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 至 第七〇
６１＊＊時間： 地點：
婆 子：（卻說傅婆子扯住進忠不放道）我女兒生到十七歲，從來不出門邊，日夜母女相
依為命，心性也不是個輕薄的，情願與官人為親。
進 忠：這裏那裏說起！你的女兒尚且不肯嫁與人家，我又是個遠方人，如何使得？我為
一時義氣救他，難道要你酬謝麼？
（跳起身來就走。）
（那婆子死緊扯住，那裏肯放。）
進 忠：你老人家好沒道理，我好意救你女兒，你反來纏住我，這到是好意成惡意了。
婆 子：女兒雖蒙搭救，但孤男寡女同過一夜，怎分得清白？
進 忠：我若有一點邪心，天誅地滅！
婆 子：惟有你兩人心上明白，誰人肯信？你若不從，我娘兒兩人性命都在你是！
（這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嚷將起來。）
（正在難分難解之際，只見外面走進一個人來）
外 面：有甚事，只須理論，何必吵鬧。
（走上草廳來將婆子拉開，與進忠作揖。）
（只見那人生得：
（ 面闊腰圓身體長，精神突千氣揚揚。）
（笑生滿臉堆春色，邪點雙睛露曉光。）
（心叵測，意難量，一團奸詐少剛方。）
（吮癰舐痔真無恥，好色貪財大不良。）
（那人與進忠禮畢，坐下）
進 忠：請教貴處那裏？尊姓大號？
進 忠：小弟姓魏名進忠，北京人，因來東阿公幹。請問尊兄上姓？
外 面：（那人道）小弟姓田名爾耕，本籍山西平涼。因在北京住久，只為有些薄產在此
，特來收租。敢問老兄在何處救舍親的？
（進忠又將前事說了一遍。）
（田爾耕滿面春風，極口稱贊道）
田爾耕：這是大丈夫奇男子義氣的事，是舍親疑錯了。
婆 子：我女兒為人你是曉得的人，他卻不是肯苟且的人，但只是傳出去不雅相。
田爾耕：這是我家姨母，家姨丈當日在時積有數萬貫家財，東平州裏出名的傅百萬。不幸
去世得早，未有子嗣，族中也無可承繼，且都是不學好的人爭告家財，將田產分
與族人，止留下數百畝養老田。目今尚有萬金產業，人家利其所有，都來求親，
家姨母意思只要招個好女婿養老。我這姨妹乳名如玉，雖長成十七歲，從來不到
門前玩耍。不意有這異事。雖蒙老兄拔救，但他寡婦人家的女兒，當不得外人談
論。俗話『舌頭底下壓殺人』，老兄高朋之士，求詳察。
進 忠：令親是富族名門，令姨妹是深閨艷質，須擇門戶相當的纔好匹配。小弟是異鄉人
，且系官身，出身微賤，十分不稱。
爾 耕：千里姻緣使線牽，怎講得遠近？看老兄這樣像貌，愁甚麼富貴功名。姨妹也可稱
女中丈夫，這也不為錯配了。
（進忠低頭語，想起初救他時原是一團義烈之氣，全無半點邪心。）
（及見他生得端莊，又聽得田爾耕說他家有許多田產，終是小人心腸，被他惑動
（了，故此躊躇不語。）
（田爾耕本是個寡嘴誇詐之人，那裏真有這許多產業，見進忠不嘖聲，就知他有
（意了。）
田爾耕：（遂笑道）姨娘，你老人家且請進去，此事也不是一句話就成的。明日是個黃道
吉日，好結婚姻。我親到魏兄尊寓做媒，定要他成這事。
（進忠纔辭了起身，同田爾耕叫了牲口，別去。）
田爾耕：魏兄尊寓在何處？
進 忠：州前。
爾 耕：權別，明早奉候。
（進忠回到州裏下處，天已將晚，見兩個箭手在店裏吃晚飯，埋怨道）
進 忠：你兩個怎麼不等我？
爾 耕：（箭手道）我們醉了，跑了一會，獐子不知去向，尋爺不在，又怕關城門，故先
回來了。爺在何處宿的？
進 忠：我走到一個林子裏，把獐子趕倒，被我捉住。醉中不覺月上，恐遲了，難得進城
，尋著個人家借宿，請我吃酒飯，我就把獐子送他了。
爾 耕：（箭手道）便宜他好肚臟，店家取飯來吃。
進 忠：明日再去院前探信，看可曾開門。
爾 耕：（箭手道）不必去，還未開門哩。早間州裏差人送節禮，也沒有送得。
進 忠：再等到幾時？如今將近年節，怎麼好？
爾 耕：（箭手道）爺還是一個人，我們還有家小，少長沒短，年下是欠負的，都來催討
，一夜也睡不著。
進 忠：（進忠想道）如今我要成這親事，他二人在此也不便，不如打發他們先回去，到
也乾淨。
爾 耕：卻是你們比不得我，你們事多人眾，我想你們在此無事，還恐老爺望信，不若我
寫個稟帖，先打發你們回去罷，馬牌也把你們去，我回去時再向汪爺討罷。
（他兩人千恩萬謝，感激不盡。）
（遂拿了馬牌，到州裏討了馬，次日五鼓起身。）
進 忠：你到揚州代我致意陳少愚，說我不及寫書子。
（候他二人應命別去，進忠到天明，便將行李禮物收拾停當。）
進 忠：（傍午，有三四騎牲口到店門首來）揚州魏提控可在這裏？
店 家：在裏面哩。
（叫小二進來報知。）
（進忠出來迎接，田爾耕同三四朋個友入來，一一相見坐下。）
進 忠：遠勞下顧，旅邸茶湯不便，得罪，得罪！
店 家：（眾人道）客中何必拘禮。
田爾耕：舍親多拜上，親事務望俯從。
進 忠：異鄉微賤之人，怎敢仰攀？且是官身，事不由己，斷難從命。
爾 耕：昨已說過，不必過謙，這幾位都是至親，故相邀同來作伐。
進 忠：小弟有何德能，敢勞列位下顧。
三 人：（那三人）舍親孀居孤苦，止生此女，每要招個好女婿養老，以圖照應。女兒也
十分精細。今見老兄儀表，真是天生一對，郎纔女貌，足以相當。
（進忠猶自謙讓，爾耕）
爾 耕：不必說，且到小莊權住，擇個吉期，再到舍親家入贅。
進 忠：遠勞大慮，屈到館中少敘代茶。
爾 耕：也好，就當謝媒罷。
（遂同到館中坐下飲酒。）
進 忠：（忽對面桌上一人站起叫道）田先生為何久不到小莊走走？
爾 耕：（爾耕起身拱拱手道）因為俗事羈絆，疏闊得罪，新正再來奉候。
（飲畢，遂相別出店。）
（到下處叫店主來算還了房錢，取了行李，同往嶧山村來。）
（傅家置酒相待過，纔到田爾耕莊上住下。）
（時已臘月二十二日，擇了二十五日吉辰，親去謝允，就備了四十兩禮金、八匹
（尺頭下聘，選訂正月十五日元家佳節成親。）
（終日田爾耕引一班鄉戶人家子弟，來同進忠賭錢、吃酒、頑耍。）
爾 耕：（不覺過到正月初七日，正在那裏擲錢，只見個小廝拿進請帖來道）劉爺請酒。
（田爾耕接來看，上寫著）
田爾耕：翌午肅治春盤，奉扳清敘，祈早移玉。
爾 耕：（下寫）侍教生劉天佑拜訂。
爾 耕：（看畢）你回他說，多拜上他，爺知道了，明日來。
（領取五十文錢賞他，小廝應聲去了。）
（次早，爾耕向進忠道）
爾 耕：小弟暫別，因劉家有約，晚間方回，失陪老兄。
田爾耕：（後又道）何不同兄去拜拜他？此人極是四海的，卻又好賭個錢兒。
進 忠：素不相識，怎好唐突？
爾 耕：年時曾在酒館中會過的。
進 忠：改日罷。
爾 耕：兄既不去，等我請他時再屈兄作陪罷。
（遂赴席去了。）
