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 至 第八〇
７１＊＊時間： 地點：
（一日天雨無事，進忠走到印月房內談了一會，因他小姑子在坐礙眼，不好動彈
（，便起身出來。）
秋 鴻：茶熟了，舅舅吃了茶再去。
進 忠：送到前面來吃罷。
（走到樓上，見盆內殘菊都枯了，于是一枝枝摘下來放在桌上。）
（秋鴻提了茶上來，將壺放在桌上，去弄花玩耍）
秋 鴻：這花初開時何等嬌艷，如今零落了，就這等可厭。
進 忠：（進忠笑道）人也是如此。青春有限，不早尋風流快活，老來便令人生厭。
（那丫頭也會其意，不言語，只低頭微笑，被進忠抱上床，解帶退褲，那丫頭蹙
（眉咬齒，若有不勝忍之意。）
（事畢後，但見腥紅點點，愁顏弱態，嫵媚橫生。）
（扶他起來重掠雲鬢，相偎相抱。）
秋 鴻：我幾乎忘了，娘問你可有好洗白布？
進 忠：沒有好的，要做甚麼？
秋 鴻：要做襯衣。
進 忠：洗白做襯衣冷，我到有匹好沙壩棉綢，又和軟，且耐洗，送你娘，可以做得兩件
。
秋 鴻：把我去罷。
進 忠：莫忙。我問你，你爺怎麼不回來？這樣寒冬冷月的，丟得你娘不冷清？
秋 鴻：他來家也沒用，到是不來家的好。
進 忠：怎麼說？
秋 鴻：娘太尖靈，爺太呆，兩口兒合不著，常時各自睡，不在一處。
進 忠：這樣一朵嬌花，怎麼錯配了對兒。
秋 鴻：古語不差：『駿馬每馱村漢走，嬌妻常伴拙夫眠。』月老偏是這樣的配合。
進 忠：你娘原是我的塊羊肉，如今落在狗口裏。
秋 鴻：又來瞎說了，怎麼是你的？
進 忠：你兒子哄你！當初我在姨娘家，姨娘十分愛我，曾把你娘親口許我。不料我們去
後便改卻前言，嫁了你家。
秋 鴻：你沒造化，來遲了，怨誰？
進 忠：我也不怨人，只是我日夜念他，不知他可有心念我？
秋 鴻：他一夫一妻罷了，念你怎的！
進 忠：你怎知他不念我？
秋 鴻：我自小服侍他，豈不知他的心性？
進 忠：這等說是沒指望了？回去罷。
秋 鴻：請行！快走！我好關門。
進 忠：去也罷了，只是你的恩情未曾報得。
秋 鴻：哎！我也沒甚恩情到你，也不要你報，快些去罷！
進 忠：（進忠抱住道）姐姐，你怎下得這狠心來推我？
秋 鴻：這樣壞心的人，本不該理你。
進 忠：我怎麼壞心？
秋 鴻：你還說心不壞，該雷打你腦子纔好。你不壞心，對天賭個咒。
進 忠：沒甚事賭咒？
秋 鴻：你心裏是要我做紅娘，故先拿我試試水的，可是麼？
進 忠：（進忠笑道）沒這話。
秋 鴻：沒這話，卻有這意哩！
進 忠：（進忠跪下道）好姐姐，你既曉得，望你代我方便一言。
秋 鴻：你兩人勾搭，我也瞧透了幾分，他也有心，只是不好出口。連日見他愁眉懮鬱，
常時沉吟不語，短嘆長吁，懶餐茶飯，見人都是強整歡容，其實心中抑鬱。我且
代你探探口氣看。只是七主子面前，切不可走漏風聲，要緊！去罷，我來了這一
會，恐他疑惑。
（進忠忙取出棉綢來與他。）
（秋鴻下樓到房內，印月）
印 月：你一去就不來了，做甚麼的？
秋 鴻：舅舅不在樓上，在邱先生書房裏，沒人去請。我在門前等了一會，纔有個學生出
來，叫他去請了來。舅舅說沒有好洗白，到有匹好沙壩棉綢，把三四個箱子尋到
了，纔尋出來的。
（印月接來看時，果然厚實綿軟。）
印 月：（放在桌上說道）樓上可冷麼？
秋 鴻：外面要下雪哩！怎麼不冷？
印 月：你種個火送了去。
秋 鴻：舅舅說日裏冷得還可，夜裏冷的難熬。
印 月：他獨宿，自然冷。
秋 鴻：他說自己冷還罷了，又念著娘一個人受冷。
（只這一句話，觸動了印月的心事，不覺兩淚交流，一聲長嘆。）
秋 鴻：娘這樣淒涼，何不買些酒，請舅舅進來消悶也好。
印 月：我手內無錢，又沒情緒。
秋 鴻：舅舅還說有許多話要同娘談，連日因七爺在旁，不好說得。
印 月：他有甚麼話對我說？
秋 鴻：他也曾對我略說了說。他說當日在處婆家同娘在一處頑，時刻不離。外婆極愛他
，曾將娘親口許過他的。不料他們去後，外婆改變前言，許到這裏。如今在此相
會，也是前緣不斷。如今又知娘與爺不投，他卻十分憐念。連日見娘沒點情意到
他，故此他也就要回去哩。
印 月：當初小時頑耍，果然相好，至于外婆許與未許他，我就不知道了。只是臨別時，
曾記得外婆說道：『異日哥哥相會，當以骨肉相待。』他去了十數年，音信不通
。非是我負心，我也不知嫁了這個呆物，也是我前世的冤孽，但願早死，便是生
天。自他來了兩個月，非不欲盡情，無奈手頭短少，權不在已。我日夜在心，怎
奈心有餘而力不足，這是瞞不過你的。你只看我這些時，面皮比前黃瘦了多少？
秋 鴻：他難道要圖娘的酒食麼？只是娘把點情兒到他，留他留兒，他纔好住下。
印 月：你叫我怎樣纔是盡情？
秋 鴻：只在娘心上，反來問我？
印 月：你且去留他，把這話兒對他說就是了。
（秋鴻扇著了火，提到樓上，見進忠面朝裏睡著，便去搖他。）
（進忠知道是他，卻推睡不理。）
（秋鴻見壁上掛了根鞭子，取在手，認定進忠屁股上，「嗖」的一下，打得進忠
（暴跳起來）
秋 鴻：是誰？
秋 鴻：我奉聖旨到此，你不擺香案來接，還推睡哩！
進 忠：你莫打，也來睡睡。
（秋鴻「嗖」的又是一鞭子，進忠罵道）
進 忠：好臊根子，我就……
秋 鴻：你就怎麼樣？還狠嘴，定打你一百。
（又沒頭沒臉的亂打。）
（進忠急了，奪過鞭子就來抓好。）
（秋鴻往外就跑，被進忠趕上，懺腰抱住著）
進 忠：你打得我夠了，也讓我抽你幾百。
秋 鴻：纔去遲了，娘疑惑哩！如今且說正經話，東方日子長哩。
進 忠：（進忠纔放了他）所事如何？
秋 鴻：不妥，說不攏。
進 忠：你可曾說？
秋 鴻：我細細說了，他只是不認帳。他說姨兄妹只好如此而已，若再胡思亂想，即刻趕
你走路。
進 忠：好姐姐，莫哄我。你纔說奉聖旨，必有好音。
秋 鴻：奉旨是送火與你的。
進 忠：送火我烘還是一片熱心。
秋 鴻：接旨也該磕頭。
進 忠：若有好音，就磕一萬個頭也是該的。
秋 鴻：只磕一千個罷。
（進忠真個磕了個頭，秋鴻）
秋 鴻：這是接旨的，還要謝恩哩！
進 忠：等宣讀過，再謝不遲。
秋 鴻：也罷，先跪聽宣讀。
（進忠沒奈何，只得跪下。）
（秋鴻便將印月的話一一說了。）
進 忠：（進忠爬起來道）意思雖好，只是尚在疑似之間。
秋 鴻：你去買些酒餚來，進去同他談談，隨機應變，取他件表記過來，使他不能反悔，
若可上手，就看你造化何如。切不可毛手毛腳的，就要弄裂了，那時不干我事。
我去了，你快些來。
（進忠同下樓來，到酒館中買了酒餚，叫把勢送了來。）
（自己到裏面叫秋鴻，同了小廝拿到房裏。）
（秋鴻已預備下熱湯熱酒，請過黃氏來。）
印 月：小姑娘也請來坐坐。
黃 氏：他怕冷，不肯下炕。
進 忠：送些果子去。
（印月揀了盤果餚並酒，著秋鴻送過去。）
（三人飲了多時，點上燭來，黃氏先去了。）
（二人談笑謔浪，無所忌憚。）
（秋鴻也在旁打哄。）
（進忠向他丟個眼色，秋鴻便推做事出去了。）
進 忠：一向有些心事要同賢妹談，因未遇空，……
印 月：哥哥心事，秋鴻已說過了，只是我在此舉目無親，得哥哥常在此住住也好。無奈
為貧所窘，不能盡情，若有不到之處，望哥哥海涵，怎說要去的話？
進 忠：因出外日久，要回去看看母親，只為賢妹恩情難忘，故不忍別去。雖托秋鴻代陳
，畢竟要求賢妹親口一言，終當銜結。
印 月：我兩人自小至親，情同骨肉，凡哥哥所欲，無不應命。
進 忠：別的猶可，只是客邸孤單，要求賢妹見憐。
