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11**時間: 地點:
(一日,員外出去買些東西歸來,永兒)
永 兒:爹爹!我交你看件東西!
(去袖子裡摸出一錠銀子來。)
(員外接得在手裡,顛一顛看,約有二十四五兩重。)
員 外:這錠銀子那裡來的?
永 兒:早起門前看見買香紙的老兒過,車兒上有紙糊的金銀錠,被我捉了一錠,變成真
的。
員 外:變得百十貫錢值得甚麼?若還變得金銀時,我三口兒依然富貴!
員 外:(走到紙馬鋪裡,買了三弔金銀錠歸來,看著女兒道)若還變得一錠半錠,也不
濟事,索性變得三二十錠,也快活下半世。
(永兒接那金銀錠安在地上,腰裡解下裙子來蓋了,口中念念有詞,噴上一口水
(,喝聲道)
永 兒:疾!
(揭起裙子看時,只見一堆金、一堆銀在地上。)
(胡員外看了,歡喜自不必說了,都是得女兒的氣力,變得許多金銀。)
(員外看著媽媽和永兒,商議道)
員 外:如今有了金銀,官貴了,終不成只在不廝求院子裡住?我思想要在熱鬧去處尋間
房屋,開個彩帛鋪,你們道是如何?
媽 媽:我們一冬沒飯得吃,終日裡去求人,如今猛可地去開個彩帛鋪,只怕被人猜疑。
員 外:不妨,有一般一輩的相識們,我和他們說道,近日有個官人照顧我,借得些本錢
;問牙人見買一半,賒一半,便不猜疑了。
媽 媽:也說得是。
(當日胡員外打扮得身上乾淨,出去見見個相識)
胡員外:我如今承一個官人照顧我,借得些本錢,要開個小鋪兒。你們眾位相識們肯扶肋
我麼?只是要賒一半,買一半,作成小子則個。
媽 媽:(眾人道)不妨!不妨!都在我們身上。
(眾相識一時說了,卻那當坊市井賃得一間屋子,置些廚櫃家火物件,揀個吉口
(開張鋪面,把一貫貨物賣別人八伯文,人人都是要便宜的,見賣得賤,貨物又
(比別家的好,人便都來買,鋪裡貨物,件件賣得,員外不勝歡喜。)
(家緣漸漸地長,鋪裡用一個主管,兩個當直,兩個養娘。)
(沒兩年,一個家計甚是次第,依先做了胡員外。)
(別家店裡見他有人來買,便疑道)
胡員外:蹺蹊作怪,一應貨物,主人都從裡面取出來!
主 管:(主管們又疑道)貨物如何不安在廚裡,都去裡面去取?
(胡員外便理會得,他們疑忌段匹從裡面取出來。)
胡員外:(自忖道)我家又不曾買,卻是女兒變將出來的。如今吃別人疑忌,如何是好?
(過了一日,到晚收拾了鋪,進裡面交安排晚飯米吃,養娘們搬來,三口兒吃酒
(之間,員外吩咐養娘道)
員 外:你們自去歇息,我們要商量些家務事。
(養娘得了言語,各自去了,不在話下。)
員 外:(員外與永兒說道)孩兒!一個家緣家計,皆出於你。有的是金銀段匹,小計其
數;外面有當直的,裡面有養娘,鋪裡有主管。人來買的段匹,他們疑道只見賣
出去,不曾見上行。從今以後,你休在門前來聽了;賣得百十貫錢值得些甚麼,
若是露出斧鑿痕來,吃人識破,倒是大利害,把家計都撇了。今後也休變出來民
。
永 兒:告爹爹,奴奴自在裡面,只不出來門前聽做買賣便了。
員 外:若恁地甚好!
(叫將飯來吃罷,女兒自歸房裡去了。)
(自從與晚吩咐女兒以後,鋪中有的段匹便賣,沒的便交去別家買;先前沒的便
(變出來,如今女孩兒也不出鋪裡來聽了。)
(胡員外甚是放心。)
(隔過一月有餘,胡員外猛省起來)
胡員外:這幾日只管得門前買賣,不曾管得家中女兒。若納得住定盤星便好,倘是胡做胡
為,交養娘得知,卻是利害!
(胡員外起這個念頭來看女兒,有分交:朝廷起兵發馬,永兒亂了半個世界,鼎
(沸了兒座州城。)
(正是:
( 農夫背上添軍號,漁父船中插認旗!)
(畢竟胡永兒做出甚蹺蹊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胡永兒剪草為馬 胡永兒撒豆成兵)
(詩曰:
( 妖邪異術世間希,五雷正法少人知)
(世上若交邪作正,天地神明必有私。)
(當日胡員外走入堂裡,尋永兒不見,房裡亦尋不見,走到後花同中,也尋不見
(。)
(往從柴房門前過,見柴房門開著,員外)
員 外:莫不在這裡面麼?
(移身挺腳,入得柴房門,只見永兒在那空闊地上坐著一條小登兒,面前放著一
(隻水碗,手裡拿著個朱紅葫蘆兒。)
員 外:(員外自道)一地裡投尋他處,卻在此做什麼?
(又不敢驚動他,立住了腳且看他如何。)
(只見那永兒把那葫蘆兒拔去了塞的,打一頓,傾出二伯來顆赤豆並寸寸剪的稻
(草在地下,口中唸唸有詞,哈口水一噴,喝聲道)
胡員外:疾!
(都變做三尺長的人馬,都是紅盔,紅甲,紅袍,紅纓,紅旗,紅號,赤馬;在
(地地團團的轉,擺一個陣勢。)
員 外:(員外自道)那個月的初十邊,被我叮嚀得緊,不敢變物事,卻在這裡舞弄法術
。且看他怎地計結?
(只貝永兒又把一個白葫蘆兒拔去了塞的,打一傾,傾出二伯來顆白豆並寸寸剪
(的稻草在地下,口中唸唸有詞,哈口水一噴,喝聲道)
永 兒:疾!
(都變做三尺長的人馬,都是白盔,白甲,白袍,白纓。)
(白旗,白號,白馬;一似銀牆鐵壁一般,也排一個陣勢。)
(永兒去頭上拔下一條金篦兒來,喝聲)
永 兒:疾!
永 兒:(手中篦兒變成一把寶劍,指著兩邊軍馬,喝聲道)交戰!
(只見兩邊軍馬合將來,喊殺連天。)
胡員外:(驚得胡員外木呆了)早是我見,若是別人見時,卻是老大的事,終久被這妮子
連累。要無事時,不如早下手,顧不得父子之情!