（到次日，進忠取出五兩銀子定酒席。）
（至十五日，便在傅宅草廳上擺列著喜筵。）
（眾親鄰都來送禮，暖房飲酒。）
（晚夕，一派鼓樂，兩行花燭，引著一對新人，雙雙立在氈上，拜堂合巹後，眾
（女眷送入洞房。）
（真是：天上人間，十分歡樂。）
（有喜會佳姻詞為證：
（ 喜，喜珠垂鵲起，上眉峰，生靨底。）
（氣溢門闌，春融帳裏。）
（猩紅試海棠，穠艷歌桃李。）
（綢繆上苑鵷鸞，尤殢巫山雲雨。）
（笙簫引鳳上秦臺，花燭迎仙歸洛浦。）
（會，會錦營花隊，燕成雙，鶯作對。）
（鸞鳳和鳴，鴛鴦同睡。）
（帶笑熄銀燈，含羞牽玉佩。）
（羅幃繡幕生春，杏臉桃腮增媚。）
（慶朱陳兩姓交歡，羨牛女雙星合配。）
（佳，佳嫩玉奇葩，如月姊，似仙娃。）
（香肌膩雪，雲鬢堆鴉。）
（結縭初奠雁，多子更宜家。）
（天喜紅鸞高照，郎纔女貌堪誇。）
（丹阜雙生比翼鳥，池蓮新發並頭花。）
（姻，姻意合情真，聯比目，結同心。）
（陰陽交媾，蘭麝氤氳。）
（好合如膠漆，調和似瑟琴。）
（寶鏡雙鸞共照，瓊漿合巹同斟。）
（此日金屏初中雀，明年綺閣定生麟。）
（進忠與如玉雙雙拜罷，同入洞房。）
（眾親友都來看新人，歡聲謔語，喧鬧至更深方散。）
（新人雙雙共入羅幃，脂香粉色，令人魂消。）
（一個軟款溫柔，一個嬌羞睥睨。）
（點綴之際，便見猩紅，進忠十分歡洽。）
（次日起來謝了親，往眾親戚家去拜門，又置酒酬客。）
（三朝之後，如玉便問進忠）
如 玉：這些箱籠內是甚物件？
（進忠將魯太監差他送禮與汪中書的話一一說了。）
（如玉就叫他到州裏伺候去，婆子不肯道）
婆 子：我們山東的風俗要滿月後纔出門哩。
（進忠在家，終日夫婦行坐不離，好生恩愛。）
（到二月盡間，進忠要到東阿探信。）
婆 子：東阿縣有幾個親戚，前日都送禮的，你去拜望拜望。
（進忠答應。）
（打點衣服行囊，同個遠房小舅子並田爾耕三人上馬，同上州裏來。）
（到親戚家拜望，各處留飯住了兩日，纔到東阿院前訪問。）
（汪中書尚未開門，只得又在親戚家住了兩日纔回來。）
田爾耕：我們走劉家莊上過，何不同老兄去拜拜他，他問過兄好幾次了。
（進忠應允，三人遂並馬往劉家莊來，見路上人不分男女，頭上都貼著甲馬，捧
（著香盒，紛紛攘攘。）
（也有年老的年少的，也有大家婦女穿綾著絹的，都在人叢裏挨擠。）
進 忠：這些人做甚麼，這樣不分男女的行走？
田爾耕：這是到人家赴會去了。
進 忠：甚麼會？
爾 耕：叫做混同無為教，不分男女貴賤，都在一處坐。
進 忠：這也不雅。
爾 耕：內中奸盜邪淫的事也不少。
（三人說著，望見前面一所莊院，馬到莊前，只見四面垂楊，一溪碧水，門樓高
（聳，院牆寬大，真個好座莊子。）
（三人到了門前，只見門外兩邊放著兩張長條桌，每桌上放著三四個冊子，四個
（人在那裏寫號。）
（那些男女們到了門前，記上名字，一個個點進去。）
門 上：（門上有認得田爾耕的）田爺請進。
爾 耕：我是來拜你大爺的。
門 上：大爺不在家，到東莊去了。
爾 耕：（爾耕遂將進忠的拜貼留下道）大爺回來說罷，我們回去了。
門 上：請用了齋去。
爾 耕：不消了。
（三人回馬而行。）
進 忠：好個大人家！
爾 耕：他是個宦家，乃尊是個貢生，在南邊做知縣。劉兄為人極好，只是濫賭些。他祖
母最向善，一年常做幾次會，也要費若干銀子。
（回到莊前，爾耕相辭而去。）
（進忠進門對丈母說親戚相留，故此來遲。）
６２＊＊時間： 地點：
（又說去拜劉天佑，如玉聽見，便不有悅之色。）
（吃過晚飯睡覺，夫妻一夜綢繆，正是新娶不如遠歸。）
（不日劉天佑來回拜，進忠留他吃了飯，同到田爾耕莊上賭錢。）
（半日進忠輸了五十餘兩，回家瞞著妻子取了還他。）
（那班幫閑放頭的，遂以他為奇貨可居，日日來尋他。）
（劉天佑見進忠爽利，又有田產，也思量要算計他。）
（爾耕又在中間騎雙頭馬撰錢。）
６３＊＊時間： 地點：
（一日，進忠打聽得汪中書開門，發杠起身，忙收拾了禮物同爾耕來東阿送禮。
（）
（及到院前，汪中書已去了，進忠著忙道）
進 忠：這事怎處？
（只得要趕上去。）
（此刻身邊又無盤纏行李，要回去取，又怕耽擱了。）
（再到縣中訪問，說汪中書不能起旱，是水路去的，進忠纔放心歡喜道）
進 忠：他水路遲，我旱路快，回家收拾了趕去不遲。
（遂急急要回去，無奈又被個親戚纏住不放，直至日落方起身。）
（三人乘著月色並轡而行，至三更時纔到劉天佑莊前。）
爾 耕：我們到劉兄處借宿罷。
進 忠：再耽擱不得了。
爾 耕：起五更去不遲，半日功夫就到了，此地前去曠野，你又有許多禮物，最是要緊，
寧可小心為妙。
進 忠：也有理。
（遂到莊上叫門。）
（劉天佑出來相見，取酒管待，飲了一會，又要賭錢，進忠）
進 忠：有事要起早。
劉天佑：有甚事？
（進忠把要趕去送禮的事說了一遍。）
天 佑：既有公事，就請安置罷。
爾 耕：魏兄這禮據我說盡可不必送。常言道：『識時務者呼為俊傑。』如今汪中書已去
遠了，一定是病重，纔由水路去哩。
進 忠：不送沒得回書，這批怎繳？
爾 耕：你定要繳他怎麼？你如今有家小在此，又有若干的家私，這分禮也有千金之外，
這銀子拿了去生息，安居樂業，自在日子不過。到在衙門裏纏甚麼？自古道：『
跟官如伴虎。』那魯太監也是鐶詐商人的，不義之財，取之何害！
天 佑：田兄見道之言，其是有理。
（進忠猶自沉吟。）
爾 耕：且拿骰子來耍耍。
（小廝鋪下氈條，點上兩枝紅燭，放頭的取籌馬來擺下。）
（擲到雞叫時，進忠輸了二百兩，爾耕贏了）
進 忠：天快明了，揭起場來睡睡罷。
（進忠心上有事，又輸了錢，再睡不著。）
（及到天明，反睡熟了。）
（醒來時已日高三丈了，忙叫起田爾耕。）
（小廝進去半日，纔討出水與茶湯來。）
（又等天佑慢慢出來同吃早飯，已是日中了。）
（三人纔上馬，各自回家。）
（進忠到家，已是申牌時分，如玉接著）
如 玉：原何不送禮，又帶回來？
進 忠：他已動身去了。
如 玉：去了，怎處哩？
進 忠：我要趕到路上去送，老田叫我不要送。
如 玉：你不送，那裏討回書哩？
（進忠又將爾耕之言說了一遍。）
如 玉：不可，受人之托，必當終人之事，魯太監送這分厚禮，定是有事求他，你昧了他
的，豈不誤他大事？你平日在衙門裏倚他的勢，撰他的錢，他今托你的事，也是
諒你可托，纔差你的。你昧心壞了他的事，于自己良心上也過不去，他豈肯輕易
饒你？老田是個壞人，他慣幹截路短行之事。切不可信他，壞自己之事，快些收
拾，明日趕了去。
（親自代他打點行李，備辦乾糧，五鼓起來催促丈夫起身，恐遲了，田爾耕又要
（來懸阻。）
（天一亮，就備了牲口動身。）
（走未半里，早遇見田爾耕來了。）
