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 至 第一三〇
121**時間: 地點:
(自此飲食衣服,總如親兄弟一般看待,過了兩三天,文煒向林岱哭訴隱衷,恐
(怕他哥哥文魁逐離妻子,只求向桂芳說說,並不敢求助多金,只用三五十兩,
(回得了家鄉就罷了。)
林 岱:老弟之苦,家父尚要贈送千金;愚兄嫂寧無人氣,銀子倒都現成,只是家父心性
過急,老弟去得太速,未免失他敬愛之意。況他已有早打發你的話說,容愚兄遇
便代為陳情。若說為知已,聚首必欲久為款留,此世俗兒女之態,非慷慨丈大也
。老弟主僕二人受令兄凌虐,幾至於死;弟婦煢煢弱女,何堪聽其荼毒!不們老
弟懸結,即愚兄嫂二人,亦時刻眉縐。再過數日,定保老弟起身。
(又過了三四天,家人)
家 人:朝命下!
(林桂芳排設香案接旨。)
(原來是調補河南懷慶府總兵,荊州總兵係本鎮副將施隆補授。)
(文煒聽知大喜,隨即出來拜賀。)
桂 芳:隨處皆臣子效力之地;只是我離得家鄉遠,你倒離得家鄉近了。
(吩咐林岱同文煒辦理交代等項。)
(這話按下不題,且說朱文魁日日盼望山東關解喬武舉信息,過了七八天,文書
(到來)
文 魁:青州一府遍查,並無喬武舉其人。
(文魁見仇無可報,大哭了一場,與李必壽家夫妻留了十兩銀子,拿定主意,去
(四川尋訪兄弟。)
(僱了好幾天牲口,不是三兩個,就是六七個,沒有個單行的牲口;同人合伙僱
(,他總嫌貴。)
122**時間: 地點:
(一日,尋著個價錢最賤的牲口腳戶,叫周奎,帶了三百多銀子,同周奎起身。
()
(一路上說起家中被劫的事體,並訪不著喬武舉下落話,這腳戶聽了,心中大喜
(!不想他是師尚詔手下的小賊。)
(凡河南一省士農工商,推車、趕腳、肩擔、乞丐之類,內中俱有他的黨羽;別
(處府分還少些,惟歸德一府最多。)
(這腳戶見他行李沉重,又是孤身,久有下手之意,只是地方不便,那裡有工夫
(和他四川去!今因他說起拿不住喬武舉,那晚搶親時,此人即在內。)
腳 戶:(隨向文魁笑說道)可惜此話說得遲了兩天,多走了百十餘里瞎路。
文 魁:這是怎麼說?
腳 戶:你若去四川尋兄弟,我就夢不著了;若說尋這喬武舉,真是手到擒來。
文 魁:(文魁大喜)你認得他麼?
腳 戶:我豈但認得他,連他的窩巢也知道。歸德府東夏邑縣有個富安莊兒,我們同在一
處住。那邊也有六七百人家,這喬武舉日日開場窩賭,把一個家兄被他引誘得輸
了好些銀錢,我正無出氣處,不意料他會做明火劫財強盜們做的事業,真是大奇
!大奇!他這月前還娶了個妾來家,說是費了好幾百銀子。
文 魁:(文魁忙問道)你可見過他這妾沒有?
腳 戶:那日娶來時,我們都看見;他在門前下轎,倒好個人材兒!
文 魁:是怎麼個人材?
腳 戶:長挑身子,白淨爪子面皮,臉上有幾個小麻子兒,絕好的一雙小腳,年紀不過三
十上下;穿著寶藍綢襖。外罩著白布對襟褂子,白素綢裙兒。
文 魁:(文魁連連頓足道)是,是極!
腳 戶:是什麼?
文 魁:咳!就是我的老婆,被他搶去了。
腳 戶:(腳戶也連連頓足道)咳!可惜那樣個俊俏堂客,這幾天被喬武舉揉擦壞了。
文 魁:(文魁蹙著眉頭)這喬武舉是怎麼個樣子?
腳 戶:是個高大身材,圓眼睛,有二十七八歲;眉臉上帶些凶狠氣。
文 魁:越發是了!不知他這武舉是真是假?
腳 戶:怎麼不知!富安莊兒上,還算他是有錢有勢的紳衿哩!
(文魁聽罷,只急得抓耳撓腮)
文 魁:你快同我回去稟報本縣文武官拿賊,我自多多的謝你!
腳 戶:不是這樣說!事要往穩妥裡做。天下相同的人甚多,你驟然稟報了官,萬一不是
,這誣良為盜的罪,你倒有限,我卻難說;就是官府饒放了我,喬武舉也斷斷不
依我。
文 魁:地方和他的功名俱相同也罷了,那有個男女的面貌,並身上的衣服處處皆同?不
是喬武舉和我家女人是那個?快快的同我去來!
腳 戶:只因你性兒太急,好做人不做的事,家中就弄出奇巧故典來;現吃著恁般大虧,
不想還是這樣冒失。
文 魁:依你便怎麼?
腳 戶:依我的主意,你同我先到那邊看看,若不是強盜,除腳價之外,你送我三兩銀子
,這往返也是幾天路程;若果然是強盜,你送我二十兩,我才去哩。
文 魁:就再多些,我也願意。只是這喬賊利害,到其間反亂起來,不是我被他打壞,就
是他逃跑了。況他是開賭場的人家,手下豈沒幾個硬漢子?且我素未來過,門上
人也不著我人去。
腳 戶:他家日夜大開著門頑錢,哪一個入不去?你若認真他是大盜,同賭人就要拿他,
六七百人家的地方,你道沒王法麼?就是本處鄉保聞知,那一個敢輕放他?何況
又有我幫著你!你只到富安莊兒問問,那一個不服我和家兄的拳棒,那一個不叫
聲周大哥、週二哥?
文 魁:(文魁聽了這許多話)我就和你去。只是此事全要借仗於你。
腳 戶:(那腳戶拍著胸脯道)都交在我身上!
(兩人說明,同回夏邑縣。)
(到了一處村落,果然有四五百家人家。)
(走入了街頭,文魁)
文 魁:這行李該安放何處?
腳 戶:我同你寄放在人家舖子裡,要緊的東西你帶在身上。
文 魁:倒也罷了。
(隨即寄放了行李,身上帶了銀子,腳戶也安頓了牲口。)
(兩人走到一家門首,見院中坐著幾個婦人,不敢入去。)
腳 戶:有我領著,還怕什麼?
(從這一家入去,彎彎曲曲,都是人家,有許多門戶。)
(文魁有些心跳起來,要回去,腳戶)
腳 戶:幾步兒就是了,回去怎麼?