（印月低頭，含羞不語。）
（進忠忙跪下哀求，印月作色道）
印 月：哥哥何出此言！
（把手一拂，也是天緣湊巧，進忠剛扯著他手上珠子，把繩子扯斷了，掉下來。
（）
（秋鴻見印月顏色變了，忙走進來道）
秋 鴻：呀！娘的珠子掉了。
（進忠起來，拾得起珠子說道）
進 忠：想當日在林子內拾此珠，纔得相會，今已十數年，又得相逢。
（拿在手中玩弄不舍。）
印 月：這珠子蒙姨娘拾得還我，哥哥若愛，就送與哥哥罷。
秋 鴻：送一顆與舅舅做個憶念，這兩顆娘還帶著，心愛的豈可總送與人？
（遂拿了兩根紅繩子穿好，代他二人各扣在手上。）
（進忠正要調戲與他，忽聽得黃氏著小丫頭問角門可曾關，進忠只得出去。）
（秋鴻提燈送到樓上，回來關門宿了。）
（次早，侯七走上樓來，進忠）
進 忠：連日都不見，今日起得好早，天冷燙寒去。
（侯七唯唯答應，下樓去了。）
（少頃，秋鴻送上臉水來，進忠）
進 忠：老七可在家？同他燙寒去。
秋 鴻：七主子像輸了錢的光景，絕早纔來家，娘兒們絮聒了一早，走頭無路的哩。
進 忠：他輸了，把甚麼還人？
秋 鴻：我料他必來尋你，你正好借此籠絡他，那事須買動了他纔得成哩。
進 忠：瞞著他的好。
秋 鴻：瞞不得他。他纔不是個靈繭兒，若瞧著一點兒，就是一天的火起了，娘不肯，也
是怕他要張揚出來。他自小與娘頑慣了的，見哥哥沒用，他也不懷好心。若買通
了他，便指日可成。須要等他到急時纔可下著子哩。
７２＊＊時間： 地點：
（正說話間，七官又上來了。）
進 忠：（進忠梳洗畢）燙寒去罷？
七 官：也好。
秋 鴻：家裏還有些酒，我去煮些雞蛋來，吃個頭腦酒罷。
進 忠：好乖兒子，莫煮老了。
（秋鴻去不多時，拿了一壺暖酒，一盤雞蛋上來。）
（見七官默坐無言。）
秋 鴻：（便說道）七爺就像被雷驚了的麼！
七 官：放屁！
秋 鴻：放屁，放屁，我看有些淘氣。
（七官跳起身趕來打他，秋鴻早飛跑下樓去了。）
七 官：留你去，我自有法兒抽你。
進 忠：莫頑了，酒要冷哩。
（二人坐下飲酒，七官只是沉吟。）
進 忠：（進忠挑他句道）為甚事不樂？
（七官欲言又止，進忠也不再問。）
進 忠：（吃畢了道）我出去討討帳就來。
七 官：兄請便，我卻不得奉陪。
（二人下了樓，進忠出去了。）
（半日回來，在樓下遇見印月出來）
回 來：哥哥這半日到那裏去的？
進 忠：出去討賬，鋪家留住吃酒。
印 月：哥哥家去坐罷。
（二人同到房中，秋鴻取飯來吃了。）
（只見小姑子來，向印月耳邊說了幾句，印月）
印 月：曉得。
進 忠：甚麼事？
印 月：有個人央我向哥哥借幾兩銀子。
進 忠：是誰？
印 月：七叔因輸下人的錢，沒出處，要向哥哥借十多兩銀子。他說『若沒得，就是絨店
裏馱兩匹絨也罷，明年三月盡間就還他』。
進 忠：至親間原該相為，只是我刻下沒現銀子，絨店裏又無熟和，他怎肯放心賒？況且
利錢又重，三月不還，就要轉頭，將近是個對合子錢。到是有好絨，我卻要買件
做衣服哩。
印 月：我有兩件的，總壞了，也想要做件，只是沒錢買。
（秋鴻向進忠丟了個眼色。）
進 忠：絨是有好的，只是此地沒甚好綾做裏子。
（說著，小姑子又來討信。）
印 月：他說沒得現成的。
秋 鴻：姑娘且去著，等娘再說了，我來回信。
（小姑子去了。）
秋 鴻：舅舅代他設個法罷，他急得狠哩。早起四五個人在門外嚷罵要剝衣服，纔直直的
跪在娘面前，央娘求舅舅挪借。
進 忠：他在那裏哩？請他來。
（秋鴻過去請了七官來，印月）
印 月：代你說了，你來下個數兒。
七 官：有個約兒在此。
進 忠：沒得扯淡，撮些用罷了，要多少？
七 官：要得十四五兩纔得夠。
進 忠：連日討不起銀子，你是知道的。
七 官：我知道你沒銀子，故此說馱幾匹絨。
進 忠：馱絨既無熟人，再者利錢又重，不知布可准得？
七 官：甚好，是貨是錢？
進 忠：我照發行的價錢與你，你還可多算他些。只是奉勸此後再不可如此了。
（說畢，同他出來拿布。）
印 月：我代你借了銀子，把中資拿來。
七 官：（七官笑道）好嫂子，讓我一時罷。
印 月：你今日也有求人的日子，以後再莫說硬話了。
（二人來到樓上，枴了七桶布與他，歡天喜地的去了。）
（秋鴻來到樓上，對進忠）
對進忠：娘是後日生辰，你速去買絨，趕起衣服，送他生日，管你成事。
（進忠隨即取了銀了，到絨鋪裏揀了匹上好牯絨，講定三錢一尺，叫成衣算了，
（要二丈二尺。）
（稱了銀子，又到緞店買綾子，都無好的。）
（復同成衣到家上樓，把自己件白綾襖兒拆開，果是松江重綾。）
（向秋鴻討出印月的衣服來，照尺寸做。）
秋 鴻：（取了三錢銀子做手工）明早務必要的。
（成衣去了。）
（進忠又與秋鴻歡會一回，計議送壽禮。）
秋 鴻：禮不可重，恐人疑惑。衣服有了，我先拿進去，等晚上奶奶去後，再代他穿上。
（進忠歡喜之至）
（次早到成衣鋪內坐首催趲，完了，又買酒與他們澆手，又到銀匠鋪打了兩副荷
（梅金扣，換了幾顆珠子嵌上，釘好拿回，交與秋鴻收入。）
（次日，備了壽枕、壽帕、壽面、壽桃之類為印月上壽。）
印 月：多謝舅舅，這厚禮不好收。
秋 鴻：舅舅不是外人，每年娘生日，也沒個親人上壽，今日正該慶賀的。
（送過去與黃氏看，黃氏）
黃 氏：既承親家費心，不好不收，叫你娘晚上備桌酒請你舅舅坐坐。
（果然晚夕印月備了一桌齊整酒席，請進忠到房內，黃氏並小姑子也來了。）
印 月：我早起就約過七叔，怎還不家來？又沒人尋他去。
進 忠：等等他。
黃 氏：畜生又不知到那裏去，不必等他，此刻不回來，又是不來家了。
（秋鴻鋪下酒餚，印月舉杯奉進忠與婆婆的酒，進忠也回敬過，吃了面。）
（進忠先把黃氏灌醉了，同小女兒先去了，二人纔開懷暢飲。）
（漸漸酒意上來，秋鴻）
秋 鴻：我到忘了。
秋 鴻：（忙取出絨衣來）這是舅舅送娘的，穿穿看可合身。
（代印月穿上，果然剛好。）
秋 鴻：好得很，也不枉舅舅費心。
印 月：（印月也滿心歡喜道）早間多謝過，又做這衣服做甚？
進 忠：窮孝敬兒，莫笑。
（又飲了一會，秋鴻走開，進忠漸漸挨到印月身邊，摩手捻腳的頑耍。）
（印月含羞帶笑，遮遮掩掩。）
（此處刪餘字）
（那印月一則因丈夫不中意，又為每常總是強勉從事，從未曾入得佳境，進忠正
（當壯年，又平時在花柳中串的驍將，御婦人的手段曲盡其妙，直弄至三更方纔
（了事。）
（遍身撫摩了半會，纔並肩疊股而睡。）
（正睡得甚濃時，忽聽得一片響聲，二人俱各驚醒。）
（正自驚慌，只見秋鴻掀開帳子道）
二 人：天明了，速些起來，外面有人打門甚急哩！
（進忠忙起來，披上衣服，提著襪子，秋鴻開了角門，放他出去，關好，纔到前
（頭門邊來問。）
（正是：
（ 無端陌上狂風急，驚起鴛鴦出浪花。）
（畢竟不知敲門有何急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魏進忠義釋摩天手 侯七官智賺鐸頭瘟）
（詩曰：
（ 巫峽蒼蒼煙雨時，清猿啼在最高枝。）
（秋風動地黃雲暮，竹戶蕉窗暗月期。）
（一任往來將伴侶，不煩鳴喚鬥雄雌。）
（相逢相戲渾如夢，獨上蓮舟鳥不知。）
７３＊＊時間： 地點：
（話說進忠被敲門驚起，慌忙出來。）
（秋鴻復關上角門，纔到前門來問）
秋 鴻：是誰打門，有甚急事？
外 面：你家老七犯了賭博，坐在總鋪裏，快著人去打點，還未見官哩。
秋 鴻：甚麼人拿的？
外 面：不知道，我是地坊來送信的。
秋 鴻：難為你，就有人來。