（爾耕也料定如玉不肯，必還要去，故起早從大路上兜來）
爾 耕：兄早起何往？
進 忠：還去送禮。
爾 耕：好！沽一壺作餞何如？
（進忠不好推卻，只得下馬，同到路傍酒店坐下。）
（爾耕叫切三斤牛肉、兩箸饃饃，二人對酌。）
爾 耕：兄原意不去，為何今日又去？
進 忠：夜來尋思，還是去的為是，纔完此首尾，這批必定要繳的。
爾 耕：（爾耕笑道）這不是兄的意思，乃玉姐不肯。他們婦道家偏見，不知道世事。且
問兄，這批文是幾時領的？
進 忠：去年八月領，限十月繳的。
爾 耕：這就是過了。批限遲了半年，汪中書開過幾次門，又發放了二十多日的文書纔起
身，你為何不投批？
進 忠：我那知他開門？
爾 耕：你說的好太平話兒。你此來為何？你怎麼回官？說我不曉得？再者，你縱趕去送
禮，汪中書就要疑你有情弊，就受了禮，心中也必不快活，回書上定有幾句不尷
尬的話。批限又遲了，書子上言語又不順，你罪過何逃？小則豚罰，大則豉革問
罪，豈不是惹火燒身？
（進忠原是個沒主意的人，被他幾句話點醒了，暗自度量道）
進 忠：卻是遲了難以回話，況我已是湖廣壞了事的人，倘被豚革，豈不惹人恥笑？也罷
，歇了罷。
（二人出店，要回家去，爾耕）
爾 耕：不可，你若回去，玉姐必要吵鬧，不如且到劉兄莊上暫住幾日再回去，只說送過
了，沒有全收，就罷了。
（二人竟到劉家莊來，天佑出來相見道）
天 佑：二位來得早。
進 忠：昨日多擾，特來完欠帳。
（就把送禮的元寶取出四錠，叫他小廝送進去。）
（少刻擺飯。）
（纔舉箸，只見外面走進三四個人來，都是積年幫閑放頭的人，上廳來坐下。）
天 佑：來吃飯。
（三人也不謙遜，坐下低著頭，不論冷熟，只顧吃起，直吃得盡盤將軍纔住。）
天 佑：那事如何？
內 中：（內中有個一隻眼混名獨眼龍的道）已有幾分了，他叔了已去，他也出來走跳了
，只是不肯到這裏來。
天 佑：何不我們去就他。
內 中：（獨眼龍道）今日他在新王指揮家吃酒，與老王說妥了，酒後耍耍罷。
天 佑：王指揮我也賀過他的，他尚未請我，你去向他說，何不同席請我。你快去，我們
就來。
（那幾個人飛奔去了。）
爾 耕：是誰？
天 佑：福建小張惺，我想了他許多時，不能到手。今日同二位去，各備封人情送王指揮
，合手贏他幾千兩買果子吃。
進 忠：我不會賭，還是公平正道的好。我輸贏都是現的我若贏了他，欠我的也不能。
天 佑：兄既不肯合，只各幹各的事。只得下場難保必勝，若輸了不要懊悔。
（即備了馬，同進州裏。）
天 佑：（來到獨眼龍家裏，相見坐下，已預備下好茶來吃了）新王今日不請客，戲子是
州裏捉去了，張惺已向汪頭拜客，小陸鉤去了，只怕就好來了。
天 佑：（話未畢，只見小陸慌忙進來道）來了，來了。
（那獨眼龍就如拾到珍寶一般，忙到門外等候。）
（少刻，引進一個少年朋友來，甚是清秀，後面跟著四五個小廝，各各相見，問
（了姓名。）
（茶畢，天佑）
天 佑：久違雅教。
張 惺：豈敢。
天 佑：（獨眼龍道）老相公幾時回府的？也不知道，未得遠送。
張 惺：家叔暫到臨清算帳，不久就來。
天 佑：（小陸道）怎奈有好客沒好主。
（張惺叫小廝去取桌盒酒來。）
進 忠：初識荊，怎好叨擾。
天 佑：（獨眼龍道）朋友原是從初相識起，何必拘禮。
（少刻，取了桌盒來，擺在上面。）
天 佑：（獨眼成道）酒還未到，且手談片刻何如？
爾 耕：也好。
（遂鋪下氈條，劉、魏、張三人擲五子朱窩。）
進 忠：還是頭家管彩，還是各人自會？
張 惺：頭家沒多食水，各人自備罷。
（擲至過午，進忠贏了八百兩，劉天佑連頭輸了五百餘兩，張惺輸了四百兩。）
（吃過飯，田爾耕代天佑下場，擲到三更，代他把輸的都打在張惺身上，還贏起
（二百餘兩來，進忠共贏了九百餘兩，張惺連頭共輸一千三百兩。）
進 忠：且歇歇再來。
（揭了賬。）
進 忠：取天平來。
張 惺：我沒有帶銀子來，明日奉還。
進 忠：兄先原說過是現的。
張 惺：就是明日也不為遲，難道騙你不成？
爾 耕：老兄這話就差了。魏兄現帶了銀子在此，況又是兄說現的，怎又要到明日？
張 惺：偏要到明日，怎麼？
（站起身來就要走。）
進 忠：（進忠一把抓住道）兌了銀子再走。
張 惺：半夜裏銀子從何而來？你這人好小器，幾兩銀子甚要緊，就這樣急。
進 忠：你該人銀子不還，到說我小器？你賴人銀子反是大方？
張 惺：偏不還你，怎樣我？
進 忠：你若沒銀子還我，把筋打斷你的！
（張惺急了，跳起來。）
（進忠搶上前一把揪住，拉在壁上，捻起拳頭要打。）
（眾人上前勸開。）
進 忠：（獨眼龍道）我們的頭錢寬兩日罷，二位相公的多少先還些，殺殺火氣，餘下的
就到明日何如？
張 惺：連你也亂纏！我原是出來拜客的，因小陸約我來吃新茶，並沒有打點來擲錢，我
有銀子不把他，難道認真賴他的哩！
進 忠：（小陸道）張相公為人最直，每次卻是分文不欠的，就到明日也罷。
進 忠：（進忠定不肯）既如此，就總在這裏宿，等明日取了銀子來再回去，何如？
張 惺：我不能在此宿！
進 忠：我也決不放你去，枉說白話。
（張惺被他纏得沒法，終是個小官兒，不曾受過人氣的，便說道）
張 惺：也罷，我有個道理，我有莊田現在劉兄田腹子內，我意寫個倚抵帖子與你，明日
兌銀子來取贖，何如？
（進忠不肯。）
劉天佑：既魏兄不肯倚低，竟把田暫寫在我名下，我保你的銀子何如？
（進忠方肯。）
（獨眼龍忙取了紙筆，張惺寫了抵約，連頭錢共寫了一千三百五十兩。）
（眾人押了字。）
進 忠：不要寫我名字。
爾 耕：這也是個意思兒，就不寫兄也罷了。
（天佑到寫個欠帖與進忠，兩下收了，纔放張惺出門，三人就在獨眼龍家宿了。
（）
（次日，天佑要回去，進忠）
進 忠：他今日交銀子，怎麼到回去？
爾 耕：田在劉兄田腹子內，劉兄久要圖他的，不得到手，今日卻卻的在他網裏。我們且
回去，他要田，自然到他莊上來取贖，那時再納些利錢，不怕他飛上天去。
（進忠心雖不悅，卻又不好言語，只得一同回去。）
進 忠：（吩咐獨眼龍道）他若來時，務必同他到莊上來。
（又留下個小廝來探信。）
（三人同到劉家莊上，等了一日，也不見來。）
（進忠覺得眼跳耳熱，心中不奈煩，想道）
進 忠：莫不是家中有甚事故？
（遂托言有病，要回家去。）
（取了禮物，別了田、劉二人，上馬回家，家中安然無恙。）
如 玉：（如玉迎著問道）禮送了麼？
進 忠：送了，沒有全收。
（如玉歡喜，置酒共酌道）
如 玉：這纔是全始全終的，你幾時往南去？
進 忠：消停兩日再處。
（夫妻一夜歡娛，不題。）
（再言田、劉二人又等了一日，不見回信。）
（到第三日，飯後無事，二人到莊前閑步，看莊上人割麥，只見遠遠的一簇人飛