(又走了一處院落,方看見一座大門,原來四面都是小房子圍著,內中出入的人
(甚多,倒也沒人問他。)
腳 戶:這就是了,快跟我來!
文 魁:我心上好怕呀!
腳 戶:頑錢的出入不斷,人都不伯,只你就怕了?
(文魁不敢入去,腳戶拉他到了二門內,見房子、院子越發大了。)
文 魁:(有幾個人走過來)這小廝身上有多少?
腳 戶:(腳戶笑道)大約有三百上下。
(那幾個人便將文魁捉拿。)
(文魁喊叫起來。)
向眾人:這個地方殺一萬人,也沒人管。
一 人:(猛聽得一人)總管吩咐,著將這個人綁入去哩。
(眾人把文魁綁入第四層大廳內,見正面牀上坐著一人,正是喬武舉,兩旁帶刀
(劍的無數。)
(眾人著他跪下,文魁只得跪在下面。)
文 魁:(只見喬武舉道)這不是柏葉村那姓朱的麼?你來此做何事?
(文魁那裡敢說是拿他,只得說尋訪妻子。)
喬大雄:他身上有多少?
(只見那腳戶跪下,稟道)
腳 戶:大約有三百上下。
大 雄:取上來!
(眾人從文魁身上搜出。)
(大雄吩咐,著管庫的按三七分與腳戶。)
大 雄:(又向文魁道)你老婆我收用了!倒還是個伶牙俐齒的女人,我心上著實愛他。
你日前說他的腳是有講究的,果然裹得好,我今把他立了第三位夫人,寵出諸夫
人之上。也算你癡心尋他一番,著你見見,你就死去也歇心。
(吩咐請三夫人來,閒人退去,左右止留下七八個人。)
(不多時,殷氏出來,打扮得花明柳媚,極豔麗的衣裙。)
(看見了文魁,滿面通紅。)
(文魁此時又羞又氣,不好抬頭。)
(喬大雄讓殷氏坐,殷氏見文魁跪在下面,未免十數年的好夫妻,哭亦不敢,笑
(亦不忍,只得勉強坐在牀邊。)
大 雄:(大雄問文魁道)你看見了麼?
文 魁:(文魁含愧應道)看見了。
大 雄:(大雄吩咐左右道)收拾了去!
(大凡賊殺人謂之「收拾」。)
殷 氏:(殷氏忍不住求情道)乞將軍留他一條性命,也算他遠來一場。
(說罷,有些欲哭不敢的光景。)
大 雄:(大雄呵呵大笑)你到底還是舊情不斷。但此人放他回去,必壞我們夫妻;留在
此地,與你又有嫌疑;也罷,著他到後面廚房內,與孩兒們燒火效力去罷。
(文魁此時欲苟全性命,只得隨眾去了。)
(正是:
( 一逢知已一逢妻,同是相逢際遇非。)
(乃弟款端賓客位,劣兄縮首做烏龜。)
(第二十九回 返虞城痛惜親骨肉 回懷慶欣遇舊知交)
(詞曰:
( 枝上流鴛和淚聞,新啼痕間舊啼痕。)
(一春魚雁無消息,千里關山勞夢魂。)
(無聊賴,對芳樽,安排腸斷耐黃昏。)
(片言驚報天涯外,喜得恩公已到門!)
(右調《鷓鶘天》)
123**時間: 地點:
(且說林桂芳將各項交代清楚,擇了吉日起身。)
(朱文煒歡歡喜喜,跟了赴任。)
(一入了河南地界,便向林岱商議,言)
向林岱:懷慶在省城西北,歸德在省城正南,相去各三百餘里;兄弟意見,想要分頭回家
看望,不知哥哥以為何如?
林 岱:論起來最屬便當。但老弟一路同來上任,又是家父大喜事,今半路別去,著家父
豈不怪你重家鄉、薄友誼麼?況家父還要先到省城,才赴新任,家眷也無人照管
;不如我與老弟先同家眷到懷慶,俟家父上任後,我同老弟去虞城縣如何?如令
兄若有不端的舉動,也不在刻下這見日。
(朱文煒聽了,不好過於執滯,只得同去懷慶,耐心等候。)
(過了幾天,林桂芳到任,諸事俱畢,林岱、文煒陳說要回虞城縣探家。)
桂 芳:這是情理上應該速去的。今日天氣尚早,著他今日起身,你與他帶上一千兩銀子
,著兩個家人,四個兵,送他去,安頓住,教他來與我辦事,守著老婆學不出人
來。
林 岱:孩兒也要同去走遭,往返個過八九天,即回。若他令兄有可惡處,也好與朱兄弟
做個幫手。
桂 芳:(桂芳連連點頭道)著!著!若那狗娘養的把朱相公的女人嫁了別人,你可拿我
的名帖,親到虞城縣衙門,將這奴才的萬惡,詳細和知縣說知,務必拿他去夾三
夾棍,追問下落並田產銀錢;若是被文魁家兩口子害了性命,就著他兩口子抵償
。若縣官不認真辦理,你和他說,我就敘明前後情由,連他也參奏了;他不要看
得我們武官太無能!你就同他去罷。他家中若有耽延,你可先回。
(林岱告知文煒,文煒大喜,親到桂芳前千恩萬謝。)
(嚴氏又著林岱暗中帶了五百兩,到虞城縣送文煒。)
(兩人同段誠跟隨了家人、兵丁,一路騎馬行來。)
(過了歸德,一直向虞城急趨;遠遠的看見柏葉村,把一個文煒急得恨不一步飛
(去。)
(及至見了自己的家門,心上又亂跳起來。)
(到門前下了馬,讓林岱先人去,自己後隨。)
(剛走入大門,只見二門內出來個人)
自 己:是那裡來的?
(又看文煒、段誠兩人,大驚道)
文 煒:原來二相公、段大哥都還在麼?
文 煒:(文煒認得是本村謝監生家家人)你來我家做什麼?
胡監生:(那人笑道)兩月前,這房子還是二相公家的,如今令兄賣與我們主人了。
文 煒:(文煒驚道)搬到那裡去了?
胡監生:(那人道)搬到大井巷吳餅鋪對門兒。
(文煒也顧不得讓林岱先行,自己大一步小一步的亂奔。)
(街上有許多熟識問他,他總是飛走;走到吳餅鋪對門房外,往內一看,見李必
(壽家女人在院中洗衣服。)
(走入院中,李必壽出來,見文煒同段誠,又跟著許多人並馬匹,把眼到直瞪了
(,一句話也說不出。)
文 煒:(文煒忙問道)家眷都在何處?大相公在那裡?為何止是你夫妻兩個在此?
