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  至  第七〇

61**時間: 地點:
    (那日月原在須彌山上週迴旋轉,照耀東西南北四個世界,轉到東南,則西北是
    (夜;行向西北,則東南是晝,並不是出於東,沒於西,從地下、海底迴環也。
    ()
    (上界在其巔,中界在其腰,下界在山腳之陰。)
    (日月不到之處,即閻羅天子所居,種種地獄所在。)
    (今世人認做地獄在於地底下,那有這個道理。)
    (即所謂四海,也就是須彌山之澗水四面匯注的,如灃水出於終南,鎬水出於太
    (乙,濟水出於王屋,淮水出於桐柏,五溪發於武山,三峽下自岷山是也。)
    (閒話休敘。)
    (當下曼尼辭了剎魔公主,回至卸石寨,述與月君。)
    (到次日酉刻,忽有黑氣沖天,掩了夕照,幾乎對面不見人影。)
曼 師:甥女來了。
    (鮑姥、隱娘皆白迴避,唯曼師、月君騰身九仙台上相迎。)
    (見那魔主,隨從有八個魔女,前兩個,都拿著翻山攪海靈蛇矛;次兩個,拿著
    (繞指柔掩月飛霜劍;隨身兩個,各執一柄九採風翅火雲蒸日月掌扇;後兩個,
    (一執倭銀錘,一執烏斯金瓜。)
    (簇擁著剎魔公主,騎著一匹怪獸,月君端視他怎生打扮:玄發青鬟,生成堆疊
    (,千秋不用妝梳;玉骨脂膚,天然芬烈,歷劫何須熏沐。)
    (穿一領勝鮫綃,天孫織就無縫縷金衣;罩一件賽鶴氅,神女裁成有帶飛霞帔,
    (裙拖八幅雲華,波紋簇簇;靴著一雙錦礻幼,蓮瓣齊齊。)
    (顏和皎月爭輝,眸光溜處,縱然佛祖也銷魂;神將秋水爭清,殺氣生時,恁爾
    (金剛亦俯首。)
    (虛度了三千餘歲,荳蔻含香的處子;實做他億萬百劫,槍刀出色的魔王。)
    (剎魔主見曼尼與月君相迎,遂下了坐獸,執了月君的手,自發至足,看了一回
    (,笑道)
剎 魔:真個風流煞!
月 君:(月君笑答)若不風流,怎得到人間一走?
剎 魔:好個伶牙利齒!
月 君:齒牙不伶俐,怎見得剎魔公主?
公 主:(公主大笑道)我若是男兒,定要與汝做個顛鸞倒風的夫妻。
月 君: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剎 魔:(剎魔主道)真乃我輩中人,與爾結為姊妹何如?
    (月君大喜,遂交拜了四拜,稱魔主為姊。)
月 君:(月君向著曼師道)我還要拜姨娘哩。
曼 師:(曼師笑道)一個甥女,尚且把我劈頭支扛,開口不得,何況又添一個?來不得
    ,來不得!
    (三人胡盧一笑,方才坐下。)
    (月君先問魔女姓名,剎魔主道)
月 君:執矛的,就是武陵蠻王征側、征罰執劍的,一名空空兒,一名青青兒,就是聶隱
    娘所聞名逃避的。執扇的,一名攝魂姑,一名吸神娃,還是處子。
      落後兩個,一即鳩盤茶,一即桃花煞。
    (八個皆辮發盤成的高髻,鳥羽織成的衣裳,光華閃爍,有萬般顏色。)
    (足著銷金龍風朱履,都是一樣妝飾。)
    (月君看那獸時,獅頭九尾,龍身麟趾,翠毛金鱗,狠覺異樣,又問魔主)
月 君:此是何獸?
曼 師:(曼師代答道)西母之麟與應元天尊之獅交合所生,才產下來,即飛至須彌山頂
    ,我父王阿修羅收來用作坐騎,所以瑤池將石麟鎖著,恐他又去偷那吼獅子,生
    下個不像樣的雜種來。
月 君:只怕是吼獅子去偷漢哩。
    (三人又笑了一回。)
    (隨命擺上酒肴,四海九州的珍品畢具,酒是女真國奶子燒,半侵酒釀,又加百
    (花自然汁,出自月君杜造。)
    (斟人玉斝,親遞於剎魔。)
    (剎魔接來一看,其色如海棠花,其氣如鬱金香,呷了半杯笑道)
剎 魔:味雖芳烈,卻不是天然釀就,多用人工雜湊的。
月 君:總是塵土之物,何足當姊姊一噱。
    (隨命素英、柳煙,邀眾魔女去寶華寺妙香軒內飲酒。)
剎 魔:(剎魔指著柳煙問月君)此女何由在此?
    (月君略把情由-說,剎魔)
剎 魔:此女有二十年風流之福,原來到是賢妹作成他的。
    (月君不解,請叩其故。)
剎 魔:他曾為後羿宮人,始而被寵,後即見殺。自後托生為夏姬,又為羊後,及太平公
    主,在我魔道中輪回的。淫福未盡,如何可以守節?到那時候便知。
月 君:(月君隨問)武墨還有福分否?
魔 主:正是他將賢妹的璽文來投於我,我已收了他。待過二三百年,教他轉個男身,做
    個風流帝主。
    (月君謝說,具見魔道大方,不在此計較。)
    (大家通天徹地的講論,早見月上東山,翠陰滿座,魔主遂起身挽著月君的手,
    (行至水簾洞口。)
月 君:此內即小妹臥室。
    (剎魔步進看時,正中設一張沈香七寶牀,四角皆懸夜明珠,兩行各六把盤龍楠
    (木交椅,下面一張大理石幾,左右各十二扇織錦圍屏。)
剎 魔:亦是人間洞天。
月 君:(隨向曼尼道)煩姨母吩咐侍女們,各自安寢,不必伺候,我與月君只就此同榻
    了。
    (曼師去後,剎魔)
剎 魔:我還要問句私心話。
月 君:(月君笑道)姨母都聽不得,一定是那話。
剎 魔:好猜!我自無始以前,萬劫以後,恒河沙世界之事,莫不知道。唯有那話兒中滋
    味,卻不知是怎樣的?汝是過來人,須要與我盡情說說,以完我心事。
月 君:妹子縱於此中過來,也只算得門外漢。然而雖未心嘗,卻曾目擊。大抵女子先銷
    魂而後失精,男子先喪精而後銷魂,所以男女媾精,自始至終,皆有趣味。然男
    子以婦人好淫為樂,而婦人亦以男子善淫為樂。男子善淫,則女子之樂更深一層
    。女子好淫,則男子之樂更超一等。其樂有不可思議,至於死而復活者。
剎 魔:這也通達到盡頭地步,怎麼是目擊而心未嘗呢?
月 君:妹子元體尚存,但嘗看玩公子與侍女交戰,是以得之。
剎 魔:也虧你不動心,真可做得我的妹妹。
月 君:我聞魔教不禁男女之欲,何姊姊數千年尚為處子?願聞尊旨。
剎 魔:妙哉問也。釋、玄二老子所以勝我教者,只為魔性好淫,歷劫以來,幾希泯滅。
    自我掌教之後,能與三清、如來鼎立稱雄,只為我是個處子。若一涉邪淫,能不
    受制於彼耶?
月 君:是則姊姊以一人之貞,而庇億萬人之淫也。
剎 魔:是亦不然。三教之徒,皆為奸為盜,此又何說!
    (二人直說到天明。)
曼 師:(曼師悄步進來笑道)兩位新人,可出洞房了?
    (於是攜手復登九仙台上,正見太陽升起,陡然有一道赤虹,其長竟天,貫於日
    (中。)
曼 尼:此必是我姑母鬼母天尊下降。
    (月君亟命取袍帶服畢。)
    (忽紅光千丈飛至面前,定睛向那紅光中看時,現出一位女天尊來:面如紅玉,
    (稜稜乎凝萬道霞光;眸若春星,凜凜乎射兩行殺氣。)
    (端嚴福相,較南海大士卻少慈悲;瀟灑風神,比西池王母更加飛動。)
    (穿一領五銖無縫天衣,風飄起幾行電帶;戴一頂九珠吐火金冠,雲拖著數縷紺
    (絲。)
    (手執三尖兩刃八環刀,袖藏六臂三頭九鬼子。)
    (原來這天尊,是大力鬼王之姊,其妹即是阿修羅大魔王之夫人,所以曼師稱為
    (姑母,乃剎魔主之祖姑也,皈於正道,現在二十四諸天之列。)
    (當下與月君等各相見施禮畢,天尊開言道)
天 尊:昨見黑氣直衝靈霄寶殿,知是公主在此,所以特來一會。
    (剎魔謝了,問鬼母道)
剎 魔:便是那天狼星,可以刻下使他了當,何故與他慢廝條兒?
天 尊:他熬修了五百劫,方得此天位,數該做三十三年人間帝主。我輩神通雖大,亦不
    能拗數而行。前者文曲星景清歸天,告他殺戮忠良,大傷天道。眾仙真皆雲,應
    俟數盡鞫問。我就出班執奏,必要減他祿位,已減卻一紀。月君,記得參奏他時
    ,我在上帝前要助你報仇麼?
月 君:(月君躬身答道)愬雖謫塵寰,已能略知前因,自顧何人,乃承天尊眷佑,歷劫
    不能仰答高厚也。
剎 魔:(剎魔主道)若論為人報冤雪恥,還是我教中人,肯烈烈轟轟做他一常。
曼 師:不意這些仙真,怕犯殺戒,倒像那世上的公卿都要保守官爵,箝口結舌,沒個肯
    出頭露面的。
    (天尊大笑,隨向月君道)
天 尊:如今這朝世界,就在家裡爭王奪伯,天倫都已滅荊可惜了忠臣義士,便宜了賊子
    奸臣,真是神人同憤!爾須大加刑賞,慎勿當權錯過,此為千古光燄之事,若夫
    塵埃富貴,雖帝王何足道也。
月 君:謹遵天尊明教。在姬之本意,原不過為天下後世存此一點天彝,泄此一片公憤,
    俾知忠義者若此,奸邪者若彼已耳。至於功成,則歸之太虛,於我何有?而況夫
    草露之富貴哉!
天 尊:如此則上合天心,下孚人望,而又完全已之本來,深慰於懷。
    (月君起謝。)
天 尊:有幾位仙真在此?可請來一會。
    (月君隨請鮑姑、聶隱娘,與天尊並剎魔公主各相見畢。)
鮑 師:九仙台只見得西南境界。
天 尊:(手指東北一峰說)此峰高出天界,可望蓬萊,何不一登,留個勝跡?
曼 師:(曼師笑道)此峰尖尖矗矗,稜稜層層的,是要人坐立不得。
天 尊:(鬼尊道)不妨。
    (就把三尖兩刃刀向著那山峰擲去,端端正正,在峰頂劈下,裂開兩半,望空寫
    (個「亭」字,那東半邊裂的峰頭上,就現出一座金頂五嶽朝天,按著八卦方位
    (,八面玲瓏的亭子。)
    (剎魔主隨取魔女所帶繞指柔拋起空中,化為復道,直接著劈裂峰頂,六位仙靈
    (一齊上去,都到亭子內坐下。)
    (若是凡夫目力,不過七八十里,極望之處,周圍唯一道青暈。)
    (今月君等皆是法眼,如日月之照臨河沙世界,雖千百里外秋毫不爽。)
    (正見萊州東大路上,列著兩陣,四員大將,如走馬燈一般盤旋交戰。)
    (剎魔主將手指向東一彈,那邊陣上一將,雙淚迸流,不能措手,就被這邊一將
    (,揮起開山大斧,連盔帶腦劈去半個。)
    (那一員將見砍翻了一個,心中吃驚,也被這邊一將攔腰斬為兩斷。)
    (這裡陣上軍士湧殺過去,那邊大敗虧輸。)
剎 魔:待我把他們全軍了當罷。
月 君:(月君急起身稱謝道)我等法力,不可與凡人計較。
天 尊:誠然,今且別過,容有緩急來相助罷。
月 君:(月君就稽首婉言稟道)人天路隔,恐微誠不能感達,尚求天尊指示。
    (天尊乃取出信香一片,遞與月君道)
天 尊:焚此即到。
    (月君再拜受了。)
剎 魔:你們偏有什魔香,我卻沒有。
剎 魔:(遂在頭上拔下一莖青絲,亦付與月君道)這是燒不得的,恐怕有些腥,你只是
    放他飛去,這發兒自然來報我,比祖姑母的什麼信香還靈快哩。
月 君:(月君謝道)所謂『發皆我頭,毛孔皆我身』也。
天 尊:我勸公主從地底回去罷。黑氣所至,地方多遭災害,生民無辜,良為可憫。
剎 魔:我自遵依。獨是我教這等利害,為何姨母與祖姑母皈佛的歸佛,皈道的皈道,不
    替阿修羅爭口氣呢?
    (天尊亦不回答,別了月君,仍顯出萬道紅光,沖霄而上。)
剎 魔:(剎魔主道)如今世人總是該殺的,慈悲他做什麼?鬼母是我長親,不好不依他
    。
剎 魔:(遂招呼眾魔女及怪獸等,飛上劈裂峰頭)去。
    (都向石峰內鑽人,無影無蹤了。)
    (從來龍之神通,遊行自在,不礙山石,所以古人云「龍不見石,魚不見水」。
    ()
    (但是龍去處山石皆穿,隨龍之大小而裂為洞穴,此則山石依然無恙,尤為變幻
    (莫測。)
    (道家神通,能藏世界於一粒粟中;佛家神通,能安須彌山於一針鋒上,總皆不
    (可思義。)
    (而今好看下回廝殺。)
    (第二十八回 衛指揮月明動寨 呂軍師雪夜屠城)
    
    
62**時間: 地點:
    (話說登州張總兵,就是北平都指揮使張信,建文皇帝曾頒給密敕,令他覷便擒
    (拿燕王,他反將密敕奉獻於燕,助成謀逆的。)
    (迨燕王南下淮揚,恐山東沿邊有防海的兵掩襲其後,因命張信招撫登、萊諸郡
    (,就升為總兵官,鎮守其地。)
    (今卻奉了燕王密敕,會剿御石寨:聞得青、萊二府相繼陷沒,亟統兵二萬前來
    (,正迎著呂軍師大隊人馬,列成陳勢以待。)
    (張信手下有兩員家將,一名戎英,一名仇武,皆力敵萬夫。)
    (當日兩將齊出搦戰,呂軍師陣上,阿蠻兒迎敵戎英,朱飛虎接戰仇武,差不多
    (有五十來合。)
    (正在酣鬥,仇武忽覺左眼胞上有指一彈,火星進裂,眼珠已碎,被朱飛虎腦門
    (一斧,劈於馬下。)
    (戎英著了忙,亟欲脫身,被阿蠻兒大喝一聲,措手不及,斬為兩段。)
    (呂軍師羽扇一揮,掩殺過去,張信策馬先逃,眾軍士皆棄甲丟盔而走。)
    (追逐五十餘里,幸有寧海衛指揮向泰正奉張信之檄,提兵前來策應,混戰一場
    (,各自收兵。)
    (張信計點軍馬,折其大半,遂集眾將商議,皆言)
張 信:戎、仇二將軍與彼大戰,看看要贏他,不意仇將軍雙眼忽閉,被他殺了,一定是
    妖法,沒有破他的妙訣,怎能抵敵?
張 信:(時向泰帳下有一書記,姓林名中柱,出來抗言道)攻城難,野戰易,為今之計
    ,大元戎莫若退守登州,堅壁清野,密令膠州衛與滿家峒兩處兵馬,伺彼進攻,
    一截其糧餉,一從背後襲擊,那時元戎以大軍掩之,可致全勝。
張 信:此計固好,獨是滿家峒衛指揮巡海未回,所存兵馬不多,亦無良將,奈何?
剎 魔:(林中柱道)這不妨,元戎可速發令箭,調取回來,一面令登州城外百姓星夜搬
    入城中,將房舍林木盡皆焚毀。目今隆冬天氣,野無禾稼,堅城在前,糧餉不繼
    ,彼進無所獲,必將宵遁。俟衛將軍到,然後合兵恢復青、萊,未為遲也。
    (張信大喜,即發檄膠州冷指揮,令斷青州餉道,俟滿家峒兵來,合攻敵人之後
    (。)
    (向指揮仍回寧海防守。)
    (遂帶了林中柱,連夜拔寨,返至登州,盡驅城外居民人城,各處放起火來,將
    (遠近房屋與倉屯露積之物都燒做灰燼。)
    (可憐眾百姓號哭震天,拋男棄女,倉皇奔向城內。)
    (又苦無處可依,張信就編人兵伍,分給器械,以壯軍威。)
    (並整備擂木炮石,藥弩火箭,灰瓶飛炮之類,御守城池不題。)
    (這邊呂軍師詰旦下令蓐食秣馬,統兵前進有三十餘里,不見燕軍旗幟。)
軍 師:彼退軍甚速,必有奸計。
    (就屯駐軍馬,令董翥、瞿雕兒、董騫、阿蠻兒各領騎兵一百,分左右哨探虛實
    (,如遇岡林所在,切勿輕進。)
    (四將得令去了。)
    (忽見馬靈飛來,備說剎魔聖主彈指神通,助我陣上斬他二將。)
軍 師:幸哉猶未報捷,幾乎貪天之功以為己力!
