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一 至 第四一〇
４０１＊＊時間： 地點：
（明日，以車乘來迎沈。）
（沈至其家，先求見甥婦，極道甥婦德。）
（媼曰）
于 媼：小女子百善，何遂無一疵？余固能容之。子即有婦如吾婦，恐亦不能享也。
沈 氏：鳴呼冤哉！謂我木石鹿豕耶！具有口鼻，豈有觸香臭而不知者？
于 媼：被出如珊瑚，不知念子作何語？
沈 氏：罵之耳。
于 媼：誠反躬無可罵，亦惡乎而罵之？
沈 氏：瑕疵人所時有，惟其不能賢，是以知其罵也。
于 媼：當怨者不怨，則德焉者可知；當去者不去，則撫焉者可知。向之所餽遺而奉事者
，固非予婦也，而婦也。
（沈驚曰）
沈 氏：如何？
于 媼：珊瑚寄此久矣。向之所供，皆渠夜績之所貽也。
（沈聞之，泣數行下，曰）
沈 氏：我何以見吾婦矣！
（媼乃呼珊瑚。）
（瑚瑚含涕而出，伏地下。）
（母慚痛自撾，媼力勸始止，遂為姑媳如初。）
（十餘日偕歸，家中薄田數畝，不足自給，惟恃生以筆耕，婦以針耨。）
（二成稱饒足，然兄不之求，弟亦不之顧也。）
（臧姑以嫂之出也鄙之；嫂亦惡其悍，置不齒。）
（兄弟隔院居。）
（臧姑時有凌虐，一家盡掩其耳。）
（臧姑無所用虐，虐夫及婢。）
（婢一日自經死。）
（婢父訟臧姑，二成代婦質理，大受扑責，仍坐拘臧姑。）
（生上下為之營脫，卒不免。）
（臧姑械十指，肉盡脫。）
（官貪暴，索望良奢。）
（二成質田貸貲，如數納入，始釋歸。）
（而債家責負日亟，不得已，悉以良田鬻於村中任翁。）
（翁以田半屬大成所讓，要生署券。）
（生往，翁忽自言）
任 翁：我安孝廉也。任某何人，敢市吾業！
（又顧生曰）
任 翁：冥間感汝夫妻孝，故使我暫歸一面。
（生出涕曰）
安大成：父有靈，急救吾弟！
任 翁：逆子悍婦，不足惜也！歸家速辦金，贖吾血產。
安大成：母子僅自存活，安得多金？
任 翁：紫薇樹下有藏金，可以取用。
（欲再問之，翁已不語；少時而醒，茫不自知。）
（生歸告母，亦未深信。）
（臧姑已率數人往發窖，坎地四五尺，止見磚石，並無所謂金者，失意而去。）
（生聞其掘藏，戒母及妻勿往視。）
（後知其無所獲，母竊往窺之，見磚石雜土中，遂返。）
（珊瑚繼至，則見土內悉白鏹；呼生往驗之，果然。）
（生以先人所遺，不忍私，召二成均分之。）
（數適得揭取之二，各囊之而歸。）
（二成與臧姑共驗之，啟囊則瓦礫滿中，大駭。）
（疑二成為兄所愚，使二成往窺兄，兄方陳金几上，與母相慶。）
（因實告兄，生亦駭，而心甚憐之，舉金而並賜之。）
（二成乃喜，往酬債訖，甚德兄。）
（臧姑曰）
臧 姑：即此益知兄詐。若非自愧於心，誰肯以瓜分者復讓人乎？
（二成疑信半之。）
（次日，債主遣僕來，言所償皆偽金，將執以首官。）
（夫妻皆失色。）
（臧姑曰）
臧 姑：如何哉！我固謂兄賢不至於此，是將以殺汝也！
（二成懼，往哀債主，主怒不釋。）
（二成乃券田於主，聽其自售，始得原金而歸。）
（細視之，見斷金二鋌，僅裹真金一韭葉許，中盡銅耳。）
（臧姑因與二成謀：留其斷者，餘仍返諸兄以覘之。）
（且教之言曰）
臧 姑：屢承讓德，實所不忍。薄留二鋌，以見推施之義。所存物產，尚與兄等。余無庸
多田也，業已棄之，贖否在兄。
（生不知其意，固讓之。）