外 面：速些要緊。
（說著去了。）
（秋鴻回來到黃氏房中說知，黃氏慌忙起來，叫丫頭開了前門，央人去看。）
（半日尋不出個人來。）
黃 氏：（黃氏只得到印月房中）可好央魏親家去看看？
（印月叫秋鴻去向進忠說。）
（秋鴻來到樓上，見進忠還睡著，就坐在他床沿上搖醒他道）
秋 鴻：夜裏做賊，日裏睡覺。
進 忠：（進忠扯他道）你也來睡睡。
秋 鴻：你吃過龍肝鳳髓，再吃這山芹野菜就沒味了。
（進忠也不由他肯不肯，按在床沿上聳了個不亦樂乎。）
秋 鴻：你好人呀！他犯了事，還不快去看看他哩！
進 忠：（進忠吃一驚道）誰犯了事？
秋 鴻：早起敲門，是七主子犯賭博，坐在總鋪裏，沒人去打點，奶奶向娘說叫央你去看
看，你快收拾了去。
（秋鴻起來，進去拿水出來。）
（進忠梳洗了，袖著銀子，拉對門布店陳三官同去。）
（進了總鋪，見七八個人都鎖在柱子上，七官同劉道士的徒弟元照鎖在一處。）
（見了進忠，七官哭道）
七 官：哥哥救我！
進 忠：怎樣的？
元 照：魏爺連日未來，七爺同了這起人逐日來頑，帶了個姓沈的小官，晚間飲酒唱曲是
實，並沒有賭錢。昨晚二更多天，忽見一起快手進來，將眾人鎖了，又將行令的
色子搶去，不容分說就送我們到這裏，連小道也帶在內，這是那裏說起！望魏爺
搭救。
陳三官：還是地坊出首，還是另有原告？
元 照：（鋪上人道）是崔相公送帖到捕衙裏，說他們窩賭，小沈輸去百十兩銀子並衣服
。
陳三官：是那個崔相公？
元 照：（鋪上人道）崔少華呀。
陳三官：（陳三官搖搖頭道）哎喲！這個主兒，不是個好惹的。
進 忠：小沈可是那日在館裏遇見的？
七 官：正是。
進 忠：他不過是個小唱，那裏就有百十兩銀子？
陳三官：這個崔少華是個無風起浪的人。
進 忠：（進忠便取出二兩銀子與地坊道）可將眾人放了，我尋人與他說，不必見官。
陳三官：（地坊道）這班人放不得，他們白手弄人的錢用，也該拿出幾兩來我們發個利市
。
陳三官：再不，先把老七同道士鬆鬆罷。
（方上尚自不肯，眾人再三說了，纔將七官同元照解開，帶到後面一間小房內坐
（著。）
（七官臉都嚇黃了。）
（陳三官安慰了他們。）
（進忠去買了些牛肉饃饃，勸七官同元照吃，又買些酒肉來，與眾人吃了。）
（臨行，又安慰他們道）
進 忠：你們放心，我央人到崔家討分上去。
（遂同陳三官出來，地坊道）
陳三官：放快些，官上堂就要問哩。
（二人回來，向黃氏說知，黃氏）
黃 氏：沒人認得崔家，如何是好？
進 忠：須得個學中朋友去說纔好。
陳三官：崔少華不是個說白話的，聞得對門邱先生與他有親，何不央他去說說看？
黃 氏：（黃氏即叫小丫頭去請過邱老來）聞得七兄出了事，其中必有緣故，陳三官道是
崔少華呈的，特請老丈來，要奉托去說個分上。
邱 老：孩子家不肯學好，直到弄出事來纔罷。崔少華想是為的小沈，那小廝本是跟著這
班人，原做不出好事來。
進 忠：拜托大力。
邱 老：只恐空口未必說得來。
進 忠：拜煩先去探探他口氣如何再處。
邱 老：他與我無親，卻與小婿同會，他是個有時運的秀纔，好不氣焰哩。也罷，我叫小
婿去說說看。
（邱老去了。）
（陳三官見侯家忙亂，遂邀進忠到他店中吃了飯。）
（過了半日，邱老纔來回信道）
邱 老：這個小沈是本京的小唱，是崔少華帶來的，被班光棍誘去賭錢，把衣服都當盡了
，少華代他贖過幾次。如今又去了半個多月，也不回來，終日在劉道士家賭錢。
他開了個賬，纔有百十兩銀子的東西，口氣大得狠哩。
陳三官：小沈卻是爛賭，每常不拿，專等他昨日在劉道士家纔拿，這明是見道士有錢，借
此鐶詐他的，如今少野又不在家，怎處？
黃 氏：我家裏現在日用尚難，哪還有閑錢打官司？
陳三官：（陳三道）如今也說不得了，空口也難說白話。
（黃氏沉吟了一會，終是愛子之心重，只得又來央印月道）
黃 氏：還要求魏親家救救他。
（印月便出來對進忠說。）
進 忠：須先約邱先生同去，先陪他個禮，再看是怎樣。
陳三官：說得是，人有見面之情。
（進忠遂同邱老出來。）
（走過州前往南去，朝東一條小巷內，一座小小門樓，邱老同進忠來到廳上坐下
（。）
（只見上面掛了軸吳小仙的畫，兩邊對聯皆是名人寫的。）
（匾上寫的是：「一鶚橫秋」。）
（因他祖上曾中過鄉魁的。）
（下擺著十二張太師椅。）
（少頃小廝出來，邱老與他說了。）
（進去不多時，只見裏面搖搖擺擺，走出一個青年秀士來，看他怎生模樣？只見
（）
（碧眼蜂眉生殺氣，天生性格玲瓏。）
（五車書史貫心胸，敦、溫應並駕，操、莽更稱雄。）
（奸佞邪淫藍面鬼，鬼幽鬼躁相同。）
（戈矛常寓笑談中，藏林白額虎，伏蟄禿鬚龍。）
（這崔少華名喚呈秀，是薊州城有名的秀纔，常時考居優等，只是有些好行霸道
（，連知州都與他是連手，故此人皆懼他。）
（出來相見坐下，問邱老道）
出 來：此位尊姓？未曾會過。
邱 老：魏兄，大號西山，是布行侯少野的令親。
進 忠：無事也不敢輕造，只因舍親侯七兄得罪相公臺下，因舍親遠出未回，小弟特代他
來請罪，望相公寬恕。
呈 秀：些小之事，動勞大駕，但是這小沈是京師有名的小唱，因得罪個掌科，京中難住
，故此敝相知荐他到學生處暫避些時。不意外面一班光棍，見他有些衣囊，引誘
他賭錢，輸得罄盡。學生已代他贖過幾次，久欲處治，也只為驚官動府，那裏同
他們合氣。近日衣物又盡了，連我書房中書畫古玩也偷去許多。訪得劉道士是他
窩家，終日在他廟中賭錢，故此纔對捕衙說了，拿得幾個。
進 忠：光棍引誘人家子弟，原屬可恨。就是舍親也是個小孩子，被他們誘去，串贏了他
若干銀子，同是被害的。還求相公寬宥一二。
呈 秀：賭錢沒有首從，學生也不知其詳，如今事屬于官，由他們去分辨罷，老兄不必管
這閑事。
（邱老見他言語緊，便說道）
邱 老：也不敢妄自討情，只求寬容一進，便好從常計較，一到官便難分玉石了，還望海
涵。下面處處的好，免得油把鍋吃了去。
呈 秀：老丈吩咐，自當從命。
進 忠：有多少物件？
（呈秀叫小廝取出個單子來，上面細細開著衣物，共有百十兩銀子東西。）
進 忠：小弟領這帖子去與眾人相商，再來覆命。若他們不依，再憑尊裁。
（二人別了，又到鋪裏來，把單子與眾人看。）
二 人：（眾人道）實是贏了他幾兩銀子，卻見他當了幾件衣服；至于玩器書畫，影子也
未見。
邱 老：你們做光棍弄人，也該看看勢頭，崔相公的頭可是好摸的？如今講不起，賠他些
罷。
二 人：（眾人道）腰內半文俱無，把甚麼賠他？拚著到官，拶子、夾棍挨去罷了。
（進忠走到後面來，見七官睡著了。）
（元照見了，扯住哭起來。）
（進忠見他嫩白的臉兒都黃瘦了，甚是憐他）
進 忠：你師父哩？
元 照：纔去了。
（進忠又買了些酒食來與他們吃，安慰道）
進 忠：我已對崔家說過不見官了，我去會你師父，將就賠他些罷。
（遂同印老來到廟中，尋到劉道士。）
道 士：（道士接著）邱相公，這是那裏說起！小徒自來不曉得賭錢，平日連門也不出，
今日遭這樣橫事！
邱 老：事已至此，不必抱怨了，明是想你兩把兒。
（遂將單子遞與他看。）
劉道士：影子也沒有見，怎樣這沒天理的掯人！
邱 老：崔少華纔幹過這件沒天理的事麼？
劉道士：這些須賠他點還可，若要許多，從那裏來？
進 忠：也說不得了，纔照兒對我痛哭，我到憐他，你到舍得。
邱 老：到官不止于打，還要追賠，還要還俗哩。你又沒兩三個徒弟，積下家私也是他的
，不如花費些，免得出醜，況事又不是他惹出來的。
劉道士：依相公吩咐，要多少？