(李必壽見問,方才上前叩頭)
李必壽:大相公數日前帶了三百多銀子出門去,說要往四川尋找二相公。小人說昨年大相
公回家,說二相公和段誠在川江中有不好的話,怎麼又去找尋?大相公說『放屁
!你少胡說!』與小人留下十兩銀子,家眷話容小人再稟。相公且同眾位客人到
上房中坐。
(說罷,眼裡有些要墮淚光景。)
(文煒心緒如焚,連忙同林岱到上房,見地下止有一張桌子,放著酒壺一把,幾
(件盤碗之類;還有三四把破椅子,此外二無所有。)
文 煒:(忙問必壽道)你快說家眷話!
必 壽:還求相公恕小人無罪人,小人才敢直說。
段 誠:(段誠大喝道)你只要句句說實話就是了,有什麼恕罪不恕罪哩!
必 壽:大相公回家後,一入門便大哭說:『老主人病故,二相公同段誠在川江遭風波,
主僕俱死。』
文 煒:想是你二主母認為真話,嫁人去了麼?
必 壽:並未嫁人。大相公屢次著大主母勸二主母改嫁,二主母誓死不從。後來大相公將
本村地上盡情出賣與本村謝監生,價銀二百二十兩,從四川帶來大約有二千兩,
家中所有器物都賣了,小人不知數目;聽得小人老婆常說,有個要去山東住的意
思。三月初八九前後,在張四胖子家賭錢,輸與山東青州府喬武舉現銀六百七十
兩。到十一日午後,大相公又去玩錢,吩咐小人今晚有人來搶親,你可專在門上
等候,不必害怕,不可阻擋,小人也不解是何原故;到三更時候,喬武舉帶了五
六十人,竟來搶親。
(文煒聽了,渾身亂抖起來。)
段 誠:(段誠忙問道)搶去了沒有?到底要搶誰?這話說的有許多含糊露空處。
(李必壽不由得悲噎起來。)
林 岱:你且不必悲傷,只管快快的直說!
必 壽:不想喬武舉是個大盜,一入門先將小人捆綁,次將家中銀錢器物洗刷一空,小人
彼時在昏憒之際,曾看見將頂轎子抬出去;到次日天明,大主母、二主母俱不見
了,想是俱被賊人搶去。
(文煒聽到此處,一腳跌翻在地下,不省人事。)
(林岱同眾人攙扶叫喚,好半晌方才口過氣來,喉嚨中硬咽作聲。)
林 岱:不怕了!
(轉刻文煒放聲大哭起來,林岱在旁勸解。)
段 誠:(段誠向李必壽道)怎麼我家女人也不見?
必 壽:也是那日晚上不知去向。
(段誠聽了,髮鬚倒豎,大怒道)
段 誠:別人都被搶去,止你家兩口子都在!
(手起一拳,將李必壽打的鼻口流血,趕上去又是幾腳。)
(眾兵丁拉開。)
段 誠:(段誠大叫道)二相公不必哭了!眼見得他與大相公那肏娘賊通同作弊,將二主
母叫人家搶去,兩口子賣了房產地土,帶上銀子,遠奔他鄉,卻又虛張聲勢,說
是強盜劫奪,防備我們後患;不知與了這賣主奴才多少銀子,替肏娘賊支吾!只
將他夫妻兩個帶回衙門中,嚴刑追問,不怕他不說出實情!
(李必壽家老婆跑來,在窗外大嚷道)
李必壽:我男人句句都是實話,怎麼倒打起來了?
段 誠:我還要打你這大蛋淫婦奴才!為什麼不搶著你去?
(說罷,撲出去就打。)
林 岱:段總管不必動手,聽我說。這樣一件大盜案,豈是地方上人沒見聞的?只用將鄰
里人等請幾個來一問,真假自然明白。
李必壽:這位爺說的是,我此刻就去請來。
段 誠:你順便逃走了罷?我同你去!
(兩人一齊出門。)
(不多時,倒領來一百餘人。)
(原來人都知道文煒死在川江,今日聽見回來,又是一件奇事,因此就有此許多
(人。)
(林岱拉了文煒到院中,眾人有大半認得文煒的,各舉手慰勞;文煒向眾人一揖
(,然後問道)
林 岱:敢問寒家何以一敗至此?懇求詳告!
向眾人:令兄輸與姓喬的六百多銀子,這是合村人都知道的;後來令兄到袁鬼廝店中,與
姓喬的說話,將六百銀又拿回家去,這也有人見過的;不知怎麼到三月十一日夜
半,被賊搶劫一空;第二日早間,親眼還看見李必壽在庭柱上綁著,我們大家才
解放了他。令兄氣極,一頭碰在門上,幾乎碰死;又知道沒了三個婦人,喬武舉
也不知去向。令兄現有呈狀在本縣,告他明火劫財,搶去內眷,刻下現在嚴拿;
令兄數日前還在這裡,近日不知那裡去了。但他屢次向我們說二相公同段大哥死
在川江,怎麼又回來了?
(林岱將文煒在四川並自己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眾人聽了,無不唾罵;都說朱文魁是人中豬狗,天報的甚速!只是可惜把二相
(公夫人並段大嫂也陪垫在裡頭。)
(今日我們才明白這小廝的為人。)
(眼見得那日早間,親去尋姓喬的說話,又聽得同吃了飯,那就是賣二相公的夫
(人去了,若不是這話,已經輸了的六百多銀子,姓喬的為什麼教他拿回?搶親
(是怕二相公夫人不肯嫁,兩人必是商量明白的。)
(這小廝只圖內裡清淨,不相(想)反中了喬賊的絕戶計!段誠)
段 誠:拿回這六百銀子話,李必壽這天打雷誅的狗男女,他適才就沒說到;是搶親的話
,他說大相公和他說過。
向眾人:(眾人問李必壽道)果然和你說過麼?
李必壽:拿回六百銀子,我實實未見;說十一日晚上有人來搶親,你不必阻擋,也不必害
怕,這話是實實有的。我有什麼天打雷誅、欺主人處?
向眾人:(眾人俱拍手大笑)何如疑他是商量通的?果然就是!真是豬狗虎狼不吃的東西
,只是殺害的二相公太苦了!
(段誠又說起老主人在任患病,他暗中和醫生商通,用極狼虎的藥,將老主人毒
(死,要全得家業!眾人)
向眾人:二相公不必苦惱了,他將令尊還下此毒手,何況於你?