（奔莊上來，乃到面前看時，乃是幾個穿青衣的，走近來，一條索子將田爾耕鎖
（起來。）
天 佑：（天佑忙問道）為甚事？
（後面人都到了，見小廝鐵繩鎖著，靠著手，哭啼啼說道）
小 廝：張家的叔子回來了，知道他輸了錢，將田拉出，到州裏告了，將小的並小陸等四
人都拿去各打了二十板，供出爺與田爺來，故押了來拿人，要追張家的抵約。
（天佑聽了，轉身就要走，眾差人阻住道）
天 佑：去不得，要同去見官哩。
（因他是宦家子弟，父親現做官，故不好鎖他。）
天 佑：我不走，家去換了衣服同你們去。
（眾人纔放他進去，取了二十兩銀子打發眾差人，換了衣服同往州裏來。）
（適值知州升堂，押了田爾耕上去，不由分說，打了二十大板。）
（天佑看他父親面上，免其豚罰，家人代打二十。）
（追出抵約來看，知州大怒道）
知 州：豈有一夜就贏他一千三百餘兩的理？這自然是你們一起光棍合手贏他的，可恨。
（眾人又稟出魏進忠來，知州）
知 州：抵約上並沒有個姓魏的名字，仍敢亂攀平人。
（又打了二十個掌嘴，原贓著落在各人名下，追出入官。）
（眾人收監，俟贓完日定罪。）
（原來這知州與張惺是同鄉，十分用情，那幾個破落戶沒取用，只苦了田爾耕吃
（苦，打了幾次，要追出四百兩贓銀，仍解回原籍。）
（正是：
（ 慣使機心成陷阱，難逃天網入牢籠。）
（畢竟不知田爾耕怎生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傅如玉義激勸夫 魏進忠他鄉遇妹）
（詩曰：
（ 禍患從來各有機，得便宜處失便宜。）
（知心惟有杯中酒，破夢無如局上棋。）
（逆耳忠言真藥石，媚人軟語是妖魑。）
（蒼蒼自有成規在，莫羨聰明莫笑痴。）
６４＊＊時間： 地點：
（話說田爾耕坐了幾日監，打了幾次比較，哀求召保出來，變產完贓纔釋放回來
（，竟到劉家莊來。）
（門上已知來意，便回他大爺不在家。）
爾 耕：（爾耕坐在廳上發話道）我本不認得甚麼小張，你家要謀他的田產，纔請我做合
手，如今犯了事就都推在我身上，代你家坐牢、打板子。如今也說不得了，只是
這些贓銀也該代我處處，難道推不在家就罷了麼？
（遂睡在一張涼榻床上喊叫。）
（那劉天佑那裏肯出來？隨他叫罷，沒人理他。）
（等到日中急了，提起桌椅家伙就打。）
（天佑的母親聽不過，叫個丫頭出來問道）
天 佑：少你甚麼錢，這等放潑？有語須等大爺回來再講。
爾 耕：你家沒人，難道都死盡了？沒得男人，拿婆娘丫頭來睡！
（那丫頭聽見這話，飛跑家去了。）
（爾耕鬧至晚，便碰頭要尋死。）
（劉家女眷纔慌了，從後門出去，著人央了幾個老年的莊鄰來，解勸道）
爾 耕：實在劉大爺自為官司到東莊去，至今未回，等一二日他家來，少不得代兄作法。
（爾耕口裏夾七帶八的話，說出來人都聽不得。）
一 個：（一個老者道）你都是空費力，你們原從好上起，如今事壞了，他家怎說得沒事
的話？他如今不在家，我老漢保他，定叫他處幾兩銀子與你完官，你且請回。
爾 耕：幾兩銀夠幹甚事？四百兩都要在他身上哩。
老 者：也好處，等他來家再講。
（爾耕也沒奈何，只得氣吁吁的坐著。）
（劉家取出酒飯來與他吃了。）
（眾人做好做歹的撮他出來，爾耕）
爾 耕：既是眾位吩咐，竟尊命拜托，他若不代我完贓，我與他不得開交，再來罷！
（與眾人拱手而別。）
（爾耕也還指望天佑助他，故留一著，漫漫的走到自己莊上宿了。）
（次日清晨來會進忠，傅家還未開門，爾耕等了一會纔開門進來。）
（又過了一會，進忠纔出來）
想了一：張家銀子有了麼？
爾 耕：還說銀子，你只看我的屁股！
（遂掀起褲子來，只見兩腿肉都打去了。）
進 忠：（進忠驚問道）這是怎麼說？
（爾耕把前事說了一遍。）
進 忠：也是你們自作自受，前日我說要他現的好，就不全也還得他一半，不致有今日。
老劉卻要謀他的田產，這也是天理！難道老劉就不貼你幾兩麼？
爾 耕：昨日到他家去，他推不在家，被我打鬧了一場。官限明日要完一半，沒奈何，特
來求兄挪借百金，容日賣田奉還。
進 忠：那得許多？況這事又不是我惹出來的，你還去尋劉兄去，我也只好貼補你些須。
爾 耕：連你也說這沒氣力的話，贏了銀子可肯不要？
進 忠：我是公平正道贏的，你們要圖謀他的田，反把我的事弄壞了，到說我不是？
（爾耕無言可答，說道）
爾 耕：如今長話短話都不必說了，只求多賜些罷，就是兄的盛情了。
進 忠：我送你三十兩，也不必說還了。
爾 耕：隨仁兄尊意，再添些。
（進忠被他纏得沒法，只得又允他二十兩。）
（留他吃了飯，進來開箱子拿元寶。）
如 玉：你拿銀子做甚麼？
（進忠將爾耕的事說知。）
（如玉也不言語，向窗下梳頭。）
（進忠取出銀子就走，箱子忘記鎖，來到前面將銀子與他，送出莊前。）
爾 耕：會見老劉時，相煩代我說說。
進 忠：你也難盡靠他。
（拱手而別。）
（進忠回到房內，不見如玉，走到丈母房裏看，又不在，問丫頭時，說睡在床上
（哭哩。）
（進忠忙進房，掀開帳子，見如玉和衣朝裏睡著。）
進 忠：（進忠搖他搖）你睡怎的？
（如玉也不理他，進忠雙手摟住，纔去溫存他，如玉猛然一個虎翻身，把進忠掀
（了一跌。）
（爬起來坐在床沿上，忙陪笑臉說道）
進 忠：你為何這等著惱？
如 玉：（如玉罵道）你真是個禽獸，不成人。我說你跟著田家畜生，斷做不出好事來！
那畜生，在京裏跟石兵部同沈惟敬通番買國，送了沈惟敬一家性命，連石兵部也
死在他手裏，他纔逃到這裏。如今又來弄到我們了。他與你何親何故？今日來借
三十，明日來借五十，你就是個有錢的王百萬，你的銀子是那裏來的？你自己壞
了良心，昧下官錢，來把別人去揮灑，是何緣故？我前日再三勸你，不要昧心，
把禮送了去，你聽信著那畜生撮弄，就不去了，還哄我說沒有全收，可可的都送
與他了。
進 忠：送過了，誰說沒有送？
（如玉從床裏面取出一封文書來，拋到他臉上道）
如 玉：你瞎了，不認得字罷了。難道我也瞎了？這不是去年八月的批文，注中書不收禮
罷了，難道連文書也不收？你當初救我時，因見你還有些義氣，纔嫁你的，原來
你是個狼心狗肺之徒！也是我有眼無珠，失身匪人。他文書上是一千二百兩銀子
，如今在那裏？劉家欠你甚麼銀子就有九百兩？明是穿起鼻子來弄你的，你輸了
是現的，你贏了就將田產准折，還管田產歸他們，只寫張空欠票哄你，及至弄壞
了事，又來鐶借你的銀子完官，就是三歲孩子也有幾分知識，你就狗脂涂滿了心
了？
（一頭罵，一頭哭，罵得進忠一聲兒也不敢言語。）
（丈母聽得，走來勸解，女兒如玉也不理他。）
（婆子坐一會，對進忠）
對進忠：賢婿，你也莫怪他說，只是那田家畜生本是個不學好的人，你也要防備他！
（又坐了一會出去。）