進 忠：他說這些，難道就賠他這許多哩！又不是聖旨，我們再去挨，少一兩是一兩，你
要作個大頭兒，侯家也出一分，眾人再湊上一分，如何？
道 士：隨相公們的命，只是不要使孩子吃苦。
邱 老：在我，只在今日了結，可速去弄銀子。
（別了道士，回來對黃氏說知。）
黃 氏：我家孩子被人哄去，輸了許多錢，還要我賠人銀子，天在那裏！
邱 老：如今世情，說不得『天理』二字，只是有錢有勢的便行了去，連天也不怕的。你
若不賠他，到官吃了苦還是要賠的。我去看看學生就來，你們商議商議。
（邱老去了。）
（進忠到樓上，秋鴻送飯上來，正自戲耍，只見印月同小姑子上來，秋鴻站開。
（）
進 忠：請坐。
印 月：七叔的事，家中一文俱無，奶奶叫拜托哥哥，還求借幾兩，照月加利奉還。
進 忠：討不起賬來，手頭沒現錢，怎處？
秋 鴻：人到急處，還要舅舅通融，奶奶決不肯負舅舅的。
進 忠：至親間怎說這話？等我討討看，也定不得數，用多少再算，也不必說利錢，只是
如期還我就是了。
秋 鴻：姑娘去請奶奶來當面說。
（小姑子下樓請了黃氏來。）
印 月：哥哥已允借了，只是要討了來纔有，難定數目，用了再算，請奶奶來約定幾時還
他，也不要利錢。
黃 氏：累承親家的情，我被這個畜生坑死了，只是不誤親家的行期罷。
進 忠：也罷，親母請回，我約邱先生來同吃了飯去，恐他家飯遲。
（古）
（黃氏著小丫頭去請過邱先生來，同吃了飯，出去討了些銀子，帶到崔家來。）
（卻好邱老的女婿也在此。）
（他女婿姓孫，也是個有名的秀纔，與呈秀同會相好。）
（相見坐下，邱老）
邱 老：纔到鋪中，見那些總是游手好閑沒皮骨的人，他們也自知罪，敢求老兄寬恕。
呈 秀：這起畜生是饒不得的，你今日饒了他，他明日又要害人的，只是到官打他一頓，
枷號示眾，以警將來。這些人還可恕，只是劉道士也還有些體面的，大不該窩賭
，殊屬可惡。
進 忠：他們因劉道士不在家，他徒弟年幼，不能禁止他們，卻也不干他事。他今也情願
隨眾分賠，只望相公寬宥。
呈 秀：衣物也要賠，罪也是要問的。
進 忠：（孫秀纔道）家岳因弟忝在愛下，故來唐突，若兄如此堅執，到是小弟得罪了。
呈 秀：既承眾位見教，竟遵命免豚罰何如？至所少的衣物，卻是要照單賠的。
進 忠：（孫秀纔取過單子看了）這些人贏了去都花費了，一時難完原物，就有得也不敢
拿出來，到是賠幾兩銀子好。
進 忠：但憑吩咐個數目。
呈 秀：（孫秀纔道）論理我也不該亂道，既承少兄見委，依我看，照單賠一半，五十兩
。
呈 秀：豈有此理，如此說到是弟開花帳，鐶他們的了。
邱 老：笑話！少兄言重，本該一一奉賠，但是這班窮鬼，求兄寬去一分，則受一分之賜
。
進 忠：就略添些罷。
邱 老：（孫秀纔道）顧不得少兄肯不肯，竟是六十兩。他若再不依，等我收下，我同他
打場官事去。
邱 老：（邱老笑道）我到沒有見說情的反放起賴來了。
呈 秀：（呈秀笑道）遇見這樣潑皮，也就沒法了，竟遵命罷。
進 忠：孫先生請坐，小弟同令岳走走就來。
（二人出來，卻好劉道士已在旁邊人家等信，迎著問道）
二 人：多勞二位相公，所事如何？
邱 老：已講過了，六十兩。你出三十，侯家二十，眾人十兩，趁官不在家，結了局罷。
劉道士：遵命，待小道取了來，在何處會齊？
進 忠：我們此刻要到鋪裏說話，你竟在陸家布鋪裏等罷。
（劉道士去了，進忠又叫轉來道）
進 忠：須多帶幾兩來做雜費。
（道士點首而去。）
（二人來到鋪裏與七官、元照說知，二人十分歡喜。）
七 官：家中分文俱無，奈何？還求老兄救濟纔好。
進 忠：不必過慮，都在我。
出 來：（遂走出來向眾人道）如今崔相公處已講定六十兩了，劉道士出二十，侯家出二
十，你們也湊出二十兩來好了事。
進 忠：（眾人道）蒙二位爺天恩，感戴不盡！只是小的們一文也無，便拿骨頭去磨也磨
不出個錢來。
邱 老：（邱老怒道）你們這起畜生，弄出事來帶累別人，人已代你們頂了缸去，你們反
一毛不拔！
（罵了幾句。）
（只得同進忠出來，走到陸家布店，劉道士已在那裏了。）
（就借天平兌了銀子，纔到崔家來。）
呈 秀：（呈秀見邱老面有怒色）老丈若有不悅之色，想是怪學生麼？
邱 老：怎敢。只可恨這起畜生。
（遂將前事說了一遍。）
邱 老：（孫秀纔道）岳父平素公直，這樣禽獸，廉恥俱無，何足掛齒。
（進忠將五十兩銀子交與孫秀纔，呈秀）
呈 秀：怎麼少十兩？
邱 老：（孫秀纔道）這起畜生既不肯出錢，且把侯七並道士先放，只將眾潑皮送官豉處
罷。
（吩咐家人去了。）
（不多時，只聽得門外一片喧嚷之聲，七八個人齊跑進來，跪在地下喊叫求饒。
（）
呈 秀：（呈秀大怒道）你們這起禽獸，專一引誘人家子弟破家蕩產，今日送你們到官，
把骨頭夾碎你們的。
邱 老：（眾人哀求道）小的們雖靠賭覓食，卻不敢大賭，還求相公天恩赦免，已後改過
，再不敢了，保佑相公三元及第，萬代公侯。
（呈秀那裏聽他？喝令家人叫快手來帶去見官。）
（那班人先還是哀求，到後來見事不諧，內中有一人混名摩天手的張三說道）
內 中：有錢得生，無錢得死，人也只得一條命拚了罷。
（夾七帶八的話都聽不得。）
（進忠見勢頭不伐，只得又取出五兩銀子來道）
進 忠：既是眾人沒得，小弟代他們完罷，這是五兩，明日再完五兩何如？
（呈秀也是個見機的人，正要收科，見進忠如此慷慨，便轉口道）
呈 秀：豈有此理！學生豈是為這幾兩銀子？只是要處治他們以警將來。既是魏兄見教，
且姑恕他們這次，以後若再如此，定重處不貸。
（眾人纔叩謝而去。）
（進忠也相謝過。）
呈 秀：此銀斷不敢領。
（放在邱老袖中。）
進 忠：也罷，容明日補足進來。
呈 秀：笑話，我要收，今日到收了。決不敢領。
（送二人至門首別了，這正是：
（ 賭博由來是禍胎，損名敗行更傷財。）
（進忠若不施恩救，難免今朝縲紲災。）
（進忠同邱老到鋪中，同七官、元照回來。）
（邱老別去，元照叩頭拜謝而去。）
（七官母子也齊來拜謝，又去謝了邱先生回來。）
（進忠勸了半日，出去買了酒餚來為七官壓驚，在印月房內，請黃氏並小女兒來
（同飲，至更深方散。）
（七官家去宿了。）
（進忠仍舊等人靜後，秋鴻開了角門，放他進去，與印月睡了。）
（至天將明，秋鴻送他出來。）
（正值七官起來小解，聽見角門響，便向門縫裏一張，見秋鴻關角門，他便悄悄
（的開了腰門，閃在黑處，讓秋鴻走過去，他從後面雙手抱住，把秋鴻嚇了一跳
（。）
（回頭細看，原來是七官，便罵道）
七 官：該死！你這遭瘟的，把我嚇了一跳。
七 官：你開門做甚？
（秋鴻啞口無言，被七官抱到藤凳上，弄了個不亦樂乎。）
七 官：你開門做甚麼？
秋 鴻：你知道就罷了，只管問怎的？
七 官：你每常扭腔攝調的，今日一般也從了。
秋 鴻：遭瘟的，上了你道兒，還要燥皮哩！你不許亂向人嚼舌。
七 官：莫說你，就是老魏，待我如此厚，我也不肯破他的法。只是你自圖歡樂，把你娘
丟得冷清清的，你心上也過不去。
秋 鴻：各人幹各人的事，也顧不得這許多。
七 官：他兩上調得狠哩。
秋 鴻：怎麼調？我就不知道。
七 官：你這成精的小油嘴，你到會偷孤老，還說不知道怎樣調！
秋 鴻：花子說謊，當真我不知道。
七 官：他二人眉來眼去，我也瞧透了，見你娘終日悶懨懨的，我卻甚是憐他。你若肯成
就了，我們也是積點陰德。
秋 鴻：罷，罷！家裏耳目多，不是頑的。
七 官：除了你，我還怕誰？不妨事。
秋 鴻：天大亮了，去罷。