（二成辭甚決，生乃受。）
（稱之，少五兩餘。）
（命珊瑚質匳妝以滿其數，攜付債主。）
（主疑似舊金，以翦刀斷驗之，紋色俱足，無少差謬，遂收金，與生易券。）
（二成還金後，意其必有參差；既聞舊業已贖，大奇之。）
（臧姑疑發掘時，兄先隱其真金，忿詣兄所，責數詬厲。）
（生乃悟返金之故。）
（珊瑚逆而笑曰）
珊 瑚：產固在耳，何怒為？
（使生出券付之。）
（二成一夜夢父責之曰）
安孝廉：汝不孝不弟，冥限已迫，寸土皆非己有，占賴將以奚為！
（醒告臧姑，欲以田歸兄。）
（臧姑嗤其愚。）
（是時二成有兩男，長七歲，次三歲。）
（無何，長男病痘死。）
（臧姑始懼，使二成退券於兄，言之再三，生不受。）
４０２＊＊時間： 地點：
（未幾，次男又死。）
（臧姑益懼，自以券置嫂所。）
（春將盡，田蕪穢不耕，生不得已，種治之。）
（臧姑自此改行，定省如孝子，敬嫂亦至。）
（未半年而母病卒。）
（臧姑哭之慟，至勺飲不入口。）
（向人曰）
臧 姑：姑早死，使我不得事，是天不許我自贖也！
（產十胎皆不育，遂以兄子為子。）
（夫妻皆壽終。）
（生三子，皆舉進士。）
（人以為孝友之報云。）
異史氏：不遭跋扈之惡，不知靖獻之忠，家與國有同情哉。逆婦化而母死，蓋一堂孝順，
無德以戡之也。臧姑自克，謂天不許其自贖，非悟道者何能為此言乎？然應迫死
，而以壽終，天固已恕之矣。生於憂患，有以矣夫！
（五通）
（南有五通，猶北之有狐也。）
（然北方狐祟，尚百計驅遣之；至於江浙五通，民家有美婦，輒被淫占，父母兄
（弟，皆莫敢息，為害尤烈。）
（有趙弘者，吳之典商也。）
（妻閻氏，頗風格。）
（一夜，有丈夫岸然自外入，按劍四顧，婢媼盡奔。）
（閻欲出，丈夫橫阻之，曰）
四 郎：勿相畏，我五通神四郎也。我愛汝，不為汝禍。
（因抱腰舉之，如舉嬰兒，置床上，裙帶自脫，遂狎之。）
（而偉岸甚不可堪，迷惘中呻楚欲絕。）
（四郎亦憐惜不盡其器。）
（既而下床，曰）
四 郎：我五日當復來。
（乃去。）
（弘於門外設典肆，是夜婢奔告之。）
（弘知其五通，不敢問。）
（質明，視妻憊不起，心甚羞之，戒家人勿播。）
（婦三四日始就平復，而懼其復至。）
（婢媼不敢宿內室，悉避外舍；惟婦對燭含愁以伺之。）
（無何，四郎偕兩人入，皆少年蘊藉。）
（有僮列肴酒，與婦共飲。）
（婦羞縮低頭，強之飲亦不飲；心惕惕然，恐更番為淫，則命合盡矣。）
（三人互相勸酬，或呼大兄，或呼三弟。）
（飲至中夜，上座二客並起，曰）
三 郎：今日四郎以美人見招，會當邀二郎、五郎醵酒為賀。
（遂辭而去。）
（四郎挽婦入幃，婦哀免；四郎強合之，血液流離，昏不知人，四郎始去。）
（婦奄臥床榻，不勝羞憤。）
（思欲自盡，而投繯則帶自絕，屢試皆然，苦不得死。）
（幸四郎不常至，約婦痊可始一來。）
（積兩三月，一家俱不聊生。）
（有會稽萬生者，趙之表弟，剛猛善射。）４０３＊＊時間： 地點：
（一日，過趙，時已暮，趙以客舍為家人所集，遂導客宿內院。）
（萬久不寐，聞庭中有人行聲，伏窗窺之，見一男子入婦室。）
（疑之，捉刀而潛視之，見男子與閻氏並肩坐，肴陳几上矣。）
（忿火中騰，奔而入。）
（男子驚起，急覓劍；刀已中顱，顱裂而踣。）
（視之，則一小馬，大如驢。）
（愕問婦，婦具道之，且曰）
閻 氏：諸神將至，為之奈何！
（萬搖手，禁勿聲。）