（如玉整整睡了一日，水米也不沾脣。）
（到晚夕，進忠上床，又絮聒起來。）
（進忠溫存了半夜，纔略住口。）
進 忠：好姐姐，你看往日之情，將就些罷！
如 玉：你這樣人，有甚情意？你一個生身之母寄食在人家，也不知受人多少眉眼，眼巴
巴的倚門而望，離此不過幾百里路，也不去看看，就連題也不提。
進 忠：好姐姐說得是，我到秋涼些便去接他來。
如 玉：早去接來，也好早晚服侍，盡一點人子之心。
（進忠漸漸溫存和洽，未免用著和事老人央浼，方纔停妥。）
（事畢後，猶自假惺惺的嘆氣。）
（進忠一連十數日不敢出門，終日只在莊上看人栽秧。）
（有詩贊如玉的好處道：
（ 法語之言當面從，婦人真有丈夫風。）
（進忠若守妻孥戒，永保天年作富翁。）
６５＊＊時間： 地點：
（話說田爾耕先完了一百兩官限，討保在外，正是官無三日緊，就鬆下去了，依
（舊又來與進忠等在一處。）
（見進忠還有銀子，便日逐來引誘他進京去上前程。）
（進忠本是一頭水的人，又被他惑動了，卻又不好對妻子直言，只得漫漫的引話
（來說，後纔歸到自己身上。）
如 玉：我勸你歇歇罷！有銀子置些田產，安居樂業的好。這又是那畜生來哄你，要騙你
銀子，你若跟他去，連性命都難保。
（進忠便再不敢題了。）
（爾耕見誘他不動，只得又來勾他賭錢。）
（寫張假紙來借銀子，如玉執定不肯，他也沒法了。）
（因恨劉家不肯助他，又去鬧了幾次，總回）
進 忠：未曾家來。
（爾耕氣極了，長在人前酒後，攻伐他家陰私之事，天佑奈不得，反同張家合手
（，送他到州裏打了四十，下監追贓，把莊房田產都賣盡了也不夠，又打了四十
（，遞解回籍。）
（又來進忠處求助，只得又送他幾兩盤纏而去。）
（劉天佑只因一時小忿，釀成後日滅門之災。）
（正是：
（ 交道須當遠匪人，聖賢垂戒語諄諄。）
（只因小忿傾狐黨，屈陷山東十萬民。）
（自田爾耕去後，進忠惡劉天佑奸險，也不與他來往，只在家中管理田產，夫妻
（歡樂。）
６６＊＊時間： 地點：
（一日，有個州中親戚來，傅家置酒相待。）
進 忠：（那人親自臨清來的）北路麥種刻下涌貴，若是這裏裝到臨清去賣，除盤纏外還
可有五六分利息哩。
婆 婆：（傅婆婆）我還有兩倉麥，裝了去賣到好哩。
（進忠聽見，次日等那人去了，便對丈母、妻子商議，要裝麥到臨清去賣，便船
（接母親來。）
（婆子應允。）
如 玉：你幾時回來？
進 忠：多則三個月，少則兩月。
如 玉：你須早去早回，恐我要分娩。
進 忠：知道，來得快。
（即日僱船盤麥，共有二千石。）
（進忠又買上一千石，裝了六只船，收拾齊備，別了丈母、妻子上船，竟往臨清
（來。）
（一路早行夜宿，不一日到了臨清關口，挽船報稅，投了行家，卸下行李。）
進 忠：（主人家道）半月前果然騰貴，連日價平了些。
（次日，就有人來議價看麥，五六日間都發完了。）
（進忠乘間訪問王府住處，行主人道）
進 忠：在南門內大街。
（進忠便取了一個朱江州的手卷，一件古銅花觚，都是魯太監送禮之物，走進南
（門大街。）
（到州前轉灣，往西去不遠，只見兩邊玉石雕花牌樓，一邊寫的是「兩京會計」
（，一邊是「一代銓衡」，中間三間，朝南一座虎座門樓，兩邊八字高牆，門前
（人煙湊集。）
（進忠不敢上前，先走到對門一個手帕鋪裏問道）
進 忠：老哥借問聲，王府裏有甚麼事？
店 家：王老爺新升了浙江巡撫，這都是浙江差來頭接的。
進 忠：驚動。
（拱拱手別了。）
（走到州前，買了兩個大紅手本，央個代書寫了。）
進 忠：（來到門首，向門公拱拱手道）爺，借重回聲，我原是吏科裏長班魏進忠，當日
服事過老爺的，今有要事來見，煩爺回一聲。
店 家：（那管門的將手本往地一丟道）不得閑哩！
（進忠低頭拾起來，忙陪笑臉道）
進 忠：爺，那裏不是方便處，我也是老爺府中舊人，拜煩稟聲罷。
店 家：（說著忙取出五錢銀子遞與門公道）權代一茶。
（門上接過著，等一等類報罷。）
進 忠：我有緊要事求見。
門 上：你若等得，就略坐坐，若等不得，明日再來。
（進忠沒奈何，只得又與他三錢，那人纔把手本拿進去。）
（進忠跟他進來，見二門樓上橫著個金字匾，寫著「世掌絲綸」。）
（進去，又過了儀門，纔到大廳，那人進東邊耳門裏去了。）
（進忠站在廳前伺候。）
（看不盡朱簾映日，畫棟連雲。）
（正中間掛一幅倪雲林的山水，兩邊圍屏對聯，俱是名人詩畫。）
（正在觀看，忽聽得裏面傳點，眾家人紛紛排立廳前伺候。）
（少刻，屏風後走出王都堂來。）
（進忠搶行一步，至檐前叩了頭，站在旁邊。）
王老爺：前聞程中書壞了事，你母親朝夕懸念。後有人來說你在揚州，怎麼許久不來走走
？
進 忠：小的自湖廣逃難，一向在揚州，近收得幾石麥來賣，聞得老爺高升，故來叩賀老
爺。小的母親承老爺恩養，特來見見。
（說畢，又跪下，將禮單手本並禮物呈上道）
跪 下：沒甚孝敬老爺，求老爺哂存。
王老爺：你只來看看罷了，又買禮物來做甚麼？
進 忠：兩件粗物，送老爺賞人。
王老爺：到不好不收你的。
（叫家人拿進去，取酒飯他吃。）
進 忠：求老爺吩咐，叫小的母親出來一見。
王老爺：你且吃飯去。
進 忠：小的十多年未見母親，急欲求見。
王老爺：（王老爺笑道）你母親到好處去了。
（笑著竟進去了。）
（原來這王老爺就是王吏科，不十餘年仕至浙江巡撫，這且不言。）
（單講那小廝進去，不一會，捧出酒飯擺在廳旁西廂房內，叫了個青年家人來陪
（他飲了一會。）
進 忠：小弟遠來，原為接家母，適纔老爺不肯叫家母出來，只是笑，又道家母到好處去
了，莫不是家母有甚事故？
管 家：（那管家）向日老兄曾有書子來接令堂的？
進 忠：沒有呀！
管 家：上年有個姓魏的，差了人來，說是自湖廣來接令堂的。老爺因路上無人照應，故
未讓令堂去。至去年老爺在京時，有個小官兒來見，後帶令堂上任去了。
（進忠纔知是雲卿接去。）
進 忠：（又問道）此人現在任何處？
管 家：記不清了，想也就在這北方那裏。
（吃畢酒飯，進忠出來，卻好王老爺也出來，進忠叩頭謝過賞）
進 忠：小的要求見母親一見。
王老爺：五年前雲卿在湖廣，有人來接你母親，纔知你的消息，我因路上無人伴送，故沒
有叫他去。去年春間他升了薊州州同，到京引見後，同你母親上任去了。他曾說
你若來時，叫你到薊州相會。你可去不去？
進 忠：小的這裏麥價尚未討完，還要收些絨貨往南去，只好明春去。
王老爺：你若販貨到南邊去，何不隨我船去，也省得些盤費。
進 忠：恐老爺行期速，小的貨尚未齊。
王老爺：也罷，隨你的便罷。
小 廝：（吩咐小廝進去取出五兩銀子賞與進忠道）代一飯罷，無事可到杭州來走走。
（進忠答應，叩謝出來。）
（回到下處，心中淒慘，母子相離十數年，又不得見，悶昏昏早早睡了。）