李必壽:(又有幾個道)這小廝十數天不見,必是和喬賊一路去了,卻報官告狀,虛弄聲
勢,害鄰里,害捕役。要知道搶親的話,就是他煩人搬取家眷的鬼計。
向眾人:(又有幾個道)我們留心看他,情急得了不得,搬家眷和喬賊一路去,不象之至
!看來是個招神引鬼,吃大虧苦了。
(文煒又放聲大哭,眾人無不慨歎。)
林 岱:(林岱勸道)適才眾位的議論,一點不錯,萬事都是命定,你二十多歲人,怕沒
個好姻緣配你?至于家財,你我當漢子的越發不必計較。你昔日成就了我的夫妻
,又因我拆散了你的夫妻,此地還有什麼留戀處?同回懷慶,再做良謀為第一。
文 煒:(文煒痛哭道)我如今死又不忍,生亦無趣,有家弄成無家,也只得回懷慶苟延
。
段 誠:兩個主母被賊搶去。
林 岱:想必你的女人也生得不錯。
(眾人都大笑起來。)
林 岱:今日日已沉西,我們就在此買點東西吃,住上一夜;兵丁馬匹著尋個店房安歇,
定於明早起身。
段 誠:林大爺所見甚是,我還要著實審問李必壽情由。
(眾人也都陸續散了。)
124**時間: 地點:
(晚間吃罷飯,文煒同段誠,又將李必壽夫妻細細的訊問了一番。)
(次日,方才起身而去。)
125**時間: 地點:
(且說於冰在碧霞宮,又傳與城璧凝神煉氣口訣。)
(過了幾日,二鬼回來,詳言)
二 鬼:先到荊州,不意林桂芳已赴懷慶總兵官任;小鬼等趕至懷慶,始查知朱文煒、段
誠俱在林總兵署中,相待甚厚。兩三日前,同林岱去探家鄉,小鬼等怕有意外之
變,暗中隨行;他已備知家中前後事體,痛不欲生。林岱解勸,仍回懷慶。如今
他哥哥聞有去四川之說,未知確否。但他也去有數日了,因此來遲幾天,今特交
法旨。
(於冰收了二鬼,心下想道)
心 下:姜氏年青,我兒子亦在少年,異姓男女安可久在一處?設或彼此有一念悖譗,不
惟陰功不積,且與子孫留一番淫債。今林岱父子相待文煒甚厚,將來必幫助銀兩
,教他另立家業;不如我去與他說知原由,著文煒到我家搬取家眷,豈不完全了
一節心事?
(隨到房內向城璧等說知,去河南有一件事要辦。)
城 璧:幾時回來?
於 冰:去去就來。
(說畢,出廟架遁光,早至懷慶府城外。)
(入城到總兵衙門前,見有許多官弁出入,於冰上前問道)
於 冰:有一個歸德府虞城縣秀才朱文煒,並他的家人段誠,藉重諸位,請他出來,我有
要緊話說。
眾 兵:你姓甚麼?
於 冰:我姓張,是他同村居住的人。
(兵丁回了巡捕,傳將入去;不多時文煒同段誠出來,兩人看見是冷於冰,主僕
(就要叩拜,於冰扶住道)
於 冰:此地非講話之所,我見衙門東首有一座關帝廟,可同到那邊去來。
文 煒:請恩公老先生到衙門中敘談,何如?
於 冰:我生平懶於應酬,不如到廟裡說話為便。
(三人到了廟內,道士問做甚麼。)
段 誠:是鎮台大人衙門中人,到此說幾句話。
(道士連忙開客房讓坐。)
於 冰:老羽士請便,我們有事要相商。
(道士迴避,燒茶去了。)
(主僕二人又從新叩拜,問到此地原由。)
於 冰:日前你和林岱到貴莊探家,竟空往返了一遭。
文 煒:(文煒驚問道)老先生何由知道?
於 冰:(於冰笑道)我也是今日方知。
(文煒兩眼淚下,正欲訴說他哥哥話,於冰)
於 冰:不用你說,我已盡知。
(於冰將文魁事略言大概,文煒、段誠早驚服得如見神明。)
段 誠:(又道)自龍神廟與你二人別後,我午間即到貴莊。
段 誠:老爺何以如此快走?
於 冰:(於冰笑道)我一天可行二三萬里,四川到河南能有幾許路?
(隨將文魁在袁鬼廝店中教喬大雄搶親起,直說至如何遇姜氏並歐陽氏,兩人女
(扮男裝,在店中層層問答的話;如何僱車打發起身,如何暗中著二鬼護送,於
(某月日到成安自己家中,留住至今,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主僕二人又驚服,又喜歡,扒倒一齊叩頭。)
於 冰:(於冰扶起道)我係從山東泰山碧霞宮才動身到此,一則安你主僕身心,二則說
與你知道,你也該辭了林總兵父子,速去到寒家搬取令夫人回鄉,另立家業方好
。
於 冰:(說畢,舉手道)我去了!千萬不可羈遲。
(主僕二人欣喜欲狂,又扒在地下一上一下的叩頭。)
(於冰扶起文煒,又再四苦留,定要請入衙門內。)
於 冰:(於冰大笑道)我豈能與仕途人周旋耶?
(說著,走出廟來。)
(主僕見留不住,要相送出城。)
於 冰:你們若如此,我異日一事也不敢照料了。
(兩人只得目送於冰而去,方回衙門。)
(林岱不見文煒主僕,正要查問,只見他主僕歡歡喜喜入房來。)
(見林桂芳正在,文煒喜極,便將適才見冷於冰如何長短,說了一番。)
桂 芳:(桂芳大嚷道)這是真奇人!真聖賢中人!你們為何不請他入來,我見一見?
(文煒、段誠又說苦留不住的話,桂芳連連頓足道)
桂 芳:這是我福分薄,不得遇此神仙。罷了!罷了!
林 岱:頃刻功夫,就駕雲也得出了城,可傳與轅門上官弁兵丁人等,速刻分八面追趕,
兒與朱兄弟同去方妥。
桂 芳:快去,快去!你們後生家,出了衙門就跑。
(內堂官傳出來,頃刻,眾兵分門追趕。)
(於冰剛走到東頭盡頭處,只見幾個兵丁沒命的跑來)
於 冰:尊駕可是冷先生麼?
於 冰:我姓張。
(那幾個兵丁私相議論,雖不往回請,卻也跟住不放,早有一個跑回去了。)
(少刻,文煒、林岱跑來,大叫道)
文 煒:冷老先生少留步!
(於冰回頭一看,見是文煒和一個雄偉大漢同來,後面還有幾個兵丁和幾個將官
(。)
(於冰站住,問文煒道)
於 冰:你來又有何事?