(員外看了十分焦燥,走出柴房門,去廚下尋了一把刀,復轉身來。)
12**時間: 地點:
(卻說胡永兒執著劍,喝人馬左盤右旋,合龍門交戰,只見左右混戰,不分勝敗
(。)
(良久,陣勢走開,赤白人烏分做兩下。)
永 兒:收人馬!
(只見赤白人馬,依先變成赤豆,白豆,寸草,永兒收入紅白葫蘆兒內了。)
(胡國外提起刀,看著永兒先變成赤豆,白豆,寸草,永兒收入紅白葫蘆兒內了
(。)
(胡員外提起刀,看著永兒只一刀,頭隨刀落,橫屍在地。)
(員外看了,心中好悶,把刀丟在一邊,拖那屍首僻靜處蓋了,出那柴房門把鎖
(來鎖了,沒精沒彩走出彩帛鋪裡來坐地。)
思 忖:(心中思忖)罪過!我女兒措辦許多家緣家計,適來一時之間,我見他做作不好
,把他來壞了。也怪不得我,若顧了他時,我須有分吃官司。寧可把他來壞了,
我夫妻兩口兒倒得安跡。他的娘若知時,如何不氣?終不成一日不見,到晚如何
不問著甚麼道理殺了他?
(胡員外坐立不安,走出走入有百十遭。)
(到晚收了鋪,主管都去了,吩咐養娘)
主 管:安排酒來,我與媽媽對飲三杯。
(員外與媽媽都不提起女兒,兩個吃了五七杯酒,只已員外歎了咽氣,簌簌地兩
(行淚下。)
媽 媽:沒甚事如何這等哭?
員 外:我有一件事,又是我的不是。我們大妻兩個方得快活,我看女兒做作不好,一時
間見不到,把他來壞了。恐怕你怪,你不要煩惱。
媽 媽:員外怎的說這話,孩兒又做甚麼蹺蹊的事?
(員外把那永兒變人馬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媽媽聽得說,捶胸撴腳哭將起來)
媽 媽:你忘了三年前在不廝求院子裡住時忍饑受凍,不是我女兒,如何有今日?你便下
得手,把我孩兒來壞了!
員 外:是我一時間焦燥,你休怨我,且看日常大妻之面!
媽 媽:你殺了我女兒,我如何不煩惱!
媽 媽:(媽媽又疑道)適才我見女兒好好地在房裡,如何說是壞了?
員 外:(乃問道)你是幾時殺的?
員 外:是日間殺的。
媽 媽:既是日間殺的,我交你看一個人!
(媽媽入去不多時,劈胳膊拖將出來。)
員 外:(員外仔細看時)正是我女兒!日間我一刀剁了,如何卻活在這裡?
媽 媽:(唬得員外失驚道)終久被這作怪的妮於連累,不免略施小計,保我夫妻二人性
命。
(胡員外含糊過了一夜,次日早起,先上開柴房門看時,唬得員外呆了,只見刀
(在一邊,剁的屍首卻是一把竹笤帚。)
員 外:嗨,嗨!留他不得了,交他離了我家便了!
媽 媽:(遂出來與媽媽商議道)常言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如今永兒年已長成,只管
留他在家,不是久長之討,他的終身也是不了。
媽 媽:說得是。
(便叫當直的,去前街後巷叫兩個媒人來。)
(當直的去不多時,叫得兩個媒人,一個喚做張三嫂,一個喚做李四嫂。)
(兩個來到堂前,叫了員外、媽媽萬福。)
(媽媽交坐了,叫點茶來;茶罷,叫安排酒來。)
張三嫂:(張三嫂起身來告媽媽和員外道)叫媳婦們來,不知有何使令?
員 外:且坐,你二人曾見我女兒麼?
張三嫂:前次曾見小姐了來,好個小娘子!
員 外:我家只養得這個女見,年方一十八歲,要與他說親,特請你二人來商議則個。
張三嫂:謝員外、媽媽照顧媳婦。既是小娘子要說親事,不知如今要人贅卻是嫁出去?
胡員外:我只是嫁出去。
李四嫂:若要嫁出去時,這親事卻有。
員 外:(員外取出六兩銀子來)與你二人做腳步錢。若親事成時,自當重重的謝你。
(兩個接了銀子,謝了出來,分了銀子。)
一路上:(兩個於路上)那裡有門廝當、戶廝對的好人家?
李四嫂:我有一頭好親事在這裡拖帶你。
張三嫂:是誰家?
李四嫂:是大桶張員外有個兒子,年二十二歲,只要說一個好媳婦。我和你去走一遭,且
討三杯酒吃。
(兩個迳來到張員外家,張員外見兩個媒人來,便問道)
員 外:二位有何事到我家?
張三嫂:有一門好親,特地來說。
員 外:有多少媒人來說過,都不成得。如今不知是誰家女兒?
張三嫂:是開彩帛鋪胡員外的女兒,年方一十八歲,且是生得好。
員 外:(張員外)我曾在金明池上見來,真個生得好。則是我只有這個兒子,我卻不肯
入贅。
張三嫂:胡員外也要嫁出來。
(張員外見說,十分歡喜,交安排灑來,二人吃了三杯,取出三兩銀子與他兩個
()
員 外:若親事成時,別有重謝,
(兩個收了銀子,作謝出來,一路上商量道)
一路上:今日是好日,都順溜。
(復到胡員外宅裡,見了員外,交坐道)
胡員外:難得你們用心,才去說便有。
張三嫂:告員外,說的是大桶張員外的兒子,只有這個小官人;年方二十二歲,與宅上門
當戶對;真個十分伶俐,寫又寫得好,算又算得好,人材又出眾。
胡員外:(胡員外聽說了道)且放過這頭親事。
兩個媒:員外!恁地一頭好親事,如何卻交放過了?
胡員外:我心裡便是有些不在意,你兩個別有親事再來說。
(兩個只得出來,張三嫂)
張三嫂:雖是這頭親事不成,且撰得見兩銀子大家且歸去再思量。
(二人別了,到次日飯罷,只見張三嫂來見李四嫂道)
張三嫂:你有甚好親事麼?
李四嫂:我思量一夜,沒有好的。昨日說的張員外,門當戶對兀自不肯!
張三嫂:我有一頭好親在這裡,是金沙唐員外有個兒子,年方二十歲,幾番要說媳婦,只
是不中他意。若說胡員外宅裡女兒必成。
李四嫂:好!好!我同你去走一遭。
(兩個走到唐員外宅上來,只見唐員外在門前閒坐,見兩個媒人一迳地走來,員
(外)
員 外:請裡面坐。
張三嫂:告員外,有一頭好親事,特地不與宅裡小官人說。
員 外:(唐員外)是那一家?