（二人整衣而散。）
七 官：內事在你，外事在我。
（秋鴻點首而去。）
（進屋等印月起來，將七官的話對印月說了，印月）
印 月：雖是如此，卻也要防他。
秋 鴻：防他做甚？就讓他拈個頭兒罷了。
（七官起來，走到樓上，進忠也起來了）
七 官：你可成得個人，昨晚就不出來了，夜裏好不冷。
七 官：（七官笑道）你揀熱處去睡就不冷了。
進 忠：那裏有熱處哩？
七 官：兩個人睡就熱了。
進 忠：也好，我去尋個表子來頑頑。
七 官：尋去又費事了，不如現成的好。
進 忠：那裏來？
（七官只是笑。）
（二人吃了早飯，進忠）
進 忠：我到崔家去謝他，把銀子送與他，以完此事。
（遂出來，同邱老到崔呈秀家。）
呈 秀：（呈秀出來見了）昨日多勞，尚未來奉拜，又承光顧。
進 忠：昨日承受，感謝不盡，俟舍親回時再來踵謝。昨所欠十金，特來奉繳。
呈 秀：笑話，笑話！昨弟已說過，決不敢領。
（再三推辭，發誓不收。）
進 忠：相公不收，想是怪弟了。
邱 老：既少兄執意不收，也罷，魏兄改日作東奉請，何如？
進 忠：竟遵先生之命，再容奉屈罷。
（二人拱手而別。）
（回來，秋鴻送飯上樓，七官）
七 官：那事如何？
秋 鴻：也好講了，他也有意，只是還假惺惺的哩！
七 官：我自有法。
進 忠：甚麼事？
（七官一一說知。）
（進忠也佯為歡喜。）
（二人吃畢飯，七官走到印月房內，見他獨自吃飯，坐了一會）
二 人：嫂子你手上珠子少了一個，到那裏去了？
印 月：想是掉在那裏哩。
七 官：（七官笑道）只怕是貓兒銜到狗窩裏去了。
印 月：放狗屁。
（嘴裏說著，臉便紅了。）
（七官笑著，扯過他膀子咬了一口道）
七 官：莫害羞。今朝管你受風流。
（印月打了他一拳。）
（七官飛跑而去。）
７４＊＊時間： 地點：
印 月：（晚間對娘說道）魏大哥獨自冷清，我出去同他睡哩。
黃 氏：想是你病又發了。
（七官出來，與秋鴻會了話，等人靜後，秋鴻引進忠進去。）
（七官在窗外張見印月坐在床沿上裹腳，進忠坐在床上捻手捻腳的頑耍。）
（印月裹完腳先進被睡了，進忠也脫衣上床。）
（秋鴻帶上門出來，同七官到廂房內頑耍。）
（正是：
（ 良夜迢迢露正濃，繡闈深處鎖春風。）
（鴛鴦兩地相和浹，會向巫山洛浦逢。）
（七官同秋鴻事畢後，遂披衣來到印月房裏，爬上床，又與印月歡會了一度，三
（人相摟相抱而臥。）
（將天明時，秋鴻進來，喚他們出去。）
７５＊＊時間： 地點：
（自此朝朝如此，間與秋鴻點綴點綴。）
（過了幾日，進忠）
進 忠：崔家不肯收銀子，原允他作東謝他，明日無事，何不請他？
印 月：做本戲看看也好。
七 官：費事哩！
進 忠：就做戲也夠了，總只在十兩之內，你定班子去。
（七官問印月要甚麼班子，印月）
印 月：昆腔好。
七 官：蠻聲汰氣的，甚麼好！到是新來的弋腔甚好。
印 月：偏不要，定要昆腔。
（七官不好拗他，只得去定了昆腔。）
（進忠對黃氏說知，又去央邱老寫了帖，請崔、孫二秀纔同陳三官、元照師徒等
（，連邱先生、進忠、七官共是七桌，內裏一桌，叫廚子包了去辦。）
（次早，廚子茶酒都來備辦。）
（樓上纔擺桌子，忽聽得門外鬧熱。）
（七官下樓來看，回來）
回 來：是家兄回來了。
（進忠聽見侯二回來，只得下來，叫廚子添一席，走到印月房內，與侯二官相會
（。）
（只見他又矮又醜，上前行禮。）
（那侯二官怎生模樣？但見他：
（ 垢膩形容，油妝面貌。）
（稀毛禿頂若擂捶，縮頸卓肩如筆架。）
（歪腮白眼，海螺杯斜嵌明珠；麻臉黃鬚，羊肚石倒栽蒲草。）
（未舉步頭先撁地，纔開眼淚自迎風。）
（穿一領青不深藍不淺脂垢直綴，著一雙後無跟前爛臉撻撒翁鞋。）
（尖頭瘦骨病獼猴，曲背彎腰黃病鬼。）
（進忠見他這般形狀，吃了一驚，心中想道）
心 中：這樣一個東西，怪不得印月怨惡。
回 來：老妹丈何以久不回來？家姨母好麼？
（侯二官那裏懂他說的甚麼，只是白瞪著雙眼亂望。）
（印月把眼望著別處，也不理他。）
秋 鴻：（秋鴻扯住他說道）舅舅問外婆可好？
回 來：（侯二官冒冒實實的應道）好，好。
（進忠忍住了笑出來。）
（到午後，客都到齊了。）
（上席，眾人謙遜了一會，纔序定坐下，點了本《明珠記》。）
（那崔少華是個極有氣概的人，見進忠如此豪爽，也不覺十分欽敬。）
（這也是奸雄合當聚會。）
（眾人飲至三更，戲畢方散。）
（秋鴻打發侯二夫妻睡了，偷身來到樓上，七官早已備下桌盒熱酒，三人共飲，
（謔浪歡笑。）
進 忠：你娘此刻到好處了。
秋 鴻：不知可曾哭得完哩！
進 忠：為甚麼？人說『新娶不如遠歸』，為何到哭？
秋 鴻：每常來家一次，都要惱上幾日哩！
進 忠：真個不像人。
七 官：有名的鐸頭瘟，終日只是守著老婆，時刻不離。
（三人飲了半日，同床而臥，輪流取樂。）
（一連半月，也沒點空與印月相會。）
（進忠與七官、秋鴻商議道）
秋 鴻：似此，如之奈何？
秋 鴻：不若今晚灌醉了爺，偷一下兒罷。
七 官：終非長法。
想了一：有了，想起條調虎離山之計，可以弄他離家，只是費幾兩銀子哩。
進 忠：果能如此，就用百金也說不得了。
七 官：我家鐸頭平生最好弄火藥，他也會合。如今離年節近了，等我撮他開個火藥鋪子
，先使他進京買硝黃去。十多日回來，叫他在鋪子裏宿，且賣過燈節再講。
秋 鴻：（秋鴻笑道）計雖是好計，只是天在上頭望著你哩！
（進忠也笑起來。）
（遂下樓去，上街買了些酒餚，下樓請了侯二官並印月上來。）
進 忠：（進忠奉侯二酒道）連日因有事，未得為老妹丈洗塵。
（那呆子接杯在手，也不謙遜，一飲而盡。）
（四人飲了一會，七官）
七 官：今年徽州客人不到，還沒炮竹過年哩。
進 忠：此處也是個大地方，怎沒個火藥鋪子？到是揚州的火藥甚好。
七 官：我們這旁邊到好開火藥鋪，只是我沒這心腸弄他。
進 忠：（呆子道）我會做。
七 官：你會躲懶，借人的本錢，折了還沒得還人哩。
進 忠：（呆子道）若有本錢，包你有五分利錢，我搭個伙計就在店裏睡，有甚走滾。
七 官：你要本錢容易，同我除本分利，你明日先去收拾店面，管你明日就有本錢。只是
這裏的硝黃貴，要到京裏買去纔有利錢。
進 忠：（呆子道）我明日就去，你在家裏收拾店面。
（進忠與七官心中暗喜，印月也巴不得離了眼頭，歡飲至更深而散。）
（次日，進忠取出十兩銀子與他，呆子歡天喜地的叫了牲口，上京去了。）
（正是：
（ 欲圖錦帳棲鸞鳳，先向深林散野鷹。）
（畢竟不知鐸頭此去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侯少野窺破蝶蜂情 周逢春摔死鴛鴦叩）
（詩曰：
（ 暮暮朝朝樂事濃，翠幃珠幕擁嬌紅。）
（鶯迷柳谷連家雨，花謝雕闌驀地風。）
（啼鵒無知驚好夢，鄰雞有意報殘鐘。）
（可憐比翼鶼鶼鳥，一自西飛一自東。）
７６＊＊時間： 地點：
（話說侯七官定計，哄得鐸頭瘟進京去了，他們四人依舊打成一路，朝歡暮樂，
（無所顧忌。）
（黃氏也略知些風聲，對七官道）
黃 氏：你哥纔來家幾日，又哄他出去。他會做個甚麼生意？你們靴裏靴襪裏襪，不知幹
甚麼事哩！不要弄出事來呀！
七 官：他自己要開店的，干我們甚事？
（遂出來對進忠、印月等說知。）
秋 鴻：這明是知道了，怎處？
（四人上樓來計議，進忠）
進 忠：既然知道，我卻不好久住了。且布賬已將討完。
秋 鴻：他借的銀子原說不誤你的行期。你如今且去向他要，他沒銀子還你，定留你過了