(林岱忙上前,深深一揖道)
林 岱:家父係本府總兵官,姓林名桂芳,久仰老先生大名,適才因朱義弟未曾請入署中
,家父甚是嫌怨,今著晚生星馳趕來,請仙駕入城一會。
(於冰還禮畢,將林岱仔細一看,見他生得虎頭燕額,猿臂熊腰,身材凜凜,象
(國家棟樑之器。)
向林岱:學生從不到城市中,適因朱兄有一小事,理合通知,何敢勞鎮台大人相招?煩向
大人前委宛道及,不能如命。
(說罷,舉手告別。)
(林岱又復行跪請。)
(於冰見他意甚誠虔,連忙扶起)
於 冰:公子必欲我入城,我只在與朱兄說話的關帝廟內,與大人暫時一面,方敢從命。
林 岱:得仙駕少留,無不遵依。
(說罷,三人綴步回在廟中,眾兵丁飛報林總兵去了。)
(正是:
( 煙霞三島客,風月一林秋;若遇知音者,隨地可羈留。)
(第三十回 聞叛逆於冰隨征旅 論戰守文煒說軍機)
(詞曰:
( 土雨紛紛,征塵冉冉,凝眸歸德行人遠。)
(饑鳥啄樹葉離枝,青磷遍地光旋轉。)
(木偶軍門,才思短淺,書生抵掌談攻戰。)
(奇謀三獻勝孫吳,凱歌方遂男兒願。)
(右調《踏沙行》)
126**時間: 地點:
(話說林岱再三跪懇,於冰方肯入城,同至關帝廟內。)
(少刻,聽得兵丁等眾人來)
兵 丁:我們大人來了!
127**時間: 地點:
兵 丁:(須臾,聽得廟外叫道)冷先生在那裡?
(於冰只得迎將出去。)
(林桂芳看見,緊跑了幾步,拉住於冰的手,大笑)
大 雄:先生固然是清高人,也不該這樣鄙薄我們武夫;若不是小兒輩趕回,此刻已到了
安南國交界。
於 冰:生員山野性成,村俗之態,實不敢投刺轅門。
桂 芳:(桂芳大嚷道)你為何這樣稱呼?這是以老匹夫待我了!日後總要你兄我弟的方
可!
(兩人攜手入房,桂芳先叩頭下去,於冰亦叩頭相還。)
(兩人坐下,林岱、文煒下面相陪。)
桂 芳:朱相公時刻說老長兄所行的事,小弟聽了,心肝肺腑上都是敬服的。方才又說起
他媳婦,承老長兄幾千里家安頓他,這是何等的熱腸!且能未動先知,真正教人
愛極,怕極!
於 冰:這皆是朱兄過為譽揚,冷某實一無所能!
桂 芳:你也不必過謙,我今年六十多歲了,心上還想要再活一二十年,可到我衙門中住
幾天,將修養的道理傳與我,我才放你走哩!
於 冰:(吩咐左右人道)與冷先生快預備轎子!我是騎馬來的。
於 冰:冷某賦性愚野,不達世故,況貴署事務繁雜,實非幽僻之人情意所甘;承厚愛就
在這廟中住一半天罷。
桂 芳:我知道。你不但我們武官,就是文官你也害厭惡。我衙門裡有一處花園,你到那
邊,我不許一個人來往,何如?
(於冰仍要苦辭,桂芳)
桂 芳:你要不去,我是個老豬狗。
(於冰見桂勞為人爽快,敬意又誠,不好十分違他的意思。)
於 冰:(說道)大人請先行,冷某同令郎公子入署。
桂 芳:轎已現成。
於 冰:大人若象這樣相待,冷某就決意不敢領教了。
桂 芳:就不坐轎罷。
(復又彼此讓了半晌,桂芳方才先行,於冰與文煒等步入衙門。)
(不想桂芳即在頭門內恭候,攜手到花園內,左右已安放酒席停妥。)
於 冰:冷某斷煙火食已數年矣!即茶酒亦不敢領。
桂 芳:難道你經年家餓著不成?
於 冰:果子或果乾還間時用用。
桂 芳:容易!
(吩咐速刻整理。)
(讓於冰坐了一桌,桂芳與林岱、文煒坐了一桌。)
桂 芳:(大家正在敘談時,只見家丁稟道)有軍門大人差千總張彪為飛報軍情事,星夜
齎火牌前來,在轅門立等回話。
桂 芳:取文書來我看!
128**時間: 地點:
桂 芳:(須臾,家丁拿至,見上面黏著十數根雞毛;拆開一看)大盜師尚詔,於本月初
六日二鼓,率領數千逆黨,在歸德府城內各門舉火,殺戮官民;刻下已據有歸德
,寧陵亦同時為賊所有。已飛飭南陽府總兵官管翼,從西南一路起兵,該總兵官
即日整點五千人馬,揀選勇敢將土,限六日內,至歸德城下會兵殄滅!本院定於
初八日辰刻,帶兵赴援。事關叛逆,不得少延時刻,違誤軍機,致乾未便。火速
!火速!
(原來明時各省俱有軍門,提調通省人馬,管轄各鎮;督撫止專司地方事務,兼
(理糧餉。)
(林桂芳看罷大驚失色!將票文送與於冰、林岱等公看,隨發令箭,曉諭各營官
(弁:匯齊花名冊籍,準備衣甲、器械、旗幟、馬匹,今晚二鼓聽點,違令定按
(軍法。)
(又傳差來千總張彪問話,家人將張彪領來,參見畢,侍立一旁。)
桂 芳:軍門大人定在初八日起兵麼?
於 冰:(張彪道)千總是初七日申時動身,此刻才到;亦聽得大人早晚發兵,來知定在
何日。
桂 芳:怎麼有此變異之事?你可知師尚詔是何等之人,並叛逆的原由麼?