張三嫂:是開彩帛鋪的胡員外的女兒,見年一十八歲。
(唐員外聽得說,笑著道)
員 外:我知胡員外的女兒,且是生得好,又聰明伶俐。幾次央人去說,胡員外搖得頭落
不肯,你卻如何來說?
張三嫂:昨日胡員外叫將我兩個去,一家與了三兩銀子,又與了三杯酒吃,要說門當戶對
的親,故此媳婦們特來宅上說。
(唐員外見說,十分歡喜,即時叫安排酒來,交兩個吃了,把四兩銀子送與兩個
(道)
員 外:若親事成時,另有重謝。二位用心著力則個。
(兩個謝了唐員外出來,一路上)
一路上:這腳去錢是我們兩個撰了,這親事必然成。
(來到胡員外宅裡,胡員外)
胡員外:你兩個有甚親事來說?
張三嫂:告員外,今有金沙唐員外的兒子,年方二十歲,叫來宅上求親。
胡員外:我認得唐員外的兒子。
張三嫂:實不敢虛譽說,他宅上小官人百伶百俐,寫得算得,知法墨釘小官人。
胡員外:且放過去,別有親時再來說。
(兩個媒人只得起身出來。)
(話休煩絮,似有好親去說,聽得說兒郎聰明伶俐,便交放過了。)
(又隔了數日,兩個媒人思量道)
兩個媒:難得胡員外,去時便是酒和銀子,不曾空過,我兩個有七八頭好親事去說,只是
不肯,不知是甚意故?
李四嫂:今日我們兩個沒處去了,我和你去胡員外宅裡,騙他幾杯酒吃,有彩騙得三二兩
銀子,大家取一回笑耍。
張三嫂:你有甚親事去說?
李四嫂:你休管,只顧隨我來,交你吃酒便了。
(兩個來到胡員外宅裡坐定吃茶,員外)
員 外:有甚親事來說?
李四嫂:(李四姐道)告員外,今有和宅上一般開彩昂鋪的焦員外的兒子。
員 外:他兒子幾歲,諸事如何?
(只因李四嫂啟口說諧這頭親事來,有分交:胡永兒嫁人不著,做個離鄉背井之
(人。)
(正是:
( 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畢竟這親事成得成不得?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胡員外女嫁憨哥 胡永兒私走鄭州)
(詩曰:
( 多言人惡少言癡,惡有憎嫉善又欺)
(富遭嫉妒貧曹辱,思量那件合天機。)
李四嫂:(當日李四嫂對胡員外說)焦員外的兒子約有三十來歲,撮兩個角兒,口邊涎瀝
瀝地,嬭子替他著衣裳,三頓喂他茶飯,不十分曉人事。
胡員外:(胡員外聽了道)煩你二位用心說這頭親事則個。
(兩個媒人聽得說,口中不說,心下思量)
兩個媒:千頭萬頭好親,花枝也似兒郎,都放過了,卻將這個好女兒嫁這個瘋子!
(兩個又吃了數杯酒,每人又得了二兩銀子,謝了員外出來。)
(對門是個茶坊,兩個人去吃了茶,張三嫂)
張三嫂:你沒來由交我忍不住笑,捏著兩把汗;只怕胡員外焦燥起來帶累我,甚麼意思!
李四嫂:我和你說這許多頭好親官都交放過了,我自取笑他;若胡員外焦燥時,我只說取
笑,誰想到成了事。
張三嫂:想是他中意了。若不中意時,定不把銀子與我們,取酒與我們吃。
(兩個廝趕著,一頭走,一頭笑,迳投國子門來見焦員外。)
(焦員外交請坐吃茶。)
員 外:你兩個上門是喜蟲兒,有其事了來?
李四嫂:告員外!我兩個特來討酒吃,與小員外說親!
焦員外:我的兒子是個呆子,不曉人事的。誰家女兒肯把來嫁他?
李四嫂:與員外一般開採用鋪的胡員外宅裡,花枝也似一個小娘子,年方一十八歲。多少
人家去說親的都不肯,方才媳婦們說起宅卜來,胡員外便肯應成,特交我兩個來
說。
焦員外:(焦員外見說好歡喜)你兩個若說得成時,重重的相謝。
(兩個吃了數杯酒,每人送了三兩銀子,出得焦員外家,迳來見胡員外。)
李四嫂:焦員外見說宅上小娘子,十分歡喜,交來稟覆員外,要揀吉日良辰下財納禮。要
甚安排,都依員外吩咐。
(胡員外聽說,不勝之喜,自交媒人去回報。)
胡員外:(張院君道)員外,我聽得你與媒人說,我不敢多口,不知是何意故,好見郎不
完就他,卻交說嫁一個瘋子,你卻主何意念?
胡員外:我女兒留在家中,久後必然累及我家。便是嫁將出去別人家裡,嫁了個聰明伶俐
的老公,壓不住定盤星,露出些斧鑿痕來,又是苦我。如今將他嫁個木畜不曉人
事的老公,便是有些泄漏,他也不理會得。
媽 媽:這等一個好女兒,嫁恁地一葉瘋呆子,豈不誤了我女兒一生?
員 外:他離了我家,是天與之幸,你管他則甚!
(話休絮煩,兩家少不得使媒人下財納禮,奠雁傳書;不只一日,揀了吉日良時
(,成那親事。)
13**時間: 地點:
焦員外:(卻說焦員外和媽媽叫嬭子來吩咐道)小官人成親,房中的事皆在你身上。若得
他夫妻和順,我卻重重賞你。
嬭 子:多謝員外媽媽,嬭子自有道理。
媽 媽:恁地時,慢慢教他好。
(嬭子與媽媽入房裡來,看著憨哥道)
嬭 子:憨哥!明日與你娶老婆也!
(「憨哥」乃新女婿之小名也。)
憨 哥:明日與你娶老婆也!
嬭 子:且喜也!
憨 哥:且喜也!
(嬭子口中不說,心下思量)
心下思:我們員外好不曉事!這樣一個瘋子,卻討媳婦與他做甚麼,苦害人家的女兒!那
胡員外也沒分曉;聽得人說,這個女兒生得十分生得標緻,又聰明智慧,更兼針
線皆能,卻把來嫁這個瘋子,都不知是何意故!