    (不多時,董翥四將次第回來稟道)
董 翥:前哨二十餘里,登高瞭望,並無伏兵。但相近登州地面,有無數黑煙沖天而起,
    像個失了火的一般。
軍 師:是了,他算膠州衛、滿家峒兩枝兵馬皆在我後,可以邀我餉道,故將民居放火為
    清野之計,俟我頓兵堅城之下,然後三下合攻耳。
董 翥:(吩咐馬靈)你去膠州與滿家峒兩處,看有多少人馬。
    (只片刻回報,膠州東路,約有二千餘兵,紮下一個大寨;滿家峒寨中,不過數
    (百人屯守。)
呂軍師:(呂軍師即召董彥杲吩咐道)汝與莊次蹻、馬千里二將,統領一千二百騎卒前往
    膠州,距賊人大寨二三十里紮個營盤,不必進戰,俟彼來截餉,然後殺他個寸甲
    不存。若無動靜,須候軍令。
    (彥杲統兵白去。)
賓 鴻:(又傳賓鴻吩咐道)我聞滿家峒指揮衛青饒有謀勇,定係巡海去了,今乘其不備
    ,搗破巢穴,就是喪家之狗。汝可帶領謝勇、盧龍二將,挑選一千二百軍土,步
    騎各半,星夜前往。破寨之後,即便占住,等候軍令。
賓 鴻:小將只須三百人便夠。
軍 師:你但去,別有用處。
    (賓鴻也遵令去了。)
    (遂命雷一震兼攝左軍、中軍,劉超兼攝右軍、中軍,揮兵直抵登州城下。)
    (那些燒倒的房屋煙煤,猶然未息,軍師下令:趁此城內人心驚惶,並力亟攻,
    (如有能先登者,即授為本郡將軍之職。)
    (一連攻打三日,西南角已陷,一將校手執藤牌,奮勇而上。)
    (適值張信部下驍騎谷允率騎巡城,躍馬來敵,力斬數人,皆紛紛墜下。)
    (張信亟命軍士,登時修補完固,更加嚴緊,不能得拔。)
    (呂軍師即傳令退軍五十餘里,密令兵士斬伐大小木值五百餘根,並縫就大小布
    (口袋五千餘個,貯在後營備用。)
    (正值臘月望夜,軍師出帳看月,偶吟杜工部《前出塞》詩「中天懸明月,令嚴
    (夜寂寥」句,仰天長嘯道)
軍 師:不謂我身膺此任。
    (時交三更,七營皆已飽睡,唯劉超侍立於側。)
    (只聽得喊殺連天,正不知有多少兵馬,攻人先鋒寨內。)
    (軍師立於營門,命劉超速傳左右兩軍救應,其有妄動者先斬。)
    (你道那裡軍兵敢來劫寨?原來是衛青巡海回來,聞知信息,且不到滿家峒去,
    (一逕乘著月色,各披軟戰,疾趨而來。)
    (見下著七個營寨,有些奇形怪相,自顧兵少,不能兼攻,便先殺人第一個寨內
    (。)
    (皂旗將軍等總在睡夢中驚起,如何抵敵?軍士慌亂,逃命不迭,被衛青殺得七
    (零八落,又砍人前軍寨內。)
    (瞿雕兒聞變方才起來,疾忙揮刀步戰,爭奈部下大半受傷,不能支持。)
    (幸虧左右營人馬,吶喊來救,彼此混殺一常衛青皆係步卒,恐有疏失,唿哨一
    (聲,各自退去。)
    (這裡不知深淺,亦不敢追趕。)
    (呂軍師計點將士時,被殺傷兵卒一千餘名,偏將及將校三名。)
    (左哨將軍董騫面中一矢,逃回中營,已自昏暈僕地,箝出箭頭看時,是枝藥箭
    (。)
    (軍師亟命載人巾車,送到萊郡調治。)
    (即修表白劾,差馬靈去訖。)
    
    
63**時間: 地點:
    (且說衛青得勝,竟向登州去報功,城上一聲梆子響,守陴軍士踏起硬弩,弩矢
    (如雨點般身來。)
衛 青:(衛青部下大叫)休放箭!是巡海衛將軍,昨夜已劫了敵人寨也。
衛 青:(城上將弁雖然認得,不敢專主,便答應道)這幾日軍令甚嚴,暫請略等。
    (即飛報與總兵。)
    (有頃,張信來了,遙見衛青立馬在濠邊,令人招呼問道)
張 信:衛指揮,元帥已發令箭來傳汝,目今差官何在?
衛 青:將軍少禮。小將海面回時,並不曾見有差官,大洋內比不得道路上,如何能夠遇
    著?小將在黃昏時分到來,聞知賊寨不遠,逕率部下軍士前去劫寨,大獲全勝。
    (就叫兵士們,將割的賊人首級挑起與張將軍看,張信知非虛偽,方教放人城中
    (。)
張 信:(張信握著衛青手道)將軍此功不校。
衛 青:仗朝廷洪福,元戎虎威,小將何功之有。今者正有商議。
    (遂同到帥府。)
    (將次天明,忽而彤雲密布,紛紛下起雪來。)
    (張信即命設酒在蓬萊閣賞雪,便與衛將軍把盞,又請了滿城文武官員都到閣上
    (,那雪越下得大了,有詩為證:碧空慘澹寒雲凍,幾陣嚴風吹不動。)
    (甲兵凜凜殺氣生,六花偏向旌旗弄。)
    (將軍閣上玳筵開,重簾乍卷望蓬萊。)
    (三島送將琪樹月,六鼇湧出玉樓台。)
    (仙人羽衣飄飄起,皓鶴飛騰素鸞舞。)
    (一聲鐵笛壓空來,水宮忽動龍孫怒。)
    (掀起波濤似雪山,玉龍鼓鬣滿山間。)
    (滕六郎君騎海馬,飄如白練逍遙者。)
    (忽驚壯士酣舞劍,衝破寒威如激電。)
    (那知道喧喧鵝鸛亂軍聲,李愬雄師襲蔡城張信與文武各官,行酒數巡之後,命
    (捲起重簾,四週一望,但見樓台城郭,都是鏤晶琢玉的一般。)
    (平沙之上,紛紛滾滾,無異梅花亂舞。)
    (海面上雪浪翻騰,真個有千百條玉龍爭鬥。)
    (閣外的寒林枯木,就是三島的珠樹琪葩,也沒有這樣光輝皎潔,端的好個海天
    (雪景。)
谷 允:(谷允大呼道)飲酒寂寞,小將舞劍侑觴何如?
    (即立起來拽紮好袍袖,掣劍在手,先緩後疾,踴躍盤施,颼颼有聲,不啻萬道
    (霜飛,千行電激。)
    (諸將皆喝采,張信亦贊了幾句。)
    (獨有衛青嘿然,手斟一大觥奉與張信道)
衛 青:小將非敢阻興,願且商議軍機。
張 信:都揮之言甚是。
    (谷允想,這句話明明嫌著他舞劍,即擲劍厲聲道)
谷 允:向來原是總戎要守,若依小將,這烏合的草寇,何難一鼓擒下。衛將軍不喜舞劍
    就罷,誰不知道軍事為重,說這樣燥皮的話!
衛 青:谷將軍有所不知:昨夜小將去劫寨時,見他聯絡著七個寨柵,有似藥師六花,孔
    明八陣,擊其前寨,後寨已應,只因兵少未獲全勝。況且假稱建文為名,煽惑人
    心,正不是草寇作為。
    (谷允不待說完,便嚷道)
谷 允:不是草寇,到是個真命天子不成?
張 信:(張信便喝道)毋得妄言!願聞都揮妙策,同心破寇。
衛 青:登州僻在海隅,青、萊已被賊據,四面全無救援,須得三面夾攻。小將滿家峒之
    兵襲其背,發膠州衛之兵攻其脅,元戎督率諸將擊其前,剋日齊舉,方可奏績。
張 信:我差官調汝,就是此計。昨報滿家峒已失了,為之奈何?
衛 青:(衛青大驚道)這是我的汛地,還了得!小將只今就去奪!
張 信:如此大雪,天已晚了,軍士也難走,不如白日去的為是。
谷 允:(谷允遂接口道)衛將軍暫留,看我明日出戰,斬他幾個賊將,然後去復滿家峒
    寨。只怕這班賊,都站不穩了。
    (眾文武官皆齊聲挽留,衛青便議)
衛 青:谷將軍久隨今上用兵,身經百戰,自非戲言。
      殺他一陣,則軍聲大振,小將借此恢復,亦有破竹之易。只要成功以報國家
    ,不爭此一夜。
    (衛青本意要去,反因谷允口出大言,要看他本事,到就住下。)
    (依舊入席飲酒,至更餘各散。)
    (張信又發下令箭,傳諭各門守城軍士更番巡邏提備,方回帥府。)
    (獨自在炕上假寐,打算戰未必勝,孤城難守,要與道告急表章,從海道至京求
    (救,腹內打個草稿,神思昏沉,朦朧睡去。)
    (頓聽得號炮三響,吶喊震天,這一驚不小,連忙起來,還道是部下內變,隨傳
    (家將登屋瞰望。)
    (時已雪止雲收,一天明月,但見滿城都是裹紅巾的將士。)
    (張信著了急,率領數騎衝出帥府,教投衛將軍處。)
    (正遇著瞿雕兒,一槍刺下馬來活捉了。)
    (劉超揮起大刀,把這幾員家將連人帶馬砍翻,殺人帥府。)
    (署內林中柱,方巾闊服,搶將出來,大聲喊說)
劉 超:我是處館的南方人。
    (劉超命軍士拿下。)
    (卜克已從後門殺向前來,一家大小,不留半個。)
    (卜克占住帥府,劉超即殺向游擊谷允衙門去,早有小皂旗將谷允赤條條的綁縛
    (解來了。)
    (就找至衛青公館,直至東門,殺進去時,寂無一人。)
    (原來衛青回去,又暖酒與將士同飲,尚未睡覺,聽見炮響,就說)
衛 青:不好了,此李愬襲蔡州之故智也。
    (如飛上馬,軍土報說城池已破,情知不濟,率領部下數百人,竟出水城,浮海
    (而去。)
    (那時天已黎明,軍師進城,傳令招降,早見街道上尺餘的雪,都被熱血浸入,
    (凍結成片,竟是下了一天的絳雪,死屍堆疊,哭聲震地。)
    (隨到帥府坐下,諸將皆來獻功。)
    (凡生擒的賊將,軍師點驗過,釘人死囚牢,候請旨行刑。)
軍 師:(隨責問眾將)何得故縱部曲,妄殺良民?
    (劉超、瞿雕兒躬身稟道)
瞿雕兒:小將等適已問明,只因張信將城外遷入的百姓都給兵器,充作行伍,他們亂竄逃
    走,黑夜莫辨,以致盡遭殺戮。若是閉戶在家的,誰敢去問他。
    (軍師嗟歎了一回,即命出榜安撫百姓,一面檢點府庫錢糧,散給被殺之家。)
    (其合城大小文武官弁,盡在劫中。)
    (點視各將佐,單不見了朱飛虎。)
    (即命四下找尋。)
    (且住,你道軍馬是怎樣進城的?就是呂軍師在數日前,令軍士各縫布袋出裝沙
    (土,為爬城之具,伐林木來編筏,為渡濠之用,乘著大雪,即從衛青回城之後
    (,挑選猛將勇士,竟來襲城。)
    (城上幾個提鈴喝號的,盡都跑了,所以如此神速。)
    (那朱飛虎是久慣爬城的,堆疊沙土布袋,離城堵口尚距三尺許,一心要奪頭功
    (,就把撓鉤搭住城堵,奮躍而上。)
    (不知雪凍冰滑,撓鉤一脫,翻身跌下,昏暈在雪內。)
    (軍士那裡知道,一擁將來,把個有力如虎的身軀,都踹裂了。)
    (當下找著死屍,便來回繳將令。)
軍 師:(軍師灑淚道)雖拔登州,卻折了虎將!
    (命厚禮棺殮,又具牲醪祭奠;軍士莫不感激。)
仝淳風:(仝淳風前稟道)膠州衛負固未服,不才與膠州姜牧是舊識,願奉檄文,前去說
    他歸命。
    (軍師大喜。)
    (又發令箭二枝,一命董彥杲疾速進兵,攻打膠蚶敵寨;一調賓鴻兵馬,進攻寧
    (海衛。)
淳 風:(淳風又稟)小可往說,軍師又命進兵,恐不免酈生之烹,無補於公也。
軍 師:此事同而勢異。汝若說下膠州,專等他敗兵回來,不許人城十彼進退勢窮,亦必
    投降。是一舉兩得,我豈賺汝哉?
    (淳風方悟軍師妙用,欣然去了。)
    (那膠州知州姓姜名渭,原是蘇州太守姚善的從弟,從幼在外家撫育,所以改姓
    (。)
    (姚善勤王殉難時,長子襄遊學在兗州,聞了此信,亦即變姓為姜,逃向膠州,
    (認姜渭為父,藏在署內。)
    (年方十九,素嫻韜略,兼精武藝,日夜飲泣,每以不能復仇為恥。)
    (在姜渭初意,原要掛冠而去,倒因姚襄報國念切,以此隱忍做這官兒,等個機
    (會。)
    (後聞唐月君兵起,姚襄就改名勤王,要去獻策軍門。)
    (姜知州聞是女流,尚在遲疑。)
    (高監軍初下萊州時,便發檄去提錢糧,又被冷指揮閉關不納。)
    (今又聞知登州信息,叔姪二人商議,正沒個頭路,忽門上傳進名帖來,是故交
    (仝相士。)
知 州:(姜知州大喜道)姪兒之志,成在今日。
    (忙教請進。)
    (姚襄從屏風後窺那相士,見他昂然正容而言說)
姚 襄:小可舊承老父母錯愛,敢於不避斧鉞,特來保全此州萬姓的性命。即如登州城內
    ,猛將百員,雄兵數萬,尚且立時破滅,何況蕞爾之城,止此冷匹夫,濟得恁事
    ?老父母如欲盡忠永樂,即斬某首;若肯報效建文,宜速奉表。慎毋猶豫,致令
    玉石俱焚。
知 州:(姜牧答道)下官幼習詩書,頗知名教,豈敢昧心靚顏,以事二君?
      所以羈留於此土,亦有志也。久知先生獻了萊郡,高明自然不爽,請略言舉
    義興兵之概。
    (淳風就把審月君志在迎復建文為忠臣義士報仇雪憤的話,並自勤王起至今破登
    (州止,細述一遍。)
知 州:(姜渭大悅,即命姚襄出見曰)是先兄某之長子,在此拱候已久。
淳 風:當日舍間有司公子,今日老父母署中又有姚公子,足見同心王室。
    (淳風方出軍師檄文,遞與姜渭。)
    (即令將府庫冊籍並修表箋,差人先往登州投納,又附耳授了密計。)
    (不幾日,冷指揮被董彥杲殺敗,連夜逃回膠州,見城門緊閉,大喊道)
董彥杲:我是本州指揮,快速開關。
知 州:(姜知州與仝淳風在城上用手指道)我等皆已棄邪歸正,今不賺汝入城,斬首獻
    功,便是同官情誼。爾家口在城無恙,請自裁之。
    (原來冷指揮名鈷,也知燕王奪了建文皇帝的天下是不義的,只因捨不得這個官
    (,又捨不得這些妻子,一心懷著兩意,而今聽了這番話,更無他說,就下馬卸
    (甲,向董將軍馬前投降,彥杲遂率諸將到城下,卻見仝淳風與知州出來迎接,
    (驚問其故。)
    (淳風具說軍師之計,並述姚公子的始末。)
    (彥杲即令睛孝與諸將相見,就別過了姜牧,率領一行人等,逕返登州。)
    (恰好賓大刀也降了向泰回來,在城外遇著,合作一處,同至帥府,謁見軍師。
    ()
    (軍師即命董、賓二將,各收兩指揮為部下。)
知 州:(正在繕表奏捷,請聖後駕臨,忽報馬靈回來,頒有聖後諭旨,內開)呂律偶爾
    失備,變出意外,乃功歸於將,罪歸於己,即自舉劾,抑何忠耍暫降為參軍,攝
    行軍師事,有功之日開復。
    (軍師謝恩畢,隨又命馬靈齎奏去訖。)
    (這一請不打緊,有分教:建文正朔,再稱二十幾年;女主威風,遠震三千餘里
    (。)
    (且看下回分說。)
    (第二十九回 設玉圭唐月君朝帝朔 舞鐵鍬女金剛截仙駕)
    
    
64**時間: 地點:
    (話說月君,自鬼母尊與剎魔主去後,下令青州府選公署一所,暫為建文皇帝行
    (宮,圖畫聖容一軸,懸掛殿中,朝賀來歲正朔,並令諸文武會議儀制。)
下 令:(青州府知府周縉奏言)有原任御史曾風韶,親見建文皇帝祝發,卸去袞龍,擲
    圭於地。風韶拾圭,請隨聖駕,帝因其望重,恐為人伺察,再三揮去。既而燕藩
    僭位,風韶與妻氏同心殉節,付玉圭與長子公望日:『見此圭,如見故主。』遺
    命歲時禮拜。又寧波府太守王斑,當日起兵勤王,曾寫有聖容一軸,懸在軍中,
    號召義士。今鳳韶之子公望與太守王斑,皆不期而來,現帶玉圭聖像在此。再有
    原任左贊善李希顏,並文武忠臣子弟等一十三人,先後投臣及監軍鐵鼎衙門,聞
    聖後奉建文朝正朔,莫不踴躍蹈舞。今行殿已經告竣,隨與李希顏、王助等酌議
    朝會儀制,共言聖後勛德兼隆,不宜用大元帥職銜,仍應稱舊日徽號,入朝不趨
    ,贊拜不名。朝賀宜行三拜禮,百官謁聖後,亦行三拜禮。諸臣行次,不分新舊
    ,以已受職者在前,其未拜爵者在後,奏請睿裁。謹列新到忠臣及子弟等姓名於
    左:
      原任詹事府贊善李希顏。
      原任寧波府太守王璡,
      原任蒲台縣尹周尚文,
      殉國監察御史曾鳳韶之子名公望
      殉國衡府紀善周是修之子名轅,
      殉節戶科都諫韓永之子名鈺,
      殉國兵科給諫龔泰之子名霆飛,
      殉國御史林英之弟名菁,
      殉難邳州知州顏伯瑋之姪名無為
      已故武定侯郭英之子名開山,
      陣亡越雋侯俞通淵之子名如海,
      殉難都督宋忠之子名義,
      殉難都指揮餘瑱之子名慶,
      殉節鎮撫司牛景先之子名馬辛,
      原內宮少監王鉞。
月 君:(月君覽畢曰)且看軍師奏至若何。
    (又萊郡高監軍議上,略言:「後字之義,在古為帝,今則為帝之配,雖尊亦臣
    (也。)
    (宜易舊號為玉虛上聖太陰君,掌劫戡亂,正名崇統,攝政帝師,師則非臣爵也
    (。)
    (朝賀宜三稽首,百官見帝師,行四拜如拜金仙之禮。)
    (建文時舊臣在前,義士已受爵者為次,其殉難之子弟未仕者各在後,已移文軍
    (師呂律會復」云云。)
    (月君以示鮑、曼二師,皆雲監軍議當。)
    (不數日而軍師及登、青兩郡奏至,皆以萊府為是,議遂定。)
月 君:(月君乃敕下青州府)建文五年春正月朔,孤家親率百官,朝謁聖容,以誥天下
    。
    (乃點閱新舊女弟子,挑選七十二名,令隱娘、寒簧、素英、釋奴統率隨駕,前
    (往青郡。)
    (先是,周太守素知月君雅好幽素,因搭蓬廠一所,高台三層。)
    (最上一層,布為帷幄,黃絹紮成欄杆,擺設的湘竹交椅,墨彈山水人物椅披,
    (秋香色嗶嘰茵褥,建漆嵌芙蓉五色石字畫屏風;中層,大理石藤榻一張,鬆、
    (竹、探春、水仙、天燭、綠萼、玉蝶、紅梅、臘梅、山茶、風尾草、賀正蘭、
    (仙人掌、菩提樹、石柏、苔樹十六盆;下層,皆用素綾紮作廣寒宮殿,又以大
    (靈槎削作娑羅樹的景象。)
    (月君至廠,見所費簡而文,甚為得體。)
    (小除前一日,周太守、鐵監軍與新來各官員,啟請先謁帝師,以便正旦朝會。
    ()
    (月君允之,設坐層台下,召文武諸臣進見。)
下 令:(李希顏涕泣再拜曰)本朝之變,開闢所無,山藪野氓,莫不痛心切齒。臣以扈
    從不及,遁亦夾谷,自愧靦顏偷生於世。今聞帝師首揭大義於天下,誓討亂逆而
    復乘輿,不獨孤臣遺老相慶,即太祖在天之靈,亦安且慰也。
月 君:孤本太祖高皇帝之子民,建文皇帝為太祖之元孫,當日告之於天,稽之於大臣,
    而立為太孫,主守重器,四載之間,仁德洽著。燕藩以庶孽恃其強梁,倡不軌之
    徒,反戈向闕,遂致乘輿播遷,存亡未卜。草野同仇,誓與君等戮力以靖國難。
下 令:(王璡欷歔頓首曰)職前勤王,一敗不振,無益於國,每常中夜飲泣。今願執鞭
    墜鐙,效死疆場,以報君恩。
月 君:(周尚文曰)職本欲殉難,聞知帝師起義,掛冠而行。願得再復乘輿,重見故主
    。
月 君:卿真蒲台父母,孤受栽培之德良多,今者枉駕勖勃,更為可幸。
    (曾公望、周轅、龔霆飛、韓鈺等皆曰)
公 望:我等先人皆殉國難,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湯火唯帝師所命。
牛馬辛:先父景先,扈從建文皇帝,均無蹤影,痛入骨髓。願為前驅,幸則君父之仇可洗
    ,不幸則涂肝腦於疆場,無庸馬革裹屍也。
    (又郭開山、宋義等皆哭泣頓足,誓願效死討賊,復興帝業。)
牛馬辛:(少監王鉞進曰)奴婢向侍建文皇帝,自聖駕南行之後,即逃出宮闈,潛居浦江
    鄭洽家內。今願守護行宮,候主復位。
月 君:(月君慰諭曰)大軍皆在登州,我當親去安撫人民。即命軍師統兵,先取濟南,
    創立宮闕,一面訪迎鑾輿,一面征討叛逆,何如?