於 冰:(張彪道)這師尚詔是初六二鼓,在歸德城內起手;辰刻聲息即到開封。午時陳
留縣解到奸細一人,係師尚詔妻兄,叫蔣衝;因在省城探聽動靜,病在陳留,窩
家黃貢生與他煎藥不如法,角起口來。黃貢生不能容忍,始行出首。陳留縣立即
鎖拿夾訊,始知師尚詔根由。陳留縣星夜解到開封,軍門同巡撫二位大人會審,
口供與陳留縣所問皆同。
桂 芳:你可將他口供詳細說來。
於 冰:(張彪道)這師尚詔原是歸德府城人,自幼父母早死,依藉他族兄師德慶度日。
他生得身長七尺五寸,腰闊八圍,雙拳開三石之弓,二臂有千斤之力。從十九歲
便在賭錢場中尋覓衣食,屢行毆鬥傷人,被地方官逐離境外。後來便在各府具遊
走。寧陵縣中有父子幾人,姓蔣名自興,原是跑馬賣解人家;他有個閨女,名喚
蔣金花,十五六歲時遇一姓秦的女尼僧,說他有后妃之相,就住在蔣家,傳與蔣
金花一部妖書,名《法源密錄》,內多呼風喚雨、豆人草馬之術。這尼姑又閒行
市鎮,看見帥尚詔,說他龍行虎步,將來可做天子;因此蔣自興聽秦尼的話,招
他做了女婿,與金花相配。又嫌寧陵地近省城,不便做事,遷移在彰德府涉縣山
中居住。從地中掘出銀二三十萬兩,藉此招納四方無賴之徒,無所不為,數年間
逆黨滿一肯,各州縣鄉堡村莊鎮,俱有窩家,潛藏叛賊頭目、幹辦打劫財物,引
誘愚人。師尚詔因歸德是他祖居,所以歸德黨最多。二年前,又從涉具搬回,在
歸德左近居住。本月初六日二鼓時候,率領賊眾,一齊發作,官吏盡被殺害,將
歸德據住。寧陵亦係同時內外協應為所得。事關重大,求大人即刻起兵。
桂 芳:我知道了!
(吩咐家丁用心打發他酒飯,張千總出去。)
朱文煒:幸虧我家中人離財散,若在虞城,又擔一番驚險。
桂 芳:(桂芳向於冰道)小丑跳樑,劫奪城縣,正是小弟等出力報效的時候。老長兄能
替朱相公分憂,就不能與小弟出個主見?
於 冰:冷早迂儒,未嫻軍旅,承下問,誠恐有負所托;然殺賊安民,正是替天行道,我
尋思已久,要就這件事,成就幾個人。只是一件,冷某若去,止可我們三人知道
,只怕大人家丁傳出冷於冰名姓,那時我即不辭而去矣。還望預行戒諭。不是冷
某誇口說,只是略施小計,管教大人馬到功成。
(桂芳喜出望外,連忙出席頓首叩謝)
桂 芳:隱埋老長兄名姓,都交在小弟身上。
(一面吩咐中軍官,先選二十名精細兵丁,此刻起身,在歸德、開封兩處打探軍
(情,陸續通報;傳齊副、參、游守、千把等官,曉堂聽點。)
(燈後別了於冰,升堂揀選隨征官將,復到教場點齊人馬,至四鼓回衙。)
於 冰:我與令郎、朱兄同騎馬去。
桂 芳:小兒向曾學習弓馬,就是到兩陣前,一刀一槍,也還勉強去得;朱相公瘦弱書生
,教他做甚麼?亦且衙門無人照管。
文 煒:我去實一無所用。
於 冰:我著你和林公子同去,有個深意在內;你苦失此機會,恐無出人頭地之日了。
文 煒:(文煒連忙改口道)晚生雖一無所用,也正要看看兩陣對壘的勢面。
桂 芳:他去了,衙門內外無人奈何?
於 冰:外事有承辦官員,內事托一二老練家人,尚有何慮?況此去不過月餘就要收功。
非是我冷某藐視人,秦尼、蔣金花俱有邪法幻術,量軍門和管鎮台還未必平的了
那師尚詔。
桂 芳:(桂芳大喜道)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原倚賴著老兄。既著朱相公去,便同去走
遭。
(到天明祭旗放炮,人馬向東南進發。)
(走了一日夜,探子)
探 子:軍門大人初八日起兵,如今還在睢州道上安營,未敢輕進。
(原來這軍門姓胡名宗憲,是個文進士出身,做得極好的詩賦,八股尤為精妙,
(係嚴世蕃長子嚴鵠之妻表舅也,已做到兵部尚書,素有名士之稱。)
(他嫌都中不自在,求補外任,嚴嵩保舉他做了河南軍門,只會吃酒做詩文,究
(竟一無識見,是個膽小不過的人,因此才躲在睢州道上安營,聽候歸德的動靜
(。)
(桂芳聞知,心上想道)
桂 芳:既然軍門停住睢州,我且先會巡撫,亦未為遲。
(於是將人馬扎住,跟二三人入城。)
(巡撫曹邦輔接入衙門,敘說目下賊情。)
桂 芳:(言)師尚詔連日分兵,已拔夏邑、永城、虞城等處,各差賊將鎮守;又於歸德
城外東南北三面,各安了三座營盤,為四方策應,使我兵不能攻城;又於城兩面
安了八座連營,防開封各路人馬,約有二三萬賊眾據守;沿黃河一帶,並永城地
方,各安重兵阻絕東南兩省救應,聲勢甚是猖獗,傳言早晚來攻打開封。兩位老
鎮台又未到,胡大人領兵離開封百餘里,就在睢州道上安營,按兵不動,一任叛
賊攻取左近州縣。今早聖旨到,著軍門火速進剿,敕諭弟辦理糧草,參贊軍機。
是這樣耽延時日,聖上責問下來,該如何復奏?弟刻下委員於各州縣催辦糧草,
也不過三兩日內就到軍前。
桂 芳:據大人所言,這師尚詔竟有調度,非尋常草寇可比。小弟此刻就去睢州見胡大人
,請教破賊的軍令。
(說罷,辭了出來,帶軍馬到了睢州,離軍門大人三里安營,請於冰計議,並刻
(下賊形。)
於 冰:俟大人見過軍門後,自有理會。
(桂芳到軍門營前,稟見胡宗憲。)
(禮畢,桂芳列坐一旁。)
宗 憲:本院連日打聽,知師尚詔相貌猙獰,兵勢甚是凶勇,賊眾下下十數萬之多,本院
因此按兵不動,等個好機會破他。
桂 芳:兵貴神速!此時師尚詔雖據有歸德,究之人心未定,理該鼓動三軍銳氣,掃除妖
孽,上慰聖天子宸廑,下救萬姓倒懸;若待他養成氣勢,內外一心,日日攻奪州
縣,似非良策。
宗 憲:林總兵談軍何易易那?兵法云:全軍為上,破軍次之;攻心為上,攻城次之。大
抵王者之師,以仁義為主,不以勇敢為先;此等鼠輩,有何成算?急則合同拼命
,緩則自相攻擊。耽延日久,必生內變;俟其變麗擊之,非投降即鼠竄矣。若必
決勝負於行陣之間,使軍士血肉蹀躞,此匹夫之勇,非仁智之將也!吾等固應為
朝廷用命,亦當為子孫惜福。
桂 芳:此賊籌畫迥非草寇可比,大人還須為急設處。
宗 憲:本院已發火牌,調河陽總兵管翼同到睢州,等他來,大家商一神策,然後破賊,
汝勿多言,亂我懷抱!
