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一 至 第四三〇
４２１＊＊時間： 地點：
（一日，方讀，忽大風飄卷去。）
（急逐之，踏地陷足；探之，穴有腐草；掘之，乃古人窖粟，朽敗已成糞土。）
（雖不可食，而益信「千鍾」之說不妄，讀益力。）
４２２＊＊時間： 地點：
（一日，梯登高架，於亂卷中得金輦徑尺，大喜，以為「金屋」之驗。）
（出以示人，則鍍金而非真金。）
（心竊怨古人之誑己也。）
（居無何，有父同年，觀察是道，性好佛。）
（或勸郎獻輦為佛龕。）
（觀察大悅，贈金三百、馬二匹。）
（郎喜，以為金屋、車馬皆有驗，因益刻苦。）
（然行年已三十矣。）
（或勸其娶，曰）
玉 柱：『書中自有顏如玉』，我何憂無美妻乎？
（又讀二三年，迄無效；人咸揶揄之。）
（時民間訛言，天上織女私逃。）
（或戲郎）
鄰家媼：天孫竊奔，蓋為君也。
（郎知其戲，置不辯。）
（一夕，讀漢書至八卷，卷將半，見紗翦美人夾藏其中。）
（駭曰）
玉 柱：書中顏如玉，其以此應之耶？
（心悵然自失。）
（而細視美人，眉目如生；背隱隱有細字云：「織女」。）
（大異之。）
（日置卷上，反復瞻玩，至忘食寢。）
４２３＊＊時間： 地點：
（一日，方注目間，美人忽折腰起，坐卷上微笑。）
（郎驚絕，伏拜案下。）
（既起，已盈尺矣。）
（益駭，又叩之。）
（下几亭亭，宛然絕代之姝。）
（拜問）
玉 柱：何神？
（美人笑曰）
顏如玉：妾顏氏，字如玉，君固相知已久。日垂青盼，脫不一至，恐千載下無復有篤信古
人者。
（郎喜，遂與寢處。）
（然枕席間親愛倍至，而不知為人。）
（每讀，必使女坐其側。）
（女戒勿讀，不聽。）
（女曰）
顏如玉：君所以不能騰達者，徒以讀耳。試觀春秋榜上，讀如君者幾人？若不聽，妾行去
矣。
（郎暫從之。）
（少頃，忘其教，吟誦復起。）
（踰刻，索女，不知所在。）
（神志喪失，囑而禱之，殊無影跡。）
（忽憶女所隱處，取漢書細檢之，直至舊所，果得之。）
（呼之不動，伏以哀祝。）
（女乃下曰）
顏如玉：君再不聽，當相永絕！
（因使治棋枰、摴蒱之具，日與遨戲。）
（而郎意殊不屬。）
（覷女不在，則竊卷流覽。）
（恐為女覺，陰取漢書第八卷，雜溷他所以迷之。）
４２４＊＊時間： 地點：
（一日，讀酣，女至，竟不之覺；忽睹之，急掩卷，而女已亡矣。）
（大懼，冥搜諸卷，渺不可得；既，仍於漢書八卷中得之，葉數不爽。）
（因再拜祝，矢不復讀。）
（女乃下，與之弈，曰）
顏如玉：三日不工，當復去。
（至三日，忽一局贏女二子。）
（女乃喜，授以絃索，限五日工一曲。）
（郎手營目注，無暇他及；久之，隨指應節，不覺鼓舞。）
（女乃日與飲博，郎遂樂而忘讀。）
（女又縱之出門，使結客，由此倜儻之名暴著。）
（女曰）
顏如玉：子可以出而試矣。
（郎一夜謂女曰）
玉 柱：凡人男女同居則生子；今與卿居久，何不然也？
（女笑曰）
顏如玉：君日讀書，妾固謂無益。今即夫婦一章，尚未了悟，枕席二字有工夫。
（郎驚問）
玉 柱：何工夫？
（女笑不言。）
（少間，潛迎就之。）
（郎樂極，曰）
玉 柱：我不意夫婦之樂，有不可言傳者。
（於是逢人輒道，無有不掩口者。）