（次日起來，出去討了一回帳，無事只在花柳中串。）
（又相交上個福建布客，姓呆，號叫晴川，同侄純夫。）
（乃侄因坐監回家，在臨清遇著叔子，等布賣完一同回去。）
（其人也是個風月中人，與進忠漸漸相與得甚好。）
（時值中秋佳節，進忠置酒在院中周月仙家，請吳氏叔侄並幾個同寓的賞月。）
（怎見得那中秋佳景？但見：
（ 秋色平分，月輪初滿。）
（長空萬里清光，闌干十二處，漸漸新涼。）
（遙憶瓊樓玉宇，羨仙姬齊奏霓裳。）
（風光好，南樓生趣，老子興偏狂。）
（更玲瓏七寶，裝成寶鏡，表裏光芒。）
（婆娑桂子，縹緲散天香。）
（一自嫦娥奔走，鎮千年，兔搗玄霜。）
（人生百歲，年年此夜，同泛紫霞觴。）
（眾人對月歡呼，直飲至更闌方散。）
（自後眾人輪流作東賞月，直到二十纔止。）
６７＊＊時間： 地點：
（一日，進忠中酒，起早來約吳氏叔侄吃面解酲。）
（走到房前，見尚未開門，隱隱有哭聲，甚是疑惑，從窗縫裏張見老呆睡在床上
（哭哩，純夫纔下床。）
（進忠輕輕敲門，純夫開了門，進忠）
進 忠：令叔為甚徨傷？
純 夫：昨晚家裏有信來，先嬸去世了。
進 忠：死者不可復生，況在客邊，尤須調攝。
純 夫：（晴川起來道）老妻喪後，兒女幼小，家中無人，急欲回去，只因這裏的麥又未
發得，故此懮煎。昨聞薊州布價甚高，正打點要去，不意遭此慘事。
進 忠：薊州的信不知可確？
純 夫：（老吳道）布行孫月湖與我相交三十年，前日托人寄信來，怎不的確？
（把來書拿出與進忠看。）
進 忠：我正要到薊州去，老丈何不把布抄發與我，只是價錢求讓些。
純 夫：難得湊巧，我們都照本兌與你罷。
（老呆也歡喜起來了，去照莊馬柑發，共銀一千一百三十兩。）
（進忠三四日間把麥價討齊了，交兌明白。）
進 忠：（吳晴川道）我車腳已寫在陳家行裏，一總也兌與你去罷。
（進忠置酒與他叔侄送行，老呆感激，揮淚而別。）
（進忠也收拾車仗，望北進發。）
（時值暮秋天氣，一路好生蕭瑟。）
（但見：
（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
（西風颯颯秋容老。）
（夕陽殘柳帶寒鴉，長堤古驛羊腸杳。）
（雁陣驚寒，雞聲破曉。）
（霜華故點征裘蚤。）
（輪蹄南北任奔馳，紅塵冉冉何時了。）
（進忠押著車子，曉行夜宿，不日到了薊州城下。）
進 忠：（早有兩三個人拉住車夫問道）投誰家行的？
進 忠：孫家。
純 夫：（那人道）孫月湖死了，行都收了，到是新街口侯家好，人又和氣，現銀子應客
。
進 忠：也罷。
（三人引著車子走進城來觀看，好個去處，但見：
（ 桑麻遍野樂熙恬，酒肆茶坊高掛簾。）
（市井資財俱湊集，樓臺笑語盡喧闐。）
（衣冠整肅雄三輔，車馬邀游接九邊。）
（幽薊雄纔誇擊筑，酣歌鼓腹荷堯年。）
（一行車仗來到侯少野家行門首，見一老翁，領著一個小官出迎。）
（進忠下了牲口，到客房樓上安下行李，拂塵洗面更衣，纔賓主見禮坐下。）
侯 老：客官尊姓？貴處那裏？
進 忠：姓魏，賤字西山，山東東平州人。
進 忠：（進忠也問）老丈大號？此位何人？
侯 老：老漢賤字少野，只是小小兒，乳名七兒。
（茶湯已畢，安排午飯，置酒接風。）
（席間問及布價，侯老）
侯 老：近來卻是甚得價，明日自有鋪家來議。
（次日，果然各鋪家來拜，也有就請酒的。）
進 忠：（進忠問侯老道）貴處二府好麼？
侯 老：好卻好，只是性直些，山西人最強鯁。
進 忠：聞得是南邊人。
侯 老：他是山西沁州人。
進 忠：姓甚麼？
侯 老：姓王。
進 忠：聞得是姓魏。
侯 老：（侯七道）前官姓魏，是薊州人，不上三個月就丁懮回去了。
（進忠聽見，驚訝起來。）
侯 老：是令親麼？
進 忠：是家叔。
（說畢，心中抑鬱，酒也不大吃，推醉去睡了。）
心 中：（心中淒慘道）千里而來，指望母子相會，不意又回南去！何時纔得見面？
（淚涔涔哭了半夜。）
（睡不著，只見月色橫窗。）
（推開樓窗，只見明月滿天，稀星數點。）
（坐了一會，覺得有些困倦，關上窗子上床睡下。）
（忽聽得琵琶之聲，隨風斷續，更覺傷心。）
（再側耳聽時，卻是聲從內裏出來，時人有《春從天上來》詞一首道得好：
（ 海角飄零，嘆漢苑秦宮，墜露飛螢。）
（夢回天上，金屋銀屏，歌吹競舉青冥。）
（問當時遺譜，有絕藝鼓瑟湘靈。）
（促哀弦，似林鶯嚦嚦，山溜泠泠。）
（梨園太平樂府，醉幾度春風，鬢髮星星。）
（舞徹中原，塵飛滄海，風雲萬里龍庭。）
（寫胡笳幽怨，人憔悴、不似丹青。）
（醒醒，一軒涼月，燈火流螢。）
（進忠一夜無眠，早晨正要睡睡，只見侯老引著鋪家來發布，進忠只得起來發與
（他，整整忙了一日。）
（記完賬目，已是傍晚，七官取酒來，吃了數杯，進忠覺得困倦要睡，遂收拾杯
（盤，討茶吃了。）
進 忠：我獨宿甚冷靜，你何不出來相伴？
（那七官卻也是個濫貨，巴不得人招攬他，便應允道）
七 官：我去拿被來。
進 忠：不消，同被睡罷。
（二人遂上床同寢。）
進 忠：昨日一夜也未睡著，聽見你家內裏琵琶彈得甚好，是何人彈的？
七 官：想是家嫂月下彈了解悶的。
進 忠：令兄何以不見？
七 官：往寶坻岳家走走去了。
進 忠：（進忠笑道）令兄不在家，令弟莫做陳平呀！
七 官：（七官打了他一拳道）放狗屁。
（二人遂共相戲謔，摟在一頭去睡。）
（次早起來，同七官到各鋪家回拜過，街上游玩了一回，歸家吃午飯。）
（無事坐在門前閑談。）
（只見賣菊花的挑了一擔菊花過去，五色絢爛，真個可愛。）
６８＊＊時間： 地點：
（此時是十月初的天氣，北方纔有菊花。）
（進忠叫他回來，揀了六棵大的，問他價錢，要六錢銀子。）
（進忠還他四錢，不肯，又添他五分纔賣。）
（稱了銀子，七官家去取出四個花盆來，叫賣花的裁好，剪扎停當，擺在樓上。
（）
（七官去約了他一班好友來看花。）
（果然高大可愛，內中有兩棵，一名黃灸丹，一名紅芍藥，著實開得精神，有詩
（為證。）
（其詠黃災丹道：
（ 獨點秋光壓眾芳，故將名字並花王。）
（陶家種是姚家種，九月香于三月香。）
（爛漫奇英欺上苑，輝煌正色位中央。）
（誰言彭澤清操遠，籬下披金富貴長。）
（其賦紅芍藥道：
（ 曾于河洛見名花，點綴疏籬韻自佳。）
（澹掃胭脂傾魏國，朝酣玉體賽楊家。）
（丹心丰露爭春艷，細蕊含嬌暈晚霞。）
（正色高風原不並，只因早晚較時差。）
（進忠置酒請眾人賞花。）
（次日，眾人又攜分來復東，一連玩了幾日。）
６９＊＊時間： 地點：
（一日，進忠出去討了一回帳回來，適七官外出，只得獨自上樓。）
（來到半梯間，聽得樓上有人笑語，進忠住腳細聽，卻是女人聲音，遂悄悄的上
