記取，他日異時可來貝州相助，不可不來。
張 屠：既蒙婆婆吩咐，他日定來貝州相助。今日乞指引一條歸路回去則個。
婆 婆：我交孩兒送你們人城中去。
張 屠：（瘸帥道）領法旨。
（三個拜謝了婆婆，婆婆看著三人道）
婆 婆：我今日交孩兒暫送三位大郎回去，明日可都來莫坡寺相等，
（三人辭別了婆婆、永兒，當時瘸師引著路約行了半里，只見一座高山，瘸師與
（三人同上山來，瘸師）
瘸 師：大郎，你們望見京城麼？
（張屠、吳三郎、任遷看時。）
（見京城在咫尺之間。）
（三人正看間，只見瘸師猛可地把三人一推，都跌下來，撇然怵覺，卻在佛殿上
（。）
（張屠正疑之間，只見吳三郎、任遷也醒來。）
張 屠：你兩個曾見甚麼來？
吳三郎：瘸師教我們法術來。你的葫蘆兒在也不在？
（張屠摸一摸看時，有在懷裡。）
吳三郎：我的紙馬兒也在這裡。
任 遷：我學的是變大蟲的咒語。
張 屠：我們似夢非夢，那瘸師和婆婆並那胡永兒想都是異人，只管說他日異時可來貝州
相助，不知是何意故？
（三人正沒做理會處，只見佛殿背後走出瘸師來）
三 人：你們且回去，把本事法術記得明白，明日卻來寺中相等。
３０＊＊時間： 地點：
（當時三人辭了瘸師，各自歸家。）
（當日無話。）
（次日吃早飯罷，三人來莫坡寺裡，上佛殿來看，佛頭端然不動。）
（二人往後殿來尋婆婆和瘸師，卻沒尋處。）
張 屠：我們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