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一 至 第一一〇

101**時間: 地點:
    (再說朱文魁被大盜劫去家財妻子,自己頭上又撞下個大窟,滿心裡淒涼,一肚
    (子苦氣。)
    (虞城縣傳去問話,頭上包裹不甚嚴密,受了些風吹,回到家中膀腫起來,腦袋
    (日大一日。)
    (李必壽只得與他延醫調治,方得腫消痛止,慢慢的行動。)
    (又過了一兩天,親自到縣裡,打聽拿賊的音信,並妻子的下落。)
    (問了問,才知本縣行文到山東青州府去,照會喬武舉有無其人,拿解的話說,
    (詢問捕役們,都說各處遍訪,蹤影全無。)
    (抱恨回來,逐日家悲悲啼啼,哭個不止。)
    (又想起房價銀尚未歸結,遂到買主家說話。)
又 想:(買主道)你今日搬了房,今日銀子就現成。
    (文魁妻財兩空,那裡還有山東住的心腸?在本村看了一處土房,每月出二百文
    (房錢。)
    (又想了想家中還有些箱櫃、桌椅、磁錫、鐵器等物,到此際留之無用,棄之可
    (惜,就一齊搬來;這幾間土房內,也放不了許多,又且是些粗重東西,僱人抬
    (送也得費錢,於是又到買房人家說了情節,要減價一總賣與。)
    (買主憐念他遭逢的事苦,又圖占他些便宜,同他看視一番,開了個清單,把價
    (錢講明,連房價一共與了他三百六十兩。)
    (文魁也無心揀擇吉日,收了銀子,就同李必壽夫妻二人,帶了幾件必用的器物
    (,搬入士房居住。)
    (將房價並賣了家器銀子,拆開從新看過,又用戥子俱歸並為五十兩一包,餘銀
    (預備換錢零用。)
    (收拾將完,猛將房子四下一看,竹窗土壁,那些椽一條條看得甚是分明,上面
    (連個頂棚沒有;回想自己家中光景,何等體局!孰意幾天兒就弄到這步田地,
    (不由呼天吁地,大哭起來。)
    (哭了一會,倒在炕上,千思百慮,覺得這後半世沒個過頭。)
    (欲要帶銀兩尋訪妻子,又不知他被劫何地,看捕役們的舉動,日受比責,是個
    (實在拿不住,並非偷閒玩忽;山東行文查間,看來也是紙上談兵。)
    (自己又知道素日得罪鄉里,可憐者少,暢快者多;將個飽暖有餘的人家,弄了
    (個一掃淨光。)
    (想到極難處,又大哭了一番。)
    (猛然想到文煒、段誠身上,不禁拍胸大恨道)
不 禁:沒人心的奴才!你止有一個兄弟,聽信老婆的言語,日日相商,做謀奪家產的想
    頭。後到四川,因他幫了姓林的幾百兩銀子,藉此便動離絕之念;若講到胡花錢
    ,我一場就輸了六百七八十兩,比他的多出一倍。他花的銀子,是成全人家夫妻
    ,千萬人道『好』;我花的銀子,白送了強盜,還貼上老婆,搭了弟婦,把一個
    段誠家老婆,也被他捎帶了去。銀錢諸物,洗刷一空;房產地土,統歸外姓。我
    臨行止與我那兄弟留了十兩銀子,能夠他主僕二人幾日用度?且又將父親靈櫬置
    之異鄉,他生養我一場,反受其害,丟與我那窮苦兄弟,於心何安?我起身時,
    九月將盡,他止穿著單衣兩件,又無盤費被褥,三冬日月,總不凍死,定必餓死
    。
    (相到此處,痛淚交流,自己罵了聲)
自 己:狼心的奴才!
    (打了十幾個嘴巴。)
    (又想起兄弟素常好處:在慈源寺中,打了他三四次,並未發一言;講到分家,
    (倒是段誠還較論幾句,他無片語爭論,就被我立刻逐趕出去,我便偷行回家,
    (不管他死活。)
    (想到此處,又打了幾個嘴巴。)
段 誠:(罵道)奴才!你分的家在那裡?妻子、銀錢在那裡?田地、房屋在那裡?我這
    樣人活在世上還有甚麼滋味?
段 誠:(恨將起來,將門幾關閉,把腰間的絲帶解下,面向西,叫了兩聲)兄弟!
    (正欲尋上吊的地方,忽回頭見桌上堆著二三百兩銀子,還未曾收藏,復回身坐
    (在牀沿上拿主意。)
    (李必壽家兩口子在下房內,聽得文魁自罵自打,好半晌也不敢來勸他;此刻聲
    (息不聞,又看見將門兒關閉著,大是驚異,連忙走來推門,一看,不想還在牀
    (上坐著。)
    (文魁看見,大喝道)
文 魁:去罷!不許在此混我的道路!
    (李必壽連忙退回。)
    (文魁想了半日,忽然長歎道)
文 魁:我何昏憒至此!現放著三百七八十兩銀子,我若到四川,不過費上四五十兩,還
    有三百餘兩,尋著兄弟,將此與他,也省得白便宜外人,再與商量日後的結局。
    設或他凍餓死,也是我殺了他,就將此銀與段誠,也算是跟隨他一場,然後我再
    死不遲。
又 想:(又想及)山東關拿武舉,老婆已成破貨,無足重輕;若拿住喬武舉,追贓報仇
    ,也算是至大事體;我意料文書至遲再不過耽延上數天,到底該等一等下落為是
    。
    (主意定了,依舊隨緣度日起來。)
    
    
102**時間: 地點:
    (再說姜氏自冷於冰僱車打發起身後,一路上行行止止,出店落店,多虧二鬼扶
    (掖,無人看出破綻。)
    (姜氏係於冰早行說明,暗中有兩個妥當人相幫。)
    (起初二鬼相幫時,眼裡又看不見,不知是神是鬼,心上甚是害怕;過了兩三天
    (後,視為尋常。)
    (披霜帶露,許多日子,方到了戍安縣。)
    (入得城來,車夫沿路問)
二 鬼:舉人冷逢春住在何處?