    (眾皆叩首,月君乃退。)
    (次日,周太守等先習儀於行殿,安設黼康,懸掛建文皇帝聖容,龍案上置一沉
    (香座,供著玉圭,一切規模草創,略似闕廷而已。)
    (又次日,為建文五年春正月元旦,月君及眾文武等,朝於行闕,一如所定儀制
    (。)
    (行禮畢,月君宣諭諸臣曰)
月 君:孤欲設壇於南郊,昭告太祖高皇帝之靈,卿等意下若何?
牛馬辛:(王璡等皆曰)此第一件光明正大之事,非帝師聖見不及此。
    (隨命胡傳福撰擬表文,略曰:臣某濟南府蒲台縣孝廉唐夔之女也,幼通道術,
    (少諳兵機,素有超世之懷,略無向榮之意。)
    (然而性秉忠貞,頗識春秋大義;事關僭逆,難忘草野同仇。)
    (即日奉上帝斬除劫數,事屬無稽;若云為我君征討罪人,寧非共睹。)
    (夫建文為高廟之太孫,遠過漢宣之受命;燕藩乃懿文之庶弟,實同管蔡之興戎
    (。)
    (萬古綱常,首重君臣之分;千年社稷,寧論叔姪之私。)
    (是以同室操戈,猶之異姓篡國,罪既無殊,誅所不貸。)
    (況乎擅削元儲之諡號,並叛高祖之顧命哉。)
    (前者逆初犯闕,臣與義士某等戮力勤王,旋正大名於四海;今者逆已僭位,臣
    (與舊臣某等盟心誓死,爰申大節於千秋。)
    (迎故君而復位,成敗雖在乎天;告神明而討賊,忠義則本乎人也。)
    (高皇陟降,在帝左右。)
    (爰達精誠,俯垂昭鑒。)
    (云云。)
    (正月三日甲子,月君率文武諸臣出郊,設太牢牲醴,昭告皇天后土,並太祖高
    (皇帝。)
    (焚表灌瓚已畢,莫不掩面而哭。)
    (陡見壇南有一道素彩沖天而起,諸臣拭淚視之,互相驚猜。)
    (月君令兵士掘土,下二尺,得藍田玉璽一枚,逕二寸,圍方八寸,文曰)
月 君:大哉坤元,承天時行。
    (眾文武皆稱賀,月君)
月 君:此皇帝復避之兆,孤家謹承天意,奉帝為行在,草敕曰承制。
    (新舊諸臣又皆頓首。)
    (遂回至闕下,稱正朔為建文五年。)
    (凡有章奏,悉如舊典,正本藏行殿之東序,命顏無為為掌奏官守之。)
    (李希顏為大宗伯,周尚文為少司農。)
    (王璡為大司寇,共參政事。)
    (韓鈺、龔霆飛為給事中,張彤、曾公望為御史,胡傳福、黃貴池、周轅為學士
    (,郭開山、俞如海充五軍合後,調張倫、倪諒為殿前侍衛、王鉞為尚寶監。)
    (又授林菁為萊郡知府,宋義、餘慶暫行協守青州。)
    (部署已畢,乃令牛驛領兵三百為前導,滿釋奴領女健軍三百為後隊,聶隱娘、
    (素英、寒簧統率女真七十二名,隨駕啟行,向登萊迸發。)
    (看那七十二名女弟子結束如何?)
    (一個個羽衣淺淡,都用的的水墨色,鷹背色,象牙色,魚肚色,灰白色,駝絨
    (色,藕合色,東方亮色,色色鮮妍,不是染匠染成,卻是畫家畫就,鬥合的或
    (冰紋,或方圭,或桐葉,或圓璧,或波紋,或云氣,或小折花樣、大折花樣,
    (樣樣精奇,不是針神指繡,卻是天孫梭織。)
    (青絲梳綰,不是點梅妝、墮馬妝、鴉翅鬢,蟑翼鬢,是疊成靈芝五朵若堆雲;
    (翠冠飄動,用不著白燕釵、紫鸞釵、穿風髻、盤龍髻,是綴來娑羅片葉若輕煙
    (。)
    (裙拖八幅湘江水,帶束雙縧冰藕絲。)
    (真個縹緲香風吹十里,氤氳佳氣遏三霄。)
    (前頭兩乘是素英、寒簧的香車,各領著二十六名,兩行分開,都騎的小川馬,
    (手中各擎著執事,是:絳節霓旌,寶幡翠蓋,星旒隼旖,赤旗黃旄。)
    (玉壺皎皎,貯蓮井之冰;金鼎絲絲,吐鷓斑之篆。)
    (秦娥之簫,素女之瑟,雙成之笙,少玄之笛,間以金鐘玉磬,如奏雲璈之曲;
    (蕊珠之花,蟾宮之桂,玄圃之芝,度索之果,間以竹根如意,鬆梢麈尾,宛睹
    (瑤池之會。)
    (五明扇,九光扇,孔雀扇,風尾扇,鶴羽扇,揮動時靈風飄揚;分景劍,流星
    (劍,青萍劍,白虹劍,繞指劍,掣來時紫電飛馳。)
    (論年紀不出三旬以內,看姿容只好三分以上。)
    (一對一對的排過去了,才是月君的大轎。)
    (那轎是龍王所獻沉香樹根雕成的九龍戲珠交椅,上嵌著夜明珠一大顆、八小顆
    (,黑影裡走動,有如明月照乘一般。)
    (原是在卸石寨中常坐的,而今用了水磨光的香楠木桿子八根,就是一乘大亮轎
    (。)
    (那抬轎並打傘的,共是九個壯健女人。)
    (說的錯了,女人抬轎,那裡走得長路?要知道這是月君的道法了。)
    (卻是如何打扮:頭上青絲挽的角鬃兒,或三或兩;腳下赤足穿的搠履兒,或大
    (或小;手臂上、足脛上帶的鐲兒箍兒,或金或銀,或珠串。)
    (身上各穿的金黃繡鳳窄身短袖秋羅襖,外罩著絳紅銷金蟒紵絲磕腰比甲,下穿
    (著素綾長棍,直裹在小腿肚下,用五色絲帶緊緊拴祝看去那九曲柄黃羅傘下,
    (端端正正坐著一位萬劫不老,賽西母、勝大士,先天一炁帝王師。)
    (這些文武官員都在郊外候送,眾百姓無男無女,若老若少,執香頂禮,都稱是
    (活佛降世。)
    (月君令滿釋奴慰勞眾人,並諭各官不須遠送。)
    (又諭董將軍、鐵監軍)
大將軍:青郡是我根本,須防燕兵來襲,宜緊守地方。
    (二人領命。)
    (百官等皆自回去。)
    (是日行五十里止,仍下五個寨柵,月君居中,餘各四面環繞。)
    (次日早行不三十里,前面聶隱娘人馬過去,就是素英、寒簧的香車左右並行,
    (各領著三十六個女真,雁行分列,魚貫而進。)
    (忽有一壯婦,大踏步奔至車前,手橫著鐵鍬一柄,喝道)
喝 令:且住,有本事的,敢與我比試武藝麼?
    (遂將鐵鍬輪動,雙足跳躍,口中咤叱,滾滾風生,迸出萬道寒光,如掣電一般
    (,那婦人的身子,只在風電內旋轉,看不見他的影兒。)
婦 人:(舞畢又喝道)可有人來比武麼?
素 英:你是人是怪,可也聞得太陰聖後麼?
婦 人:恁私太陰不太陰、聖後不聖後,與我鬥得十合,放你們過去;若不敢和我比鬥,
    只好一千年站在這裡!
    (素英正要用個道術兒奈何他,早有聶隱娘縱著騫衛回來,問知緣故,笑道)
素 英:待我把你顛倒豎著,只恐底下臬氣,觸了穹蒼。且報知聖後定奪。
聶隱娘:(只見滿釋奴馳馬向前道)聖後有旨召那婦人。
    (那婦人隨著隱娘、釋奴一馬一驢的腳後跟,如飛的奔去。)
    (時月君大轎停於中道,看那婦人時,生得:眉橫眼豎,唇卷鼻掀。)
    (一頭短髮似蝦須,裹著棋子花織成的帕兒,兩臂硬毛如蟲胃刺,約著錕銛鐵鍊
    (就的鐲兒。)
    (上身穿一件錦紋白額虎皮禿袖的短襖,下身穿一條金錢玄豹皮緊襠的長棍。)
    (腰繫牛筋縧,足穿豬皮靴。)
    (手擔著鐵鍬一柄,是軒轅皇帝製造干戈以來無名的兵器。)
    (他望見月君的轎子,撲地拜倒在地下。)
月 君:(月君笑曰)何俠婦之先倨後恭也!爾係何方人氏,恁麼姓名,因何當路遮攔?
      請起來細說。
婦 人:(婦人便站起答道)我住在本郡亂山內亂苧村,父母止生我一個,今年二十五歲
    ,也不嫁人,人都喚我女金剛,恃著幾斤氣力,打生為活,就是我身上幾件衣服
    ,也靠著些畜類送來的。向聞得聖後起兵,要做個武則天女皇帝。
    (隱娘、釋奴齊喝道)
釋 奴:該割舌!
月 君:(月君笑道)這是你要來皈誠效力的意思了?為何不到卸石寨來投名,卻在此處
    說些大話呢?
女金剛:我沒有這臉面,學這些名士山人,鞠躬屏息,伺候衙門的調兒。
月 君:有異材者,自不同於流俗,難為你想這激我召見的法子。我正少個主守大纛的,
    你任此職何如?
女金剛:我願盡力向前,不願落後。
月 君:守纛旗是緊跟著我,最重大的職任,若有向前之處,自然調用。
    (女金剛拜謝了。)
月 君:你的鐵鍬多重?
女金剛:七十多斤。
月 君:這不像兵器,可用得鉞斧月鏟麼?
女金剛:我本無師傳受,將他來鋤地打牲口,使得慣了,別項兵器卻不能用。
    (月君就令給與劣馬一匹,命滿釋奴)
月 君:撥十名女壯丁隨著,專守纛旗,隨我大轎行走。
    (女金剛自來不曾騎馬,把個手在鞍背上一按,那馬幾蹲下去,遂騰身跨上,用
    (腿一夾,馬即向前直攛,順手勒個祝滿釋奴贊道)
女金剛:好勁!
    (仍各依伍次,一齊趲行,當晚無話。)
    (次日至萊郡界,高監軍早來迎接。)
月 君:(月君諭道)呂律薦爾文武全才,孤今拜為副軍師之職。本郡知府,已用的林菁
    ,待他一到,汝即赴青州調度,以防燕兵。
    (高監軍謝過,請月君入城,暫止一宿,以慰士民之望。)
    (早見父老輩數百,執香跪請,欣欣然簇擁著大轎進城。)
    (到了公署,月君坐定,傳令幾個年老的進來,撫慰道)
月 君:寡人兵餉不敷,別無金錢可酬父老,止有丹藥一瓢,能祛病延齡。
月 君:(尚未說畢,老人等忙跪拜道)何幸得賜仙丹!
    (月君諭令滿釋奴、女金剛,凡年五十以上,各給一丸,五十以下有病者亦賜之
    (。)
    (二人引出父老,按名給散。)
    (散了十數瓢,來的越多了,有那性急的人,一口把丹丸就吞下肚,真似醍醐灌
    (頂,頓覺精神爽健,卻又使個乖來混來,直到瓢盡丹完,天色已黑,然後散去
    (。)
    (月君恐明日纏擾愈多,又沒有丹藥了,隨傳令半夜出城。)
滿釋奴:須諭高軍師多備火把。
月 君:不必。
    (於袖中取出一顆大珠,望空擲去,端端正正,掛在當天,比明月還亮。)
    (牛驛不知是月君道術,只道是天公特地送出明月,照他一班忠義之士,遂各啟
    (行,早到了東門,叫開關鑰,向前進發。)
    (比及高咸寧聞知,已去二十八里,追送不及。)
    (行至申刻,有個地名叫柏香村,但見占柏參天,蒼翠濃鬱,其下參差累累,多
    (是荒塚。)
    (忽聞大吼一聲,一條黑魋魋的丑漢,縱有四五尺高,突然跳出,恰如天上掉下
    (個趙玄壇來,手持兩把巨斧,逕奔月君。)
    (月君正欲伸出玉臂,待他砍十來斧,一顯道術,令其心折而降。)
    (早已惱動了女金剛,舞動鐵鍬大喝道)
女金剛:強賊,有我在此。
    (那漢被女金剛攔住,恨不得一斧就剁做肉泥,沒上沒下的橫砍進來。)
    (女金剛略側一側,取他的右半邊。)
    (那漢亟轉身攔架,兩把大斧飛起,正迎著鐵鍬進來,一聲激裂,火珠爆散。)
    (兩個盤盤旋旋,鬥有五六十合,不分勝負。)
滿釋奴:原來兩個武藝,一般是沒有家數的,只憑著氣力混殺,待我助他。
    (遂後挽鐵胎硬弩,一彈飛去,正中那漢左手背大指骨朵上。)
    (那漢大吼如雷,急得撇下一斧,只仗右手一斧迎敵。)
    (女金剛踏進一步,喝道)
喝 令:看鍬!
    (那漢就著地滾來,直取金剛的下部,大喝道)
女金剛:著了!
    (那柄大斧如旋風一般,卷在兩腳踝骨上去。)
    (女金剛輕輕一縱,卻砍個空,便乘勢在那漢肩窩裡盡力一腳尖,踢翻在地,劈
    (手掣他斧來就砍。)
    (不知黑漢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呂軍師獻馘行宮 唐月君燕饗諸將)
    (這黑大漢是誰?原來就是賽李逵,當日把監押的四五人打倒了,奔出東關。)
    (樹林中歇到天明,打聽得蒯指揮全家被戮,一心要報大仇,如飛的逕向卸石寨
    (來。)
    (黑夜裡相了幾次,旌旗嚴密,關寨堅固,真如鐵甕一般,巡邏的兵丁,又都挾
    (著鳥銃,宛然臨大敵的光景,插翅也不能飛進。)
    (心中思忖道:若殺他手下人,就一千個也算不得帳,畢竟把這個婆娘砍他十來
    (截,我哥哥在地下也得個快活。)
    (不幾時,聽說唐月君要往登州安撫人民,賽李逵)
賽李逵:好了,這番著了我的手了。
    (就先向大路上,尋這個柏香村方便去處,藏身等候。)
    (到夜間也只睡一覺,便起來呆呆地望著,誠恐三不知過去了。)
    (那一日等個正著,不意遇了女金剛一個對手,又遭滿釋奴的鐵彈子,打折了左
    (手指骨,倒被擷翻在地,大叫道)
女金剛:哥哥,我今日以死報你了。
    (女金剛正要下手,月君)
月 君:且勿傷他性命。
    (滿釋奴遂令十來個女壯士一齊上前,用撓鉤套索捆翻活捉了。)
    (月君吩咐載向後車,就令女金剛押著。)
月 君:(那些女真們笑說道)到好做一對兒夫妻。
    (看書者,要知道這七十二女弟子,是從來不曾經歷戰場的,那黑大漢奔來,就
    (該都慌張了,怎麼聲色不動,看到如今,還說著趣話?只為素常知道月君神通
    (廣大,不要說一個黑漢,就是三十六員天將都來,自然有抵對的法子,所以齊
    (齊的立著馬,卻像看戲一般,帶著嘻笑,全不在心。)
    (又行兩日,已近登郡地面,呂軍師率同諸將遠接,皆戎裝摜帶,躬身聲喏,一
    (路副將、偏將、牙將、將校等,歡聲如雷,都稱萬歲。)
    (忽當道割然一響,從地下鑽出個女頭陀來,大笑)
大 士:萬歲萬歲,從來活不到百歲!