年去。等老爹回來，娘房裏的事他自來未曾管過，認他有手段，也脫不過我們之
手。
進 忠：好計。
秋 鴻：弄他們這幾個毛人，只當弄猢猻。
（商議停當。）
（吃過早飯，進忠叫印月去）
進 忠：我布賬已將完，只在一二日內就清，這裏有宗現貨要買了回南去。向日借的銀子
，兩三日內還我，我要動身趕到張家灣過年哩。正月內還要到臨清去哩。
印 月：（印月遂下樓到黃氏房中說道）哥哥多拜上奶奶，他如今布賬已討完了，要買宗
現貨回南去哩。上日借的銀子，叫請奶奶早些還他，他兩三日內就要動身哩。
黃 氏：刻下那裏得有？要等你公公回來纔得有哩。
印 月：當日是奶奶親口允他不誤行期的，沒有說等爹爹回來。他說如今因要買宗現貨，
等著銀子湊用，故此來討。
黃 氏：目下年節又近了，該的債不計其數，你叫我到那裏弄來還他？且留你哥哥過了年
去。
印 月：我已回過他，無奈他再三向我說，要買了貨趕到張家灣過年，正月裏要到臨清去
哩。他催過我幾次，我不得不來說。當日奶奶親口允他，今日還是奶奶自去回他
。或者卻不過情，留得他下來也未可知。
（黃氏只得同印月走到樓上，對進忠）
對進忠：向日承親家的情，原說是不誤行期的；不料他公公去久不回，十分難處。非是我
話不准，還望親家竟住幾日，過了年再去罷。
進 忠：刻下布賬已清，眾鋪家算明，該尊府用錢四十二兩，前親家收過三十兩，又零星
付過十九兩八錢，算多付了七兩八錢，鋪家都已算在我腹子內，那幾兩銀子也不
必說了。只是前日的借項，望親母早些賜下，因這裏有宗現貨要買了去，明後日
就打點起身，要趕到張家灣度歲，不然也不來催促親母子，莫怪！
（黃氏終是個女流，被他幾句話定住了，沒話回，臉漲得通紅，好生難過。）
秋 鴻：（秋鴻便接口道）舅舅且竟住一時，等奶奶去再作計較。
（黃氏纔起身下樓。）
秋 鴻：也是為七爺的事借下來的，如今他連管也不管，人來催逼，他到不知往那裏去了
，帶累奶奶受逼。
黃 氏：（黃氏嘆氣道）養出這樣不長進的畜生，叫我也難處！
７７＊＊時間： 地點：
（正說話間，七官進來，黃氏）
黃 氏：你到那裏去的？沒錢還人，也該設法留他，卻叫我受逼。
七 官：可是扯淡！有錢拿了還人，沒錢也說不得受些氣罷了。
（黃氏氣起來，罵道）
黃 氏：你這個壞畜生，不長進！惹下禍事來，借了人銀子，反來說我？轉是我做娘的貪
嘴，大潑小用借下來的，你還說這樣胡話！
（七官猶自不遜，黃氏趕來打他，到被他推了一跌。）
（黃氏坐在地下，氣得大哭，七官早已去了。）
（印月忙同秋鴻過來，扶進房去。）
（晚上進忠又來討信。）
（黃氏無奈，次日只得著人去央邱先生並陳三官來說，纔留下來過年。）
（隔了兩三日，鐸頭賣了硝黃、紙張回來，就在隔壁門首收拾出一間門面，尋了
（個伙計，果然一夜做到三更，不來家宿。）
（他們關上前門，任情取樂。）
（這正是：
（ 欺他良懦佔他妻，樂事無端任所為。）
（堪恨狐群助奸黨，不懮天遣與人非。）
（過了幾日，正是人家祀灶之日，家家都來買炮竹，人人贊好，鐸頭越發有興做
（。）
（原來此地經紀人家，本無田產蓄積，只靠客人養生，在客人到，便拿客人的錢
（使用，挪東補西，如米面酒肉雜貨等物都賒來用，至節下還錢。）
（侯家自少野出門後，沒人照管，七官不會當家，便把各客人的用錢都零碎支用
（完了，故年終各欠賬都來催討。）
（起初還是好說，到二十七八，眾人急了，都坐著不肯去。）
（後來見無人理他，大家便擁到內裏來吵鬧。）
（七官躲了不見，那鐸頭人都知他是個呆子，也不去尋他，只有黃氏一人支持。
（）
（到二十九，眾人便發話道）
七 官：你家推沒人在家，難道就賴去了麼？你家撰了客人的錢不想還人，別人是父母的
資本，若沒錢，拿丫頭婆娘來，也准得錢。
（污言穢語都聽不得。）
（黃氏急得走頭無路，沒奈何，只得叫小女兒來，向印月要首飾、衣服當。）
印 月：我來了二年，連布條兒也沒見一個，做了多少衣服與我的，開了賬來，一一枴去
。再不然，知道我有多少東西也說了拿來。
（小如見他的話來的不好，就去了。）
（黃氏無奈，急得大哭。）
（他在裏面哭，人在外邊罵。）
（眾人聽見哭，有那知事的就出來了，看看天晚，還有幾個坐著不去。）
秋 鴻：（秋鴻過來勸道）奶奶且莫煩惱，少了錢，斷沒有抬人去的理。
黃 氏：轉是抬我去的好，罵的言語你可聽得。今日雖去，明早又來叫罵了。怎受得這樣
氣，不如尋個死到得耳根清淨。
秋 鴻：哭也沒用，事寬即圓。
黃 氏：明日到是年終了，再等到幾時哩？像我這沒腳蟹，坐在家裏，怎麼圓得來？
秋 鴻：事已急了，不如再向舅舅借幾兩，過了年再處。
黃 氏：前日借的沒得還，被他說得沒趣，怎好再向他開口？
秋 鴻：他到不是個吝財的，前日因要買貨回去纔來催討，奶奶再央娘去向他說，必有些
的。
黃 氏：不知你娘可肯說哩？
秋 鴻：人家這樣吵罵，娘難道不聽見？我去請他來。
黃 氏：緩些，你先去對你娘說過，再去請他，我就過來。
（秋鴻過來對印月說過，就走到樓上對進忠）
對進忠：娘請你說話哩。
進 忠：說甚麼？
秋 鴻：被人罵急了，又來尋你，說不得再弄點與他救救急，大家好過年。
進 忠：你的急還有得救，他的急卻難救。
秋 鴻：（秋鴻劈面一掌道）胡話！還不快走，走遲了，打你一百。
（進忠被他拉進來，黃氏也在印月房內。）
印 月：如今各店賬吵鬧，家內沒出處，沒奈何還要同哥哥再借幾兩，出年一總奉還。
（進忠沉吟不語。）
黃 氏：前欠未還，原難再借。只因逐日罵得聽不得，故此又要求告親家挪借。他前日有
信來說，只在正月內必到家，一定加利奉還，再不至誤親家的行期。
秋 鴻：奶奶也是沒奈何，舅舅不要推手。
進 忠：至親間怎敢推托？只是元家後我一准要起身的，要不要似前番誤事方好。
印 月：爹爹回來就清結的。
進 忠：要多少？
黃 氏：有五十兩的賬。
進 忠：都要全還麼？我有道理。
（便點燈往樓上去了。）
黃 氏：（黃氏對印月道）你去代我催催，沒日子了。
（印月叫秋鴻執燈，同到樓上，見進忠在燈下揀銀子，印月便伏在桌上看，進忠
（揀了兩錠，向印月道）
印 月：這銀子可好？你要，拿了去耍子。
印 月：甚麼好東西，不要他。
秋 鴻：銀子若不好，奶奶到不急得哭了。
進 忠：你專會伸腳起刁法兒耍哩，偏不把你。
秋 鴻：我只是不要罷了。我若要，也不怕你不連包兒送來。
進 忠：你就是個不打臉的強盜，一嘴也不放鬆。
印 月：（印月笑道）你吃了強盜甚麼虧的？
（進忠揀了半日，也與了秋鴻一錠，遂揀了三十兩呈色銀子，包好，遞與印月道
（）
進 忠：三十兩。
印 月：為人須為徹，把幾兩好的與人，這就像豬尿的銀子，他們還不要哩。
進 忠：此刻有了這銀子還不要麼？等我代他還，看他要不要。
（印月袖了就走，進忠懺腰一抱，抱住道）
進 忠：也不說個長短，怎麼拿著就走？
印 月：（印月笑道）又不是我借的，說甚長短。
進 忠：好呀，卻不道『保人還錢』。
（印月笑著分開手，下樓來將銀子交與黃氏道）
印 月：這是三十兩。
黃 氏：三十不夠呀！況且呈色又醜，如何彀打發？
印 月：他說代我們開發哩。
（一夜過了。）
（次日天纔明，就有人來催討，秋鴻把進忠送出去，關上角門，眾人依然叫罵。
（）
（進忠梳洗畢，下樓來對眾人道）
進 忠：舍親不在家，列位歷年都是尋過他錢的，今日怎麼就破起言語來了？請到這裏來
，我有個商議。
（眾人便隨他到樓下來。）