又 想:(就有人指引道)從大街轉西巷口,有一處高大瓦房,門外立著旗桿,還有金字
    牌匾,最是易尋的。
    (車夫將車兒趕到門外,歐陽氏先下車來,門上早有人問道)
歐陽氏:是那裡來的?
歐陽氏:是尊府太爺冷諱於冰打發來的,有要緊話說。
又 想:(門上人道)『於冰』兩個字,係我老主人的諱,你少待片刻,我去與你通報。
歐陽氏:客人貴姓?也該說與我知道。
歐陽氏:(歐陽氏指著姜氏道)那車中坐的便是我主人,姓朱,河南人。
歐陽氏:(門上人去不多時出來)請客人裡邊相會。
    (歐陽氏扶姜氏下車,走到二門前,見一少年主人,跟著四五個家人,迎接出來
    (,向姜氏舉手;姜氏從入了城,便心跳起來,此時又羞又愧,也只得舉手還禮
    (。)
    (到了廳上,揖讓就坐。)
逢 春:(冷逢春)老長兄可貴姓朱麼?
姜 氏:名文煒,河南虞城縣人。
逢 春:(問逢春道)老長兄尊姓?
    (歐陽氏連忙遞眼色,姜氏臉就紅了。)
逢 春:弟姓冷,名逢春,這就是寒舍。敢問長兄在何處會見家父?
姜 氏:是在河南店中相會,有書字在此。
    (逢春大喜。)
    (歐陽氏從懷中將書字取出,逢春接來,見字皮上寫著:冷不華平安信,煩寄廣
    (平府成安縣,面交小兒逢春收拆;背面寫著年月日,河南虞城縣封寄。)
    (逢春見是他父親親筆,喜歡得如獲至寶,左右獻上茶來。)
逢 春:家父精神何如?
姜 氏:極好。
    (逢春也顧不得吃茶,將茶杯遞與家人,就將書字拆開細看,見上面寫著前歲春
    (間,藉遁法走去情由;下面就敘朱文煒前後原故;看到姜氏女換男裝,帶領家
    (人是段誠婦人,逢春便將姜氏和歐陽氏上下各看了兩眼,把一個姜氏羞得滿面
    (通紅,真覺無地縫可入;歐陽氏雖然老作,也覺得有些沒意思起來。)
    (逢春看到後來,著他母親同他媳婦,早晚用心管待,飲食衣服處處留神;又言
    (:他夫妻自有相會之日。)
    (字尾上面寫著幾句雲遊四海的話,並勉勵子孫;又囑咐逢春遠嫌迴避,使有男
    (女之別。)
    (逢春看完,見姜氏羞慚過甚,坐立不安,也不好再相問答,吩咐家人們道)
逢 春:你們都出去,一個不許在此伺候!照料車夫酒飯,並牲口草料,將客人的行李且
    搬在太太房內。
    (眾家人俱皆退去,逢春向姜氏舉手道)
逢 春:弟失陪了!容稟知家母,再請台駕相見。
    (說罷,拿著書字,笑著入屏風後面去了。)
    (姜氏見廳內無人,向歐陽氏道)
姜 氏:這位就是冷先生的兒子?不想是個大家,若再問我幾句,我實實的就羞死了。
歐陽氏:這叫個丑媳婦少不得要見公姑,既來投奔,尚有何說?我才見這位冷大爺,自看
    字後,一句話也不問,且吩咐家人們迴避,倒還是個達世故的人。
    (不言二婦談論,再說冷逢春拿了書字,剛到廳屋,轉身後,見母親卜氏早已在
    (此偷看,遂一同走入內房。)
卜 氏:外面家人們說入來,你父親托一少年秀才送書信到此,我去偷看你父親怎麼便認
    得他。寄得是甚麼書信?我看這少年的人才,比你高出十倍!
逢 春:(逢春大笑道)他的人才,理該比兒高幾倍才是。
卜 氏:這是怎麼說?
    (逢春照字內話,將前後原由詳細告訴,卜氏同兒婦李氏笑個不止。)
    (逢春又將於冰書信念了一遍。)
    (卜氏差一家人媳婦出去相請,自己同兒媳俱換了新衣服,在院中等候。)
    (眾家人聽得說是兩個女人,大大小小都跑入內院,看客人如何行禮,被卜氏都
    (罵了出去。)
    (不多時,姜氏同歐陽氏入來,卜氏迎接到中院過廳內,姜氏就要叩拜。)
卜 氏:且請到東房,更換了衣服,我們行禮罷。
    (姜氏看見這許多婦女,倒覺得可羞些。)
    (走入東房,只見兩個家人媳婦,一個捧著衣服,一個捧著個匣兒,放在炕上,
    (笑說道)
一 個:這是我家太太著送入了來,請朱太太換衣服;匣子內俱是簪環首飾。
    (說罷,兩人將門兒倒關上,出去了。)
姜 氏:(姜氏向歐陽氏道)你看他們大人家用的人,都是知行款的。
    (主僕兩個各將靴襪拉去,除去頭巾。)
    (看衣服:一套緞子【上敝下衣】裙,並大小襯襖;一套是綾綢【上敝下衣】裙
    (,也有大小襯襖,是與歐陽氏穿的,件件皆都簇新。)
    (匣子內金珠首飾,各樣全備。)
    
    
103**時間: 地點:
    (須臾,穿換停當,頃刻變成一對婦人,到堂前與卜氏行禮,次與李氏平拜;讓
    (到第四層院內,卜氏房中坐下。)
    (歐陽氏也磕了頭,侍立一旁。)
姜 氏:孤窮難女,遭家變故,投奔於二千里之外,得邀收留,榮幸曷極!雖固是冷者先
    生拯溺救焚,要皆老太太同令媳太太垂青格外,使斷梗飄蓬之人,不致為強暴所
    污,死喪溝渠,皆盛德鴻慈所賜也。異日拙夫或得苟全性命,惟有朝夕焚鼎,共
    祝福壽無疆已爾。
卜 氏:適才小兒讀拙夫手書,雖未能盡悉原委,亦可以略知大概。令夫君遭惡已肆毒,
    真是人倫大變,千古奇聞。老賢姐娉婷弱質,日居虎穴龍潭之中,且有大智慧以
    李易桃。得全白璧,較刎頸芝娘,剔目蘆氏,又高出幾倍矣!冰操淑范,我母子
    無任佩服!今蒙不棄蝸居,殊深欣慰。
    (姜氏又要請冷逢春叩見。)
    (少刻,一家人在窗外說道)
家 人:我們大爺說男女有別,理應永避嫌疑,著在朱奶奶前道罪,亦不敢入來拜見!