    (月君見是曼師,即欲下輿,曼尼頓足道)
曼 尼:我在蓬萊閣等候。
    (已不見了。)
    (又前進十餘里,各營軍士都兜鍪甲冑,吹波羅,擊刁鬥,擺著隊伍來接。)
    (望見麾蓋,兩行跪下。)
    (頃刻駕進南關,至帥府坐定,滿釋奴傳令各卸戎衣進見。)
    (諸文武趨至丹墀,分班叩首,月君慰勞令起。)
    (唯司韜、姚襄二人仍然跪著,雙淚交頤。)
軍 師:(軍師代奏)一是殉難都御史司中之子,一是勤王蘇州府太守姚善之子,皆痛傷
    君父,志報大仇。
    (將二公子來歷各述一遍。)
月 君:如此,汝二子已建功勛,將來上安社稷,下奠蒼生,名標青史,先尊公九原含笑
    ,又何悲哉。
    (二人頓首受命。)
    (時滿釋奴、女金剛將賽李逵押至階下,月君諭軍師道)
月 君:此義士也,可勘訊供詞,同俘犯張信等一並奏奪。孤家暫退。
    (次日,各將官會集帥府門首,早見軍師來具奏,共是三個本章:一請決叛俘,
    (一請補缺員,一請恤陣亡將佐。)
    (滿釋奴即行傳進,不片刻,早已批出。)
    (其決俘一疏道:建文皇帝以張信為心膂,密發手詔,令執燕藩。)
    (信乃乘婦人車潛入燕府,悉告於逆,設誘藩司張昺、都揮謝貴等,一時屠戮。
    ()
    (反機猝發,勢及燎原,國母灰燼,乘輿顛覆,皆由信以成之也。)
    (凌遲雖係極刑,乃國之常典,不足以快人心。)
    (著制鐵簾一片,架於炭上,慢慢炙烤,用喂犬豕,以報殉難諸臣死於種種毒刑
    (者。)
    (首級宜露火外,勿使焦爛,獻馘行殿。)
    (谷允為燕寇前鋒,王師屢遭挫辱,罪亦滔天。)
    (第彼向係燕藩廝卒,猶之桀犬吠堯,是為反賊之從,一斬足以蔽辜。)
    (賽李逵思報蒯捷結盟之義,劫孤家於中途,可為豫讓之流亞。)
    (本欲宥而使之,今既執性不降,著絞死以全其義。)
    (仍備棺衾禮葬,表石於墓,以示來茲。)
    (林中柱遊蕩小人耳,為人訓蒙作禮,求苟活也。)
    (乃妄談兵事,彼豈知孫吳之法耶?據稱老母倚閭,情或有之。)
    (姑免其死,割去一耳逐釋。)
    (餘皆依議斬決施行。)
    (缺官一本批道:
    (  膠州知州姜渭,以死難之節,移作復仇之義,保護孤姪,可謂通權,著升
    (為登州府知府。)
    (胡先補膠州知州,莊蒞授文登縣知縣,鄭莊即墨縣知縣。)
    (董彥嵩特授鎮守登州將軍,司韜為監軍道,仝然參贊軍事。)
    (陳亡將佐一疏指道:
    (  朱飛虎才膺簡用,屢奏膚功,今以奮不顧身,爬城墜死;董騫年少英雄勇
    (,隨孤起義,所向克敵,今以黑夜苦戰,中箭身亡,均為可憫。)
    (可遣官致祭,候帝復位,奏請建祠,以表忠勇。)
    (餘優恤陣亡裝士,均如奏行。)
    (時董彥杲即行謝恩,並煩滿釋奴轉奏)
滿釋奴:朱飛虎有子朱彪,臣有少小董翱,皆膽力過人,懇請帝師優用。
月 君:(少頃傳諭)董翱准補董騫之缺,其朱彪權攝右營右將軍,俟有功實授。
    (軍師又請以卜克為後營中軍將軍,補彥嵩之缺,阿蠻兒調補中營右將軍;牛馬
    (辛補蠻兒之缺,任右營左將軍;姚襄補鐵鼎之缺,為中營左監軍。)
    (月君皆允之,隨發令旨一道,蠲免登州府屬本年各項錢糧,毋庸煩敘。)
    (到次日,軍師親赴法場監刑。)
張 信:(張信叩首流血哭訴道)逆犯從燕,原非本心,只因當時老母言,王者不死,非
    汝所能擒。
      一時誤遵母命,情有可矜,乞開天地之恩。
軍 師:(軍師冷笑道)從來背主賣國,只是怕死一念,爾賊乃逆黨之尤者。昔漢王斬丁
    公,以忠義風天下。我太祖謫危素,以奸邪誡天下。今燕藩畀爾總兵官爵,是明
    明以反叛訓天下。
    (言未竟,賽李逵)
賽李逵:快先殺我,我要去報哥哥。
軍 師:爾視賽李逵,亦當愧死。
    (即命以嚼子勒口,抬上鐵簾,如法炙烤訖。)
    (然後並谷允首級,貯金漆木桶之內。)
    (回府寫具表文,一奏聖後,一奏建文帝,遣馬靈飛赴青郡行宮獻馘。)
    (本到之日,李希顏、王璡會同文武諸官於闕下展看表章,其略曰:署軍師參軍
    (事臣呂律,頓首頓首,謹奏皇帝陛下:竊惟燕藩背叛,神人共憤,乘輿播遷,
    (黎庶同仇。)
    (臣草茆布衣,葑菲下質,既乏包胥之義,終鮮李愬之才。)
    (謬承玉虛上聖太陰君帝師某訪諸草廬之中,委以討賊之任,未奏膚功,實忝負
    (乘。)
    (茲幸托皇帝威靈,與帝師籌略,諸將士戮力同心,旌旗所指,山嶽皆為效靈;
    (鼙鼓才嗚,風雨咸能作氣。)
    (爰克青萊,復平登郡。)
    (已擒首惡張信,處以極刑,定執臣孽燕藩,置之常曲。)
    
    
65**時間: 地點:
    (現今前驅壯士,義氣貫於虹霓;各寨將軍,忠心凌於日月。)
    (皆願滅此而朝食,誓不與之戴天。)
    (雷萬春飲箭不移,伍子胥鞭屍有待。)
    (謹先獻逆馘二級,告諸天地,懸之國門,上報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
    (臣謹具奏以聞。)
    (諸大臣等莫不以手加額,打發馬靈繳令並按獻馘舊典次第遵行。)
月 君:(月君見了副奏道)軍師未復舊職,今日用建文對旨,方為名正言順。
    (遂援筆批云:呂律才如景略,識正統之攸歸;學似歐陽,知大宗之難泯。)
    (仗義勤王,秉忠勘亂。)
    (已奏績於發軔之初,定收效於投戈之後。)
    (今具奏章,上獻逆馘,功莫大焉,朕實賴之。)
    (其授為少司馬、正軍師兼知軍國大事,並賜黃鉞白旄及寶劍一口,以專閫外生
    (殺。)
    (爾其欽遵施行!)
    (月君遂發出冊誥、金英法器等物,令人齎至軍師府。)
    (軍師叩首欽受謝恩訖。)
    (次日月君升帳,諸將皆集。)
    (諭令軍師毋得再謝,並賜側坐。)
    (軍師三讓而坐。)
    (又傳命諸將佐各坐簷下,謂軍師道)
諸 將:孤自起兵以來,豪傑歸附,忠義景從,雖大功未遂,而逆膽已褫,皆賴諸卿等戮
    力同心。復辟之日,自然分茅裂土。今節屆上元,孤家先行設宴,饗勞將土,為
    小奏凱歌之樂。各營軍卒,舊者人給一兩,新者各賜五錢,聽其自備酒肴,營中
    暢飲。孤家有內帑白金二箱,煩董、賓二將軍按名給散,以示旌賞之意。
    (按此為飲至大禮,將土各去遵行,不消說得。)
呂軍師:(呂軍師乃啟奏道)臣意過上元之後,即欲起兵南伐,求聖後指示。
月 君:天氣嚴寒,軍士勞苦,稍待春融未遲。
軍 師:臣慮青州以孤城而當孔道,四無救援,恐有疏虞,則根本危矣。
月 君:孤已調高軍師前往,無慮也。
月 君:(正欲退人,只見滿釋奴奏道)昨日有兩個南方賣解數的女人,一名翔風,是寡
    婦,一名回雪,是處女,流落在此,願來投附,乞取進止。
    (隨呈上一摺,是各種技巧的本子。)
月 君:(月君諭)爾就收著,俟後日筵上,引他來演些技藝,以助諸將軍之飲興。
    (次日,帥府擺設筵宴,堂上懸燈結綵,地下鋪雜色氍毹,週遭放兜羅異錦十二
    (圍屏,正中几案,列著古鼎花尊之類,兩邊甬道,搭著布棚,下鋪著筦簟,為
    (諸將席飲之所。)
    (上元辰刻,月君升帳,文武分行拜賀。)
    (滿釋奴隨引翔風、回雪,在丹墀叩首。)
    (二女子俱有輕楊姿態,回雪更加娟潔。)
    (他摺子開著,都是江湖上頑耍的解數,內有雙走索,雙走馬,雙槍刀門,雙鬥
    (劍,雙舞天魔,卻是尋常沒有的。)
    (月君遂令向帥府左側箭道內演看:一、雙走索,是用兩條索子,兩架分開。)
    (兩個女子,各在一索之上,走至中間相近處,便一個縱過這邊索上,一個縱過
    (那邊索上。)
    (一、雙走馬。)
    (兩個女子各騎一馬,一個往東跑來,一個往西跑去。)
    (手中各持一物,在馬背上互相一拋,你接著我的,我接著你的。)
    (復揚袖跑回,手接著手,大家一躍,立在地上。)
    (一、雙槍刀門。)
    (兩個女子東邊的搶到西邊,西邊的搶過東邊,如浪裡穿魚,跳擲如飛;又如天
    (孫投梭,往來如貫。)
    (把看的人眼都花了,贊不絕口。)
月 君:原來如此。
軍 師:(隨回到堂上諭諸將道)今日之宴,君臣相慶,須追鹿鳴、彤弓之盛曲,豈有藉
    地而坐之理?
    (令各設椅桌。)
    (月君堂中南向,素英、賽簧侍坐。)
    (堂前東首帶斜一席,隱娘正坐,釋滿奴、金剛側陪。)
    (簷前西首帶側一席,軍師正坐,董將軍、賓將軍相陪。)
    (餘在階下各序齒而坐。)
    (軍士奏起鐃歌曲來,諸將歡呼痛飲。)
    (少頃,翔風、回雪二人又進天魔之舞,彩袂飄揚,暗香流動,左盤右旋,或疾
    (或徐,宛如軟骨仙娥,又各舞劍一回,倏如風雨驟至,滿堂蕭颯。)
月 君:可謂不減公孫大娘。
軍 師:(命各賞酒一巨觶隱娘微笑曰)此聖後作養人材也。
    (月君命二女各持金爵斟滿,自軍師起,遍勸三爵,不須起謝。)
    (諸將等遵命立飲而荊軍師隨令取聖後玉扌顛,微臣等合獻三酌,與董、賓二將
    (軍各跪捧晉上,諸將皆頓首。)
月 君:卿等起來,孤家素不能飲。
    (命寒簧另取一玻璃盞,每玉扌顛內傾出三分,已盈一盞,方才飲畢。)
    (忽見鮑、曼二師,已雙雙立在中堂,拍手道)
曼二師:好盛會!不知蓬萊閣上,眾仙子拱候哩!
月 君:(月君遂吩咐隱娘)汝可為監令官,宴畢後來。
隱 娘:(又諭滿釋奴道)汝可與女金剛統領女健軍,結兩個小營,在蓬萊閣下,凡有章
    奏,隨到隨傳。
軍 師:(又諭軍師及諸將佐道)卿等須各不醉無歸。
    (鮑師遂挽了素英的手,曼師挽了寒簧的手,同月君出至簷下,冉冉彩雲升起,
    (已到蓬萊閣矣,正相逢,舊在玉京瑤闕,多少靈妃神女,欣欣然飲酒賦詩;更
    (誰料,新建土階茅殿,幾許義士忠臣,幾幾乎星落雲散。)
    (且看敷演下來。)
    (第三十一回 驪山老姥徵十八仙詩 剎魔公主講三千鬼話)
    (登州府蓬萊閣,規模宏麗,為天下第一名勝。)
    (正中一閣,直礙雲霄,曰蓬萊。)
    (左與右復有二閣,體勢稍亞,上通復道,參差聯絡,屹立沆瀣之中,宛如三島
    (。)
    (洋洋渤解,陰晴變幻,誠然大觀,乃塵界之五城樓也。)
    (大羅諸仙子要與月君稱賀,鮑師克定日期,在蓬萊相候。)
    (所以預為安設齊整,到先請受賀的主人來登臨鑒賞。)
    (當下月君見正閣左、右兩壁廂都安著水晶玻璃鏡,光明泠徹,與武後鏡殿無異
    (。)
    (前列著殊花奇草,又與陳后主移春檻彷彿;後面設有十二疊步障,空蒙宵靄,
    (似有若無。)
月 君:六朝宋主設一屏風於殿上,表裡洞然。呼百官示之,皆對曰無,但以手摸之,略
    有微礙,較之此屏,恐亦不相上下。
曼 師:此乃鮫人口吐之絲,龍女所織,掬之不盈一握,真乃希世之寶。
月 君:妙是妙極了,尚少一部希奇的音樂來配他。
曼 師:有,有!若要音樂,還有個屏風。
鮑 師:老比丘尼來獻寶了!我知道剎魔主有架天樂屏風,原是唐朝楊國忠的。
月 君:(月君接著問道)可就是水晶屏風上雕刻的三十六個美女,燈前月下,一個個會
    走下來歌舞奏樂的麼?
鮑 師:是也。
      楊國忠這蠢東西,疑是妖怪,鎖閉在空樓上,不敢用他。迨後為安祿山所取
    ,美人一個也不肯下來,要把火燒滅他,忽然不見,卻是剎魔主攝去。這只當做
    劫奪來的,沒要緊替令甥女裝體面哩!
曼 師:(曼師拍著手大笑道)鮑老的學問,原只如此!那座天樂屏風,本是舍甥女宮內
    的。只因太真出世,特賜與他,助傾國之用。不期明皇竟癡想著屏上的美人,太
    真恐怕奪寵,所以賜與國忠。那國忠、祿山,豈能享受這天樂?舍甥女仍取回去
    ,是物歸故主。你這假斯文,休得談今說古,惹人笑話!
鮑 師:(鮑師也笑道)我說來試試你,不知幾時打聽在心裡了。
月 君:此屏我未之見,借將來到也新鮮。
曼 師:(曼師冷笑道)新鮮不新鮮,司空見慣,值不得半文錢!難道剎魔主來,也教他
    只看自己的屏風不成?
鮑 師:你們的眼睛,是易耍的。可曉得梨園子弟把唐玄宗與莊宗國家多傾覆了?而今絕
    色者出在蘇州,每班內挑選幾句,攝其魂魄來做戲,如葉法善攝李北海魂魄寫碑
    文一般,比日常倒好。只此就可耍得他眉花眼笑!
月 君:好,人間幻事,無逾於此。獨是缺少美醞佳餚。
鮑 師:也有個法兒,只勉強些。把那上好的素菜,其性滋潤者,蒸熟搗爛,乾燥者,炙
    炒磨粉,加以酥油、酒釀、白蜜、蘇合、沉香之類,搜和調勻,做成熊掌、駝峰
    、象鼻、猩唇,各頂珍饈樣式。再雕雙合印板幾副,印出小鹿,小牛、小羊與香
    獐、竹鼬及雞鵝、鰣鱸、蝦蟹、巢王吉、雉雀、蚩毛鶯的形象,每盤一品,悉係
    囫圇的。又將榛鬆、欖仁、蜜望、荔枝、核桃、波羅蜜、蘋婆果、落花參等物,
    亦照此法,制為鳥獸之狀,再於徹後用之,省得滋味雷同。其果品都用新鮮的,
    如閩、粵、洞庭諸處及燕地豆大之茄、蠶大之瓜,晉中棗大之朱柿,西江米大之
    菱角,東吳指大之燕筍,玉井船大之雪藕,度索山盤大之碧桃,皆頃刻可以咒成
    。酒必須剎魔主的扶桑花釀,只此難些。
曼 尼:又來激我!我卻取不動他的。
月 君:是便是。假的一半,借的又一半,這像個什麼樣?
曼 師:這是絕好的樣!你看五伯假仁借義,列國諸侯誰不怕他?韓信假立為齊王,竟做
    了真的。劉先主借取荊州,竟成了帝業,如今世界,還有父是假的,兒子是假的
    ,連嬌妻美妾也可以借用得的哩!
    (月君、鮑師幾乎笑倒。)
    (於是曼師便去借了天樂屏風並扶桑花釀,及各種珍羞果品,皆整頓停當。)
    (三月十一日彩霞時候,月君與曼、鮑二師,凴欄凝望。)
    (早見海天外,虛靄氤氳,非煙縹緲,鸞鳴鶴唳,群真冉冉飛來。)
    (共是那幾位:
    (  素女九華宮主玄女之妹。)
    (驪山老姥地仙之祖。)
    (樊夫人仙卿劉綱之妻。)
    (雲英樊夫人之妹,裴夫人之妹,裴般之妻。)
    (董雙成西池仙女。)
    (魏元君名華存。)
    (仙卿劉幼彥之夫人。)
    (杜蘭香曾降於張碩家。)
    (萼綠華曾降於羊權家。)
    (二仙子皆瑤池侍書。)
    (麻姑蕊珠宮仙子,曾降蔡經家。)
    (瑤姬帝女也,谷雲巫峰神女。)
    (秋蟾廣寒侍女。)
    (龍女南海大士女弟子。)
    (弄玉簫史之,居瓊樓。)
    (黃姑天孫侍兒。)
    (吳彩鸞文簫之婦,同居瑤島。)
    (天台女劉晨所遇,居桃花洞。)
    (金精女張氏女,名麗英,金精星。)
    (長沙王吳芮欲聘之,乘紫雲而去。)
    (月君等迎接眾仙子入前閣。)
    (雲英周回一看,笑道)
雲 英:都是水府的好東西!