（來，從闌干邊張見一個少年婦人，同著兩個小女兒在那裏看花。）
（那婦人生得風韻非常，想必是主人的宅眷，竟直走上來。）
（那婦人見有人來，影在丫頭背後，往下就走。）
（進忠厚著臉迎上來，深深一揖。）
（那婦人也斜著身子還個萬福。）
（進忠再抬頭細看那婦人，果然十分美麗，但見生得：
（ 眉裁翠羽，肌勝羊脂。）
（體如輕燕受微風，聲似嬌鶯鳴嫩柳。）
（眸凝秋水，常含著雨意雲情；頰襯桃花，半露出風姿月態。）
（說甚麼羞花閉月，果然是落雁沉魚。）
（欲進還停，越顯得金蓮款款；帶羞含笑，幾回家翠袖飄飄。）
（藍田暖玉更生香，閬苑名花能解語。）
（那婦人還過禮，往下就走。）
進 忠：請坐。
那婦人：驚動，不坐了。
（走下樓時，回頭一笑而去。）
（進忠越發魂飛魄散，坐在椅子上，就如痴了一般，想道）
進 忠：世上女人見了無數，從未見這等顏色。就是揚州，要尋這等的也少。
（昏昏的坐著痴想。）
（少刻，七官上樓來）
七 官：你為何痴坐？
進 忠：方纔神仙下降，無奈留不住，被風吹他飛去了，故此坐著痴想。
七 官：胡說！神仙從何處來？
進 忠：纔月裏嫦娥帶著兩個仙女來看花，豈非仙子麼？
七 官：不要瞎說，想是家嫂同舍妹來看花時。
進 忠：如此說，令嫂真是活候人了。帶著善纔龍女，只是未曾救苦救難。
七 官：不要胡說，且去吃酒。
進 忠：且緩。我問你，令兄既有這樣個嬌滴滴的活寶，怎舍得遠去的？
七 官：（七官笑道）他若知道這事時，也不遠去了。
進 忠：何也？
七 官：家嫂雖生得好，無奈家兄痴呆太過，兩口兒合不得，就在家也不在一處，他也是
活守寡，如今到丈人家去有兩個多月了。
進 忠：他岳家住在何處？
七 官：玉坻。
進 忠：姓甚麼？
七 官：姓客。
進 忠：是……是石林莊的客家？
七 官：正是。你何以曉得？
進 忠：他家也與我有親。
七 官：又來扯謊了！就可可的是你親戚？
進 忠：你嫂子的乳名可是叫做印月？他母親陳氏是我姨母，自小與他在一處頑耍，如今
別了有十多年了。你去對他說聲，你只說我是侯一娘的兒子，乳名辰生，他就知
道了。
七 官：等我問他去，若不是時，打你一百個掌嘴。
（于是跑到嫂子房中，見嫂子坐著做針線）
于 是：無事在家裏坐坐罷了，出去看甚麼花，撞見人。
印 月：干你甚事！
七 官：送他看了，還把人說。
印 月：放狗屁！他看了我，叫他爛眼睛；他說我，叫他嚼舌根。
七 官：你罵他，他還說出你二十四樣好話來哩！
印 月：又來說胡話，我有甚事他說？
七 官：他連你一歲行運的話都曉得，你的乳名他也知道。
印 月：我的他怎得知道？定是你嚼舌根的。
印 月：（遂一把揪住耳朵，把頭直接到地）你快說，他說我甚麼二十四樣話？少一樣，
打你十下。
七 官：（七官爬起來嚷道）把人耳朵都好揪破了，我偏不說！
印 月：（印月又抓住他頭髮問道）你可說不說？
七 官：你放了手我纔說哩。
（印月丟了手，他纔說道）
印 月：他說你乳名叫做印月，自小同你在一處頑耍。
印 月：（印月懸臉一掌道）可是嚼舌根。他是那裏人，我就同他一處玩？好輕巧話兒。
七 官：他說他是侯一娘的兒子，乳名辰生，你母親陳氏是他姨娘。
印 月：（印月纔知道）哦！原來是魏家哥哥。你為何不早說，卻要討打。
七 官：既然是的，如今也該到我打你了。也罷，饒你這次罷。
印 月：你看他好大話！
七 官：報喜信的也該送謝禮。
印 月：有辣面三碗。你去對奶奶說聲，好請他來相會。
七 官：打得我好，我代你說哩！
印 月：你看丟了拐杖就受狗的氣，你不去我自家去。
（忙起身走到婆房內一一說了。）
婆 婆：既是你的表兄，可速收拾，請他進來相會。
（印月回到房裏，叫丫頭泡茶。）
（七官去請進忠進來相會。）
（正是：
（ 只憑喜鵲傳芳信，引動狂蜂亂好花。）
（畢竟不知二人相會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客印月憐舊分珠 侯秋鴻傳春竊玉）
（詩曰：
（ 尤物移人不自由，昔賢專把放心求。）
（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
（水性無常因事轉，剛腸一片為情柔。）
（試看當日崔張事，冷齒千年話柄留）
７０＊＊時間： 地點：
（卻說印月換了衣服，忙叫丫頭去請。）
（七官陪進忠進來相見，禮畢坐下。）
印 月：先不知是哥哥，一向失禮得罪，姨娘好麼？不知今在何處？
進 忠：自別賢妹後，同母親到京住了半年，母親同王吏科的夫人到臨清去了，我因有事
到湖廣去，後又在揚州住了幾年。今販布來賣，不知賢妹在此，纔七兄說起方知
，連日過擾。賢妹來此幾年了？公公並姨父母好麼？
印 月：公公、父親俱久已去世了，母親連年多病，兄弟幼小，家中無人照管，也不似從
前光景。我來此二年多了。
進 忠：當初別時，賢妹纔六七歲，轉眼便是十數年。
（二人說著話，七官起身往外去了。）
（進忠一雙眼不轉珠地看著印月，果然天姿嬌媚，絕世豐標，上上下下無一不好
（。）
進 忠：（又問道）妹丈何久不回來？
印 月：因母親多病，叫他去看，就去了兩個月，也不見回來。
進 忠：（進忠便挑他一句道）賢妹獨自在家，殊覺冷清。
（印月便低頭不語。）
（只見七官領著個小廝，捧著個方盒子，自己提了一大壺酒進來。）
印 月：那裏的？
七 官：沒酒沒漿，做甚麼道場。新親初會，不肯破些錢鈔，只得我來代你做個人兒。
印 月：（印月笑道）從沒有見你放過這等大爆竹。也罷，今日擾你，明日我再復東罷！
（叫丫頭拿酒去燙。）
（七官掀開盒子，拿出八碗鮮咸下飯，擺在印月房裏，邀進忠進房坐下。）
（進忠、七官對坐，印月打橫，丫頭斟上酒來。）
進 忠：（進忠對七官道）又多擾。
（三人歡飲了半日，丫頭捧上三碗羊肉餛飩來。）
（那丫頭也生得眉清目秀，意態可人，十分乖巧伶俐，年紀只好十六七歲。）
（七官將言鉤搭他，他也言來語去的調鬥。）
（飲至天晚，進忠作辭上樓去睡。）
進 忠：（次日，到街上買了兩匹絲綢，四盤鮮果，四樣鮮餚，又揀了八匹松江細布，送
（到印月房內道）些須薄物，聊表寸心。
印 月：一向怠慢哥哥，反承厚賜，斷不敢領。
七 官：專一會做腔，老實些罷了，卻不道『長者賜，不敢辭』。
印 月：三年不說話，人也不把你當做啞狗，專會亂談。
（便叫丫頭將禮物送到婆婆房裏，婆婆只留下兩匹布，餘者仍著丫頭拿回，道）
丫 頭：奶奶說既是舅舅送的，不好不收，叫娘收了罷。
（進忠拉七官去要拜見親母。）
（七官去說了，黃氏出來，進忠見過禮坐下，看那婦人，年紀只好四十外，猶自
（豐致可親。）
（此乃侯少野之繼室。）
（吃了茶，進忠）