    (這是逢春遵於冰書字教戒,自此後凡到內房,逢春必問明然後出入。)
    (清茶吃過後,眾婦女即安放桌椅,揩抹春台,卜氏讓姜氏首坐,自己對席相陪
    (;李氏旁坐。)
    (少刻,杯泛金波,盤盛異品,三湯五割,備極山海之珍。)
    (緣逢春要算成安第一富戶,故酒席最易辦也。)
    (卜氏復問起被害根由,姜氏詳細陳說,眾婦女無不慨歎,都贊美歐陽氏是大才
    (。)
    (家人婦請歐陽氏到下房中,另席管待。)
    (卜氏親到前邊,與逢春定歸了姜氏住處,復來陪坐。)
    (酒席完後,姜氏起身拜謝,卜氏)
卜 氏:蓬門寒士家,苦無珍品待客,得免哂笑已足,何敢勞謝!
家 人:此院西小院中,有住房內外二間,頗僻靜。
    (吩咐家中婦女將行李安置,隨讓姜氏同去看視。)
    (見一切應用之物,無不同備。)
    (姜氏又說起於冰未動先知種種神異,卜氏)
卜 氏:出家數載,果能如此,也不枉拋家棄業一場。
    (次日,姜氏拿出十二兩車價,並幾百酒錢,著歐陽氏煩一家人付與。)
    (不想逢春早著人問明數目,已打發去了。)
    (卜氏又撥了兩個丫頭,服伺姜氏。)
    (後來姜氏與李氏結為姊妹,又拜卜氏為義母,卜氏總以至親骨肉相待,一家兒
    (上下甚是投合。)
    (正是:
    (  蕭牆深畏無情嫂,陌路欣逢有義娘;但使主人能愛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
    (第二十六回 救難裔月夜殺解役 請仙女談笑打權奸)
    (詞曰:
    (  郊原皎月星辰杏,見不法肝腸如繳(絞);殺卻二公人,難裔從此保。)
    (閒遊未已權奸擾,請仙姬到了。)
    (試問這筵席,打得好不好?)
    (右調《海棠春》)
    
    
104**時間: 地點:
    (再說連城璧自那晚從趙家澗打敗了雞澤縣軍役,疾走了四十餘里,看天上星光
    (將次漸明,也不知走到什麼地界,隨便坐在一塊石上暫歇。)
心 中:(心中算計道)我今往何處去好?
    (想了半晌,到處都去不得,惟京中乃帝王發祥之地,紫面長鬚的大漢子斷不止
    (一個,且到那裡再做理會。)
    (主意拿定,一路於人少地方,買些吃食餬口,也不住店,隨地安歇。)
    
    
105**時間: 地點:
    (一日,走到清風鎮地界,天交二更時分,趁著一輪明月,向前趕路。)
    (猛見對面有幾個人走來,連忙閃在一大柳樹後偷看。)
    (見兩個解役,一個拿著刀,背著行李;一個拉了一條棍,押著個犯人,帶著手
    (靠繩索,一步一顛的走來。)
    (走了沒十數步,那犯人站住)
一 個:二位大爺,此時已夜深時候,不拘那個村莊安歇罷。此去陝西金州,還有無限程
    途,若象這樣連夜奔走,不但我受刑之人經當不起,就是二位大爺,也未免過勞
    。
心 中:(那拿棍的解役道)你說什麼?
    (犯人照前說了一遍。)
心 中:(那解役冷笑道)你的意思說:你是仕宦人家子弟,身子最嬌嫩值錢,孰不知王
    公犯法和庶民一般?你如今求如個自在豬狗,也是不能。
一 個:(又見那帶刀的解役道)耐煩與他說話!我只是用刀背教訓他!
    (說罷,左手於肩頭托住行李,右手將刀鞘在犯人身上連觸了幾下,又在犯人腰
    (間、腿上踢了四五腳,那犯人便倒在地下,不肯起來。)
    (只見那拿棍的解役四下裡觀望;觀望罷,將那拿刀的解役一拉,兩個走離了五
    (六步,卿卿喁隅,不知說些什麼。)
    (少刻,帶刀的走來,口中叫道)
口 中:小董!你起來,我有話和你說。
    (那犯人躺在地下,只不答應。)
口 中:(那解役叫了四五聲,反笑說道)董相公,我的董大爺!你還要可憐我們些。我
    們也是官差不自由。你既然身子困倦,西南上有座靈侯廟,不過一里遠近,我們
    同到那邊,讓你睡個長覺何如?就是俺兩個也做個休歇。
    (那犯人聽了,方慢慢扒掙起。)
    (那解役便用手攙扶他,一步步拐著行走,三個人一同往西南上去了。)
    (城璧看聽了多時,心下猜疑道)
心 下:我在這月光下,詳看那犯人面貌,是個少年斯文人,臉上沒半點凶氣,端的不是
    做大罪惡的人;倒是那兩個解役,甚是剛狠。方才他二人私語了好一會,又說著
    那犯人到靈侯廟睡長覺去,莫非要謀害這犯人麼?我想不公不法的事,多是衙門
    中人做的;他們若果在背間害人,我就再開殺戒,有何不可!