    (又從復道進至中層正閣,一一分賓主稽首行禮畢。)
    (內中唯驪山姥、天台女係是初會,各致傾慕之誠。)
    (其餘仙子,是在上界常到廣寒宮的,皆算故交,彼此各敘一番契闊。)
曼 師:且請坐了再敘,何如。
    (於是群真互遜,驪山姥坐了東首第一位,次元君;西首第一位素女,次瑤姬;
    (餘皆以升仙先後為次序。)
    (月君坐主席,曼師南向,鮑師北向坐定。)
    (眾仙子各命侍女獻上禮物,為月君稱賀。)
    (驪山姥獻的是個針兒。)
曼 師:這是仙姥補道衣的了。
雲 英:(老姥云)就是神杵磨成的,曼師休輕看了!
    (便念出四句偈云:飛騰萬里,無影無形。)
    (貫人心孔,頃刻亡魂。)
    (三軍六師,此針可平。)
    (月君稽首而受。)
    (次素女,獻的鳳毳。)
    (囊內緘著禁炮符,題有赤文龍篆)
素 女:後二十年臨難啟看。
    (乃是玄女娘娘賜的。)
    (月君東向跪捧拜受。)
    (又龍女獻的柳枝一小枝,是大士淨瓶中摘下的。)
龍 女:(龍女傳大士法旨云)後五年歲大荒旱,以柳枝蘸水,望空灑去,即降甘霖,可
    救數百萬生靈也。
    (月君向南口稱大士聖號,九叩而受。)
    (又董雙成獻的係蟠桃核雕成小舟,篙師、舵工,皆靈動如生。)
    (並傳西王法旨云:舟如半塊,容人三千。)
    (放之溟海,直上青天。)
    (月君向西拜受訖。)
    (外樊夫人獻的是八寶如意。)
    (華存獻的是紫電裙。)
    (雲英獻的是玄霜。)
曼 師:成了個江湖上的醫生,將丹丸做人情了!
    (看萼綠華獻的玉條脫一對,曼尼笑道)
曼 尼:聞得送與羊權了,怎的又帶著?
曼 師:(綠華道)可知是取回來的?
    (杜蘭香獻金鳳釵一枝,說是鳳化成的,簪則為釵,驂則為鳳。)
曼 尼:(曼尼接口道)足見至寶。擘開來送與張碩,如今又合為一了。
曼 師:(蘭香應道)要分半枝來送曼師,只可惜尊頭用不的。
    (再看弄玉獻的是鳳簫一枝。)
曼 尼:簫都送卻,從此簫郎是路人矣!
曼 尼:(時麻姑正獻神鞭,弄玉笑道)這句話該把神鞭照著光頭兒打一下!
曼 尼:我聞得蔡經當日曾受過二十鞭,難道我就一鞭也禁不起?
    (眾仙子皆笑。)
    (又看了金精所獻金母,雲係金炁結成,不論銅、鐵、鉛、錫,一點皆化黃金。
    ()
曼 尼:你這個算不得禮物,卻是賄賂公行了。
月 君:(月君謝道)我也是個貪官,到喜的乾折。
    (眾仙又大笑。)
    (只見巫山神女舒開玉掌,獻出一片東西,名曰:「雲魄」,垂之如幕,張之如
    (幄,乘之則是五朵彩雲,卷之則無異絲縷。)
    (月君即命掛於閣前。)
    (又秋蟾獻素鸞鳥一對,大如蝴蝶,善能掌上舞,並述許飛瓊意云)
月 君:所獻的就是月君娘娘之家禽,無非要娘娘思懷故宮之意。
    (月君各謝受畢。)
眾仙子:(外彩鸞仙子獻手書《道德經》一卷)在鍾陵時,臨過五千卷,悉售於人間,唯
    此卷最為得意,收藏千有餘載。
      這是算不得禮的,謹請法眼指教一二。
月 君:(月君贊賞曰)骨勁神逸,衛夫人所不若也!
月 君:(又天台女獻五色靈芝一朵)此芝已產千年,近來光彩奇異,想是應該顯耀時候
    ,所以彩獻太陰主。只恐曼師要笑話哩!
月 君:(月君忙稽首道)五老四皓,亦未見此神芝,餘何幸而得焉?
曼 尼:(曼尼卻瞅著黃姑說道)休贊!休贊!我是個窮和尚,即沒有彩鸞子寫的半張紙
    ,又沒有天台女彩的一莖草,只索學天孫娘娘,差個侍女來口賀口賀罷了!
月 君:(黃姑道)曼師也忒性急。
    (隨將手望空一招,天上飛下個淡黃色的雀來,背上負著件東西。)
    (月君等看時,是個素錦袱。)
    (黃姑打開,取出一領朝衣,乃是天孫織的,名曰開闢一炁天衣。)
    (有詞為證:
    (  此絲不是冰蠶絲,不是鮫人絲,乃是一炁之縷,似絲非絲,此色不是丹青
    (色,不是點染色,乃是五彩之精,非色似色。)
    (閃動處日月爭輝,飄舉時煙霞失態。)
    (戥稱只好重三銖,手握只堪盈半掬。)
    (來朝上帝,星官仙吏盡躬身;著向人間,兇煞魔神皆喪魄。)
    (六六三萬六千道光華,正看側看,雖然天眼不分明;八八六千四百樣花紋,有
    (相無相,即有如來難說法。)
    (黃姑、曼尼就與月君穿上,群仙莫不稱羨。)
月 君:唐姮承天孫娘娘恩逾海岳,歷劫難報,又蒙賜此開闢天衣,如何消受?妾聞天孫
    娘娘宮殿在天之中央。
    (乃望空叩謝。)
月 君:(黃姑述天孫娘娘法旨云)月君日後服此天衣,升闕朝帝,當再相會。
      今數期尚遠,千萬珍重。
    (月君不覺雙淚交流,俯伏不起。)
    (這卻為何?只因觸動了當日受天狼星一番挫折,淪謫塵埃,怨仇未報。)
    (雖然洞悉前生,卻也不知未來定數,今聞數期尚遠一語,也不知將來得昇天闕
    (與否,所以感傷起來。)
    (正見月君道心日篤之處。)
雲 英:(雲英在旁微笑道)我們做仙人享的是清涼淡泊滋味,若論起繁華威福,還是下
    界。只今誰可學得月君?
      何必悲傷呢?
曼 尼:若照雲英妹子這樣羨慕,你就來代了月君,卻不是好?
雲 英:(雲英笑道)只怕不准。
曼 師:准代!准代!但只是不要同裴郎一齊來代!
    (眾仙子大笑,月君亦為破涕。)
鮑 師:如今且把禮物收拾過了,大家飲杯酒,看回戲罷。
    (月君脫下天衣,付與素英,一齊收入後層閣內,拱請眾仙子入席,又命素英、
    (寒簧相陪仙媵宴於右閣。)
    (月君令女弟子,每席一名,捧壺斟酒。)
素 女:(素女呷了一杯問道)此酒何來?比上界的瓊漿玉液,又是一樣滋味。難道人間
    有此酒麼?
曼 師:是老尼所造。
雲 英:只這酒就強似天上。
眾仙子:這卻不錯。
    (少頃,捧上肴饌。)
    (眾仙子見是囫圇的小鹿、小羊,大以為怪。)
眾仙子:(杜蘭香道)莫非月姊用葷麼?
曼 師:你們這班仙子,只好充數。卻不是唐僧見了人參果,說是小孩兒的。且請吃了批
    評不遲。
    (驪山姥注目一看,把箸兒在熊掌中間一分,大笑)
大 士:月君耍戲法兒哩!
月 君:還有個真戲法,再耍耍。
    (遂命女弟子移下鮫絲步障,擺開天樂屏風。)
    (時正黃昏,閣中四十九顆明珠,周圍懸掛,照耀與白日天異。)
    (只見屏上走下十二個美人來,皆是漢宮妝束,歌的歌,彈的彈,吹的吹。)
    (其聲靡靡,其韻揚揚。)
    (正不知為何曲。)
    (歌畢,一齊上屏。)
    (卻又走下十二個來,舉袂揚裙,分行齊舞,或如垂手,或若招腰,或有類乎霓
    (裳。)
    (左右上下,或正或側,或疾或徐,其態搖搖,其勢翻翻,亦莫辨其為何舞。)
    (舞畢,也上屏去了。)
    (卻又走下十二個來奏樂,樂器是笙、簫、箏、笛、琴、瑟、琵琶、雲鑼,響板
    (,其始悠揚,其闋蕭颯,不似鈞天,不是雪璈,亦非天魔之樂。)
    (眾仙子皆呆臉相看。)
后土夫:(樊夫人)我雖不能知此,大概是淫聲,不知月君亦奚以為?
曼 師:仙子不怕淫,有何妨礙?
驪山姥:大概已領略,撤之可也。
    (月君乃命將屏折轉。)
鮑 師:如此,則寂寞了!何以侑觴?
    (驪山姥見眾仙子聞了此樂,若有所思)
驪山姥:文人飲會,尚且分韻聯詩,何況神仙?我不合坐了首席,要出一詩令。
月 君:這是仙家本等,即請發令。
驪山姥:令是我出,詩不拘是誰先做,要說的生平私有之事。
月 君:仙真焉得有私?
驪山姥:亦有之,但與凡世界女之私有別。
曼 尼:我乃釋門,從不學這些方丈和尚,不參禪,不誦經,只做兩首詩兒,到處去結納
    官府,我與龍女不在其內。
驪山姥:這個遵命。但求曼師做個監察詩酒的御史,行些春秋誅心筆法便了。
曼 尼:那是老尼最能不過的。
驪山姥:(於是驪山姥舉手云)吟詩不論次序,先成者先樂。
驪山姥:(眾仙真口中不答,心裡想道)這個沒搭煞的老姥,想是風了!那樣新戲文不看
    ,卻要做什麼私情的詩!除非你是老不害羞的,做得出來!
    (月君心上了了,一面吩咐侍女們換新鮮酒肴,以助詩舉,遂起立道)
月 君:不妨,我是已墮塵凡的,吟個樣兒看看。
驪山姥:還是月君通達大道。
    (遂將藕絲綃一幅,援筆寫云:曾上瑤台一黑天,銀河洗盡月光圓。)
    (無端謫下鶯花界,猜是風流第幾仙?)
雲 英:怎麼是第幾仙?應改為第一。有誰可稱第一仙呢?
曼 尼:還須讓裴郎的夫人。
雲 英:酒令無戲言。
      令官不檢,統該罰一大觥!
驪山姥:偏你說個第一,也該罰!
月 君:總是我詩不好,亦當受罰。
    (於是各飲一大玉斝。)
曼 師:後有犯者罰三爵。那位仙娘再闖轅門?
后土夫:(樊夫人)我來。
    (遂吟云:十二瓊樓清宴還,香風吹動碧煙鬟。)
    (幾回笑指瀛波淺,照我芙蓉半醉顏。)
曼 師:卻忘了劉郎也,可謂不情。
后土夫:(驪姥道)詩極蘊藉,准折過罷。
    (雲英遂吟曰:兒家自會搗玄霜,阿姊無端到鄂陽。)
    (賺取裴郎尋玉杵,迷心一點是仙漿。)
曼 師:這卻公道。服煞了雲英妹子也!
雲 英:就是裴郎便怎麼?我怕誰哩!
    (杜蘭香詩云:偶訪前因震澤旁,鳳釵劈破醉瑤觴。)
    (人間不省仙家事,只說仙娘也嫁郎。)
曼 師:豈不覺勉強些兒?
    (萼綠華詩曰:神仙從不怕塵污,條脫君看臂有無。)
    (饒爾曹唐詩一笑,萼華依舊在玄都。)
曼 師:兩手條脫俱無了,還虧你裝硬漢哩!
    (麻姑詩曰:我是千春處子身,仙郎相見不相親。)
    (誰思指爪堪爬背,一百神鞭了夙因。)
    (金精女詩曰:
    (  不是神仙不是精,鳳鞋每自御風行。)
    (請看想殺吳王芮,白骨墳前磷火明。)
    (魏元君詩曰:
    (  紺髮瓊姿水玉神,容華老後又生春。)
    (漫言伉儷劉郎在,蓬島何曾有暮云。)
    (董雙成詩曰:
    (  兒愛瑤池水至清,翩然窄襪踏波行。)
    (素華流影仙衣動,皓月清波共有情。)
驪山姥:雙妹之詩,有情無情,無情有情,是情非情,非情是情,何其妙也!
曼 師:(曼師笑道)這是做閨女的故態。
驪山姥:(雙成舉大杯酌與曼師道)為法自弊,請罰三杯。
    (曼師飲畢,笑道)
曼 師:我如今要做緘口御史了!
    (驪山姥吟曰:針磨鐵杵驪山頂,只有長庚曾見影。)
    (聃老不娶我不嫁,陰陽匹立誰能省?)
雲 英:(雲英笑道)如此白髮婆婆,就見些面也不妨,何況影兒?
曼 尼:犯上了,該罰十杯!
驪山姥:讓過他罷。只說是但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哩!
雲 英:好!好!不像那沒頭髮的心腸忒狠。
曼 尼:罵得毒!不飲十杯,我將戒刀把賢妹的頭髮也削個乾淨!
    (眾仙真皆大笑,共勸雲英飲了三滿杯。)
鮑 師:我也有詩,不知合式不合式。
    (吟云:仙子無情但有緣,緣來便得見嬋娟。)
    (生平喜療相思樹,龍女才郎合一箋。)
曼 尼:詩是不錯,只是有了你這個散相思的五氳使,天上人間,都不得乾淨!
曼 尼:(說未畢,眾仙皆大嘩)總被他一言抹殺,情實不甘。要罰一百杯!
曼 師:不曾備得許多酒。
月 君:每位罰一大杯罷。
后土夫:(樊夫人)我是要罰他三杯的。
曼 師:是了,他也曾與妹子做過小撮合山的。
    (眾仙把酒齊送前來,曼師一一受罰)
曼 師:今日以一小光頭而落在眾仙娘道門之內,自然要輸的了!
    (眾仙真道越發可惡,要跪罰三大杯。)
驪山姥:話兒巧些,我來陪他受罰罷。
    (眾仙方才歇手。)
    (瑤姬就呈詩云:朝為行雨暮行雲,雲雨何曾染電裙。)
    (明月一輪峰十二,漫傳宋玉夢中文。)
曼 師:襄王何在?雖然這是昏君的夢兒,饒過了。
    (弄玉詩云:簫史吹簫彩鳳回,雙雙齊跨向蓬萊。)
    (誰知天上神仙侶,浩劫還搴彩袂來。)
    (吳彩鸞詩云:
    (  十二樓台大赤天,兒家姓字注瑤編。)
    (不妨攜卻文簫子,共向西池拜列仙。)
    (天台女詩云:
    (  年年花發洞門香,塵夢那知仙夢長。)
    (春露欲晞秋蝶老,劉郎已不認仙鄉。)
    (秋蟾詩云:
    (  不夜瑤台月似霜,素鸞亦學舞霓裳。)
    (兒家獨倚娑羅樹,消受天風浩劫香。)
    (黃姑詩云:
    (  人間乞巧信無端,烏鵲何能接羽翰。)
    (我是天孫舊侍女,明河一笑倚欄杆。)
月 君:(月君擊節道)黃姑賢妹之詩,可謂千秋吐氣!曹唐、李群玉輩,何物豎子,輒
    敢冒瀆帝女?我若為閻羅天子,當碎割其舌,罰他做個啞狗!
素 女:尤可惡者,世人以黃姑為牛郎,不知上界之牽牛星,猶之乎人間之有牽牛花,命
    名若此,乃說是牛郎,銀漢是素秋金炁之精,猶之乎山川之有金銀氣,乃認為江
    河之河。仙人御風乘霧,弱水三千,莫不飛渡,何藉舟梁?而乃妄設烏鵲為橋。
    天半剛風,無論是人是物,一吹即化為塵。當二三月暮春,風氣上行,飛鳥從風
    而上,化為游絲,豈烏鵲可以直登青冥耶?此皆夢寐囈語。愚人固不足責,乃文
    人才士,竟有形之詠歌者。
瑤 姬:(瑤姬接口道)文人才士之妻女多喜淫者,即此報也。
曼 尼:彼且云天上猶然,況人間乎?所以庶民之家,妻女淫者,或殺或出,反要振作一
    番。至於宦紳人家,則多縱之聽之,而恬然不以為怪,雖雲報之,反若從其意者
    。
驪山姥:真正快論!且請教素女娘娘之雅制。
素 女:我到忘了。
    (乃吟云:
    (  珠宮寶闕鬱岧蕘,帝女高居絳節朝。)
    (雙劍劈開千百劫,英雄無數一時消。)
月 君:(月君贊道)真是掌劫法主之詩!黃鐘一響,我輩瓦缶無聲矣!
曼 尼:不妨。二雅之音,與鄭、衛同列。
雲 英:且祝我等遵驪道姥之命,勉強以無情吟作有情,何至比之淫聲?真個太欺我道家
    了!我也要你做一首。若再恃強,我定…
曼 尼:我定怎麼?
雲 英:我定把你光頭做木魚兒敲!
眾仙子:這個曼師也難卻了。
曼 尼:小尼頭兒,當不起眾位娘娘看上了他。待我吟來。
    (乃援筆揮云:我是比丘尼,不解風流詩。)
    (觸惱眾仙姑,吟出須菩提。)
驪山姥:是了,是了,看大士面,讓他罷。
月 君:十八仙中一個尼,這詩是少不得的。
鮑 師:請舉箸兒再耍。
月 君:(杜蘭香道)看這肴饌,又是簇新式樣。
鮑 師:(董雙成道)味兒清芬,反覺後來者上。
月 君:(金精女道)怪得果核都成了精?
鮑 師:(萼綠華說)天廚星也沒有這巧思。
后土夫:(樊夫人)太巧了,天心所不用。天台妹子是地仙,可將此方去試試。
曼 尼:劉郎不來,誰與試呢?
后土夫:(天台女道)曼師忒利害!憑你怎樣要罰的。
雲 英:罰酒便宜他,罰一杯涼水!
曼 尼:情願!情願!雲英妹子的涼水,就是裴郎的瓊漿呢。
月 君:這是要罰的。
    (曼師笑飲了三爵。)
驪山姥:我們如今該說些本分話了。
曼 尼:本分是第一種的妙話兒。
驪山姥:(金精道)尚未曾說,怎知其妙?