（女知而責之。）
（郎曰）
玉 柱：鑽穴踰隙者，始不可以告人；天倫之樂，人所皆有，何諱焉。
（過八九月，女果舉一男，買媼撫字之。）
４２５＊＊時間： 地點：
（一日，謂郎曰）
顏如玉：妾從君二年，業生子，可以別矣。久恐為君禍，悔之已晚。
（郎聞言，泣下，伏不起，曰）
玉 柱：卿不念呱呱者耶？
（女亦悽然，良久曰）
顏如玉：必欲妾留，當舉架上書盡散之。
玉 柱：此卿故鄉，乃僕性命，何出此言！
（女不之強，曰）
顏如玉：妾亦知其有數，不得不預告耳。
（先是，親族或窺見女，無不駭絕，而又未聞其締姻何家，共詰之。）
（郎不能作偽語，但默不言。）
（人益疑，郵傳幾遍，聞於邑宰史公。）
（史，閩人，少年進士。）
（聞聲傾動，竊欲一睹麗容，因而拘郎乃女。）
（女聞知，遁匿無跡。）
（宰怒，收郎，斥革衣衿，梏械備加，務得女所自往。）
（郎垂死，無一言。）
（械其婢，略能道其彷彿。）
（宰以為妖，命駕親臨其家。）
（見書卷盈屋，多不勝搜，乃焚之；庭中煙結不散，瞑若陰霾。）
（郎既釋，遠求父門人書，得從辨復。）
４２６＊＊時間： 地點：
（是年秋捷，次年舉進士。）
（而啣恨切於骨髓。）
（為顏如玉之位，朝夕而祝曰）
玉 柱：卿如有靈，當佑我官於閩。
（後果以直指巡閩。）
（居三月，訪史惡款，籍其家。）
（時有中表為司理，逼納愛妾，託言買婢寄署中。）
（案既結，郎即日自劾，取妾而歸。）
異史氏：天下之物，積則招妒，好則生魔：女之妖，書之魔也。事近怪誕，治之未為不可
；而祖龍之虐，不已慘乎！其存心之私，更宜得怨毒之報也。嗚呼！何怪哉！
（齊天大聖）
（許盛，兗人。）
（從兄成，賈於閩，貨未居積。）
（客言大聖靈著，將禱諸祠。）
（盛未知大聖何神，與兄俱往。）
（至則殿閣連蔓，窮極弘麗。）
（入殿瞻仰，神猴首人身，蓋齊天大聖孫悟空云。）
（諸客肅然起敬，無敢有惰容。）
（盛素剛直，竊笑世俗之陋。）
（眾焚奠叩祝，盛潛去之。）
（既歸，兄責其慢。）
（盛曰）
許 盛：孫悟空乃丘翁之寓言，何遂誠信如此？如其有神，刀槊雷霆，余自受之！
（逆旅主人聞呼大聖名，皆搖手失色，若恐大聖聞。）
（盛見其狀，益譁辨之；聽者皆掩耳而走。）
（至夜，盛果病，頭痛大作。）
（或勸詣祠謝，盛不聽。）
４２７＊＊時間： 地點：
（未幾，頭小愈，股又痛，竟夜生巨疽，連足盡腫，寢食俱廢。）
（兄代禱，迄無驗。）
（或言：神譴須自祝。）
（盛卒不信。）
（月餘，瘡漸斂，而又一疽生，其痛倍苦。）
（醫來，以刀割腐肉，血溢盈椀；恐人神其詞，故忍而不呻。）
（又月餘，始就平復。）
（而兄又大病。）
（盛曰）
許 盛：何如矣！敬神者亦復如是，足徵余之疾，非由悟空也。
（兄聞其言，益恚，謂神遷怒，責弟不為代禱。）
（盛曰）
許 盛：兄弟猶手足。前日支體糜爛而不之禱；今豈以手足之病，而易吾守乎？
（但為延醫剉藥，而不從其禱。）
（藥下，兄暴斃。）
（盛慘痛結於心腹，買棺殮兄已，投祠指神而數之曰）
許 盛：兄病，謂汝遷怒，使我不能自白。倘爾有神，當今死者復生。余即北面稱弟子，
不敢有異辭；不然，當以汝處三清之法，還處汝身，亦以破吾兄地下之惑。
（至夜，夢一人招之去，入大聖祠，仰見大聖有怒色，責之曰）