(當夜過了,至次日晚間,相媽媽送新人進門,少不得要拜神講禮,參筵拂塵,
(嬭子扶那憨哥出來,胡媽媽看見,吃了一驚。)
(但見:
( 麵皮垢積,口角涎流。)
(帽兒光,歪罩雙丫;衫子新,橫牽遍體。)
(帚眉縮頰,反耳斜睛。)
(靴穿膀腿步踉蹌,六七人攙;涕桂掀唇嘴腌臢,一雙袖抹。)
(瞪目視人無一語,渾如扶出猙獰;拳須連鬢已三旬,好似招來鬼魁。)
(蠢軀難自主,窮崖怪樹搖風;陋臉對神前,深谷妖狐拜月。)
(但見花燈,那解今宵合巹,雖逢鴛侶,不知此夜成親。)
(送客驚翻,滿堂笑倒。)
(洞房花燭,分明織女遇郡羅;簾幕搖紅,宛是觀音逢八戒。)
(便教嫫母也嫌憎,縱是無鹽羞配合。)
(當晚胡媽媽看見新女婿這般模樣,不覺簌簌地淚下,暗地裡叫苦道)
媽 媽:老無知!卻將我這塊肉斷送與這樣人,我女兒終身如何是了!
(正是啞子慢嘗黃栢味,難將苦口對人言。)
(沒奈何.與許多親眷勸酬了一夜。)
(次早只得撇了女兒。)
(別了諸親,回家與員外廝鬧,不在話下。)
14**時間: 地點:
(卻說胡永兒見娘人了,眼淚小從一路落,苦不可言。)
(陸續相送諸親出門,晚飯已畢,謝了婆婆,道了安置,隨嬭子人房裡來。)
(見憨哥坐在牀上,嬭子)
嬭 子:你和小娘子睡。
憨 哥:你和小娘子睡。
嬭 子:你和小娘子睡休!
憨 哥:你和小娘子睡休!
嬭 子:(嬭子心裡道)只管隨我說,幾時是了?不若我自安排小娘子睡便了。
(嬭子先替憨哥脫了衣服,扶他上牀睡倒,蓋了被,然後看著永兒道)
嬭 子:請小娘子寬衣睡了罷!
(永兒見嬭子請睡,包著兩行珠淚,思量)
思 量:爹爹!媽媽!我有甚虧負你處,你卻把我嫁個瘋子,你都忘了在不廝求院子裡受
苦時,如今富貴,不知虧了誰人!休,休!我理會得爹爹意了,交我嫁一個聰明
的丈夫,怕我教他些甚麼;因此先識破了,卻把我嫁這個瘋子!
(抹著眼淚,叫了嬭子安置,脫了衣裳與憨哥同睡。)
(嬭子自歸房裡去了。)
(永兒上得牀,把被緊緊地卷在身上,自在一邊睡,不與憨哥合被。)
(自當日為始,荏苒光陰,過了半年。)
(時遇六月間,天氣十分炎熱。)
(永兒到晚來堂前叫廠安置,與憨哥來天井內乘涼。)
永 兒:憨哥!我們好熱麼?
憨 哥:我們好熱麼?
永 兒:我和你一處乘涼,你不要怕!
憨 哥:我和你一處乘涼,你不要怕!
(永兒見憨哥七顛八倒,心中好悶。)
(當夜永兒和憨哥合坐著一條凳子,永兒唸唸有詞,那凳子變做一隻弔睛白額大
(蟲在地上。)
(永兒與憨哥騎在大蟲背上,口中唸唸有詞,只見大蟲載著永兒和憨哥從空便起
(,直到一座城樓上;這座城樓叫做安上大門樓,永兒喝聲)
永 兒:住!
(大蟲在屋脊上便住了。)
永 兒:(永兒與憨哥道)這裡好涼麼?
憨 哥:這裡好涼麼?
(兩個直乘涼到四更,永兒)
永 兒:我們歸去休!
憨 哥:我們歸去休!
(永兒唸唸有詞,只見大蟲從空而起,直到家中天井裡落。)
永 兒:憨哥!我們去睡!
憨 哥:我們去睡!
15**時間: 地點:
(自此夜為始,永兒和憨哥兩個,夜夜騎虎直到安上大門樓屋脊上乘涼,到四更
(便歸。)
(忽一日,永兒)
永 兒:憨哥!我們好去乘涼也!
憨 哥:我們好去乘涼也!
(永兒唸唸有詞,凳子變做大蟲,從空便起,直到安上大門樓乘涼。)
(當夜卻沒有風,永兒)
永 兒:今日好熱!
(拿著一把月樣白紙扇兒在手裡,不住手搖,此時月卻有些朦朧,有兩個上宿軍
(人出來巡城,外叫做張千,一個叫做李萬。)
(兩個回到城門樓下,張千猛抬起頭來看月,吃了一驚道)
李 萬:李萬你見麼?樓門屋脊上坐著兩個人!
李 萬:若是人,如何上得去?
李 萬:(張千定睛一看)真是兩個人!
李 萬:據我看時,只是兩個老鴉。
(當夜永兒在屋脊上不住手的把扇搖,李萬)
李 萬:若不是老鴉,如何在高處展翅?
永 兒:(張千道)據我看,一個像男子,一個像婦人。如今我也不管他是人是鴉,只交
他吃我一箭!
(去那袋內拈弓取箭,搭上箭,拽滿弓,看清只一箭射去,不偏,不歪,不斜,
(正射著憨哥大腿。)
(憨哥大叫一聲,從屋脊上骨碌碌滾將下來,跌得就似爛冬瓜一般。)
16**時間: 地點:
(當時張千、李萬把憨哥縛了,再看上面時,不見了那一個。)
(至次日早間,解到開封府來,正值知府升廳,張千、李萬押著憨哥跪下,稟道
()
李 萬:小人兩個是夜巡軍人,昨晚三更時分,巡到安上大門,猛地抬起頭來,見兩個人
坐在城樓屋脊上,搖著白紙扇子。彼時月色不甚明亮,約莫一個像男子,一個像
婦人。小人等計算,這等高樓,又不見有梯子,如何上得去?必是飛簷走壁的歹
人!隨即取弓箭射得這個男子下來,再抬頭看時,那個像婦人的卻不見了。今解
這個男子在台下,請相公台旨。
(知府聽罷,對著憨哥間道)
知 府:你是甚麼樣人?
憨 哥:(憨哥也道)你是甚麼樣人?
知 府:你從實說來,免得吃苦!
憨 哥:(憨哥也道)你從實說來,免得吃苦!