（滅燭取弓矢，伏暗中。）
４０４＊＊時間： 地點：
（未幾，有四五人自空飛墮。）
（萬急發一矢，首者殪。）
（三人吼怒，拔劍搜射者。）
（萬握刃倚扉後，寂不少動。）
（一人入，剁頸亦殪。）
（仍倚扉後，久之無聲，乃出，叩關告趙。）
（趙大驚，共燭之，一馬兩豕死室中。）
（舉家相慶。）
（猶恐二物復仇，留萬於家，炰豕烹馬而供之；味美，異於常饈。）
（萬生之名，由是大譟。）
（居月餘，其怪竟絕，乃辭欲去。）
（有木商某苦要之。）
（先是，某有女未嫁，忽五通晝降，是二十餘美丈夫，言將聘作婦，委金百兩，
（約吉期而去。）
（計期已迫，闔家惶懼。）
（聞萬生名，堅請過諸其家。）
（恐萬有難詞，隱其情不以告。）
（盛筵既罷，妝女出拜客，年十六七，是好女子。）
（萬錯愕不解其故，離坐傴僂，某捺坐而實告之。）
（萬初聞而驚；而生平意氣自豪，故亦不辭。）
（至日，某仍懸采於門，使萬坐室中。）
（日昃不至，竊意新郎已在誅數。）
４０５＊＊時間： 地點：
（未幾，見簷間忽如鳥墜，則一少年盛服入，見萬，返身而奔。）
（萬追出，但見黑氣欲飛，以刀躍揮之，斷其一足，大嗥而去。）
（俯視，則巨爪大如手，不知何物；尋其血蹟，入於江中。）
（某大喜。）
（聞萬無耦，是夕即以所備床寢，使與女合巹焉。）
（於是素患五通者，皆拜請一宿其家。）
（居年餘，始攜妻而去。）
（自是吳中止有一通，不敢公然為害矣。）
異史氏：五通、青蛙，惑俗已久，遂至任其淫亂，無人敢私議一語。萬生真天下之快人也
！
（又）
（金生，字王孫，蘇州人。）
（設帳於淮，館搢紳園中。）
（園中屋宇無多，花木叢雜。）
（夜既深，僮僕散盡，孤影徬徨，意緒良苦。）
（一夜，三漏將殘，忽有人以指彈扉。）
（急問之，對以）
霞 姑：乞火。
（音類館童。）
（啟戶納之，則二八麗者，一婢從諸其後。）
（生意妖魅，窮詰甚悉。）
（女曰）
霞 姑：妾以君風雅之士，枯寂可憐，不畏多露，相與遣此良宵。恐言其故，妾不敢來，
君亦不敢納也。
（生又疑為鄰之奔女，懼喪行檢，敬謝之。）
（女橫波一顧，生覺魂魂都迷，忽顛倒不能自主。）
（婢已知之，便云）
婢 女：霞姑，我且去。
（女頷之。）
（既而呵曰）
霞 姑：去則去耳，甚得雲耶、霞耶！
（婢既去，女笑曰）
霞 姑：適室中無人，遂偕婢從來。無知如此，遂以小字令君聞矣。
（生曰）
金 生：卿深細如此，故僕懼有禍機。
霞 姑：久當自知，保不敗君行止，勿憂也。
（上榻緩其裝束。）
（見臂上腕釧，以條金貫火齊，啣雙明珠；燭既滅，光照一室。）
（生益駭，終莫測其所自至。）
（事甫畢，婢來叩窗；女起，以釧照徑，入叢樹而去。）
４０６＊＊時間： 地點：
（自此無夕不至。）
（生於女去時遙尾之；女似已覺，遽蔽其光，樹濃茂，昏不見掌而返。）
４０７＊＊時間： 地點：
（一日，生詣河北，笠帶斷絕，風吹欲落，輒於馬上以手自按。）
（至河，坐扁舟上，飄風墮笠，隨波竟去。）
（意頗自失。）
（既渡，見大風飄笠，團轉空際，漸落；以手承之，則帶已續矣。）
（異之。）
（歸齋向女緬述；女不言，但微哂之。）
（生疑女所為，曰）
金 生：卿果神人，當相明告，以祛煩惑。
霞 姑：岑寂之中，得此癡情人為君破悶，妾自謂不惡。縱令妾能為此，亦相愛耳，苦致
詰難，欲見絕耶？
（生不敢復言。）