    (說罷,悄悄的回來。)
    (果見有座廟宇,遠遠見犯人同解役轉向廟西去了。)
    (城璧大踏步趕來,見那廟坐東朝西,四面牆壁半是破裂,從牆外向廟內一覷,
    (兩個解役坐在正殿台階下,那犯人在東邊台階下,半倚半靠的倒著。)
城 璧:月明如晝,我外邊看得見他們,安保他們看不見我?不如上正殿房上,看他們舉
    動為妙。
    (於是循著牆腳,轉到廟後,將右手一伸,左腳一頓,已到牆內;又將兩腳並在
    (一處,將身子用力一聳,即飛上正殿屋簷,隨即伏在房脊背後面,向前院下視
    (。)
    (卻正見犯人,看不見那兩個解役。)
    (忽見帶刀解役,反從廟外入來,大聲)
又 大:我方才四週圍都看過了,此地不通大路,白天尚無人來,何況昏夜,快快的了絕
    他,與嚴中堂交個耳鼻執證,省得我們走多少路。
    (又聽得拿棍差人,在正殿下應道)
差 人:你說得甚是。
差 人:(只見那犯人一蹷劣扒起,連連叩頭道)適才二位大爺的話,我明白了!只求念
    我家破人亡,我父做官一場,止留我這一點根芽,那裡不是積陰德處?饒我這分
    小命罷!
    (說著,在地下叩頭不已,痛哭下一堆。)
差 人:(只見那拿棍的解役,向帶刀的解役道)我平生為人,心上最慈良不過;你看他
    哭得這般哀憐,賞他個全屍首,著他上吊罷,捆行李的繩子便可用。
又 大:(那帶刀的解役道)那有這許多功夫等他上吊?
    (說罷,便將刀抽出,向犯人面前大步走去。)
    (將刀舉起,卻待砍下,猛聽得正殿房簷上霹靂般大喝了一聲;聲落處,早將那
    (拿棍的解役,嚇得從台階上倒扛在階下。)
    (城璧湧身一跳,已到院中。)
    (那拿刀解役急向後倒退了幾步,急看時,見一紫面長鬚大漢站在院中,也不知
    (是神是鬼。)
城 璧:(硬著膽子問道)你,你是什麼?你怎麼從房上下?
城 璧:光天化日之下,做的好事!
城 璧:(那解役聽得是人,便膽大起來)管你甚事?我是替朝廷家行法。
城 璧:朝廷家豈教你在此行法耶?
    (那拿棍解役見兩人問答,方扒起站在一邊。)
    (那犯人見房上跳下人來,與解役爭論,越發叩頭哀呼。)
城 璧:解役!你實說吃了姓嚴的多少錢,敢在此做害人事?
又 大:(那解役大怒道)老爺們吃了幾百萬兩錢,你便怎麼;是你這樣多管閒事,定與
    這死囚是一路上人,也饒你不得!
    (說罷,火匝匝舉刀向城璧頭上砍來。)
    (城璧大笑,將身一側,左腳起處,刀已落地;旋即連環腿飛起,右腳響一聲,
    (早中解役心窩,倒在地下。)
    (那拿棍解役便任廟外跪(跑),被城璧趕上,右手提住領項,往後一丟,從廟
    (門前直摔在廟內東台階下。)
    (復身到那犯人面前,將手靠一扭,即成兩半;又將繩索解脫,那犯人只是叩頭
    (。)
城 璧:(城璧坐在東台階下)你不必如此,可坐起來說話。
    (忽見那被摔倒的解役掙命扒起,又想逃走。)
    (城璧喊了一聲,嚇得他戰哆嗦站在階前,那裡還敢動移半步?城璧再將那犯人
    (細看,見他生的骨格清秀,笑問道)
城 璧:你姓什麼?何處人氏?今年多少歲了?因甚事充配於你?
又 大:(那犯人大哭道)小人姓董,名瑋,年十九歲,江西九江府人。我父叫董傳策,
    做吏部文選司郎中,與嚴宰相是同鄉。只因我父親性情執古,見嚴嵩父子欺君罔
    上,殺害忠良;他兒子嚴世蕃較他父更惡。我父發狠,參了他十一款大罪,聖上
    說我父誣罔大臣,革職一月。後吏部給事中姚燕,受嚴嵩指使,參我父收永不敘
    用之知州吳丕都銀四千兩,又參收母喪未滿起補之知州梁鉞銀壹千兩。聖上說我
    父大壞國家銓政,著同本內有名人犯,拿交三法司日日嚴刑拷掠,俱各鍛鍊成案
    。吳丕都、梁鉞問擬軍罪,將我父斬決,家私抄沒入官,又將我發配金州。自遭
    此事,家奴逃散一空,惟有一家人董喜,忍饑受餓,常在刑部照料。從發遣小人
    那日,便步步相隨;數日來,被這兩個解役打傷腿腳,因此董喜患病不能同行。
    誰知今夜要在此地殺害!若非恩公老爺相救,小人早作泉下人了。
    (說罷,又叩頭大哭。)
城 璧:公子不必悲傷,待我處置了這兩個狗男女再講。
    (站起來將那踢倒的解役提起看視,已死去了。)
城 璧:(又將那站著解役叫過來)快將你身上衣服鞋襪,並死去的都與我脫剝乾淨;再
    將你二人所有盤費,也盡數交獻。少遲延兩句話功夫,著你立成三段!