(知府大怒,罵道)
知 府:這廝可惡!敢是假與我撒瘋?
憨 哥:(憨哥也瞪著眼道)這廝可惡!敢是假與我撒瘋?
(滿堂簇擁的人都忍不住笑。)
(知府無可奈何,叫眾人都來廝認,看是那裡地方的人。)
(眾人齊上認了一會,都道)
知 府:小人們並不曾認得這個人。
知 府:(知府存想道)安上大門城樓壁鬥樣高,這兩個人如何上得去?就是上得去,那
個像婦人的如何不見下來,卻暗暗地走了?一定那個像歸人的是個妖精鬼怪,迷
著這個男子到那樓屋上,不提防這廝們射了下來,他自一迳去了,如今看這個人
胡言胡語,兀自未醒;但不知這個人姓名、家鄉,如何就罷了這頭公事?
知 府:(尋思了一會,喝道)且把這個人枷號在通衢十字路口。
(看著張千、李萬)
李 萬:就著你兩個看守,如有人來與他廝問的,即便拿來見我。
(不多時,獄卒取面枷將憨哥枷了,張千、李萬攙扶到十字路口,哄動了大街小
(巷的人,挨肩疊背,爭著來看。)
17**時間: 地點:
(卻說那焦員外家嬭子和丫鬟,侵晨送臉湯進房裡來,不見了憨哥、永兒,吃了
(一驚,慌忙報與員外、媽媽知道。)
員 外:(員外和媽媽都驚呆了)門不開,戶不開,去那裡去了?
(焦員外走出走入沒做理會處。)
(忽聽得街上的人,三三兩兩說道)
看的人:昨夜安上大門城樓屋脊上,有兩個人坐在上面,被巡軍射了一個下來,一個走了
。
員 外:(又有的說道)如今不見枷在十字路口?
(焦員外聽得說,卻似有人推他出門的,一迳走到十字路口,分開眾人,挨上前
(來看時,卻是自家兒子,便放聲大哭起來)
焦員外:你怎的去城樓上去?你的娘子在那裡?
(張千、李萬見焦員外來問,不由分說,橫拖倒扯捉進府門。)
知 府:你姓甚名誰?那枷的是你甚麼人,如何直上禁城樓上坐地,意欲於何歹事,與那
逃走的婦人有甚緣故?你實實說來,我便放你!
焦員外:(焦員外躬身跪著道)小人姓焦名玉,本府人氏。這個枷的是小人的兒子,枉自
活了三十多年紀,一毫人事也不曉得;便是穿衣吃飯,動輒要人,人若問他說話
時,他便依人言語回答,因此取個小名叫做憨哥;小人只是叫他小時伏事的嬭子
看管,雖中門外,一步也不敢放他出來。半年前偶有媒人來與他議親,小人欲待
娶妻與他,恐懼了人家女信;欲待不娶與他,小人止生得這個兒子,沒個接續香
火。感承本處有個胡浩,不嫌小人兒子呆蠢,把一個女見叫做胡永兒嫁他,且是
生得美貌伶俐。不料昨晚吃了晚飯,雙雙進房去睡,今早門不開,戶不開,小人
的兒子並媳婦都不見了。不知怎地出門得到城樓高處,又不知媳婦如何不見下來
便走得去。
知 府:(知府喝道)休得胡說!既是你的兒子媳婦,如何不開門啟戶走得出來?媳婦以
定是你藏在家中了,快叫他來見我!
員 外:(侯員外)小人安分愚民,怎敢說謊?便拷打小人至死,端的屈殺小人!
(知府聽他言語真實,更兼憨哥依人說話的模樣又是真的,再差兩個人去拿胡永
(兒的父親來審間,便見下落。)
(公差領了鈞牌,飛也似趕到胡員外家裡來,卻說胡員外聽得街坊土喧傳這件事
(,早已知是自家女兒做出來的勾當害了惠哥,與媽媽正在家暗咱地叫苦,只見
(兩個差人跑將入來,叫聲)
媽 媽:員外有麼?
(驚得魂不赴體,只得出來相見。)
只 得:(問道)有何見諭?
媽 媽:(公差道)奉知府相公嚴命呼喚,請即那步。
胡員外:在下並不曾閒管為非,不知有甚事相煩二位喚我?
媽 媽:(公差道)知府相公立等,去則便知分曉。
(不容轉動,推扯出門,迳到府裡。)
(知府正等得心焦,見拿到了胡員外,便把城樓上射下憨哥,次後焦員外說出永
(兒並憨哥對答不明,要永兒出來審問的情由說了一遍,胡夙外只推不知。)
知 府:我聞你女兒極是聰明伶俐,女婿這般呆蠢,必定別有姦夫,做甚不公不法的事。
你怕我難為他說出真情,一意藏在家中,反來遮掩。
(焦員外跪在那邊,便插口道)
焦員外:若在你家,快把他出來救我兒子性命!
胡員外:世上只有男子拖帶女人做事,分明是你把我的女兒不知怎地緣故斷送那裡去了,
故意買囑巡軍,只說同在城樓屋脊上,射下一個,走了一個。相公在上,城樓在
半天中一般,又無梯子,拿獲這兩個人插翅飛上去的?若果同在上面時,怎地瓦
也不響,這般逃走得快?女人家須是鞋弓襪小,巡軍如何趕他不著,眼睜睜放他
到小人家中來躲了?
(知府聽他言語句句說得有理,喝)
知 府:把憨哥的父親與張千、李萬俱夾起來!
胡員外:(指著焦員外道)這事多是你家謀死了他的女兒,通同張千、李萬設出這般計策
,把這瘋癲的兒子做個出門入戶,不打如何肯招!
(喝將三人重重拷打。)
(兩邊公人一齊動手,打得個個皮開肉綻,鮮血淋灕。)
(焦員外受苦不過,哀告道)
焦員外:望相公青天作主,原不曾謀死胡永兒。容小人圖畫永兒面貌,情願出三千貫賞錢
。只要相公出個海捕文書,關行各府州縣,懸掛面貌信賞。若永兒端的無消息時
,小人情願抵罪。
(知府見他三個苦死不招,先自心軟,況兼胡員外也淡淡地不口緊要人,知府)
知 府:這也說得是。
(一邊把三個人放了,一面取憨哥進府,開了枷,並一行人俱討保暫且寧家伺候
(。)
(著令焦家圖畫永兒面貌,出了海捕文書,各處張掛,不在話下。)
18**時間: 地點:
(且說胡永兒見憨哥中箭跌下去了,口中唸唸有詞,從空便起,見野地無人處漸
(漸下來,撇了凳子,獨自一個取路而行,肚裡好悶)
永 兒:如今那裡去好?歸去又歸去不得,爹爹媽媽家裡又去不得了。想起成親之夜,夢
見聖姑姑與我說道:此非你安身之處,若有急難,可宋鄭州尋我。見今無處著身
,若官司得知,如何是好?不著去鄭州投奔聖姑姑,看是如何。
(天色已曉,走了半日,到一個涼棚下,見個點茶的婆婆,永兒入那茶坊裡坐了
(歇腳。)
(那婆婆點盞茶來與永兒吃罷,永兒問婆婆道)
永 兒:此是何處,前面出那裡去?