(桂芳見他文氣甚深,知係膽怯無謀之輩,只得辭出,與於冰訴說軍門的話。)
於 冰:賊眾備細,冷某已盡知,俟管鎮台同曹撫院到來,自有定奪。
(不想於冰於懷慶起身時,已將二鬼放出,在歸德一府往來,查聽眾賊舉動,許
(他們不論早晚,有信即暗中通報。)
(又候了一日,總兵官管翼到來,先到桂芳營中拜望,問了原委,然行同桂芳去
(軍門營前稟見。)
(軍門傳入,兩總兵參見畢,軍門命坐兩旁。)
胡宗憲:賊勢凶勇,斷不可以力敵;我看屯兵待降,還是勝算;二總兵有何高見,快我肺
腑?
管 翼:探訪的賊眾志氣不小,兼有邪法,必無投降之日;即投降亦為王法所不容,宜速
該並力剿戮,除中州腹心之患為是!
宗 憲:(宗憲拂然道)此林總兵之餘唾也。
管 翼:不知大人有何妙謀?
宗 憲:本院欲行文山東、江南兩省,會齊人馬,三路軍門合剿;此戰必勝,攻必取、至
穩之計!二鎮將有同心否?
桂 芳:賊勢疾同風火,山東、江南人馬非一日可至,倘再攻陷開封,當如之何?
宗 憲:(宗憲忙用兩手俺耳道)汝何出此不祥之言?詛咒國家,就該參奏才是!
(兩總兵相顧駭愕,不敢再議。)
(坐了好半晌,宗憲忽然以手書空道)
宗 憲:師尚詔,師尚詔!汝何不叛逆於他省,而必叛逆於河南?真是咄咄怪事!
(兩總兵見他心緒個寧,各辭了出來,桂芳又同到管翼營中。)
管 翼:胡大人無才無勇,必蹈老師玩寇之罪!你我這兩總兵好容易得來,豈肯白白的教
他帶累?不如公寫一書字,特你我兩番議論的話,詳細達知巡撫曹太人,看他是
何主意?將來你我也有得分辯。
(桂芳深以為然,隨即公寫書字,星夜寄去。)
(至第二日絕早,巡撫曹邦輔到來,先到軍門營中,差人請二總兵議事。)
(於冰將林岱、文煒俱暗中囑咐過)
文 煒:如此如此!
(兩人扮做家丁,跟了桂芳到中軍帳。)
(諸官見禮畢,軍門、巡撫對坐,二總兵下坐,大小武官分立兩邊。)
曹邦輔:賊勢日猖,開封亦恐不保,二位鎮台大人不肯動兵,欲師尚詔自斃歸德耶?
(兩總兵俱不好回答。)
宗 憲:弟等欲商議神策,一戎衣而定歸德。奈事關重大,恐蹈喪師辱國之恥,故不得不
細細酌斟耳!
(邦輔微笑了一笑,又向二總兵道)
邦 輔:兩位鎮台亦有神策否?
二總兵:統聽二位大人指示施行!
曹邦輔:我本文官,未知行陣輕重緩急,然此事亦思索已久;若率眾攻奪歸德,賊眾遠近
俱有連營阻隔;若命將力戰,勝負均未敢定。必須使他四面受敵,不能救應方好
。無如寧陵、夏邑、永城、虞城等處,又為賊得去,其羽翼已成,奈何,奈何?
(諸官俱各無言。)
(忽見朱文煒從林桂芳背後走出,跪稟道)
朱文煒:生員欲獻一策,未知諸位大人肯容納否?
胡宗憲:(胡宗憲問左右道)此人胡為乎來?
(桂芳忙起立,打躬道)
桂 芳:此是總兵義子朱文煒,係本省虞城縣秀才。
宗 憲:(宗憲大怒道)我輩朝廷大臣尚不敢輕出一語,他是何等之人,擅敢議及軍機重
事?將恃汝義父總兵官,藐視國家無人物麼?
曹邦輔:用兵之際,智勇為先,不必較論他功名大小,此時即兵丁,亦可與言。
曹邦輔:(說罷,笑向文煒道)你莫害怕,有何意見,只管向我盡情說;就說得不是些,
不聽你就罷了,有何妨礙?
文 煒:(文煒叩頭稟道)目今師尚詔四面俱有連營,列於歸德城外;西門外人馬倍多,
此防開封之教授也。依文煒下情猜度,賊四面雖有連營八座,不過人多勢眾,諒
非精練之卒,理應先攻通我開封道路;寧陵雖為賊據,鎮守者必非大將之才,可
一將而取也。文煒訪得賊眾家屬雖盡在永城寄頓,去歸德止有一百八十里,此城
內必有強兵猛將保守,宜速選一大將,帶領硬兵鐵騎,但旗息鼓,繞道直搗永城
,尚詔必遣兵救應;比及賊眾救到,永城亦攻拔多時矣。永城既得,歸德賊眾人
人心內俱有妻子繫念,勢必心志惶惑,戰守皆不肯盡力。然未攻永城之前,必須
先遣一將,引兵攻打寧陵,使賊人無暇議我之後。再著勇將三四員,命一大將統
之,帶兵直驅歸德,攻其西面連營,卻斷斷不可全攻,或攻西北,或攻西南,止
攻一營,一營破,則七營定必牽動。復用一二將帶兵,遙為觀望,俟其七營教授
時,趕來盡力合擊,賊眾不知有伏兵多少,必散敗走歸德矣。此時須趁勢即勒兵
歸德城外,佯為攻打之勢,使彼不暇救應諸路,姑留虞城、夏邑不攻,俟永城、
寧陵兩處成功後,則西北正東俱為我有,就以破永城之兵攻夏邑,以破寧陵之兵
攻虞城,二城諒無才智之人把守,破之最易;二城破後,沿河守禦賊眾,可不戰
而散。大人可一邊遣將接應諸路,一邊起闔營大兵攻歸德,師尚詔四面援絕,雖
欲逃走,亦無路矣!庸愚之見,未知各位大人以為何如?
曹邦輔:(曹邦輔拍手大笑道)此通盤打算,較圍魏救趙之策,更為靈變敏捷。我亦曾晝
夜思索,必須如此,使賊人前功一朝盡廢,只是想不到恁般調度耳!真是聖天子
洪福,出此智謀之士!但還有一件我倒要問你:賊眾妻子果都在永城麼?
文 煒:此係至真至確!生員何敢在軍前亂道,做不保首領之事?