曼 尼:妙!
      妙!本分是個玄牝兒。
    (月君與眾仙子笑得都像彌勒佛的口合不上來。)
    (於是起身作別。)
雲 英:(雲英附耳與曼尼道)日後月君歸到瑤台,可帶這一座美人屏去。
曼 尼:(曼尼大聲)利害!利害!
    (眾仙子驚問,曼尼)
曼 尼:雲英妹子看中意了屏上美人,要幾個與他裴郎為妾。我想這美人的主兒,是狠惡
    不過的,所以說個利害。
月 君:我未曾說得,這屏從剎魔宮中借來的。
眾仙子:原來怪不得有些妖氣。
曼 尼:原是與妖精看的。
眾仙子:(弄玉道)我們今日都輸與曼師了。
    (遂各向月君稽首而散。)
    (你看眾仙姑:吟吟淺笑,乘素鸞,跨紫鳳,非煙飄渺;淡淡微醺,驂玄鶴,馭
    (彩鵷,佳氣氤氳。)
    (或駕綠瓊車周,罡風道上,不聞轉轂之聲;或御班麟輦,太虛影裡,難窺踐趾
    (之跡。)
    (正是:翠蓋霓旌,凌亂一天斜照;朱玉節,貫穿半個清蟾。)
    (片刻之間,飄然而散。)
    (月君獨自倚欄凝望,半輪明月,早已出海。)
曼 師:(只聽得曼師在背後笑道)望什麼?
    (月君回頭,見剎魔主從中閣出來。)
    (月君疾忙迎上,笑說道)
月 君:愚妹望眼將穿,我姊姊卻在家下。所謂睫在眼前常不見,於道遠矣。
曼 尼:這就是舍甥女的古怪。
剎 魔:(剎魔主道)這就是家姨娘的今常。
曼 尼:是怎說?
剎 魔:(剎魔主道)今之常人,見了大英雄豪傑,皆道是古怪哩!
    (月君大笑,與剎魔主行姊妹之禮,各敘了幾句寤寐懷思的話。)
    (鮑師亦已到來,與剎魔主稽首畢,同遜剎魔面南而坐,月君向北,曼尼在東,
    (鮑姑在西。)
    (閣後忽走出絕色美人,都是番裝胡服,百來個,送上禮物。)
    (端的希奇無價,曠古未見的。)
    (一貓兒眼,二祖母綠,三龍鱗簟,四霧雀扇,五獅發靴,六是須箸,七能言石
    (,八解語鬆。)
    (又有半寸來的猴,一寸來的人,蠅大的仙鶴、孔鶴、鳳鸞之類,尚有不能知名
    (數種。)
    (月君起身拜謝。)
    (命素英、寒簧收進,又命聶隱娘陪諸魔女在右閣設宴。)
剎 魔:(剎魔主道)昨夜這些俏丫鬟在這裡做怎麼來?
曼 尼:為見了屏風,都卻了春心哩!
剎 魔:(剎魔主道)如何這等易動?
月 君:愛之耳,非動也。這是曼師的戲言。到因驪山姥要做風流詩,奈何了諸仙子一番
    。
剎 魔:詩安在?
    (月君遂令素英呈上。)
    (剎魔主逐幅看畢,見了曼尼的四句,笑道)
剎 魔:不意姨娘如此出丑,竟自畫出供招。待我題一首來壓卷。
    (遂取筆大揮道:
    (  一拳打倒三清李,一腳踢翻九品蓮。)
    (獨立須彌最高頂,掃盡三千儒聖賢。)
月 君:(月君驚贊道)三教一筆抹殺,真乃大雄也!
    (剎魔主大笑。)
月 君:(月君遂命擺上酒來)下土塵羹,恐污姊姊之口。
剎 魔:(剎魔主道)我自己也帶著。
曼 師:他是回回的女兒,不肯吃別人東西的。
月 君:雖然,也要求姊姊略嚐嚐。
剎 魔:(剎魔主吃了些)這個西施舌、珠柱魚乍與偏涼汀鯽魚,都有味,但是沒筋骨,
    清客吃的東西。
剎 魔:(又呷了瓊漿)太清冷,不能熏蒸神氣。
    (遂令眾魔女將龍肝、鳳髓、麟脯、鸞膠之屬獻來。)
    (片時,用了十數盤,又連飲扶桑釀七八壺,乃向月君)
向月君:我最惱的這些歪男女,修持錯路,都說著了魔頭,他那裡知道著的是迷,到了黃
    泉路上,化作塵埃,還想著家下親人哩!
      若著了魔,就是我道中人,會得通靈變化。
曼 師:(曼師接住說道)怪得月君靈變,原來著了甥女的魔了!
剎 魔:他在將著未著之間。我看姨娘,到著了南海的道兒。
鮑 姑:(鮑姑笑道)曼師本質還存,在半著半不著之間。
    (曼尼瞅了一眼。)
剎 魔:南海不男不女,非陰非陽,這個道兒最不好。若說是女身,何以稱為大士?若說
    是男身,何以不是妙莊公主?
    (月君見說得可駭,就支斷道)
月 君:曼師昨日如龍,今日如晰蜴,已降服了。姊姊留著些罷,妹子要執經問難哩。
剎 魔:(剎魔主道)爾所執何經?所問何難?
月 君:問三教輪回。與魔家之同異。譬如從魔道中轉而為人者何等樣?由儒釋道轉而為
    人者何等樣?如今只就女身論之。
剎 魔:(剎魔主道)問得妙!問得妙!彼儒釋道中輪回者,有貴賤、貧富之不同,有強
    弱、智愚之各異。或男轉為女,或女轉為男,或轉而為禽、獸、蟲、魚。
      若我道中出世者,有富貴而無貧賤,多剛強才智而無昏愚庸弱。
      其無異類,不待言而可知。男女大概如此。若只論女人,名垂青史,可以曆
    數者,如妹喜、妲己、褒姒、驪姬、西施、始皇太后、夏姬、鄭袖、虞姬、呂后
    、飛燕、合德、梁冀之妻、陰麗華、遲昭平、甄後、潘淑妃、張麗華、太真、花
    蕊夫人、胡太后、蕭太后、太平公主、虢國夫人、秦國夫人、韓國夫人、洗夫人
    、呂母、貂嬋、上官昭容、徵側、徵發陳碩真,大都色必傾城,才必絕世,其謀
    猷智略。駕馭丈夫,操縱帝王,不顛倒一世不止也。若有與之爭寵奪能者,如呂
    雉抉戚姬之眼目,而投諸圂廁;武曌之斷蕭妃手足,而埋諸酒甕,未有不至糜爛
    者。彼必敗,我必勝,千古同一轍也。若論其淫,必異乎尋常;若論其烈,亦越
    乎殊類。守節者則未之有,性不能消受冷靜之況也。
月 君:妹子聞一知二,總是三教與魔道適相會合,勢不並立也。但或丈夫而同出於魔道
    輪回者,當何如?
剎 魔:(剎魔主道)此妹喜、妲己、虞妃之所以身殉其主也。
月 君:更有請者,如吳王夫差,是由何道來的?
剎 魔:我道中來。
月 君:若然,西子何隨范大夫乎?
剎 魔:西施自沉於江,後百餘年有漁人網得,顏色如生,曷常從范蠡耶?世之黠者,造
    此言以笑夫差,遂相沿於後耳!
月 君:始皇之母,何以受制於其子?
剎 魔:彼已亡秦,是將衰之候,且始皇亦由魔道,女固不能敵男也。
月 君:甄後何以為曹丕所殺?
剎 魔:甄氏原有憾於袁熙,熙死而歸丕。丕亦由我教中來者,豈能容其私憐子建耶?
月 君:洗夫人又何以故?
剎 魔:彼掌兵權,殺戮甚繁,足以消其性氣。如呂母、徵側、徵發昭平、碩真,皆然也
    。
月 君:然則三教輪回為后妃者,可得聞其略與?
剎 魔:觀其因,可知已。如薄太后之好黃老,班妃之好佛,鄧後之好經書,各有其夙好
    之因。然而忘卻本來,不過為尋常婦人而已。至於我道,則全是煞炁,豈特不忘
    ,且有已甚!
      又必有故而出,應運而興,數完則仍歸本位。非若三教日夜輪回,顛顛倒倒
    。量其功過、善惡而為升降者,
月 君:(因指著左右侍立的道)他們前生,總是當權之妃後,次亦王公之夫人。今若轉
    生,依舊如此。其才與福,毫髮不爽。其運與數,錙銖無誤。是生來夷滅三教的
    。
月 君:世多有大官之妻,而能使丈夫畏之如虎者,不由魔道乎?
剎 魔:皆是也。是則彼之女婢,其福雖略差,其才卻亦不減,是以能行殺戮。即如上官
    昭容,係阿環之愛婢。大抵婢之至下者,猶得為二、三品之妻,再下則絕無也。
月 君:如明妃、鉤弋、韋後、蕭後、羊後之類,是彼教中來者耶?
剎 魔:明妃不偶,鉤弋無權,韋後被戮,蕭羊偷生,我教焉得有此?
    (月君尚有欲詢,鮑師)
鮑 師:曠劫奇談,不可盡泄,且聽笙歌如何?
剎 魔:是何笙歌?
鮑 師:崑腔子弟。
剎 魔:好。
    (即命演來。)
曼 師:戲沒有點,演恁麼?
    (月君命演《牡丹亭》。)
    (剎魔看了一回,笑道)
剎 魔:是哄蠢孩兒的。
    (看到《尋夢》一折,剎魔主道)
剎 魔:有個夢裡弄懸虛,就害成相思的,這樣不長進女人,要他何用?
    (向著扮杜麗娘的旦腳一喝,倏而兩三班梨園都寂無影響。)
剎 魔:(剎魔主道)恁般虛晃。
    (遂大笑起身,向月君)
向月君:你若到了月殿,何時再會?
曼 師:那月兒不從須彌山頂上轉麼?
剎 魔:(剎魔主道)只這一句,姨娘可謂收之桑榆了,究竟是我道中齒牙。
魔 主:(即呼眾魔女曰)去。
    (都衝屋而上。)
    (月君忙向窗外看時,但見月色慘淡而已。)
月 君:神仙御風踏霧,都由空處。有能透山石而走者,亦必破裂一道。今屋瓦寂然無聲
    ,神通之大,真不可測。
曼 師:若無神通,何能與如來三清抗衡?我自皈南海,也怕見他。
鮑 師:怪道你學了太廟金人,三緘其口。
月 君:這是曼師以大事小之義。
    (次日后土夫人,五嶽聖妃來賀,又四海五湖龍君之夫人,及各山川神女,次第
    (朝謁,到十六日才止。)
    (滿釋奴早傳進奏疏一摺,是呂軍師留下的。)
    (月君覽之大驚。)
    (那知道王師神速,寂無聲,似從天降;更堪嗤番將雄強,陡驚心,恰逢獅吼。
    ()
    (要看何事,只在下回。)
    (第三十二回 兩奇兵飛救新行殿 一番騎廛戰舊細君)
    (建文五年春正月,有塞外俺答,聞知中國內變,燕王自稱年號為永樂,便統精
    (騎三萬前來,叩關請貢。)
    (實係窺伺釁隙,需索金幣之意。)
    (邊報到了南京,燕王這一驚不小,因集百宮廷議。)
道 衍:(姚道衍進曰)北平以居庸為鎖鑰、遼陽為屏蔽,密邇諸部落朝發夕至,脫有疏
    虞,長驅莫御。我太祖起義在南,故都南京。陛下興王在北,宜都北闕。今宜遷
    都於燕,臨之以天威,示之以信義,彼必屈而自服。此目前之形勝,萬世之良策
    也!
燕 王:卿見與朕適合。但寇臨門戶,未遑遷徙。朕今親率六軍,直臨關外,相機進戰。
    一面修整宮闕,駐駕北都。卿仍輔佐太子,留守南京,俟平青州,然後北遷。但
    必得幾個威望重臣,以安江南黎庶之心。卿可公舉薦來。
    (道衍與廷臣共薦文臣楊榮、茹常、夏元吉、蹇義、劉竣黃淮、古樸、芮善等,
    (武臣張輔、陳璮、王佐等。)
    (燕王准奏,以姚道衍為少師,總理軍國大事,夏元吉為戶部尚書,蹇義為兵部
    (尚書,楊榮為禮部尚書,茹常為吏部尚書,古樸為工部尚書,劉俊為刑部尚書
    (,張輔為鎮國大將軍,陳璮為護國大將軍,王佐為留守將軍,黃淮、芮善為經
    (筵學士,共輔太子。)
    (其餘文武大臣,隨駕北行。)
    (至桃源地方,羽檄報到,登州已失,寇勢甚大。)
燕 王:此疥癬疾耳!但恐遁入海洋,結連倭夷,亦為後患。
李 遠:(乃命李遠為平寇將軍)汝可統領二萬雄兵,為朕踏平三郡。若大兵未經臨城,
    先迎接者,方准納降;倘敢抗拒堅守,破城之日,盡行屠戮。
李 遠:此寇起於大盜,多亡命之徒。請選猛將二員,為臣臂指之使,剋日便可掃平。
    (燕王大喜。)
    (隨揀驍勇番將兩員,一名火耳灰者,一名王騏為先鋒。)
    (自把玉杯,執李遠之手,酌而送之)
李 遠:當日卿救永平,不出一月,建立奇功。今次奏績當亦如是。
李 遠:誠如聖諭。
    (於是叩辭燕王,分路進發,直薄青州。)
    (城中早已整備,開門迎敵。)
    (燕陣上王騏,與董彥昇大戰三十餘合,騏拖槍佯敗,彥昇驟馬追去。)
    (不妨王騏善用標槍,飛手一擲,正中左眼,墜於馬下。)
    (張倫、餘慶兩將齊出,捨命救回,傷重身亡。)
    (燕軍每日索戰,無敢出敵。)
    (李遠便令軍士解鞍散甲,裸體辱罵。)
    (鐵定九年少性剛,按不下心頭的火,點起二千將土,飛奔殺出。)
    (燕軍跳起來,亂竄而走,都穿入山坡、樹林內,且走且罵。)
    (定九馬到林邊,恐有伏兵,方欲勒住,忽一聲吶喊,定九已連人和馬,跌入陷
    (坑。)
    (撓鉤、套索亂拋將來,活捉去了。)
    (林內弩箭如雨,將士不能奔救。)
    (火耳灰者又率番騎掩至,二千軍逃回城者,不上五百餘名。)
    (燕兵遂四面圍定,晝夜攻打。)
    (新附諸文武等,皆欲逃去。)
    (李希顏與王璡,朝衣朝冠,哭於行殿曰)
眾文武:臣向者偷生,只為欲圖恢復。今若脫有不虞,臣即抱聖像、玉圭,自焚於行宮,
    決不為賊子所辱!
    (於是諸文武皆涕泣,誓死堅守。)
    (飛報到登州,已是二月十二,月君正與女仙真宴會之日。)
    (呂軍師傳集將士,下令)
下 令:青州危在旦夕,若有意外,則新立行殿必遭焚燹,難以號令天下。此行即勤王救
    駕,非同小可。誰敢先行?
    (董彥杲、滿釋奴同聲願往。)
    (階下諸將,個個爭先要去。)
軍 師:(軍師隨下令)董彥杲、賓鴻、劉超、卜克、小皂旗五位大將,爾等於各營中各
    挑一百名敢死勇士,健馬一千匹,限今夕酉刻起身。十三日夜子時,攻劫敵寨,
    務獲全勝。違限一刻者斬!
    (眾兵士皆披軟甲,不帶弓箭,不執旗幟,手中只用筆管鋼槍,腰間只跨兩刃鋼
    (刀,銜枚而走,馬倦即易,砍寨之時,卻要人人吶喊,如千軍萬馬一般。)
    (追奔不過十里,疾回守城,俟後隊兵馬來到,別有軍令。)
    (董將軍等遵命,即結束星馳去了。)
    (軍師又命阿蠻兒、孫翦、楚由基、彭岑、瞿雕兒五員大將,各領軍一千,於十
    (三日卯刻起行。)
    (限十六日夜半劫寨破敵,追奔二十里,便回紮營城下。)
    (自率大軍,於十三日申刻進發。)
    (滿釋奴見調不著他,大聲)
大將軍:軍師以番將火耳灰與小將有舊耶?不可調遣麼?小將與他要決一死戰,上報公仇
    ,下泄私憤!只用女兵一百,不必煩動大軍!
軍 師:(軍師諭曰)非此之故。
      汝乃聖後親近之人,現掌啟奏,未經奉旨,不便私調。今有奏章留於將軍轉
    達。
    (滿釋奴不得已退去。)
    (於十六日清早,方得送進。)
    (月君展視畢,贊曰)
月 君:軍師之斷,利於銛鋒。
滿釋奴:火耳灰者驍勇無敵,小將頗能制之。願得女兵三十名,前往取其首級。
月 君:(月君笑曰)夫妻反目至此!
滿釋奴:(顧謂聶隱娘曰)汝可用縮地法,於今日午後,令其交鋒。
    (釋奴大喜,與隱娘同去不題。)
    
    
66**時間: 地點:
    (且說李遠親自督率,並力攻城。)
    (自初七日起,至十一日未刻,打破西北角,燕軍奮勇齊登。)
    (正值新來武將宋義帶領數百軍士,都拿的亂石頭,雨點般打去,皆紛紛墜死城
    (下。)
    (兩邊排著強弓硬弩,射住來軍,登時修築完固。)
    (燕兵又攻兩日,反多折傷。)
    (兵士困憊,皆出怨言。)
    (李遠只得傳令退軍二十里下寨。)
    (業已九晝夜不解甲,一聞令下,正如死囚遇了恩赦。)
    (到得黃昏,各人擁被而臥。)
    (李遠又料城中膽裂,斷不敢夤夜出兵,隨傳下暗號,令小心巡更,自己亦覺神
    (思昏沉,歸帳安寢。)
    (時正二月十三夜三更時分,董彥杲等五將,拔寨而入,人人吶喊,殺聲震天。
    ()
    (燕軍在夢寐中驚覺,有和衣枕戈者,尚能奔逃性命;其脫衣安寢者,惟有伏地
    (受砍,一個也走不脫。)
    (那時李遠在中軍,急得走頭沒路,扯斷韁繩,騎匹划馬,望後營而逃。)
    (二員番將,隨後趕來保護。)
    (幸虧青軍只有五百,緊緊趕殺了一程,自回青州去了。)
    (李遠走到天明,方知後面並無追兵,坐於地上痛哭道)
李 遠:我自隨皇上起兵,百戰百勝,何曾如此敗衄!有何面目見我主上?