大 聖：因汝無狀，以菩薩刀穿汝脛股；猶不自悔，嘖有煩言。本宜送拔舌獄，念汝一生
剛鯁，姑置宥赦。汝兄病，乃汝以庸醫夭其壽數，於人何尤？今不少施法力，益
令狂妄者引為口實。
（乃命青衣使請命於閻羅。）
（青衣曰）
青 衣：三日後，鬼籍已報天庭，恐難為力。
（神取方版，命筆，不知何詞，使青衣執之而去。）
（良久乃返。）
（成與俱來，並跪堂上。）
（神問）
大 聖：何遲？
（青衣白）
青 衣：閻魔不敢擅專，又持大聖旨上咨斗宿，是以來遲。
（盛趨上拜謝神恩。）
（神曰）
大 聖：可速與兄俱去。若能向善，當為汝福。
（兄弟悲喜，相將俱歸。）
（醒而異之。）
（急起啟材視之，兄果已甦，扶出，極感大聖力。）
（盛由此誠服信奉，更倍於流俗。）
（而兄弟貲本，病中已耗其半；兄又未健，相對長愁。）
４２８＊＊時間： 地點：
（一日，偶游郊郭，忽一褐衣人相之曰）
褐衣人：子何憂也？
（盛方苦無所訴，因而備述其遭。）
（褐衣人曰）
褐衣人：有一佳境，暫往瞻矚，亦足破悶。
許 盛：何所？
（但云）
褐衣人：不遠。
（從之。）
（出郭半里許，褐衣人曰）
褐衣人：予有小術，頃刻可到。
（因命以兩手抱腰，略一點首，遂覺雲生足下，騰踔而上，不知幾百由旬。）
（盛大懼，閉目不敢少啟。）
（頃之曰）
褐衣人：至矣。
（忽見琉璃世界，光明異色。）
（訝問）
許 盛：何處？
褐衣人：天宮也。
（信步而行，上上益高。）
（遙見一叟，喜曰）
褐衣人：適遇此老，子之福也！
（舉手相揖。）
（叟邀過詣其所，烹茗獻客；止兩盞，殊不及盛。）
（褐衣人曰）
褐衣人：此吾弟子，千里行賈，敬造仙署，求少贈餽。
（叟命僮出白石一柈，狀類雀卵，瑩澈如冰，使盛自取之。）
（盛念攜歸可作酒枚，遂取其六。）
（褐衣人以為過廉，代取六枚，付盛並裹之。）
（囑納腰橐，拱手曰）
褐衣人：足矣。
（辭叟出，仍令附體而下，俄頃及地。）
（盛稽首請示仙號。）
（笑曰）
褐衣人：適即所謂觔斗雲也。
（盛恍然，悟為大聖，又求祐護。）
（曰）
大 聖：適所會財星，賜利十二分，何須他求。
（盛又拜之，起視已渺。）
（既歸，喜而告兄。）
（解取共視，則融入腰橐矣。）
（後輦貨而歸，其利倍蓗。）
４２９＊＊時間： 地點：
（自此屢至閩，必禱大聖。）
（他人之禱，時不甚驗；盛所求無不應者。）
異史氏：昔士人過寺，畫琵琶於壁而去；比返，則其靈大著，香火相屬焉。天下事固不必
實有其人，人靈之，則既靈焉矣。何以故？人心所聚，而物或托焉耳。若盛之方
鯁，固宜得神明之祐，豈真耳內繡針，毫毛能變；足下觔斗，碧落可升哉！卒為
邪惑，亦其見之不真也。
（青蛙神）
（江漢之間，俗事蛙神最虔。）
（祠中蛙不知幾百千萬，有大如籠者。）
（或犯神怒，家中輒有異兆：蛙游几榻，甚或攀緣滑壁不得墮，其狀不一，此家
（當凶。）
（人則大恐，斬牲禳禱之，神喜則已。）
（楚有薛昆生者，幼惠，美姿容。）
（六七歲時，有青衣媼至其家，自稱神使，坐致神意，願以女下嫁崑生。）
（薛翁性朴拙，雅不欲，辭以兒幼。）
（雖故卻之，而亦未敢議婚他姓。）
（遲數年，崑生漸長，委禽於姜氏。）
（神告姜曰）
青蛙神：薛崑生，吾婿也，何得近禁臠！
（姜懼，反其儀。）