（先是，生養甥女，既嫁，為五通所惑，心憂之而未以告人。）
（緣與女狎暱既久，肺鬲無不傾吐。）
（女曰）
霞 姑：此等物事，家君能驅除之。顧何敢以情人之私告諸嚴君？
（生苦哀求計。）
（女沉思曰）
霞 姑：此亦易除，但須親往。若輩皆我家奴隸，若令一指得著肌膚，則此恥西江不能濯
也。
（生哀求無已，女曰）
霞 姑：當即圖之。
（次夕至，告曰）
霞 姑：妾為君遣婢南下矣。婢子弱，恐不能便誅卻耳。
（次夜方寢，婢來叩戶。）
（生急起納入。）
（女問）
霞 姑：如何？
婢 女：力不能擒，已宮之矣。
（笑問其狀。）
（曰）
婢 女：初以為郎家也；既到，始知其非。比至婿家，燈火已張，入見娘子坐燈下，隱几
若寐。我斂魂覆瓿中。少時，物至，入室急退，曰：『何得寓生人！』審視無他
，乃復入。我陽若迷。彼啟衾入，又驚曰：『何得有兵氣！』本不欲以穢物污指
，奈恐緩而生變，遂急捉而閹之。物驚嗥遁去。乃起啟瓿，娘子若醒，而婢子行
矣。
（生喜謝之，女與俱去。）
（後半月餘，絕不復至，亦已絕望。）
（歲暮，解館欲歸，女忽至。）
（生喜逆之，曰）
金 生：卿久見棄，念必有獲罪；幸不終絕耶？
霞 姑：終歲之好，分手未有一言，終屬缺事。聞君捲帳，故竊來一告別耳。
（生請偕歸。）
（女嘆曰）
霞 姑：難言之矣！今將別，情不忍昧：妾實金龍大王之女，緣與君有宿分，故來相就。
不合遣婢江南，致江湖流傳，言妾為君閹割五通。家君聞之，以為大辱，忿欲賜
死。幸婢以身自任，怒乃稍解；杖婢以百數。妾一跬步，皆以保母從之。投隙一
至，不能盡此衷曲，奈何！
（言已，欲別。）
（生挽之而泣。）
（女曰）
霞 姑：君勿爾，後三十年可復相聚。
（生曰）
金 生：僕年三十矣；又三十年，皤然一老，何顏復見？
霞 姑：不然，龍宮無白臾也。且人生壽夭，不在容貌，如徒求駐顏，固亦大易。
（乃書一方於卷頭而去。）
（生旋里，甥女始言其異，云）
甥 女：當晚若夢，覺一人捉予塞盎中；既醒，則血殷床褥，而怪絕矣。
（生曰）
金 生：我曩禱河伯耳。
（群疑始解。）
（後生六十餘，貌猶類三十許人。）
４０８＊＊時間： 地點：
（一日，渡河，遙見上流浮蓮葉，大如席，一麗人坐其上，近視，則神女也。）
（躍從之，人隨荷葉俱小，漸漸如錢而滅。）
（此事與趙弘一則，俱明季事，不知孰前孰後。）
（若在萬生用武之後，則吳下僅遺半通，宜其不足為害也。）
（申氏）
（涇河之側，有士人子申氏者，家窶貧，竟日恆不舉火。）
（夫妻相對，無以為計。）
（妻曰）
申 妻：無已，子其盜乎！
（申曰）
申 某：士人子，不能亢宗，而辱門戶、羞先人，跖而生，不如夷而死！
（妻忿曰）
申 妻：子欲活而惡辱耶？世不田而食者，止兩途：汝既不能盜，我無寧娼耳！
（申怒，與妻語相侵。）
（妻含憤而眠。）
（申念：為男子不能謀兩餐，至使妻欲娼，固不如死！）
（潛起，投繯庭樹間。）
（但見父來，驚曰）
申某父：癡兒，何至於此！
（斷其繩，囑曰）
申某父：盜可以為，須擇禾黍深處伏之。此行可富，無庸再矣。
（妻聞墮地聲，驚寤；呼夫不應；爇火覓之，見樹上繯絕，申死其下。）
（大駭。）
（撫捺之，移時而甦，扶臥床上。）
（妻忿氣少平。）
（既明，託夫病，乞鄰得稀酏餌申。）
（申啜已，出而去。）
（至午，負一囊米至。）
（妻問所從來。）
（曰）