婆 婆:前面是板橋八角鎮,過去便是鄭州大路。小娘子無事獨自個往那裡去?
永 兒:爹爹、媽媽在鄭州,要去探望則個。
婆 婆:天色晚了,小娘子可只在八角鎮上客店裡歇一夜卻行,早是有這歇處,獨自一個
夜晚不便行走。
(永兒變十數文錢還了茶錢,謝了婆婆,又行了二里路,見一個後生:
( 六尺以下身材,二十二三年紀;三牙掩口細髯,七分腰細膀闊;戴一頂木
(瓜心攢頂頭巾,穿一領銀竺似白紗衫子;系一條蜘蛛班紅綠壓腰,看一對上黃
(色多耳皮鞋;背著行李,挑著柄雨傘。)
(那後生正行之間,見永兒不帶花冠,綰著個角兒,插兩隻金釵,隨身衣服,生
(得有些顏色,向前與永兒唱個喏道)
後 生:小娘子那裡去來?
永 兒:哥哥!奴去鄭州投奔親戚則個。
那 廝:(那廝卻是個人家浮浪子弟)我也經鄭州那條路去,尚且獨自一個難行,你是女
人家,如何獨自一個行得?我與小娘婦一處行!
(一面把些唬嚇的言語驚他。)
(到一個林子前,那廝)
那 廝:小娘子!這個林子最惡,時常有大蟲出來。若兩個行便不妨得,你若獨自一個走
,大蟲出來便駝了你去!
永 兒:哥哥!若如此時,須得你的氣力拖帶我則個!
(那廝一路上逢著酒店便買點心來,兩個吃了,他便還錢。)
(又走歇,又個歇,看看天色晚來。)
永 兒:哥哥!天晚了,前面有客店歇麼?
那 廝:小娘子!好交你得知,一個月前,這裡捉了兩個細作,官府行文書下來,客店生
不許容單身的人。我和你都討個得房兒。
永 兒:若討不得房兒時,今夜那裡去宿歇?
那 廝:若依得我口,便討得房兒。
永 兒:只依哥哥口便了。
那 廝:小娘子!如今又不真個,只假說我們兩個是夫妻,便討得房兒。
(永兒口中不道,心下思量)
永 兒:卻不可耐這廝無道理!你又不認得我,只交他恁地,恁地!
永 兒:哥哥拖帶睡得一夜也好。
那 廝:如此卻好!
(來到八角鎮上,有幾個好客店都過了,卻到市梢頭一個客店。)
那 廝:(那廝入那客店門叫道)店主人!有空房也沒?我夫妻二人討間房歇!
店小二:大郎莫怪,沒房了!
那 廝:苦也!我上上落落只在你家投歇,如何今日沒了房兒?
店小二:都歇滿了,只有一間房鋪著兩張牀,方才做皮鞋的鬍子歇了,怕你夫妻二人不穩
便。
那 廝:怕甚麼事!他自在那邊,我夫妻兩個在對牀。
店小二:恁地你兩個自入房裡去。
(那廝先行,永兒後隨,店小二推開房門,交了房兒。)
永 兒:(永兒自道)卻不可耐這廝,交我做他老婆來討房兒,交他認得我!
(只因此起,有分交:胡永兒壞數萬人性命,朝廷起十萬人馬;鬧了數座州城,
(鼎沸河北世界。)
(正是:
( 堪笑癡愚呆蠢漢,他人婦女認為妻。)
(畢竟當夜胡永兒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胡永兒客店變異相 卜客長赴永兒落井)
(詩曰:
( 堪笑浮華輕薄兒,偶逢女子認為妻)
(世財紅粉高樓酒,誰為三船事不逐!)
店小二:(豈不聞古人云)他妻莫愛,他馬莫騎。
(怎地路途中遇見個有顏色的婦人便生起邪心來!那廝看著店小二道)
那 廝:討些腳湯洗腳。
店小二:有!有!
那 廝:(看著待詔說道)他夫妻兩個自東京來的,店中房都歇滿了,只有這房裡還有一
張牀,沒奈何交他兩個歇一夜。
待 詔:我只睡得一張牀,有人來歇,交他自穩便。
(永兒迸房來,叫了待詔萬福,待詔還了禮。)
那 廝:(那廝看著鬍子道)蒿惱則個!
待 詔:請自便。
待 詔:(待詔肚裡自思量)兩個言語不似東京人,恁地個孤調調地行,兩個不像是夫妻
;事不一心,有些腳叉樣。干我甚事?由他便了。
那 廝:(鬍子道)你們自穩便。
(那廝和永兒牀上坐了,店小二掇腳湯來,那廝洗了腳,討一盞油點起燈來。)
(鬍子不做夜作,喚了安置,朝著裡牀自睡了。)
那 廝:姐姐!路上貪趕路,不曾打得火,我出去買些酒食來吃。
(轉身出房去了。)
永 兒:卻不忍耐這廝!我又不認得你,一路上驚赫我許多言語,強要我做老婆討房歇。
那廝去買酒去了,他不識得我,我且撩撥他耍子則個。
(口中不知道些甚的,舒氣向鬍子牀上只一吹,又把自己臉上摸一摸,永兒就變
(做個鬍子,帶些紫膛色,正像做皮鞋的待詔,待詔卻變做了永兒。)
(假待詔也倒在牀上假睡著。)
19**時間: 地點:
(卻說那廝沽些酒,買些炊餅,拿入店裡來,肚裡尋思道)
肚 裡:我今朝造化好,遇著這等一個好婦人;客店裡都知道我是他的丈夫了,今晚且快
活睡他一夜。
(那廝推開房門,放酒、餅在棹子上,剔起燈來,看那牀上時,卻是做皮鞋的待
(詔,疑惑道)
那 廝:卻是甚麼意故,如何換過了來我牀一睡?