    (這解役那裡還敢說一句,先將自己渾身衣服脫去,又將死解役也脫剝乾淨;打
    (開行李,取出四十多兩盤費,擺放在城璧面前,然後赤條條的跪下,叩頭求饒
    (。)
    (城璧也不理他,走去將他捆行李的繩兒取來,在殿外橫樑上挽了個套兒,復下
    (台階向解役道)
城 璧:這是你留下的科條,賞公子全屍首,你就快去上吊。
    (那解役恨不得將頭碰破。)
城 璧:我們還要走路,沒多的功夫等你。
    (解役見城璧難說,又與董公子碰響頭,口中爹長爺短都亂叫出來。)
    (董瑋見他望生情極,和自己頭前怕死一般,不由得向城璧道)
董 瑋:此人比死去的那個還良善些。
城 璧:(城璧笑道)這口氣是要與他討情分了。公子止知憐惜他,目前卻不及想其事後
    。我門此刻放了他,他便報知鄉保地方,即連夜稟知文武官,還不用到日光出時
    ,你我想要走半步好路,比登天還難;那時他就下肯饒你我了。
    (那解役聽了此話,恨不得生出幾百個舌頭,指身說誓。)
    (城璧那裡聽他?先用左手將他兩隻手拿在一處;次用右手將他脖項用五指把握
    (住,輕輕往起一舉,離地便有二尺高下;那解役兩腳亂登,沒命的喊叫。)
    (城璧提他上了殿台,將脖向套兒內一入,把前用兩手鬆放,用腳將解役一踢,
    (那解役便遊蕩起來。)
    (起初手腳還能亂動,隨即喉內作聲,頃刻間即辭人世。)
    (城璧走下殿階,董瑋拜求名姓。)
城 璧:此時交五更時分,無暇與公子細談,必須趕天明走出二十里內外方妥。
    (急將解役的衣服,揀長些的套在衣服外面,換了帽子;又把那口刀帶在腰間,
    (銀兩揣在懷內;董瑋也通身改換。)
    (城璧將發遣部文扯碎,大聲)
又 大:公子快隨我去!
董 瑋:恩公領我到那裡去?
城 璧:離了此地,再商。
董 瑋:我兩腿打傷,慢些走還可,疾走實是不能。
城 璧:(城璧笑道)這有何難,我背了你走。
董 瑋:這如何敢當!
城 璧:患難之際,性命為重,休多客套,快來!快來!
    (兩手將董瑋扶起,背在背上,放開大步,出廟門,向都中大路奔走。)
    (一氣去了十五六里,天色漸次將明,方才歇下。)
    (董瑋不安之至,又與城璧叩頭。)
城 璧:公子你好多禮!
    (董瑋復問城璧名姓,城璧將自己行為,並冷於冰、金不換新舊事,略言大概。
    ()
    (董瑋方知他是個俠客,倍加小心欽敬。)
城 璧:江西,公子斷去不得;此外還有至親好友可安身的地方麼?
董 瑋:晚生實無處投奔,統聽恩公。
城 璧:這好看我作難!我此番決意入都,都中又與公子不便;南方我倒去得,又恐被河
    東兩省人物色,若說把鬍鬚剃淨,或可掩藏一二,我一個做丈夫的人,寧將此頭
    砍去,安肯改涣鬚眉?不如公子且和我到都中尋一潛伏善地,避些時再想去處何
    如?況都中人山人海,那個便能識得你我?
    (董瑋無奈,只得)
只 得:任憑恩公主裁!
    (說罷起身,董瑋忍痛後隨。)
    
    
106**時間: 地點:
    (再說冷於冰自打發姜氏主僕赴成安,便架遁向雞澤縣來。)
    (到金不換門首叫門,裡面走出個老漢來)
金不換:相公是那裡來的?
於 冰:不換金大哥可在家麼?
老 漢:此人去有許久了。相公想還不知道?待吾略言大概。
    (遂將容留連城璧如何長短說了一記,於冰舉手告別。)
    (一邊走著,想道)
又 想:怎麼這連城璧又弄出事來,教我該從何地尋起?況我曾吩咐超塵、逐電二鬼,送
    姜氏主僕後,到此處回覆我話,我焉能在此久侯?
又 想:(又想了一會)我初出家時,便去百花山,今何不再去一遊?
又 想:(於是掐訣念咒,喝一聲)土谷神到!
    (片到來了許多土谷神聽命。)
於 冰:有我屬下二鬼,蓋他去成安縣公幹,你等可晝夜輪流在先時主不換門前等候;二
    鬼若到,可說冷法師在京西百花山,著他們到那邊找尋我,莫誤!
眾 神:敢問二鬼是何形象?
於 冰:一面色絕青,長牙朱發;一臉若噀血,碧眼白眉,身軀皆極高大者是也。
眾 神:謹尊法旨。
    (於冰駕遁去了。)
    (沒有四五天,二鬼便到趙家澗,得了信息,如飛奔來。)
    (正行間,遠見道旁樹下坐著三個人,內有一紫面長鬚大漢,公差打扮,和一少
    (年公差說話。)
超 塵:(超塵和逐電道)你看這大漢子,到象咱家法師的朋友連城璧。
    (一句話未完,已到面前。)
逐 電:(逐電便站住道)不是他是誰!
超 塵:待我問他一聲。
逐 電:使不得!你我與他陰陽異路,況又無法師令旨,如何青天白日向人說起話來?
超 塵:你說的是,休去!休去!
    (原來城璧和董瑋走了一天,即遇著董喜,是他的病好,心上放主人不下,於路
    (趕來。)
    (主僕欣喜會在一處。)
    
    
107**時間: 地點:
    (這日剛過良鄉縣地方,三人在樹下少歇,猛見西南上來了個大旋風,比電閃還
    (疾,走到他三人跟前旋轉起來,刮得塵沙滿面。)
    (城璧一連打了五六個噴涕。)
    (一瞬眼,那旋風飛去有七人裡。)
    (少刻,蹤影全無。)
董 瑋:好利害大旋風!
城 璧:正是,不知怎麼被他旋出我許多噴涕來!
    (三人揉眼擦鼻,又歇了一會,方向京都進發。)
    (超塵、逐電御風到百花山,找尋了好半晌,經過了十數個大嶺,三十餘個大小
    (峰頭,卻在一小山莊,地名白羊石虎,方遇著於冰,交回神符,將姜氏主僕到
    (成安話,細說了一遍。)
    (於冰大悅,將二鬼著實獎譽。)
    (二鬼又將路遇連城璧話稟知。)
於 冰:(於冰大喜)你們估計程途,他此時進京沒有?
二 鬼:今日交午時分才見他,此刻還未必到蘆溝橋。
    (乾冰收了二鬼,即架遁到蘆溝橋坐候。)
    (至日光大西,方見城璧同兩個人走來。)
    (於冰笑迎上去,高叫道)
於 冰:連賢弟久違了!
    (城璧聞聲一看,「呵呀」了一聲,跑至於冰面前,納頭便拜,於冰扶起。)
董 瑋:(董瑋趕來問道)此位可是舊交麼?