申 某：余父執皆世家，向以搖尾為羞，故不屑以相求也。古人云：『不遭者可無不為。
』今且將作盜，何顧焉！可速炊，我將從卿言，往行劫。
（妻疑其未忘前言之忿，含忍之。）
（因淅米作糜。）
（申飽食訖，急尋堅木，斧作梃，持之欲出。）
（妻察其意似真，曳而止之。）
（申曰）
申 某：子教我為，事敗相累，當無悔！
（絕裾而去。）
（日暮，抵鄰村，違村里許伏焉。）
（忽暴雨，上下淋溼。）
（遙望濃樹，將以投止。）
（而電光一照，已近村垣。）
（遠處似有行人，恐為所窺，見垣下禾黍蒙密，疾趨而入，蹲避其中。）
（無何，一男子來，軀甚壯偉，亦投禾中。）
（申懼，不敢少動。）
（幸男子斜行去。）
（微窺之，入於垣中。）
（默意垣內為富室亢氏第，此必梁上君子，俟其重獲而出，當合有分。）
（又念：其人雄健，倘善取不予，必至用武。）
（自度力不敵，不如乘其無備而顛之。）
（計已定，伏伺良耑。）
（直將雞鳴，始越垣出。）
（足未至地，申暴起，梃中腰膂，踣然傾跌，則一巨龜，喙張如盆。）
（大驚，又連擊之，遂斃。）
（先是，亢翁有女，絕惠美，父母皆憐愛之。）
（一夜，有丈夫入室，狎逼為懽。）
（欲號，則舌已入口，昏不知人，聽其所為而去。）
（羞以告人，惟多集婢媼，嚴扃門戶而已。）
（夜既寢，更不知扉何自而開；入室，則群眾皆迷，婢媼遍淫之。）
（於是相告各駭，以告翁；翁戒家人操兵環繡闥，室中人燭而坐。）
（約近夜半，內外人一時都瞑，忽若夢醒，見女白身臥，狀類癡，良久始寤。）
（翁甚恨之，而無如何。）
（積數月，女柴瘠頗殆。）
（每語人）
亢 翁：有能驅遣者，謝金三百。
（申平時亦悉聞之。）
（是夜得龜，因悟祟翁女者，必是物也。）
（遂叩門求賞。）
（翁喜，延之上座，使人舁龜於庭，臠割之。）
（留申過夜，其怪果絕。）
（乃如數贈之，負金而歸。）
（妻以其隔宿不還，方切憂盼；見申入，急問之。）
（申不言，以金置榻上。）
（妻開視，幾駭絕，曰）
申某妻：子真為盜耶！
（申曰）
申 某：汝逼我為此，又作是言！
（妻泣曰）
申某妻：前特以相戲耳。今犯斷頭之罪，我不能受賊人累也！請先死！
（乃奔。）
（申逐出，笑曳而返之，具以實告，妻乃喜。）
４０９＊＊時間： 地點：
（自此謀生產，稱素封焉。）
異史氏：人不患貧，患無行耳。其行端者，雖餓不死；不為人憐，亦有鬼祐也。世之貧者
，利所在忘義，食所在忘恥，人且不敢以一文相託，而何以見諒於鬼神乎！
（邑有貧民某乙，殘臘向盡，身無完衣。）
（自念：何以卒歲？不敢與妻言，暗操白梃，出伏墓中，冀有孤身而過者，劫其
（所有。）
（懸望甚苦，渺無人跡；而松風刺骨，不復可耐。）
（意瀕絕矣，忽見一人傴僂來。）
（心竊喜，持梃遽出。）
（則一臾負囊道左，哀曰）
老 叟：一身實無長物。家絕食，適於婿家乞得五升米耳。
（乙奪米，復欲褫其絮襖，叟苦哀求。）
（乙憐其老，釋之，負米而歸。）
（妻詰其自，詭以「賭債」對。）
（陰念此策良佳。）
（次夜復往。）
（居無幾時，見一人荷梃來，亦投墓中，蹲居眺望，意似同道。）
（乙乃逡巡自塚後出。）
（其人驚問）
某 甲：誰何？
某 乙：行道者。
某 甲：何不行？
某 乙：待君耳。
（其人失笑。）
（各以意會，并道飢寒之苦。）
（夜既深，無所獵獲。）
（乙欲歸。）
（其人曰）