進 忠：舍親遠出，他家中委實難處，列位就是抬人去也沒錢。我因同他是親，特來代他
借得些須，只好與列位殺殺水氣，若要多，萬分不能。
印 月：（眾人亂嚷道）等了這幾日，怎麼還說這沒氣力的話？推不在家，難道就不還罷
？他也有兒子哩！
進 忠：你們既如此說，請他你兒子要去，我就不管這閑事了。
（站起身來就走。）
（內中有幾個老成知事的，懸住道）
內 中：相公，你請坐。你們不明道理，只是胡鬧，如今侯家少了我們的錢，正沒人擔當
，難得魏相公出來調停，你們反亂嚷起來。不成事體。
（于是眾人纔把進忠圍住，又怕他要走。）
進 忠：列位若依我說，就請坐下來講；如不依，聽憑尊便。
內 中：（眾人道）但憑吩咐罷了。
進 忠：如今要說全無，也不能；若要多，卻也沒有，只好十分之二，餘者等舍親回來再
清結。
內 中：（眾人道）二分忒少了，先還八分罷。
進 忠：不能，既列位如此說，再添一分，竟是三分。
（眾人還不依，講了半日，纔說定各還一半，餘俟侯老回來再找。）
（進忠進去，要出銀子並賬來，當眾人算明了，共該二十八兩四錢六分，眾人也
（沒奈何，只得拿去，尚餘一兩五錢四分，並賬交與黃氏。）
（黃氏千恩萬謝，感激不盡）
黃 氏：還有迎春差事，每年要貼一兩銀子，也稱了去罷。
秋 鴻：只是沒得過年了，怎處？
黃 氏：還講過年哩，沒人吵罵就吃口水也是快活的。
（少頃進忠又封了三兩銀子，進來送與黃氏道）
進 來：本當買些薄物送親母，又恐不得用，薄敬奉送自備罷。
黃 氏：豈有此理，纔已承親家情，怎敢再領賜？
秋 鴻：舅舅送的，又不是外人，奶奶老實些收了罷。
（黃氏謝了又謝，纔收下去置備年事。）
（進忠同秋鴻出來，把預備下的果子、衣服、首飾等物送到印月房中。）
（七官見人去了，也家來走跳，手中拿幾張當票子，到樓上來道）
七 官：受這蠻奴纔無限的氣！
進 忠：受誰的氣？
七 官：家裏的幾件衣服要抵出來，那蠻奴纔死也不肯，嚷了半日。
進 忠：衣服也是要的。
七 官：沒奈何，還要同你挪一肩哩。
進 忠：要多少？
七 官：共該四兩七錢。
進 忠：掇些贖去罷。
（稱了銀子與他。）
（黃氏知道，愈加感激，便把他當作祖宗一般。）
（到晚來，人家都燒紙關門守歲。）
（怎見得除夕的光景？但是：
（ 門懸柏葉，戶換桃符。）
（家家歲火照田蠶，處處春盤堆細果。）
（兒童拍手，齊燒爆竹喜爭先；老子點頭，笑飲屠蘇甘落後。）
（戲班衣鮑老登筵，紀歲事椒花入頌。）
（彈弦奏節入梅風，對局探鉤傳柏酒。）
（氣色空中漸改，容顏暗裏相催。）
（正是寒從一夜去，果然春逐五更回。）
（除夕，黃氏置酒在印月堂前，邀進忠守歲，燒松盆放炮竹。）
（鐸頭取了許多炮竹煙火來放，果然好。）
（飲至更深方散。）
（進忠同七官出來，只得讓印月同鐸頭睡了。）
（人靜後，秋鴻纔到樓上來，與二人輪流取樂。）
（正是）
７８＊＊時間： 地點：
（明日春風又一年，高樓醉擁兩嬋娟。）
（有人獨守孤幃冷，數遍更籌永不眠。）
（次日元旦，進忠起來各處拜了年，同七官終日到城隍廟看戲。）
（劉道士加倍奉承。）
（人見進忠慷慨爽利，與他交接的頻多，逐日各家請春酒。）
（吃了幾日，又早元家將近，薊州沒甚好燈。）
７９＊＊時間： 地點：
（一日二人同邱先生閑步，見人挑了兩盞紙燈賣，進忠買了掛在樓上，晚間點起
（來，買了些酒餚，請邱先生同元照等來飲酒。）
邱 老：敝處沒有好燈，我少年時在京師看燈，果然好。
進 忠：京中燈除了內府的沒有見過，就是燈市裏並王侯家，也不過是些羊皮料絲夾紗珠
燈而已，除此便無甚好的，總不如揚州的燈好，各色紙燈、包燈，果極精巧，世
上有一件物事，他們便做出一盞燈來，卻也奇巧。此時正是滿城簫管，人山人海
，魚龍莫辨，那纔叫做『一天皎月，十里香風』。
邱 老：生在那裏的人，真是有福的。
（到十三日，崔少華請了進忠同七官去看燈，也是幾對羊皮料絲，皆是些粗貨，
（薊州人便以為奇，眾人就十分誇贊，進忠也只得隨聲稱好。）
（呈秀在席間將小沈托在進忠身上，沒奈何只得約他元宴小酌。）
（至日請了幾位斯文朋友來陪他，小沈唱曲、行令、猜拳，卻也有些豐致。）
（飲至三更散了，呈秀定叫留小沈陪進忠宿，進忠卻不過，只得勉強留下住了一
（夜。）
（次日送他二兩銀子，一方汗巾。）
（十六，置酒在內裏，請黃氏並鐸頭夫婦。）
（還剩了許多火藥，進忠都買了來放。）
（但見：
（ 金菊焰高一丈，木樨細落奇葩。）
（白紛紛雪炮打梨花，紫艷艷葡萄滿架。）
（金盞銀臺鬥勝，流星趕月堪誇，鴛鴦出水浴睛沙，九龍旗明珠倒掛。）
（內中有幾種異樣的，七官）
七 官：這幾樣是那裏來的方子？
邱 老：（鐸頭道）這是在京裏遇見李子正，他從殷公公家傳來的。
進 忠：他在京裏做甚麼？
邱 老：（侯二道）他在東廠殷公公家做主文，好不熱鬧。
進 忠：我正想他，明日到京中看看他去。
（大家開飲了半夜，把鐸頭灌醉了，聽他們歡樂。）
（正是有錢使得鬼推磨，那黃氏已是感激進忠不盡，又被他逐日小殷勤已買通了
（，不但不禁止他們，且跟在裏面打諢湊趣。）
（大家打成一片，毫無忌憚，不分晝夜，行坐不離，印月已被他們弄有孕了。）
（那鐸頭雖然明知，而不敢言，只是把些酒食哄著他就罷了。）
（正是：
（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街坊鄰舍都知些風聲。）
（到了正月盡間，侯老回來，黃氏將進忠的恩德說與侯老知道，也十分知感。）
（過了些時，也漸漸知些風聲，還是半信半疑。）
（誰知人為色迷，遂不避嫌疑亂弄起來。）
８０＊＊時間： 地點：
（一日天初明，侯老便上樓來尋進忠說話，見他門兒半掩，不見動靜，想是尚未
（起來。）
（輕輕揭開他帳子一看，吃了一驚，原來印月同他一頭睡著了。）
（侯老也不驚醒他，到輕輕走下樓來，高聲咳嗽了兩聲而去。）
（二人驚醒了，慌忙起來，印月下樓進去，只見侯老在堂屋裏亂嚷。）
（見印月進來，便說道）
印 月：婦人家不在房裏，外面去做甚麼？
（黃氏也起來了，聽見嚷，過來道）
黃 氏：想是看他哥哥去的。
侯 老：胡說。就是嫡親兄妹也該避些嫌疑，這樣胡行亂走的。
（印月紅漲了臉進來，也還不知被他看見。）
（秋鴻聽見嚷，忙出來看時，被侯老趕上，踢了兩腳，罵道）
秋 鴻：你這奴纔在那裏的，不跟著你娘？
黃 氏：為甚事這樣亂嚷亂罵的？
侯 老：虧你做婆的，我不在家，就幹出這樣事來了！
（黃氏纔明白，悄語道）
黃 氏：事已如此，張揚出來也不好聽，只看你兒子這般嘴臉，怎叫他不生心？你現欠他
銀子，傳出去，人還說你沒錢還他，拿這件事賴他的哩。如今惟有叫他們離開來
罷了。
侯 老：（侯老沉吟了一會道）也是。
秋 鴻：（便叫秋鴻來說道）你外婆病得狠哩，來接你娘的，叫他作速收拾回去看看。
（秋鴻回到來對印月說了，見印月睡在床上，遂抽身到樓上。）
（見七官與進忠對坐，便埋怨道）
七 官：你們做事也該放掩密些，怎麼就都睡著了，使老爹看見，嚷鬧了一場！虧奶奶勸
住。如今要送娘去看外婆哩。
（進忠聽見，嚇痴了，半日纔說道）
進 忠：這怎麼好哩？
秋 鴻：我們去後，你也難住了，不如快收拾，也到那裏相會罷。
（說畢去了。）
（進忠羞得置身無地，便打點行囊，去僱牲口，進來辭行，向侯老道）
進 來：外有親家所借之項，今親家初歸，恐一時不便，我明早就要動身，改日再來領罷
。
（侯老也假意相留。）
（次日早晨起身，辭了侯老夫婦，又來辭印月，印月不肯出見。）