(看那對面牀上時,卻睡著婦人。)
那 廝:想是日裡走得辛苦,倒頭就睡著在這裡。
(向前雙手搖那婦人,叫道)
婦 人:姐姐!我買酒來了,你走起來!你走起來!
(只見那做皮鞋的待詔跳將起來,劈頭揪翻來便打。)
那 廝:(那廝叫道)做甚麼便打老公?
婦 人:(鬍子喝道)準是你的老婆!
(那廝定睛看時,卻是做皮鞋的待詔。)
那 廝:(慌忙叫道)是我錯了!莫怪,莫怪!
(店小二聽得大驚小怪,入房裡來問道)
店小二:做甚麼?
待 詔:可奈這廝走將來搖我,叫我做姐姐。
店小二:你又不眼瞎,眼裡又無腳裂,你的牀自在這邊。
(小二勸開了,待詔依舊上牀睡了。)
那 廝:(那廝吃了幾拳)我的悔氣,眼腳睜是個婦人,元來卻是待詔。
那 廝:(看這邊牀上女娘子睡著,叫道)小娘子!起來吃酒。
(定睛只一看時,卻是朱紅頭髮,碧綠眼睛,青臉獠牙的。)
那 廝:(叫聲)有鬼!
(匹然倒地。)
(店小二正在門前吃飯,只聽得房裡叫『有鬼』,人來看時,見那廝跌倒在地上
(,連忙扶起,驚得做皮鞋的待詔也起來,店裡歇的人都起來救他,也有噀噀吐
(的,也有咬中拇指的。)
(那廝吃剝消了一夜,三魂再至,七魄重蘇。)
那 廝:(那廝醒來道)好怕人!有鬼!有鬼!
(被店小二揪住,劈臉兩個噀吐道)
店小二:我這裡是清淨去處,客店裡有甚鬼?是甚人教你來壞我的衣飯?
那 廝:(將燈過米道)鬼在那裡?
那 廝:牀上那婦人是鬼!
店小二:這廝卻不弄人!這是你渾家,如何卻道是鬼?
那 廝:他不是我渾家,我在路上撞見他,和我同到此討房兒做假夫妻的。方才我去買酒
,來到房裡,看見卻是鬍子。我卻錯叫了待詔,吃他一頓拳頭。再會看他時,卻
是朱紅頭髮,碧綠眼睛,青臉撩牙,原來是鬼。
(眾人吃了一驚,燈光之下看那婦人時,如花似玉一個好婦人,都道)
婦 人:你眼花了!這等一個好婦人,你如何說他是鬼?
永 兒:眾位在此,可耐這廝沒道理。我自要去鄭州投奔爹爹、媽媽,這廝路上撞見了我
,和我同行,一路上只把唬嚇的言語來驚我。又說捉了兩個細作,店裡不容單身
的歇,強要我做假夫妻來討房兒。一晚胡言亂靨,不知這廝懷著甚麼意故。
店小二:(眾人和店小二都罵道)忍耐這廝,情理難容。著他好生離了我店門,若不去時
,眾人一發上打,交你粉骨碎身!
(把這廝一時熱趕出去,把店門關了。)
(那廝出到門外,黑洞洞地不敢行,又怕巡軍捉了吃官司,只得在門外僻靜處人
(家門前存了一夜。)
(到天曉,那廝)
那 廝:我自去休!
(離了店門,走了五七里路了,卻待要走過一林子去,只見林子裡走出胡永兒來
(,看著那廝道)
永 兒:哥哥,昨夜罪過你帶挈我客店裡歇了一夜,你卻如何道我是鬼?
(那廝看了永兒如花似玉生得好,肚裡與決不下道)
肚 裡:莫不昨晚我真個眼花了?
那 廝:姐姐!待要和你同行,昨夜兩次吃你驚得我怕了。想你不是好人,你只自去休!
永 兒:昨夜你要我做假夫妻也是你,如今卻又怕我,我交你看我的相識!
(只見永兒用手一指,叫聲)
永 兒:來!
(林子內跳出一隻弔睛白額大蟲來,看著那嘶只一撲,那廝大叫一聲,撲地便倒
(。)
(那廝閉著眼,肚裡)
肚 裡:我性命今番休了!
(多時沒些動靜,慢慢地閃開眼來看時,大蟲也不見了,婦人也不見了。)
那 廝:我從來愛取笑人,昨日不合撩撥了這婦人,吃鬍子打了一頓拳頭;又吃他驚了,
交我魂不附體。今朝他又叫大蟲出來,我道性命休了,元來是驚耍我,若是前面
又撞見他,卻了不得,我自不如回東京去休。
(那廝依先轉身去了。)
20**時間: 地點:
永 兒:(且說胡永兒變大蟲出來驚他)他再不敢由這路來了。我自去鄭州去,一路上好
慢慢地行。
(卻在路上有些腳疼,只得會一株樹下歇一歇。)
(正坐之間,只聽得車子碌碌刺刺地響。)
(見一個客人,頭帶范陽氈笠,身上著領打路布衫,手中縛腰,行纏爪著褲子,
(腳穿八搭麻鞋;推那車子到樹下,卻待要歇。)
永 兒:(只見永兒立起身來道)客長萬福!
客 人:(那客人還了禮)小娘子那裡去?
永 兒:要去鄭州投奔爹爹、媽媽去,腳疼了走不得,歇在這裡。客長販甚寶貨,推車子
那裡去?
客 人:我是鄭州人氏,販皂角去東京賣了回來。
永 兒:客長若從鄭州過時,車廂裡帶得奴奴家去,送你三兩銀子買酒吃。
客 人:(客人思量道)我貨物又賣了,鄭州又是順路,落得趁他三兩銀子。
客 人:恁地不妨。
(交永兒上車廂裡坐。)
(那客人盡平生氣力推那車子,也不與永兒說話,也不把眼來看他。)
(低著頭,只顧推車子了行。)
永 兒:(永兒自思量道)這個客人是個樸實頭的人,難得,難得。想昨夜那廝一路上把
言語撩撥我,被我略用些小神通,雖不害他性命,卻也驚得他好。一似這等客人
,正好度他,日後也有用他處。
(那客人推那車子,直到鄭州東門外,問永兒道)
客 人:你爹爹、媽媽家在那裡作?
永 兒:客長!奴奴不識地名,到那裡奴奴自認得。
(客人推著車子入東門,來到十字路口,永兒)
永 兒:這裡是我家了。
(客人放下車子,見一所空屋子鎖著。)
客 人:小娘子!這是鎖著的一所空屋子,如何說是你家?