某 甲：子雖作此道，然猶雛也。前村有嫁女者，營辦中夜，舉家必殆。從我去，得當均
之。
（乙喜，從之。）
（至一門，隔壁聞炊餅聲，知未寢，伏伺之。）
（無何，一人啟關荷杖出行汲，二人乘間掩入。）
（見燈輝北舍，他屋皆暗黑。）
（聞一媼曰）
某 媼：大姐，可向東舍一矚，汝匳妝悉在櫝中，忘扃鐍未也。
（聞少女作嬌惰聲。）
（二人竊喜，潛趨東舍，暗中摸索得臥櫝；啟覆探之，深不見底。）
（其人謂乙曰）
某 甲：入之！
（乙果入，得一裹，傳遞而出。）
（其人問）
某 甲：盡矣乎？
某 乙：盡矣。
（又紿之曰）
某 甲：再索之。
（乃閉櫝加鎖而去。）
（乙在其中，窘急無計。）
４１０＊＊時間： 地點：
（未幾，燈火亮入，先照櫝。）
（聞媼云）
某 媼：誰已扃矣。
（於是母及女上榻息燭。）
（乙急甚，乃作鼠嚙物聲。）
（女曰）
某 女：櫝中有鼠！
（媼曰）
某 媼：勿壞而衣。我疲頓已極，汝宜自覘之。
（女振衣起，發肩啟櫝。）
（乙突出，女驚仆。）
（乙拔關奔去，雖無所得，而竊幸得免。）
（嫁女家被盜，四方流播。）
（或議乙。）
（乙懼，東遁百里，為逆旅主人賃作傭。）
（年餘，浮言稍息，始取妻同居，不業白梃矣。）
（此其自述，因類申氏，故附之。）
（恆娘）
（洪大業，都中人。）
（妻朱氏，姿致頗佳，兩相愛悅。）
（後洪納婢寶帶為妾，貌遠遜朱，而洪嬖之。）
（朱不平，輒以此反目。）
（洪雖不敢公然宿妾所，然益嬖寶帶，疏朱。）
（後徙其居，與帛商狄姓者為鄰。）
（狄妻恆娘，先過院謁朱。）
（恆娘三十許，姿僅中人，而言詞輕倩。）
（朱悅之。）
（次日，答其拜，見其室亦有小妻，年二十以來，甚娟好。）
（鄰居幾半年，並不聞其詬誶一語；而狄獨鍾愛恆娘，副室則虛員而已。）
（朱一日見恆娘而問之曰）
朱 氏：余向謂良人之愛妾，為其為妾也，每欲易妻之名呼作妾。今乃知不然。夫人何術
？如可授，願北面為弟子。
恆 娘：嘻！子則自疏，而尤男子乎？朝夕而絮聒之，是為叢驅雀，其離滋甚耳！其歸益
縱之，即男子自來，勿納也。一月後，當再為子謀之。
（朱從其言，益飾寶帶，使從丈夫寢。）
（洪一飲食，亦使寶帶共之。）
（洪時一周旋朱，朱拒之益力，於是共稱朱氏賢。）
（如是月餘，朱往見恆娘。）
（恆娘喜曰）
恆 娘：得之矣！子歸毀若妝，勿華服，勿脂澤，垢面敝履，雜家人操作。一月後，可復
來。
（朱從之：衣敝補衣，故為不潔清，而紡績外無他問。）
（洪憐之，使寶帶分其勞；朱不受，輒叱去之。）
（如是者一月，又往見恆娘。）
（恆娘曰）
恆 娘：孺子真可教也！後日為上巳節，欲招子踏春園。子當盡去敝衣，袍袴襪履，嶄然
一新，早過我。
（朱曰）
朱 氏：諾。
（至日，攬鏡細勻鉛黃，一一如恆娘教。）
（妝竟，過恆娘，恆娘喜曰）
恆 娘：可矣！
（又代換鳳髻，光可鑑影；袍袖不合時製，拆其線，更作之；謂其履樣拙，更於
（笥中出業履，共成之，訖，即令易著。）
（臨別，飲以酒，囑曰）
恆 娘：歸去一見男子，即早閉戶寢，渠來叩關，勿聽也。三度呼，可一度納。口索舌，
手索足，皆吝之。半月後，當復來。
（朱歸，炫妝見洪，洪上下凝睇之，歡笑異於平時。）
（朱少話游覽，便支頤作惰態；日未昏，即起入房，闔扉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