（這纔是：
（ 萬種恩情一旦分，陽臺去作不歸雲。）
（于今妾面羞君面，獨倚薰籠拭淚痕。）
（進忠怏怏而別，對七官道）
進 忠：兄可送我一程。
（遂同上了牲口。）
（心心念念，放不下可人。）
（行了一日，來到長店。）
（那長店是個小去處，只有三五家飯店，都下滿了，沒處宿。）
（走到盡頭一家店，內有三間房，見一個戴方巾的人獨坐。）
進 忠：（進忠來對店家道）那一個相公到佔了三間房去，我也無多行李，你去說聲，叫
他讓一間與我們住住。
（店家上去說了，那人道）
店 家：可是公差？
店 家：不是，是兩個客人。
進 忠：（那人道）不是公差，就請進來。
（進忠便出來，看看搬行李進來。）
（那人便叫家人收拾，讓出一間房來。）
（進忠同七官上前，與那人見了禮，進忠）
進 忠：斗膽驚動相公，得罪了。
店 家：（那人道）豈敢！旅邸之中何妨，請坐。
（三人坐下。）
（那人見七官生得清秀，遂將言語調他。）
進 忠：七兄陪相公坐著，我就來。
進 忠：（遂出去買了些餚饌來，問店家道）可有好酒賣？
店 家：止有稀熬子，相公們未必用得慣。
（進忠來問那人，那人道）
進 忠：隨鄉入鄉罷。
（進忠出來買了酒，吩咐店家置備，回來坐下）
店 家：請教相公貴處？尊姓？
回 來：（那人道）賤姓陳，江西新喻人，在監。因這裏薊州道是舍親，特來看他。
（又問了進忠並七官鄉貫姓名，對進忠）
對進忠：這侯兄是魏兄的甚麼人？
進 忠：是舍親。
（不一刻，店家擺上酒餚，陳監生謝擾過，三人共飲。）
（那陳監生也是個風月中人，說到嫖賭上便津津有味，猜拳行令著實有趣，三人
（說做一個。）
陳監生：我一向在京，只是頑耍，昨在薊州衙門裏住了二十多日，幾乎悶死了。不意這裏
遇見二兄，豪爽之至，也是三生有幸。弟有個賤可在東院，也略通文墨，明日何
不同二兄去耍耍。
進 忠：東院裏那一位？
陳監生：是劉素馨，乃鴛鴦叩的妹子。
進 忠：定是妙的了，非佳人不可配纔子，鴛鴦叩已是極標致的，如今也將有三十歲了。
當日見他時纔成人，不覺已十五六年了。
（三人暢飲至更深，抵足而睡。）
（次日至密雲宿了。）
（七官要辭回去，陳監生堅留不放，進忠）
進 忠：你就同到京中耍耍再回去罷，家去也無事。
（三人又上牲口，進得京城。）
進 忠：尊寓在那裏？
陳監生：在監前。
進 忠：我們權別，明早再來奉候。
陳監生：（陳臨生道）小寓房子頗寬，且又潔淨，同到小寓住罷。
（遂拉了去到下處，果然房屋寬大潔淨。）
（早有家人在內，各人卸下行李，洗了臉，取飯來吃了。）
陳監生：天色尚早，院中耍耍去。
（叫了三匹馬來，著一個小廝跟隨。）
（進了東院，到劉家門首下馬，進門來，靜悄悄無人迎接。）
（在廳上坐了一會，纔有個丫頭出來，認得陳監生，進去了一會纔出來，請進去
（到大姑娘房裏坐。）
（三人走到房中坐下，到也幃幕整齊，琴書瀟灑。）
（丫頭捧茶來吃了，媽兒出來拜了）
丫 頭：陳相公來得快呀！
陳監生：約定了素娘，怎好爽信。素娘怎麼不見？
媽 兒：他不在家。
陳監生：那裏去了？
媽 兒：周公子請去了。
陳監生：胡說！我原約他一個月，如今纔二十四日，怎麼就叫人請去了？
媽 兒：不好說得。
（正在分辨，只見來了一個姊妹上前拜見，看時，正是鴛鴦叩。）
（雖然年紀過時，那一段豐神體態猶自大方。）
（拜罷坐下，陳監生）
陳監生：貴恙痊愈了？
鴛鴦叩：這幾日纔略好些，尚未復原。
陳監生：我原約令妹一個月，怎麼就讓人請法了？
鴛鴦叩：周兵科的公子先請他，未曾去，就把我父親送到城上打了，差人押著，定要他，
沒奈何只得弄去了。
陳監生：去了幾日了？
鴛鴦叩：去了十多日，也快回來了。
（陳監生大不悅意。）
進 忠：既是不久就回，老兄也不必動怒，小酌何如？
陳監生：有甚情趣！
鴛鴦叩：（鴛鴦叩笑道）舍妹暫時不在家就不坐了，此後難道再不相會麼？
（陳監生被他說了，到不好意思起身。）
（進忠遂取了一兩銀子與媽兒備酒。）
（鴛鴦叩叫丫頭鋪下絨氈，看了一會牙牌。）
（陳監生起身小解，只見一個小廝，捧著兩個朱漆篾絲小盒兒往後走。）
（陳監生趕上去揭開看時，底下一盒是幾個福壽同幾十個青果，上一盒是鮮花。
（）
陳監生：你是誰家的？
小 廝：周大爺差來送與馨娘的。
（陳監生讓他走過，他便悄悄的隨他走。）
（那小廝穿過夾道花架邊一個小門兒，那小廝輕敲了三下，裏面便有人開門，陳
（監生走出來，也不題起，仍舊坐下看牌。）
（少刻擺上酒來，飲了半日，陳監生推醉出席，閑步輕輕走過夾道，也向那小門
（上輕敲了三下，便有個丫頭來開門。）
（開開門來，見是陳監生，到吃了一驚。）
（陳監生忙擠進去，轉過花架，見素馨獨坐焚香。）
（素馨見了陳監生，便起身拜見）
素 馨：相公幾時來的？
陳監生：纔到，就來看你，我原約你一月，今何負心若此？恭喜你如今有了貴公子了。
素 馨：再莫說起。我原非得已。那人粗惡之至，把我父親送到城上打了，著人押著，定
要來纏，不肯放我出去，終日如坐牢一般，你不要怪。
陳監生：我也不怪你，今日赦你出去走走。
素 馨：怕他有人來看見。
陳監生：不到別處去，到你姐姐房中飲一杯何如？
（素馨不好推卻，只得攜手出來。）
（鴛鴦叩見了，甚覺沒趣。）
（素馨上前逐一拜見。）
（看時，果然生得甚美，但見他：
（ 窄窄弓鞋雅淡妝，恍如神女下高唐。）
（膚爭瑞雪三分白，韻帶梅花一段香。）
（素馨拜罷坐下，鴛鴦叩）
鴛鴦叩：那人可來？
素 馨：今日不來。
鴛鴦叩：世上也沒有似這樣粗俗的，全無半點斯文氣，請了姊妹就如自己妻子一般，又不
肯撒漫，就笑得死個人，說的話令人聽不得。
進 忠：這樣人可是作孽。
陳監生：禁聲！莫惹他，可人兒怪！
（素馨掩口而笑，起身奉了一巡酒，正開口要唱，忽聽得外面一片嘈嚷之聲，俱
（各停杯起視。）
丫 頭：（只見丫頭慌慌張張跑進來說道）不好了，周大爺帶人打進來了。
（素馨忙往外走，只見周逢春帶了十多個人打進來，竟奔素馨。）
（素馨慌了，復跑進來。）
（進忠恃著力大，忙上前挺身遮住，素馨便躲到床後。）
（兩個家人揪住陳監生就要打，進忠一聲大喝，上前拍開手，把那人放倒，讓陳
（監生同七官跑了。）
（周逢春亂嚷，來尋素馨，因進忠力大擋住，人都不敢近身，眾人便亂打家伙。
（）
（鴛鴦叩忙上前分訴，被周逢春一把抓住去鬟，一手揪住衣領，向外邊一摔，跌
（倒在花臺邊。）
（只見他直挺挺的不動，眾人忙上前看時，只見：
（ 荊山玉損，滄海珠沉。）
（血模糊額角皮開，聲斷續喉中痰涌。）
（星眸緊閉，好似北溟龍女遇罡風；檀口無言，一似南海觀音初入定。）
（小園昨夜東風惡，吹折紅梅滿地橫。）
（媽兒、丫頭忙扶他起身，只見一口氣不接，面皮漸漸轉黃，嗚呼哀哉了。）
（媽兒等叫起苦來，忙去叫了地方來，將周逢春並一行人都鎖了，帶上城去。）
（正是：
（ 饒君焰焰熏天勢，看爾忙忙怎得逃？）
（畢竟不知周公子等拿到城上，後來如何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周公子錢神救命 何道人爐火貽災）
（詩曰：
（ 誰人識得大丹頭，只在吾身靜處求。）
（初向坎離分正色，再從木土叩真流。）
（蒼茫紫氣浮金鼎，次第紅光貫玉樓。）
（嬰宅養成龍虎會，凌風直上鳳麟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