(永兒跳下車子,喝一聲道)
永 兒:疾!
(鎖便脫下來,用手推開一扇門,走入去了,客人卻在門前等了兩個時辰,不見
(有人出來,天色將晚,只管望著裡面。)
客 人:(被一個人喝道)你這客人在這裡歇許多時了,只望著宅裡做甚麼?
(客人見是個老兒問,慌忙唱個喏道)
客 人:好交公公知道,適間城外五十里路見個小娘子,說腳疼了,走不得,許我三兩銀
子,交我載到這裡,入去了不出來,交我等了半日。
老 兒:這宅是刁通判廨宇,我是看守的。
客 人:恁地相煩公公去宅裡說一聲,交取銀子還我則個。
老 兒:鎖的空宅子,一向無人居住,你卻不害瘋麼!見今官司出榜追捉胡永兒,如有知
情不首者一體治罪。你會事的便去了!
客 人:好沒道理!我載你家小娘子來家,許我三兩銀子,又不還我,到說白府活兒,你
只交我入去看,我情願吃官司!
老 兒:你說了!若尋不見時,不要走了!
(老兒大開了門,交客人入去。)
(到前廳,過迴廊,至後廳,只見永兒坐在廳上。)
(客人看見了他,叫道)
客 人:小娘子!如何不出來還我銀子,是何道理?
(永兒見客人來,便走起身望後便走,客人大跨步走到後廳,永兒見他趕得緊,
(廳後有一眼八角井,走到井邊,看著井裡便跳下去了。)
(客人見了,嚇得只叫)
客 人:苦也!苦也!
客 人:(卻侍要走,被老院子捉住)清平世界,蕩蕩乾坤,逼人下井,罷休不得!
(拖出宅前,叫起街坊人等,將客人一條索子縛了,直解到鄭州來。)
(正值大尹在廳上斷事,地方裡甲人等,解客人跪下,備說本人在刁通判府中,
(將不識姓名女子趕下八角井裡去了。)
(大尹將客人勘問,客人招稱:系本州人氏,姓卜名吉,因販皂角前往東京貨賣
(回來,行到板橋八角鎮五十里外大樹下,遇見不識姓名女子,言說胸疼行走不
(得,欲賃車子前到鄭州東門十字街爹爹、媽媽家去則個,情願出銀三兩。)
(是吉載到本家,即開門人去,並不出來。)
(吉等已久,只見老院子出來,言說我家是刁通判廨字,無人居住空房,不肯還
(銀。)
(一時間同老院子進去尋看,不期女子見了,自跳在井中,即非相逼等情。)
(大尹交且將卜吉押下牢裡,到來日押去刁通判宅裡井中打撈屍首。)
(次日大尹委官一員,獄中取出卜吉,同里鄰人等押到刁通判廨宇裡來。)
(街上看的人挨肩疊背,人人都道)
看的人:刁通判府裡,時常聽得裡面神歌鬼哭,人都不敢在裡面住。
看的人:(有的人)看今日打撈屍首何如?
(委官坐在交椅上,押卜吉在面前跪下。)
(委官問老院子並叫鄰人等,卜吉如何趕這女子落井,卜吉)
卜 吉:女子自跳落井,並不曾趕他下去。
(委官叫打撈水手過來,水手唱了喏,著了水背心。)
委 官:奉本州台旨,委我押你下井。你須仔細打撈!
水 手:告郎中,方才小人去井上看驗,約有三五十丈深淺。若只恁地下去,多不濟事。
須用爪紮轆轤,有急事時,叫得應。
委 官:要用甚物件,好交一面速即辦來。
水 手:要爪縛轆轤架子,用三十丈索子,一個大竹籮,一個人銅鈴,人夫二十名。若有
急事便搖動鈴響,上面好拽起來。
(不多時都取辦完備。)
(水手紮縛了轆轤、銅鈴、竹籮俱完了。)
水 手:請郎中台旨,交下井去打撈。
委 官:你眾水手中,首一個會水了得的卜去。
(四五個人扶著轆轤,一個水手下竹籮坐了,兩三個人掇那竹籮下井裡去,四個
(人便放轆轤。)
(約莫放下去有二十餘丈,只聽得鈴響得緊,委官交眾人退後,急把轆轤絞上籮
(來。)
(眾人見了,一齊吶聲喊:看那籮裡時,亙古未聞,於今罕有,自不曾見這般蹺
(蹊的事。)
(正是:
( 說開華嶽山峰裂,道破黃河水逆流。)
(畢竟當日見甚麼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八角井卜吉遇聖姑姑 獻金鼎刺配卜吉密州)
(詩曰:
( 日前積惡在心懷,妄言天地降非災。)
(從前作過虧心事,至今興沒一齊來。)
(眾人絞上竹籮來,齊發聲喊,看那水手時,當初下去紅紅白白的一個人,如今
(絞上來看時,一個臉便如蠟皮也似黃的,手腳卻板僵,死在籮裡了,委官叫抬
(在一邊,一面叫水手老小扛回家去殯殮,不在話下。)
委 官:終不成只一個下去了不得公事便罷了?再別差一個水手下去!
水 手:(眾水手)郎中在上!眾人家中都有老小,適才見樣了麼!著甚來由捉性命打水
撇兒?斷然不敢下去。若是郎中定要小人等下去,情願押到知州面前吃打,也在
岸上死。實是下去不得!
委 官:這也怪不得你們,卻是如何得這婦人的屍首上來了你一乾人都在此押著卜吉,等
我去稟復知州。
(委官上了轎,一直到州門前下了轎,迳到廳上,把上件事對那知州說了一遍,
(知州也沒做道理處。)
委 官:地方人等都說刁通判府中自來不乾淨,今日又死了一個水手,誰人再敢下去?只
是打撈不得那婦人的屍首起來,如何斷得卜吉的公事?不若只做卜吉著,交卜吉
下去打撈,便下井死了,也可償命。
知 州:也說得是,你自去處分。
(委官辭了知州再到井邊,押過卜吉來,委官)
委 官:是你趕婦人下井,你自下去打撈屍首起來,我稟過知州做主,出豁你的罪。
卜 吉:小人情願下去,只要一把短刀防身。
委 官:(眾人道)說得是!
(隨即除了枷,去了木杻,與他一把短刀,押那卜吉在籮裡坐了,放下轆轤許多
(時不見到底,眾人發起喊來道)
卜 吉:以前的水手下去時,只二十來丈索子便鈴響,這番索子在轆轤上看看放盡,卻不
作怪?放許多長索兀自未能勾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