曹邦輔:永城一破,歸德賊眾之心必亂,此策最妙!然大眾妻子盡寄一城,城內強兵自倍
多他處,而猛將定必有數人鎮守,這必須一武勇絕倫、智謀兼全之將,方克勝任
;少有差遲,不但自己送了性命,且誤國家大事不淺!而虞城、夏邑俱不能攻奪
。
曹邦輔:(說罷,向帳上帳下普行一看)那位將軍敢當此任?
(眾將官無一應者。)
(又見林總兵背後走出金剛般一大漢,跪稟道)
二總兵:生員願去立功!若得不了永城,情願將首級號令轅門,為無勇無才、妄膺大任者
戒!
曹邦輔:(曹邦輔向眾官道)大哉,言乎!
二總兵:(又笑問道)看你這儀表,實可以奪崑崙,拔趙幟,你且說你又係何人?
林桂芳:(林桂芳欠身道)這是小弟長子林岱。
曹邦輔:(曹邦輔亦欠身拱手道)智勇之士,盡出一門。我看令郎漢仗雄偉,氣可吞牛,
定有拔山扛鼎之勇,此去必成大功。今朱秀才之謀既在必行,理合一齊發作,方
使逆賊前後不能照應;老鎮台就與令郎撥三千人馬,暗搗永城。功成之日,我與
胡大人自行保題。攻打西面連營責任,也不在取永城之下,須得英勇大將方可勝
此巨任;兩鎮台屬下,誰人敢去?
管 翼:小弟願領本部人馬效力。
邦 輔:老鎮台親去,勝於十萬甲兵,小弟無憂矣!
桂 芳:小弟去攻打寧陵。
邦 輔:寧陵不用起動老鎮台,遣兩員將備帶一千人馬即足。鎮台可帶兵接應令郎,倒是
第一要務。管鎮台止有本部五千人馬,攻打賊營八座,實是不足;看來再有一二
勇將統兵接應協擊,方為萬全。
邦 輔:(話未完,忽見中軍帳下閃出兩個武官,跪稟道)小將一係軍門左營參將羅齊賢
,一係轅門效力守備呂於淳,情願接應管大人,只是沒有人馬。
邦 輔:就將胡大人麾下人馬,撥與你三千最便,何用別求?
宗 憲:(宗憲滿面怒容)曹大人以巡撫而兼軍門,足令人欽羨之至!只是此番若勝,自
是奇功;設或不勝,其罪歸誰?
邦 輔:(邦輔大笑道)以孔明之賢智,尚言成敗利鈍不能逆睹;邦輔何人,安敢保其必
勝?至言以巡撫而兼軍門,是以狂悖責備小弟,但小弟既為朝廷臣子,理應盡心
報國,無分彼此,勝敗非所計也。日前奉旨,著小弟參贊軍機,就是今日提調人
馬,亦職分所應為。今與大人講明:勝則大人之功,敗則曹某與二總兵認罪。若
大人按兵觀望,小弟不敢聞命!
(宗憲面紅耳赤,勉強)
勉 強:小弟亦不敢貪人之功,以為已利,只求免異日之虞而已!
邦 輔:(邦輔又向林岱道)兵貴神速,遲則機泄,公子可回尊公營內,整點人馬,即刻
起行。
向林岱:(又向文煒道)你係主謀之人,若得凱旋,其功不小。
(眾人散出。)
(邦輔又坐催宗憲發了令箭,點三千兵與羅齊賢等。)
(復到二總兵營內,打發各路兵將起身,然後入睢州城公館內,發火牌催督軍餉
(。)
(胡宗憲在營內一無所事,守著自斟壺二三把酣飲、嗟歎而已。)
(正是:
( 秀才抵掌談軍務,巡撫虛心用妙謀;諸將捨命平巨寇,軍門拼命自斟壺。
()
(第三十一回 克永城陣擒師尚義 出夏邑法敗偽神師)
(詞曰:
( 馬踏平沙,將軍街命,鎮靜無?。)
(打破孤城,斬殺巨寇,兩判殘花。)
(兵威遠近驚訝,那女尼神遊鬼查;一遇通元,智窮力竭,遠遁煙霞。)
(右調《柳梢青》)
129**時間: 地點:
(且說師尚詔據住了歸德,又得了四縣;他也知道收買人心,開倉賑濟,並恤被
(兵火之家,四縣亦如此行事。)
(自己號為雄勇大元帥;有十數個知心將佐,俱號為小元帥;其餘一二百賊將,
(俱號為將軍。)
(妻蔣金花號為妙法夫人,秦尼姑號為神師;他族中群賊,各有名號。)
(凡攻城掠地,戰守接應之策,係這尼姑提調。)
(師尚詔久有取開封之意,聽得胡軍門初八日起兵,只得料理迎敵。)
(後又聽得停軍睢州,調兩鎮人馬,四五天不見動靜,遂遣諸賊將旁取夏邑等縣
(。)
130**時間: 地點:
向林岱:(一日,笑向諸賊將道)軍門胡宗憲無謀無膽,今駐軍睢州,不過掩飾地方官和
百姓耳目,他心上害怕可想而知。我意欲分兵三路:一軍趨開封東北,聲言取考
城,絆住胡軍門人馬;一軍趨開封之南,傍掠州縣,牽住各處救兵;我領諸將鼓
行而西,直取開封。量胡軍門庸才,斷不敢回軍救應;即或敢來,分兵御之,亦
未嘗不可。直要諸將竭力用命,攻破開封,傳檄諸郡,全省可得矣!爾等以為何
如?
秦 尼:(偽神師秦尼)此計尚非萬全。胡軍門調兩鎮人馬,早晚即到;我若能一朝而下
開封。猶可並歸德之力,敵三處人馬,勝有八九。若屯兵於堅城之下,兩鎮救軍
齊至,攻我左右,胡宗憲殺回,阻我歸路,開封曹巡撫發人馬攻我之前,是我四
面受敵,反為不美。況歸德去開封三百餘里,一時不能接濟,軍兵一敗,人心動
搖,歸德亦不守矣。為今之計,速差精細人探聽兩路軍強弱,領兵主將才勇如何
,然後相機而動,可戰則戰,可守則守;再傳諭西面連營八處主將,晝夜防備攻
擊。胡軍門既係膽怯之人,兩鎮定不服他調度;日久又恐朝廷罪責,勢必各軍其
軍。某等可選集諸將,敗其一路,則三路官軍俱皆瓦解矣!此慎重之策也。
尚 詔:(師尚詔)神師所見甚是明透。我只愁朝廷另換軍門,則費手耳!
(隨差人分路打探官兵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