    (隨欲掣刀自刎。)
李 遠:(二番將亟止之)黑夜誤中賊計,何足為慮,主將何短見至此?
李 遠:卿等有所不知,此非青州之兵,乃登州之兵也。計算程途日子,止一晝夜工夫,
    其內必有善用兵者。眼見此城難破,大功難成,不死安待?
二 將:主將高見,雖看得透,然一死不足以塞責。還須招徠兵卒,再進決戰。我二人誓
    不與他干休!
    (李遠收淚謝之。)
    (殘兵稍稍聚集,差不多折去其半。)
    (李遠撫恤一番,休息兩日,搖旗擂鼓,大張聲勢而進。)
    (正遇滿釋奴、聶隱娘率領三十名女兵,一字兒擺開,當道攔祝火耳灰者見止數
    (十個婦女,一騎馬、一條槍,直衝過來。)
    (滿釋奴舞動雙刀,劈面架住,大罵)
滿釋奴:反國逆賊,有我在此!
滿釋奴:(火耳灰者定眼看時,卻是老婆,吃了一驚,隨罵道)潑賊婦!
      有何顏面見我?
釋 奴:你是反賊,罪該萬剮!到有顏面見我麼?
    (火耳灰者大怒,挺槍劈心刺來。)
    (滿釋奴閃過,雙刀齊下,一夫一婦,大戰五十餘合。)
    (天色已晚,各自收兵,安立營寨。)
隱 娘:我們止二三十人,要防他夜劫,這卻須用道術了。
    (遂令砍伐樹枝一大束,剁作四五寸的數千條,暗畫靈符,運口氣噀去,都變作
    (關西大漢,四圍團團守住營外,方與釋奴回帳安息。)
釋 奴:(火耳灰者進稟李遠道)敵人兵止數十,輒敢對立營寨,小將夜半前去,盡斬首
    級,以獻麾下。
李 遠:用兵之道,或強而示之以弱,弱而示之以強,如何料得定?
王 騏:主將也太謹慎了!眼見幾十個潑老婆,就都是一丈青,也殺他個盡情!主將請安
    守寨柵,我們兩個也只各用三十來人就夠了。
    (李遠不能拗他,聽其自去。)
    (正是十六日夜半,登州來的瞿雕兒、楚由基、彭岑、孫剪、阿蠻兒五員大將,
    (奉呂軍師將令前來劫寨,恰好與二番將相遇。)
    (火耳灰者見兵馬甚多,心中吃了一驚。)
    (只道老婆也來劫寨,拍馬挺槍向前殺進。)
    (誰知多是生力兵,把六十餘人卷在重圍之內。)
    (二番將左衝右突,脫身不得。)
    (正在心慌,忽西北角上喊殺連天,稍稍分開,甫能乘勢拼命殺出。)
    (乃是李遠恐怕有失,親來接應。)
    (月色朦朧,互相混戰。)
    (青軍皆奮勇爭先,以一當十。)
    (燕兵乃驚弓之鳥,十不敵一,大敗而走。)
    (追有三十餘里方回。)
    (卻見大路上紮下個大寨,寨外都是壯士守著,又無旗幟。)
    (諸將勒馬看時,既不是燕兵,又不是自家的人馬。)
    (昨夜如此相殺,怎不見這枝兵馬?心甚狐疑。)
    (阿蠻兒便拍馬向前,厲聲喝道)
阿蠻兒:是恁麼賊兵,敢在此立寨?
    (連問者三,全然無應。)
    (瞿雕兒焦燥,揮兵逕殺將去,砍倒了幾個,卻不見有屍海中軍滿釋奴只道燕兵
    (砍寨,同隱娘飛奔殺出。)
    (見是瞿雕兒等,隱娘大笑,詢其來由。)
雕 兒:我等奉軍師將令,來劫燕寨,已殺得他大敗去了。請問仙娘何因在此?這些壯士
    大為奇異!
    (隱娘遂收了法術。)
    (諸將方知仙師妙用。)
    (滿釋奴又將來由說過,合兵一處屯紮。)
    (候至申刻,軍師已到。)
    (五將備述交戰,並隱娘立寨之事。)
軍 師:滿將軍報仇心切,隨營聽戰。外有一事,奉煩隱師。
    (因書數字付之。)
    (隱娘看畢,飛跨蹇衛去了。)
    (軍師安下營寨,帶領數員將士,入城去朝行闕。)
    (李希顏、王璡等接著,相陪朝覲畢。)
    (軍師於袖中取出兩函密札,一付與董彥呆,令同小皂旗去行事,一付與賓鴻,
    (令同阿蠻兒去行事。)
    (各照札內所言,須極秘密,漏泄者斬。)
    (軍師方出朝,別了諸文武回營。)
諸 將:(諸將佐進稟道)探知燕軍連敗兩次,兵馬折去五停之四。主將李遠甚是膽怯,
    唯有番將恃其驍勇,要來決戰。又聞得各處請救兵去了。
軍 師:請救只有濟南、臨清兩處,我旦夕間一鼓擒之,救何能及哉!
    (隨下令將大兵撤回城內,只用三千勇士以驕其氣,待他自來送死,按兵不進。
    ()
    (那時李遠計點部下兵士,只剩得六千餘名。)
    (既不敢向前,又不能退兵,又不好埋怨二番將,心下籌思無策。)
王 騏:(有王騏偏將高強進言)今上以一旅之師,南向而定天下;主將以二萬之眾,喪
    於草寇之手。失律之罪,又烏可逃?與其退守而死於法,不若進鬥而死於疆場,
    尤不失為勇也!
王 騏:這是好漢子的話!
軍 師:(火耳灰者毅然作色道)今日有死無生,有進無退!
    (於是李遠心中決一死以殉國。)
    (安息了兩天,大犒軍士,賈勇而進。)
    (望見青兵營寨,零零星星,兵不滿三千,中軍尤為單弱。)
李 遠:(李遠私喜道)今日勝之矣!
    (遂在平原列成陣勢,下令)
下 令:若勝敵人一將,看我鞭梢揚起,合力攻其前營。前營一破,餘皆自潰!
    (早見對陣上飛出一員女將,怎生打扮?)
    (頭戴一頂紫金鳳翅掠鬢冠,內襯黑縐紗,包裹著烏雲細發;身穿一領藍紵團鶴
    (卷臂袍,外罩銀葉甲,擁護著菱花寶鏡。)
    (腰細如狼,束一條織就玄絲帶,上扣著碧玉連環結;腳大於熊,穿一雙辮成黑
    (線靴,下踹著鑌鐵雕花鐙。)
    (錦袋內藏著打名將的鐵彈子,繡簰中插著墮飛禽的鐵胎弓。)
    (手執三尖兩刃刀,坐下一日千里馬。)
    (燕陣上門旗開處,衝出一員大將,便是火耳灰者。)
    (看他怎生打扮?)
    (戴一頂獸吞頭、烏油亮鐵盔,穩簪著兩根雉尾;披一件鱗砌體、水磨熟銅甲,
    (牢扣定數縷絨縧。)
    (七寶絲蠻帶,拴勒的窄削猩紅袍,緊緊隨身;雙珮鐵連錢,搖撼的鋒稜赭白馬
    (,斑斑流汗。)
    (左懸一張雀畫硬角弓,右插一壺狼牙钅比子箭。)
    (手挺丈二梨花槍,更不打話,逕取滿釋奴。)
    (釋奴輪動神刀,劈面相迎。)
    (這一場好殺,但見:一來一往,一上一下。)
    (一個槍似蟒翻身,點點不離心窩上;一個刀如電掣影,幾幾只在頂門間。)
    (一個要復建文安社稷,誰更念當年魚水綢繆;一個要助永樂定江山,全不思昔
    (日雨雲狎昵。)
    (一個嚼碎鋼牙,大喝道)
一 個:潑賤人!我雖曾牀上求饒,今日定然取你首級!
    (一個豎起劍眉,大罵道)
一 個:反賊子!我而今戰場再勝,夜來定然吃你心肝!
    (直殺得天地昏霾日月,塵沙颯颯亂風云。)
    (兩個之中,早輸了一個,原來是釋奴知道武藝半斤八兩,撥馬佯輸而走。)
    (火耳灰者待要追趕,忽想起老婆鐵彈利害,返勒馬跑回。)
    (釋奴亟背翻身一彈,打中火耳灰者鐵盔左側,把個盔打歪在半邊。)
    (火耳灰者又惱又羞,正欲回馬再戰,王騏大聲道)
王 騏:將軍且祝待我拿來憑你處治!
    (一騎馬飛出陣去。)
    (劉超舞動大刀,叫道)
劉 超:滿將軍暫息,看我斬這賊顱!
    (釋奴見不是丈夫,遂讓劉超迎敵。)
    (兩將在陣前各逞威武,鬥有三十餘合。)
    (王騏雖勇,如何敵得劉超?只自盡力支持,被劉超賣個破綻,大喝一聲,神刀
    (落處,夾左脖子連右肩胛,削去小半個身子。)
    (燕軍見王騏被斬,個個齒噤股栗。)
    (這裡軍師羽扇一揮,三千猛士,如烈風捲將過去。)
    (燕軍誰敢接戰,唯有棄甲丟盔,拋旗撇鼓,各自逃生,把個陣勢如灰塵一般的
    (散了。)
    (李遠見此光景,只得與火耳灰者帶著中軍百餘騎,向西南奔走。)
    (早見旌旗招颭,兩員大將當先,大呼)
只 得:休放走了李遠!
    (認旗上,一是「先鋒小將小皂旗張」,一是「左軍大將軍董」。)
    (兩騎馬,兩條槍,攪將進來。)
    (李遠便從刺斜裡向南而逃。)
    (諸將合兵追趕,燕軍羅拜求降,擁住去路,李遠方得脫身。)
    (走至酉刻,已近齊河地方,距濟南止四十多里。)
    (又饑又渴,方欲下騎暫息,忽林子內早丟出紙炮五六十團,都是十個一束的,
    (轟然大震,馬皆辟易。)
    (跳出一員步將,卻是賓大刀,向著李遠馬頭就砍。)
    (那馬直立起來,把李遠掀翻在地。)
    (火耳灰者疾忙舉槍來敵,李遠跳起,搶匹馬先奔去了,火耳灰者亦隨後逃來。
    ()
    (其殘敗兵馬,被這數千紙炮打昏了。)
    (跌下地的,都被踹死,下得馬的,盡遭砍殺,跟得上主將走的,只有十餘個。
    ()
    (忽見又是一將當前,舞動大刀喝道)
李 遠:反賊!認得阿蠻將軍麼?
    (後面追兵看看又近,李遠自忖被他拿去,張信是個榜樣,即拔刀於馬上自刎。
    ()
    (火耳灰者見主將已死,躍馬來戰阿蠻兒,只一合,奔路而去,單身走脫。)
    (阿蠻梟了李遠首級,與賓鴻合兵一處,連夜回來。)
    (次日即到大寨。)
    (各獻功畢,滿釋奴見說只走了火耳灰者,怒氣更增一倍。)
    (看書者,要知道董彥杲、小報旗統領的止二百名馬軍,伏在背後,邀其歸路,
    (趕他南向的。)
    (賓鴻、阿蠻兒,各統的一百名步卒,是截其去路的。)
    (恐被燕兵探知消息,所以在朝內授計,各帶著暗器,悄然前往。)
    (又恐步兵難勝騎卒,所以用紙炮奪其驚魂殘魄,且以壯己之威勢。)
    (軍師當下計點將佐軍士,一個也不少,只受傷的有二、三十名。)
    (外有新降的燕將高強一員,兵卒二千餘名,分散各部。)
    (隨申表奏捷,並請以張倫暫攝青州將軍,仍兼護衛行殿。)
    (忽報高軍師來到,忙出寨相迎,入帳就座。)
咸 寧:(咸寧舉手道)前聖後駕過萊郡,早料及青州有虞。原奉命交代之後,即行入衛
    ,不期林知府染病來遲。小弟聞知圍城信息,正在集兵赴救,沿路報來,已有大
    將五員,奉先生將令,星飛前去,諒必克敵,所以中止。今有一策,候尊旨裁奪
    。
呂軍師:且不必說出。各寫一摺,看是何如?
    (遂各背寫了,互相遞看,兩軍師鼓掌大笑道)
軍 師:英雄之見,大略相同。即今言別罷了!
    (咸寧仍故返青州,卻悄然於夜間潛向濟南,自去行事。)
    (呂軍師隨傳董彥杲、賓鴻,授以密計。)
下 令:(然後下令)各營軍士,於三月朔起,操演一月,聽候起兵。
    (一面發表奏請出師日期。)
    (到第五日親下教場閱視。)
    (巳牌時分,忽探馬飛報,濟南大兵前來攻打青州,接連兩次。)
軍 師:(軍師大喜道)正好來送死!
    (即傳命就此起兵。)
    (弓強馬壯,人人擦掌磨拳,向大路進發。)
    (行夠兩日,並不見濟南軍馬。)
    (又有探卒飛報,燕兵三萬,已在濟南城外七十里,下著三個大寨。)
    (看書者,要知道此信方是真的。)
    (大凡用兵者,兩邊俱有間諜及緝探之人,若明示三月初五日發兵,則濟南探知
    (,城門戒嚴,就要盤詰奸細。)
    (高咸寧已往濟南,若有差池,將何是了?所以軍師先令操演一月,故示緩局,
    (無非待咸寧入濟南城也。)
    (然又恐忽而發兵,則號令不信,將佐或有後言。)
    (所以先授計於董、賓二將,密遣心腹健卒,佯報燕軍來襲,即於教場發兵。)
    (一以釋軍心之疑,一以鼓赴敵之愾。)
    (兵不厭詐,不特詐敵人,並以詐自己將士,此因時制勝之道。)
    (且看下回。)
    (第三十三回 景公子義求火力士 聶隱娘智救鐵監軍)
    (前回書說呂軍師的人馬已到濟南,此處要接著如何相殺了,而竟不然。)
    (譬之乎山,雖斷而亦連;譬之乎水,已分而復合。)
    (山川之根本既大,其衍而為別派,發而為別乾者,盤旋回顧,總是龍脈所注,
    (結成靈穴,乃自然之勢,亦自然之理也。)
    (當日僉都御史景公諱清者,與教授劉固為素交。)
    (公有少子名星,撫於劉固之家;固有次子名超,亦繼與景公之夫人為子,即聶
    (隱娘救歸卸石寨者。)
    (景公被難,夷及九族,固之兄與母,以在京邸,並遭殺戮。)
    (唯原籍臨清,尚有一孫與妻氏及景星,幸皆得免於禍。)
    (然恐官司捉拿,日夜憂懼。)
    (景星展轉籌思,定了主意,跪請於教諭之夫人曰)
景 星:兒向承太夫人視之為子,今者父罹毒刑,繼父亦遭顯戮,此仇此恨,骨化形消,
    終難泯滅!
      兒今已一十八歲,略通文武,即於明日拜辭母親,前去為父母報仇,為九族
    泄恨。太夫人膝下有孫,可無慮也。
后土夫:(劉夫人痛哭道)燕王勢力能奪天下,兒煢煢一身,怎樣報得仇來?我意待汝終
    喪之後,結得一門好姻眷,以延景姓宗祧。若慮有風波,改名易姓,潛跡鄉村,
    料無他事。報仇一語,豈不是汝孝思,但恐枉送了性命!
景 星:(景星泣道)具見母親深愛之意。但兒在於此,保毋有逢迎燕賊、暗暗首告者。
    況我父親一生清介,忌嫉者多,誰肯說公道良心的話?若到緹騎一至,兒即為杌
    上之肉矣!且伯父止有幼孫,倘若因我干連,豈不兩家同時盡絕?
  聖人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願母親勿復留我!
    (劉夫人見景星說的話甚是有理,只得允其前去,唯再三叮嚀避難為主。)
    (次日景星恐傷劉夫人之心,竟不再辭。)
    (收拾行囊,黎明就出了城,望南進發。)
    (到得金陵,寓於西門黃姓之家。)
    (身邊藏了利刃,每日東走西闖,打聽燕王並無出宮之期。)
    (住有月餘,心中焦燥,對著旅店孤燈,常常流涕。)
    (店主人覺著景星有些古怪,假意來問長問短,扣其籍貫、姓名。)
    (景星會意,便答道)
景 星:姓京,名日生。
      因探親不遇,甚是愁煩。
后土夫:(店主道)令親是何姓名?在此做什麼的?
    (景星卻不曾打點得,信口應道)
景 星:是做過教諭姓劉的。
后土夫:(店主人道)劉令親可與景都御史相知麼?
景 星:(景星便轉問道)我在路上,聞得人說景都御史剝了皮。我想人的皮,豈是剝得
    下的?老丈是京中人,必知詳悉,求與我略說一二。
后土夫:(店主人道)在下也不是此間人。客官若問起這事情,是人人傷感的!
    (就把景都御史與劉教諭被害之事,略說一遍。)
    (景星不覺失聲痛哭,店主人亦墮下淚來。)
景 星:劉教諭是舍親,原有關切,所以悲哀。老丈何故也掉淚?
后土夫:(店主道)咳!客官既是劉教諭的親戚,我不妨直說。在下姓王,名彩。有個堂
    兄名彬,與景公原是同衙門御史,也與劉教諭相好家兄巡按揚州,為守將王禮等
    所害。後來燕王登極,又拿寒族問罪。在下正在江湖作客,就改姓了黃。不敢回
    家,倒在此開個歇店。這一番變革,也不知絕滅了多少忠臣義土!想起寒族雕零
    ,又遇著客官也是同病,不禁酸楚起來。
景 星:我聞得忠臣義士皆是燕王所殺,怎麼令兄卻為守將所害?
后土夫:(店主人道)家兄因燕兵南下,倡義堅守揚州,募得一火力土,如周倉一般的為
    心腹。那守將不軌,已被家兄拿在禁中。其黨羽假傳力士母病,把他喚去,就反
    將起來。家兄一門盡遭屠戮。守將遂獻城與燕王了。
景 星:(景星太息道)原來老丈都是忠臣一脈!但此力士後來何不與令兄報仇?
后土夫:(店主人道)他一個人做得甚事?