進 忠：不知舍表妹在此，一向少禮。
黃 氏：纔又多承親家費事。
進 忠：不成意思。
（遂起身出來。）
黃 氏：（黃氏對印月道）晚間屈親家坐坐。
進 忠：多謝。
（走到前面，侯老回來遇見，又重新見了新親的禮。）
（外面來了幾個相好的客人，邀進忠到館中吃酒，游戲了半日，來家已是點燈時
（候。）
（纔上樓坐下，只見丫頭上來道）
外 面：舅舅何處去的？娘等了半日了。
進 忠：被兩個朋友邀去吃酒的，可有茶？拿壺來吃。
丫 頭：家裏有熱茶，進去吃罷。
進 忠：略坐一坐，醒醒酒再進。
丫 頭：（遂拉著他手兒頑耍）你叫甚麼？
丫 頭：（那丫頭）我叫做秋鴻。
丫 頭：（說畢，掙著要走）同你去罷。
（進忠起身開了箱子，取出一匹福清大布，一雙白綾灑花膝褲，三百文錢與他。
（）
秋 鴻：未曾服侍得舅舅，怎敢受賞？
進 忠：小意思，不當甚麼。
（遂強摟住他。）
秋 鴻：（秋鴻推開手道）好意來請你，到不尊重起來了，去罷。
（進忠下樓來，同秋鴻走到印月房內，見他婆婆也在此等候，桌上餚饌已擺全了
（。）
印 月：哥哥何處去的？
進 忠：被幾個朋友拉去吃酒，纔回，到叫親母久等。
印 月：七叔哩？
進 忠：在門前和人說話。
黃 氏：請坐罷。
進 忠：到叫親母費事。
黃 氏：不成酒席，親家莫見笑。
進 忠：多謝！
（少刻七官也家來了。）
黃 氏：客到坐了，你那裏去的，全沒點人氣。
七 官：同人說話的，晦氣星進宮了。
印 月：甚麼事？
七 官：前日解棉襖的差事出來，我說須要用些錢推吊了，老官兒不聽。如今可可的點到
我家了，老官兒撅著嘴，我纔略說說，就是一場罵，如今臨渴掘井，纔去尋人計
較，鬼也沒個，此刻在那裏瞎嚷哩！
黃 氏：他一生都是吃了強的虧。
進 忠：棉襖解到何處？
七 官：遼東。我們薊州三年輪流一次，今年該派布行，別人都預先打點了，纔拿我家這
倔強老頭兒頂缸。
（黃氏略飲了幾杯，侯老請去說話了。）
（三人飲至更深，侯老又喚七官去了。）
（進忠與印月調笑，秋鴻也在旁打諢。）
（少刻七官進來，印月）
印 月：叫你說甚麼？
七 官：今日院內的批出來了，後日便要進京領差，因一時盤費無措，要向魏兄借幾十金
，明日將用錢抵償，為的是新親，不好開口。
進 忠：這何妨？至親間一時騰挪，何必計較。只是我身邊卻無現物，明日請親家到鋪家
去支用罷。
（七官歡然回了信，復來同飲。）
（直至二鼓方散。）
（這纔是：
（ 旅窗花事喜撩人，一笑相逢情更親。）
（尊酒綢繆聯舊好，就中透出十分春。）
（進忠次日同侯老到鋪家，支付了三十兩銀子與他，又代他餞行。）
（侯老感激不盡，吩咐七官道）
侯 老：我出門，家中無人，門戶火獨要緊，不許出去胡行。魏親家茶飯在心。
七 官：（又對印月道）你表兄須早晚著人看管，不可倚著七官怠慢了客。
（次早領了批文，收拾起身上京去了。）
（七官原不成人，游手好閑慣了的，那裏在家坐得住，仍舊逐日同他那班朋友頑
（去，不管家務，把進忠丟在家，冷清清的，早晨上待討一會賬，過午回來在樓
（上睡覺。）
（正自睡起無聊，忽見秋鴻送茶上來）
回 來：舅舅為何獨坐？七爺那去了？
進 忠：一日也沒有見他的面。
秋 鴻：又是賭錢去了，不成人。
（說著，斟了一杯茶遞與進忠。）
（進忠接過這，便拉住他手兒玩耍。）
秋 鴻：舅舅無事，何不同娘坐坐去？
進 忠：心緒不樂。
秋 鴻：想是思念舅母哩！
進 忠：遠水也難救近火，到是眼前的花好。
（遂把秋鴻摟住。）
（秋鴻也半推半就，假意掙挫。）
（進忠抱他上床，緊緊按住，他兩邊亂扭。）
（剛剛解他褲帶，忽聽得樓下有人說話，秋鴻）
秋 鴻：不好，有人來了。
（進忠只得放他起來，秋鴻一溜煙去了。）
（卻是：
（ 東牆露出好花枝，忽欲臨風折取之。）
（卻被黃鸝惜春色，隔林頻作數聲啼。）
（進忠一團高興被人驚散，心中更加抑鬱。）
（吃了茶下樓來，到店門前閑望，見對門邱先生也在門前獨立，進忠走過他館中
（閑談。）
先 生：（印先生）老兄若有不豫之色，何也？
進 忠：睡起無聊，情思恍惚。
邱先生：老七怎麼不見？
進 忠：已兩三日不回來了。
邱先生：好個伶俐孩子，無奈不肯學好，少野不在家，沒管頭了。今日聞得城隍廟有戲，
何不同兄去看看。
進 忠：恐妨館政。
邱 老：學生功課已完。
進 忠：（遂叫兒子出來道）你看著他們不許頑耍，我陪魏兄走走就來。
（二人來到廟前，進忠買了兩根籌進去，只聽得鑼鼓喧天，人煙湊集，唱的是《
（蕉帕記》，到也熱鬧。）
（看了半日，進忠）
進 忠：腿痛，回去罷。
（出了廟門，不遠便是張園酒館，進忠邀邱先生吃酒。）
邱 老：學生作東。
（進忠再四不肯，邱老）
邱 老：怎好叨擾？
進 忠：不過遣興而已，何足言東。
（二人臨窗揀了座頭坐下。）
小 二：（小二鋪下果餚）相公用甚麼酒？
進 忠：薏米酒。
（少頃燙來，二人對酌。）
（忽聽得隔壁桌上唱曲，進忠掀開簾子看時，只見十數個人，擁著一個小官在那
（裏唱，侯七也在其內。）
（進忠叫了他一聲，七官看見，忙走出來坐下。）
進 忠：好人呀，你在這裏快活，丟得我甚是冷清。
邱 老：令尊不在家，你該在家管待客，終日閑游，家中門戶也要緊，陪著魏兄頑不好？
（七官唯唯答應而已。）
進 忠：那小官是誰？
七 官：姓沈，是崔少華京裏帶來的。邱先生怎麼得閑出來頑頑的？
邱 老：因魏兄無聊，奉陪來看戲散悶，反來厚擾。
進 忠：戲卻好，只是站得難過。
邱 老：明日東家有事，要放幾日學，可以奉陪幾日。我已對劉道士說過，在他小樓上看
，又無人吵。
七 官：他樓上並可吃酒，他還有俊徒來陪。
邱 老：你也來耍耍，何必到別處去。
（三人吃至將晚，還了酒錢出店。）
（七官又混了不見。）
邱 老：說而不繹，從而不改，終不成人，奈何！
（二人歸來，邱老回去。）
（次日早飯後，邱老果然來約，七官也在家，同到廟中來。）
（門前還不擠，戲子尚未上臺，三人到劉道士房裏，見禮坐下。）
劉道士：邱相公久不枉顧，今日甚風吹到此？
邱 老：一向因學生在館，不得閑，今日放學，纔同魏兄來看看戲，要借你樓上坐坐。
劉道士：坐亦何妨。但是會首們相約，不許各房頭容人看戲，恐他們見怪。
進 忠：不防！不白看，與他些銀子罷了。
（遂㻦取出五錢銀子交與劉道士。）
（那道士見了錢，便歡天喜地的邀上樓，又叫出徒弟來陪。）
（開了樓間窗子，正靠戲臺，看得親切。）
（進忠又拿錢打酒買菜來吃。）
（劉道士酒量也好，見進忠如此潑撒，遂把徒弟也奉上了。）
（進忠就在他廟中纏了數日，做了幾件衣服與他徒弟元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