    (城璧喜歡得如獲至寶,笑說道)
城 璧:這就是我日日和你說的那冷先生,就是我那結義的好哥哥,就是泰安救我的活神
    仙,你快過來叩頭!
    (董瑋即忙跪拜。)
    (於冰拉他不住,只得相還。)
    (叩拜起來,於冰將董瑋一看,見他骨格清奇,眉目間另有一種英氣,與眾不同
    (,知是大貴之相。)
    (董喜也跑來叩頭,於冰扶起。)
於 冰:(笑問城璧道)此兄是誰?
城 璧:是董公子。話甚長,必須個僻靜地方好說。
於 冰:此地乃數省通衢,不如趕進城去,到店中再說。
    (四人走到二更時候,在彰儀門外尋店住下。)
    (城璧將自己別後,並金不換、董公子事,細說了一遍。)
於 冰:(於冰向董瑋道)公子只管放心,都交在冷某身上,將來定有極妥當地方安置。
    (董瑋叩謝,三人直說到天明。)
於 冰:都中非停留之地,五嶽之中,惟泰山我未一遊,何不大家同去走走?
城 璧:兄弟生長寧夏,北五省俱皆到過,只是未到京師;今既到此,還想要入城瞻仰瞻
    仰帝都的繁華,大哥看使得使不得?
於 冰:(於冰笑道)這有什麼使不得!我即陪老弟和公子一遊。只是你公差打扮,必須
    更換方好。可煩董管家到估衣鋪中,買幾件衣服,並頭巾鞋襪等類。
    (城璧忙取銀付與董喜去了。)
董 瑋:晚生父親慘死此地,晝夜隱痛,實不忍閒遊。
於 冰:此係公子孝思,請在店中等我們罷。
    (早飯後,董喜買辦回來,兩人更換衣中,城璧跟了於冰入城游去。)
    (閒行到東華門後面,來了一頂大轎,馬上步下跟隨著許多人役。)
    (於冰站往,向轎內一看,不想是嚴世蕃。)
    (世蕃也看見於冰,吩咐住轎。)
    (於冰拉城璧連忙迴避。)
    (只見轎前站下了四五個人,聽他吩咐話,須臾坐轎去了。)
於 冰:(旋有八九個人趕到於冰面前)先生可姓冷麼?
於 冰:我姓於。
    (又問城璧,於冰)
於 冰:他是舍弟。
向眾人:我們是中堂府內人,適才是做工部侍郎嚴大老爺傳你去說話。
於 冰:(於冰向城璧道)你先回店中去罷。
向眾人:這長鬚大漢,我們老爺也著他去哩。
於 冰:(於冰向城璧道)我們同去走遭。
    (兩人隨眾人到嚴嵩府內。)
    (少刻,一人從內出來,向於冰、城壁將手一招,兩人跟了人去。)
    (到一大書院中,於冰看了看,是他初見嚴嵩的地方。)
    
    
108**時間: 地點:
    (須臾,世蕃從廳內緩步出來,笑向於冰舉手道)
世 蕃:冷先生真是久違了!
於 冰:(於冰正色道)我不姓冷。
世 蕃:(世蕃大笑道)先生休得如此!家大人想先生之才,至今時常稱頌。
於 冰:大人錯認了,我實姓於,是陝西華陰人氏。
又 指:(又指著城璧道)這是舍弟。
    (世蕃見不是冷不華,深悔與他舉手;頃刻將滿面笑容收拾了個乾淨,變成了一
    (臉怒形)
世 蕃:你二人可有功名沒有?
於 冰:我是秀才,舍弟是武舉。
世 蕃:就是秀才、舉人,也該見我跪著說話,怎麼這般大模大樣的,就該發部斥革才是
    !
於 冰:(又向兩旁家人道)你們看這姓於的人,絕象數年前與太老爺管奏疏的冷不華!
眾家人:實是相象!只是冷不華到如今也有四五十歲,此人不過象三十來歲,到底有些老
    少不同。
世 蕃:(世蕃又怒問於冰道)你們在京都有何事?
於 冰:因家道貧寒,耍幾個戲法兒度日。
    (世蕃聽說會耍戲法兒,便有些笑容,向於冰)
向於冰:你此刻耍一個我看。
於 冰:我就耍一個。
    (看了看面前有個大魚缸,缸內有五色金魚,極其肥大可觀。)
    (於冰用手往上一招,那缸內水隨手而起,有一丈高下,和缸口一般粗細,倒像
    (一座水塔直立起來;又見那些五色金魚,或跳或伏,或上或下,在水內遊戲。
    ()
    (世蕃大笑,叫)
世 蕃:好!
    (眾人亦稱道不絕。)
    (於冰將手一覆,其水和魚兒仍歸缸內,地下無半點濕痕。)
世 蕃:此非戲法,乃真法也!可領他們到外邊伺候,轉刻還要用他們。
    (家人等領於冰、城璧到班房內。)
    
    
109**時間: 地點:
    (須臾,裡向發出幾副帖來。)
    (待了半晌,見一頂大轎入門,是兵部侍郎陳大經;轉刻來了工部侍郎兼通政司
    (正卿趙文華,太常寺正卿鄢懋卿;又一會見棍頭喝著長聲道子,直入大院內,
    (後面一頂大轎,跟隨的人甚多,是都察院掌院加宮保兼吏部尚書夏邦謨,穿著
    (蟒袍玉帶。)
    (嚴世蕃大開中門,迎接入去。)
於 冰:(於冰低聲向城璧道)此上等門下,也比前幾個待的又體面些。
    (少刻傳於冰和城璧入去,又不是頭前那個地方了:見正面大廳上,並東西兩邊
    (,擺設著兩架花卉圍屏,俱是筆墨勾剔出來的,屏內有許多粉妝玉琢的婦女。
    ()
    (正中一席夏邦謨,左右是陳大經、趙文華,東後鄢懋卿,西席嚴世蕃,下面家
    (丁無數。)
    (於冰、城璧走入廳內,朝上站住,邦謨)
邦 謨:這秀才便是會耍戲法兒的人麼?