    (這句話打動了景星的意,便拱手)
拱 手:舍親既遭荼毒,明日即當告辭。今夜深了,老丈安息罷。
    (次日,景星打疊了包裹,算還飯錢,逕往揚州。)
    (思想著幼時一個蒙師,叫做黃友石,是廣陵人,著實有些意氣,敢認得火力士
    (。)
    (我今且去尋他。)
    (到小東關問著了,一直闖進門去。)
    (見友石拄了根杖,在堂前閒走。)
景 星:(景星便下拜道)舊弟子遠來相訪!
景 星:(友石年近七旬,兩眼朦朧,注視久之)我已不相認,請道姓名。
景 星:想是弟子面容,不像幼年光景了。姓名有些難說。容少頃密稟。
    (友石察其情形,便引入內室。)
景 星:(景星雙膝跪下)門生父親是都御史景清。
景 星:(友石恍然大驚,扶之起坐,凝思半晌)賢契只宜遠舉高飛,以避網羅,何乃至
    此?
景 星:(景星含淚道)老師見教極是。但門生切慕博浪沙之事,是以南來,窺伺動靜。
拱 手:(友石道)差矣!留侯所仗是力士,究未成功,幾乎喪命!賢契之才與智,豈在
    留侯之上耶?
景 星:門生有何才智?但學留侯此一舉耳!所謂力士,就在老師身上。
拱 手:(友石道)因何在我身上?
景 星:此間火力士,聞得素有俠氣。老師自必識之,但求指示。
拱 手:(友石道)此人大可。他也欲為王御史報仇,未得其便。住在乎山堂西火家村。
    我固未識面也。
景 星:我就此去尋他!
拱 手:(友石道)天色已晚,往回不及了,賢契在此過宿去罷。
    (景星謝了。)
    (明早出城,逕尋到火力士住處。)
    (見兩扇木板門,鐵鎖鎖著,又沒個近鄰。)
    (景星走來走去,問著了個老叟,卻是力士的親母舅。)
    (說是京口於太爺家兩個公子請去做教師了。)
    (景星得了這話,就如飛的轉身回家,拜別了友石,取了行李,逕渡江至鎮江府
    (。)
    (問到於知州家,冒認了力士的表姪,說有緊要事要見表叔。)
    (原來火力士有個表姪,就是景星所遇老叟的孫兒。)
    (門上人傳了進去,火力士出來,左右一看)
火力士:我表姪在那裡?
    (時景星恐被于家人看破,先已站在斜對門,便應聲道)
景 星:在這邊!
    (火力士才轉身來,景星早趨至前,鞠身弛禮道)
火力士:久仰大名賽過荊卿!恐不能拜見虎威,所以借稱表姪。請到前邊僻處說句話。
    (力士見景星體態軒昂,儀容俊雅,不是尋常的人,其來必有緣故,遂同到一個
    (酒館內。)
    (已是殘年,無人飲酒,揀個小閣裡坐定。)
    (景星取一錠銀子,遞與酒保)
景 星:不論價錢,但有好吃的肴饌,只顧買來。
    (酒保去了。)
    (景星就跪在地下,火力士連忙也跪著扶起)
火力士:兀的不折殺我!有話請說。我這顆頭,向已賣與知己,到今未曾送去,還是負心
    ,郎君且勿過禮!
景 星:(景星便問)這知已是誰?
火力士:王御史。
景 星:(景星接口道)義士非負王御史也!這事小可久已知道。若不為王御史,也不敢
    千里遠來,實實與君是同仇的。
火力士:郎君也受王禮弟兄之禍麼?
景 星:非也。這仇有個大主兒,王禮只算是個鼠子。值得甚麼?我今要用屠龍手哩!
火力士:那大主兒是誰?
景 星:博浪沙的事,就是今日的事了。
    (火力士略識幾個字,那曉得這句話?焦燥道)
火力士:郎君說話甚是糊塗,我卻不曉得什麼浪不浪!
景 星:恐有人竊聽,所以說個隱語。
    (遂把子房結識力士擊秦皇的故事,備述一遍。)
力 士:這個我做得來,就是這樣做罷。但我尚未知道郎君姓名,因為何事,發此大念。
    (景星正要對答,酒保已買了風雞、酒蟹、黃雀、熏蹄、板鴨、羊羔,各種野味
    (、海味之類,堆滿一桌,並高郵皮酒一壇。)
景 星:(景星吩咐酒保取個風爐來)我們自會暖酒,不用你伺候。
    (酒保將各件肴饌裝起十來個盤子,送上炭火,就走去了。)
    (景星溫起酒來,斟一大杯送與力士,自己小杯相陪。)
力 士:你把你的話說完,我吃酒也快暢!
    (景星就說出真名字,並父親被禍的情由,細細告訴。)
力 士:原來郎君是景大老爺的公子!
      我的故主王御史,與尊公大人是同寅,又是同年,平素極相好的。咦!我把
    燕賊一錘,打做個肉餅,拿來連骨都吃在肚裡,才解得我心頭的氣哩!
    
    
67**時間: 地點:
    明日是小除夕,我在於府只說回去度歲,就同郎君到南京何如?
景 星:(景星加額道)天以義士賜我也!
    (又下席拜謝。)
    (兩人開懷痛飲到晚。)
    (力士送景星至歇店,然後仍返于家,即告辭道)
力 士:家母舅令表姪來接我回家,度了歲再來罷。
    (於氏弟兄久知火教師別無家室,不消回去得的,苦苦留他。)
    (火力士見情意甚切,想一想)
火力士:燕王那廝這幾日亦未必出來。我到了過年去,情義兩盡了。
力 士:(遂謝道)謹依尊命。初三日回去看看罷。
    (就出來安慰了景星,教在歇店守候。)
    (不期大除夕的夜半,景星頭疼發熱,大病起來。)
    (請個醫生診視,說是犯了隆冬傷寒,又停滯了酒肉,醫不得。)
    (看看越沉重了,店家甚是著慌,卻喜火力士於初四日來到店中,連忙走進房內
    (看時,景星病雖昏冒,心卻明白)
景 星:義士真信人也!
    (火力士問店家有醫生看過沒有,店家說是未曾下藥。)
火力士:好個未曾下藥!若下了藥倒不好了。這些庸醫,專慣壞人性命的!常言道:『傷
    寒以不服藥為中醫。』不過熬他幾天,自然會好。
    (從此日每在房中照看。)
    (過了十來日,大解了兩次,病勢已去其半。)
    (直至正月盡間,方覺強劍那時早傳說燕王到北京去了。)
火力士:錯過了好機會也!
景 星:(景星歎道)咦,這場病,到是他的命不該絕,天不教我報仇耶!
力 士:據你說張良的事也是不成功的,我們兩人只自做去,莫管他在南在北,少不得有
    狹路日子。
    (遂同起身,渡江北上。)
    (行路間,聽見紛紛傳說,燕兵圍了青州府,那個聖母娘娘不知到何處去了。)
景 星:一向聞得青州有個女人,會用妖法,倒奉的建文年號。我初意欲去投他,恐事不
    成,到底是個邪路,豈不辱沒了我祖父?所以不去。而今被圍,眼見得不濟事了
    。
力 士:毋論他濟不濟,我只去於我們直捷痛快的事。
      此去北平已不遠了,今日可以趕到涿州。
    
    
68**時間: 地點:
    (說話之間,猛聽得一聲驢嘯,震天的響。)
    (二人抬頭看時,道旁樹下,拴著個黑花點白叫驢兒。)
    (其大如馬,其瘦如狼,好生異樣。)
    (沙地上,又坐著一個婦人,年紀三旬上下,不膏不粉,自有一種出世的風韻。
    ()
    (怎見得呢?)
    (鬢髮如雲,斜挽兩行綠鬢;姿容似玉,淺勻一片紅酥。)
    (眉字間殺氣稜稜,絕無花柳之態;眼波內神光灼灼,渾如刀劍之芒。)
    (舊白綾衫,飄飄乎欲凌霞而上;新素羅襪,軒軒乎可御風而行。)
    (藐姑冰骨應難比,巫女雲情莫浪猜。)
    (景公子原是識英雄的法眼,看這女娘神采異常,就向前恭恭敬敬、深深作揖道
    ()
景 公:不知大娘何以獨坐在此?
    (那婦人端坐不動,作色道)
婦 人:你走你的路!
    (力土看見無禮,氣忿忿的。)
婦 人:(婦人指著說道)你囊中鐵錘有多少重?可取出來我看!
    (力士吃了一驚。)
    (原來鐵錘裹著棉被,卷在搭連中,從不打開,晚間做個枕頭,神不知鬼不覺的
    (。)
    (今被這婦人說破,又不好承認,又不好賴得。)
景 公:(景公子說)不妨,可取出來一看。
    (力士開了包裹,提將出來)
力 士:重哩!不要閃了玉手。
    (那婦人接在手中,默念真言,把兩個指頭夾來,轉了數轉,向空一拋,有數丈
    (來高,滴溜溜打將下來,又一手接著,笑道)
婦 人:原來是孩子家頑兒的東西!
力 士:(力士暗想)天下有恁般女人!
力 士:(就雙膝跪下)願聞大娘姓名。
婦 人:我且問你兩人,帶了鐵鍾,要往何處去?乾甚麼勾當?
    (力士尚在支吾,景星慨然道)
景 星:大娘是俠氣中女丈夫,敢以實告。
    (遂把自己並力土姓名、要擊燕王前後情由說了。)
婦 人:(婦人冷笑道)螳螂之臂,要當車軸?蜻蜓之翼,要撼石柱?燕王帶甲百萬,上
    將千員,你兩個不是銅頭鐵骨,何苦為此?現今有卸石寨帝師娘娘,乃上界一炁
    金仙,縱要翻轉江山,也是易事。其如數會未到,亦只循序而行,何況爾等凡夫
    耶?公子既是景文曲之後,可知道你表兄劉超在何處呢?
景 星:也曾聞得有位仙女救去,至今不知下落。
婦 人:劉超就是我救的。今在帝師娘娘部下,做中軍大將軍,屢立奇功。
    
    
69**時間: 地點:
    (說話未完,女娘用手指道)
女 娘:那遠遠的一簇人馬,解的囚車中人,是鐵兵部的公子,我奉帝師命來救他。我今
    先到前路等候,你們慢慢隨著他來。看二更天火起為號,你們即來救出鐵公子,
    同往軍前,大仇可報也!
    (遂跨上驢,如飛而去。)
    (火力士與景星呆了半晌,囚車已到跟前。)
    (插著一面黃旗,上書「叛犯鐵鼎」,有四五十名健軍護著,吆喝道)
鐵 鼎:你兩個是什麼人,敢在此窺覷?
景 星:(景星是山東聲口)就是近處人,因走乏了歇一歇。
軍 士:(軍士喝道)放屁!快躲開饒你!
    (景星不敢則聲,拉著火力士走開去了。)
火力士:我們打從南來,怎不曾遇著?
景 星:定是青州岔路來的。我們如今從長計議,還是依著這個女娘好,還是我們自去行
    事的好?
力 士:鐵兵部的公子,我們也該去救他。
景 星:依兄長說,且待救了之後,問個的實,再作道理罷!
力 士:要救他有何難事?只消一頓鐵錘,打死了幾個,就救出來了!何用依著這婦人提
    調?
景 星:不然。這婦人本事甚強,畢竟日裡難行,要夜晚用計。我們雖救了他,或係熬過
    刑罰走不動的,反被人拿住,連我們受累哩!
力 士:公子高見極是,我們竟依著婦人做起來罷。
    (二人即遠遠尾著。)
    (到涿州南關廂,見他歇了,就也在左首下個小店兒住著。)
    (時天色已暝,忽見那婦人返從北來,竟投店中去。)
    (店家是個小後生,見了美貌女娘,便帶笑說道)
女 娘:小店下了幾十位公差,沒空房安歇,怎麼樣處?
婦 人:(婦人指著店口炕兒問道)這不是空著的?
女 娘:(小後生道)那是我睡覺的炕,怎麼樣好?
婦 人:我離家不遠,和衣睡睡,天未明就去的。
婦 人:(後生便欣然留下,又低低兒說)如有人來盤問,可說是我的親姊姊。
婦 人:(婦人微笑道)理會得。
    (景星與火力士都看在眼裡。)
    (兩人吃了夜飯,掩上門,吹上燈,靜靜的坐著等候。)
    
    
70**時間: 地點:
    (且說那婦人是誰?即劍仙聶隱娘也。)
    (當下見那後生懷著歹意,就要把他一並了當。)
    (故意兒倒在炕上,假裝睡著。)
    (到更深入靜,那小後生只是翻來覆去,漸漸近著隱娘身邊。)
    (隱娘默念咒語,暗畫符印,吹口氣兒,小後生霍然睡去,連合店之人,皆昏昏
    (鼾寐,如夢魘一般。)
    (隱娘起來,取出所帶硫磺、燄硝,在炕內火卒個火,點在一束秫稭上,各房簷
    (下都放起來。)
    (把袖子向空一拂,微微風起,前後房屋,拉拉雜雜盡燒著了。)
    (先去開了店門,然後踅到放囚車的屋內,叫)
微 微:監軍,有我在此!
微 微:(早見兩人突將進來,叫道)火起了!
隱 娘:快救!
    (二人走進,正是景星與火力士。)
隱 娘:這個時候,用得著你的鐵錘了。
火力士:也用不著。
    (就一手在那囚車的圓洞口用力一扳,扳掉了兩塊板,引出鐵監軍,背在背上便
    (走。)
    (景星行李已結束在店房簷下,如飛取了,廝趕著向南而走。)
    (回頭看那火時,越越大了。)
    (有《如夢令》為證:昨夜火炎風驟,鼾臥渾如中酒。)
    (試問店家郎,身畔美人好否?燒夠,燒夠,燒得心肝焦透。)
火力士:(走到天明,差不多有六十餘里,在一古廟中歇祝鐵鼎拜謝道)多蒙仙師救拔!
隱 娘:(隨問)此二位並未識面,何因同救子?
隱 娘:這是景都憲的公子。
景 星:這位是揚州王按君的心腹力士。
鐵 公:(鐵公子道)如此說來,多是同仇了。幾時歸在聖後駕下的?
隱 娘:(隱娘笑笑道)此二位的志向不同,要效法留侯,去做的一擊故事。
鐵 鼎:(鐵鼎呆了一呆)賢兄差矣!莫說帝師聖後的神通,就是駕下曼仙師、鮑仙師,
    與這位隱娘聶仙師,都是道術通天的,也不能夠逆天之運,尚要與他虎鬥龍爭,
    以待機會,豈一擊可制彼之命?只今教坊司忠臣之妻女,與錦衣獄殉難之兒孫,
    聖後皆遣人救出,現在卸石寨中。賢兄與小弟是一體的,少不得吐氣揚眉,報冤
    雪恨,表大義於千秋,何月去捋虎鬚,弄此險著乎?請細裁之。
    (景星恍然大悅,即拜聶隱娘曰)
景 星:有眼不識仙師,幸恕其愚。
隱 娘:(隱娘笑道)也算識得一半。
力 士:在下有句話問,目今青州被圍,勝負如何?
隱 娘:彼二萬人馬,若不自來送死,要去尋他到費力。
鐵 公:(鐵公子道)這些事,匆匆不能細說,到彼便知。
景 星:小弟少年性氣,幾乎身蹈不測,今願隨長兄鞭鐙。
火力士:如此也好。
鐵 鼎:(鐵鼎向著隱娘道)尚有商酌。小子誤為賊擒,殊覺無顏,今且不返青州,逕入
    濟南尋一俠士,是小子故交,與他做個內應,何如?
隱 娘:二個同心,其利斷金,何況有三?你們自行,我先去復聖後之命。
鐵 公:(鐵公子下拜道)仙師若去,一者無人通信與軍師,二者倘有不虞,沒人解救。
隱 娘:你且說俠士是誰?
鐵 公:姓高,名宣,是先父的門生,又與副軍師為從昆弟。此人忠肝義膽,當今有一無
    二的。
隱 娘:這個行得。
    (於是四人出了古廟,投大路前往濟南。)
    (不多日,將次到了。)
隱 娘:我四人一處進城,覺得礙眼。鐵公子與我進南關,景公子與力土進東關。約定在
    何地相聚?
鐵 公:(鐵公子道)府署後街興賢裡,大門樓便是他家。不論誰先到,略在門首左右相
    等。
    (時當歲試之期,景星扮作個赴考的生員,力士扮作蒼頭,分路而去。)
    (隱娘扮作村姑,騎著蹇衛。)
    (鐵鼎挽了韁繩,像個是他兒子模樣,自從南門而入。)
    (兩路門軍,少不得各盤詰幾句,景星、鐵鼎皆是山東聲口,又都像個文人,因
    (此得進了城。)
    (鐵鼎路近些,先尋到府署後,有座柵門,是「興賢裡」三字牌額。)
    (隱娘下驢少待,景星二人也來了,遂同入里門。)
    (一箭路已是高家大門。)
    (門內有個顏額,還是鐵兵部書的「君子豹變」四大字。)
    (鐵鼎見門首有兩個人,便向著年老些的舉手道)
鐵 鼎:煩請通報一聲,有故人相訪。學生與扁額上這位老爺是同姓。
鐵 鼎:(不待說完,那人就辭道)我家老爺有些小恙,在莊子上養病去了。
鐵 公:(鐵公子道)如此,我到莊子上去求會罷。
公 子:(有個年少的作色道)我家老爺近來總不會客,去也是不得見的。莫在此纏擾!
隱 娘:(隱娘見他無禮)怎的近來不會客?
隱 娘:(那年老的雙手一擺)你是個女人,不害羞,也會我老爺做什麼事?
    (隱娘瞧此光景,料得高軍師也來在這裡,便厲聲發作道)
隱 娘:你們總是該死的!家裡現放著卸石寨的高咸寧,兀自嘴強!
      我便首告去!
隱 娘:(只這句話,竟如當心一拳,兩人面色皆變,大嚷著道)是一班拐帶的光棍,叫
    人來拿他去送官!
    (那年老的一直跑進去報與高宣。)
    (原來高咸寧正是昨日到的,恐漏消息,所以概不會客。)
高 宣:(高宣著驚道)怎的有人知道了?
咸 寧:此必是我家人!
    (便走去門縫裡一張,見隱娘與鐵監軍在外發話,咸寧急趨出道)
咸 寧:不知仙師駕臨,多有得罪!
    (就拉了監軍的手,請隱娘先行,並叫人牽了蹇衛進去。)
鐵 鼎:尚有兩位哩!
    (即招呼景星與火力士一同進宅。)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