（薛翁憂之，潔牲往禱，自言）
薛 翁：不敢與神相匹偶。
（祝已，見肴酒中皆有巨蛆浮出，蠢然擾動；傾棄，謝罪而歸。）
（心益懼，亦姑聽之。）
４３０＊＊時間： 地點：
（一日，崑生在途，有使者迎宣神命，苦邀移趾。）
（不得已，從與俱往。）
（入一朱門，樓閣華好。）
（有叟坐堂上，類七八十歲人。）
（崑生伏謁，叟命曳起之，賜坐案旁。）
（少間，婢媼集視，紛紜滿側。）
（叟顧曰）
青蛙神：入言薛郎至矣。
（數婢奔去。）
（移時，一媼率女郎出，年十六七，麗絕無儔。）
（叟指曰）
青蛙神：此小女十娘，自謂與君可稱佳偶；君家尊乃以異類見拒。此自百年事，父母止主
其半，是在君耳。
（崑生目注十娘，心愛好之，默然不言。）
（媼曰）
蛙夫人：我固知郎意良佳。請先歸，當即送十娘往也。
（崑生曰）
崑 生：諾。
（趨歸告翁。）
（翁倉遽無所為計，乃授之詞，使返謝之，崑生不肯行。）
（方誚讓間，輿已在門，青衣成群，而十娘入矣。）
（上堂朝拜，翁姑見之皆喜。）
（即夕合巹，琴瑟甚諧。）
（由此神翁神媼，時降其家。）
（視其衣，赤為喜，白為財，必見，以故家日興。）
（自婚於神，門堂藩溷皆蛙，人無敢詬蹴之。）
（惟崑生少年任性，喜則忌，怒則踐斃，不甚愛惜。）
（十娘雖謙馴，但善怒，頗不善崑生所為；而崑生不以十娘故斂抑之。）
（十娘語侵崑生。）
（崑生怒曰）
崑 生：豈以汝家翁媼能禍人耶？丈夫何畏蛙也！
（十娘甚諱言「蛙」，聞之恚甚，曰）
十 娘：自妾入門，為汝家田增粟、賈益價，亦復不少。今老幼皆已溫飽，遂如鴞鳥生翼
，欲啄母睛耶！
（崑生益憤曰）
崑 生：吾正嫌所增污穢，不堪貽子孫。請不如早別。
（遂逐十娘。）
（翁媼既聞之，十娘已去。）
（呵崑生，使急往追復之。）
（崑生盛氣不屈。）
（至夜，母子俱病，鬱悶不食。）
（翁懼，負荊於祠，詞義殷切。）
（過三日，病尋愈。）
（十娘亦自至，夫妻懽好如初。）
（十娘日輒凝妝坐，不操女紅，崑生衣履，一委諸母。）
（母一日忿曰）
薛 母：兒既娶，仍累媼！人家婦事姑，吾家姑事婦！
（十娘適聞之，負氣登堂曰）
十 娘：兒婦朝侍食，暮問寢，事姑者，其道如何？所短者，不能吝傭錢，自作苦耳。
（母無言，慚沮自哭。）
（崑生入，見母涕痕，詰得故，怒責十娘。）
（十娘執辨不相屈。）
（崑生曰）
崑 生：娶妻不能承歡，不如勿有！便觸老蛙怒，不過橫災死耳！
（復出十娘。）
（十娘亦怒，出門逕去。）
（次日，居舍災，延燒數屋，几案床榻，悉為煨燼。）
（崑生怒，詣祠責數曰）
崑 生：養女不能奉翁姑，略無庭訓，而曲護其短！神者至公，有教人畏婦者耶！且盎盂
相敲，皆臣所為，無所涉於父母。刀鋸斧鉞，即加臣身；如其不然，我亦焚汝居
室，聊以相報。
（言已，負薪殿下，爇火欲舉。）
（居人集而哀之，始憤而歸。）
（父母聞之，大懼失色。）
（至夜，神示夢於近村，使為婿家營宅。）
（及明，齎材鳩工，共為崑生建造，辭之不此；日數百人相屬於道，不數日，第
（舍一新，床幕器具悉備焉。）
（修除甫竟，十娘已至，登堂謝過，言詞溫婉。）
（轉身向崑生展笑，舉家變怨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