世 蕃:(世蕃笑應道)是。
邦 謨:這兩個人的儀表皆可觀,自然戲法兒也是可觀的了。
世 蕃:(世蕃向於冰道)各位大人皆在此,你可將上好的頑幾個,與眾大人過目。
於 冰:容易!
    (見世蕃桌旁站著個十三四歲小家人,於冰笑著道)
於 冰:你來!
    (那娃子走到跟前,於冰)
於 冰:你可將渾身衣服盡行脫去,止留褲兒不脫,我頑個好戲法兒你看。
    (那娃子不肯脫,世蕃)
世 蕃:著你脫,就脫了罷!延挨什麼?
    (那娃子無奈,只得將衣服脫去,止穿了一條褲兒。)
    (於冰將他領到庭中間,在他頭上拍了兩下)
於 冰:你莫害怕!
    (那娃子被這兩拍,和木人泥塑的一般。)
    (於冰將他抱起,打了個顛倒,頭朝下,腳朝上,直挺挺立在地下。)
    (眾宮皆笑。)
文 華:(趙文華)你將這娃子倒立著,這娃子大吃苦了。
於 冰:大人怕他吃苦麼,我就著他受用去。
    (將兩手放在那娃子兩隻腳上,用力一按,口中喝聲)
口 中:入!
    (只見那娃子連頭和身子已入在地內一半,只有兩腿在外。)
    (廳上廳下沒一個不大驚小怪。)
    (夏邦謨站起來,大睜著兩眼,向眾官道)
邦 謨:此天皇氏至今,未有之奇觀也!
口 中:(眾官一齊應道)真是神奇!
文 華:(趙文華舉手向世蕃道)我等同在京中仕宦,偏這些奇人就到尊府,豈非大人和
    太師大人福德所致麼?
鄢懋卿:(鄢懋卿幫著說道)正是!正是!我輩實叨光受庇不淺!
    (世蕃大悅。)
陳大經:(陳大經問於冰道)你是個秀才麼?
於 冰:是。
陳大經:你是北方人麼?
於 冰:是。
    (大經問罷,伸出兩個指頭,朝著於冰臉上亂圈)
大 經:你這秀才者,真古今來有一無二之秀才也!我們南方人再不放藐視北方人矣!
邦 謨:於秀才,你將這娃子塞入地內半截也好一會,若將他弄死,豈不是戲傷人命?
於 冰:(於冰笑道)大人放心,我饒他去罷。
於 冰:(說罷,又將兩手在那娃子腳上一案)入!
    (一直按入地內,蹤影全無。)
    (廳上廳下大噱了一聲,內外男女無不說奇道異。)
邦 謨:(邦謨拿了一大杯酒到於冰面前)你是真異人,惟我識得你,改日還要求教你內
    養功夫。
於 冰:承大人親手賜酒,但生員戒酒已二十年,著我這長鬚兄弟代飲何如?
    (邦謨將城壁一看,笑道)
邦 謨:他吃了,和你吃了一樣。
    (於冰接來,遞與城璧,城璧一飲而盡。)
    (邦謨歸坐,眾官方敢坐下。)
世 蕃:大人既賞他酒,命一家人與他榮華已足,怎麼親自送起酒來?
文 華:(文華接說道)夏大人果然太忘分了!他如何當受得起?
鄢懋卿: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易》曰:天道惡盈而好謙。又曰;謙謙君子,卑以自牧。
    我夏大人以天道君子為法,故有此舉。
    (說罷,自己咥的笑了。)
陳大經:(陳大經又伸出兩個指頭亂圈道)斯言也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
文 華:於秀才!這娃子係嚴大人所最喜愛之人,你今弄他到地內去,也須想個出來的法
    子方好!
於 冰:現在大人面前,著我那裡再尋第二個?
文 華:真是見鬼話,我面前那裡有?
於 冰:(於冰用手一指道)不在大人面前,就在大人背後。
    (眾人開看,果見那娃子赤著身體,在文華椅子後面站著。)
    (廳上廳下又復大噱了一聲。)
    (文華將那娃子細問,和做夢一般,全不知曉。)
陳大經:(陳大經又伸著指頭亂圈道)此必替換法也!吾知其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神
    乎,技矣!
世 蕃:於秀才!你可會請仙女不會?
於 冰:請真仙女下降,與別的戲法不同。我係掌法之人,必須在這廳上,也與我二人設
    一桌素酒席,方能請來。
世 蕃:一桌酒飯最易,你門還是站著吃,坐著吃?
於 冰:世人那有個站著吃酒席人?自然也是坐著。
世 蕃:斷使不行!
於 冰:大人們若怕褻尊,這仙女就請不成。
邦 謨:我久有此意,請這於秀才坐,又怕眾位大人嫌外,況我們今日原是行樂,何必以
    名位相拘?
陳大經:(陳大經伸著指頭又圈道)誠哉,是言也!
文 華:(文華同懋卿齊說道)他二人係武舉、秀才,也還勉強坐得。
世 蕃:既眾位大人依允,小弟自宜從權。
    (隨吩咐家人在自己桌子下面,放了一桌素酒席,於冰、城璧也沒什麼謙讓,竟
    (居然坐下。)
    (頃刻間,酒泛羊羔,盤堆麟脯,三湯五割,極其豐盛。)
    (於冰見城璧食用已足,向眾家人道)
於 冰:不拘紅黃白土,拿一塊來。
    (家人們立刻取到。)
    (於冰在東邊牆上空闊處,畫了兩扇門兒,口中唸唸有詞,用手一指,大喝道)
口 中:眾仙女不來,更待何時?
    (只聽得門兒內吹吹打打,曲盡宮商。)
    (眾官修謹凝眸,含笑等候。)
    
    
110**時間: 地點:
    (少時起一陣香風,覺得滿廳上都是芝蘭氣味;香氣過處,門兒大開,從裡面走
    (出五個仙女來,那門兒仍舊關閉。)
    (但見:
    (  蘭麝芬馥,或穿金縷衣,紫電衣,翠雲衣,鮫綃衣,無縫衣;裊裊乎,露
    (幾行媚態。)
    (環?叮咚,也有山河裙,八卦裙,波紋裙,珊瑚裙,鶴羽裙;稜稜乎,凝百道
    (晴霞。)
    (面和皎月爭輝,眸光溜處,總然佛祖也銷魂;神將秋水同清,笑語傳時,任爾
    (金剛亦俯首。)
    (罡風道上,不聞轉轂之音,太虛影中,難描踐趾之跡。)
    (正是:
    (  霓旌朱蓋雖不見,玉骨冰肌卻飛來。)
    (眾官一見,俱皆魂銷魄散,目蕩神移。)
    (那五個仙女走到廳中間,深深的一拂,隨即歌的歌,舞的舞,婷婷裊裊,錦簇
    (花攢,端的有裂石停雲之音,霓裳羽衣之妙。)
    (世傳紅兒、雪兒,又何能比擬萬一也。)
    (歌舞既畢,一齊站在於冰桌前。)
    (眾官嘖嘖贊美。)
    (惟陳大經兩個指頭和轉輪一般,歌舞久停,他還在那裡亂圈不已。)
於 冰:我意欲煩眾仙女敬眾位大人一杯酒,可使得麼?
口 中:(眾官亂嚷道)只怕我們沒福消受!
世 蕃:(嚴世蕃手舞足蹈的喊叫道)快拿大杯來!
於 冰:倒是大碗爽快。
世 蕃:大碗更好!
    (眾家人將大碗取至,五個仙女各捧了一碗酒分送,慌得眾官連忙站起,都說道
    ()
眾家人:有勞仙姑玉手,我輩惟有捨命一干而已。
    (內中有量大的,量小的,無不如飛吃過,五仙女又站在於冰桌前。)
    (下冰見夏邦謨已斜倒在椅上,口中流涎;陳大經、趙文華也有酒態;鄢懋卿搖
    (動起來;惟嚴世蕃和不曾吃一樣。)
    (於冰揀了個第一妖豔的仙女,吩咐道)
於 冰:你去敬嚴大人兩碗。
    (那仙女滿酌瓊漿。)
    (到世蕃面前,微笑道)
世 蕃:大人飲貧道這碗酒。
    (世蕃手忙腳亂站起來接去,一飲而乾;又是第二碗奉上,世蕃向於冰道)
世 蕃:於先生,我要叫這位仙姑陪我坐坐,你肯通融麼?
於 冰:(於冰笑道)最易不過!
    (世藩大樂,急讓仙姑坐在自已膝上。)
    (陳大經、趙文華大嚷道)
文 華:世上沒有個獨樂的理!
    (於冰又吩咐眾仙女去分陪吃酒。)
    (這幾個官兒,原都是酒色之徒,小人之尤,那裡顧得大臣體統,手下人觀瞻;
    (便你摟一個,我抱一個,混鬧了一堆。)
    (嚴世蕃將那女仙抱在懷中,咂舌握足,呻吟不已。)
於 冰:(於冰向城璧道)我們可以去矣!
    (用手將各桌連指了幾指,只見五個仙女改變了四個,衣服發髻通是時樣裝束。
    ()
    (世蕃猛瞧見他第四房如意君,坐在趙文華懷中,口對口兒吃酒;陳大經抱住他
    (第十七房最寵愛的美姬親嘴咂舌,著實不成眉眼;夏邦謨、鄢懋卿兩人都醉倒
    (,是他第九房和第十房陪坐。)
    (世蕃看見,不由得心肺俱裂,大吼了一聲。)
    (這一吼才將眾婦人驚醒,心上方得明白,也不曉得怎麼便到大庭廣眾之地。)
    (一個個羞得往屏後飛跑。)
    (那第十七房如意君,也急得要跑去,被陳大經摟住,那裡肯放,還要吃嘴;被
    (婦人用力在面上打了一掌,打得鼻孔中出血,方才奔脫。)
    (嚴世蕃低頭看他自己抱的仙女,不想是他五妹子,係嚴嵩第三房周氏所生,才
    (十九歲,還未受聘,世蕃大沒趣味,連忙丟開。)
    (那小姐忽然心上明白,做女孩兒的心上羞愧得要死,沒向的跑入屏後去了。)
世 蕃:(世蕃喝令)快拿妖人!
    (眾家丁卻待向前,於冰拉了城璧跑至夏邦謨背後,將袍袖擺了幾擺,眾家丁便
    (眼花繚亂,認趙文華為於冰,又認陳大經為城璧,揪翻在地,踏扁紗帽。)
    (扯碎補袍,任意腳踢拳打。)
    (鄢懋卿醉中看見,急得亂喊道)
鄢懋卿:打錯了!打錯了!
    (於冰用手一指,眾家人又認他為於冰,揪倒狠打。)
    (嚴世蕃看得明白,見於冰、城璧端端正正站在夏邦謨椅後,沒一個人去打,反
    (將(打的)趙文華等,苦難心上,氣憤不過;喊罵眾家丁,又沒一個聽他,氣
    (極了,親自來拿於冰,被城璧一拳打的跌了四五步遠,一頭碰在桌尖上,腦後
    (觸下一窟,鮮血直流。)
    (於冰又將袍袖亂擺,眾家丁便彼此亂打起來。)
    (於冰趁亂中,拉了城璧出府去了。)
    (夏邦謨醉中驚醒,只當又變出什麼好戲法兒,如此喧鬧,他也不睜眼,口裡還
    (大贊道)
邦 謨:精絕!妙絕!
    (正是:
    (  狡兔藏三窟,獮猿戲六窗,神仙頑鬧畢,攜友避鋒芒。)
    (第二十七回 埋骨骸巧遇金不換 設重險聊試道中人)
    (詞曰:
    (  埋兄同返煙霞路,古剎聊停住;至親好友喜相逢,此遇真奇遇!蛇驚方罷
    (心猶懼,又被婦人咶絮;勘破色即空,便是無情慾,可取許你朝夕聚。)
    (右調《白雲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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