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一 至 第一九〇
１８１＊＊時間： 地點：
（少時，腹痛口噤，中夜而卒。）
（妻號泣，為備棺木，行入殮矣。）
（次夜，忽有美人入，身長不滿三尺，逕就靈寢，以甌水灌之，豁然頓甦。）
（叩而詰之，曰）
狐 仙：我狐仙也。適丈夫入陳家竊酒醉死，往救而歸，偶過君家，彼憐君子與己同病，
故使妾以餘藥活之也。
（言訖，不見。）
（余友人丘行素貢士，嗜飲。）
（一夜思酒，而無可行沽，輾轉不可復忍，因思代以醋。）
（謀諸婦，婦嗤之。）
（丘固強之，乃煨醯以進。）
（壺既盡，始解衣甘寢。）
（次曰，夫人竭壺酒之資，遣僕代沽。）
（道遇伯弟襄宸，詰知其故，因疑嫂不肯為兄謀酒。）
（僕言）
僕 人：夫人云：『家中蓄醋無多，昨夜已盡其半；恐再一壺，則醋根斷矣。』
（聞者皆笑之。）
（不知酒興初濃，即毒藥猶甘之，況醋乎？亦可以傳矣。）
（~頭）
（諸生王文，東昌人。）
（少誠篤。）
（薄遊於楚，過六河，休於旅舍，閒步門外。）
（遇里戚趙東樓，大賈也，常數年不歸。）
（見王，相執甚懽，便邀臨存。）
（至其所，有美人坐室中，愕怪卻步。）
（趙曳之，又隔窗呼妮子去，王乃入。）
（趙具酒饌，話溫涼。）
（王問）
王 文：此何處所？
趙東樓：此是小勾欄。余因久客，暫假床寢。
（話間，妮子頻來出入。）
（王跼促不安，離席告別。）
（趙強捉令坐。）
（俄，見一少女經門外過，望見王，秋波頻顧，眉目含情，儀度嫻婉，實神仙也
（。）
（王素方直，至此惘然若失。）
（便問）
王 文：麗者何人？
（趙曰）
趙東樓：此媼次女，小字鴉頭，年十四矣。纏頭者屢以重金啗媼，女執不願，致母鞭楚，
女以齒哀免，今尚待聘耳。
（王聞言俯首，默然癡坐，酬應悉乖。）
（趙戲之曰）
趙東樓：君倘垂意，當作冰斧。
（王憮然曰）
王 文：此念所不敢存。
（然日向夕，絕不言去。）
（趙又戲請之。）
（王曰）
王 文：雅意極所感佩，囊澀奈何！
（趙知女性激烈，必當不允，故許以十金為助。）
（王拜謝趨出，罄貲而至，得五數，強趙致媼。）
（媼果少之。）
（鴉頭言於母曰）
鴉 頭：母日責我不作錢樹子，今請得如母所願。我初學作人，報母有日，勿以區區放卻
財神去。
（媼以女性拗執，但得允從，即甚懽喜。）
（遂諾之，使婢邀王郎。）
（趙難中悔，加金付媼。）
（王與女懽愛甚至。）
（既，謂王曰）
鴉 頭：妾煙花下流，不堪匹敵；既蒙繾綣，義即至重。君傾囊博此一宵懽，明日如何？
（王泫然悲哽。）
（女曰）
鴉 頭：勿悲。妾委風塵，實非所願。顧未有敦篤可託如君者。請以宵遁。
（王喜，遽起；女亦起。）
（聽譙鼓已三下矣。）
（女急易男裝，草草偕出，叩主人扉。）
（王故從雙衛，託以急務，命僕便發。）
（女以符繫僕股並驢耳上，縱轡極馳，目不容啟，耳後但聞風鳴；平明，至漢江
（口，稅屋而止。）
（王驚其異。）
（女曰）
鴉 頭：言之，得無懼乎？妾非人，狐耳。母貪淫，日遭虐遇，心所積懣。今幸脫苦海。
百里外，即非所知，可幸無恙。
（王略無疑貳，從容曰）
王 文：室對芙蓉，家徒四壁，實難自慰，恐終見棄置。
鴉 頭：何為此慮。今市貨皆可居，三數口，淡薄亦可自給。可鬻驢子作貲本。
（王如言，即門前設小肆，王與僕人躬同操作，賣酒販漿其中。）
（女作披肩，刺荷囊，日獲贏餘，飲膳甚優。）
（積年餘，漸能蓄婢媼。）
（王自是不著犢鼻，但課督而已。）
（女一日悄然忽悲，曰）
鴉 頭：今夜合有難作，奈何！
（王問之。）
鴉 頭：母已知妾消息，必見凌逼。若遣姊來，吾無憂；恐母自至耳。
（夜已央，自慶曰）
鴉 頭：不妨，阿姊來矣。
（居無何，妮子排闥入。）
（女笑逆之。）
（妮子罵曰）
妮 子：婢子不羞，隨人逃匿！老母令我縛去。
（即出索子縶女頸。）
（女怒曰）
鴉 頭：從一者得何罪？
（妮子益忿，捽女斷衿。）
（家中婢媼皆集。）
（妮子懼，奔出。）
（女曰）
鴉 頭：姊歸，母必自至。大禍不遠，可速作計。
（乃急辦裝，將更播遷。）
（媼忽掩入，怒容可掬，曰）
老 媼：我故知婢子無禮，須自來也！
（女迎跪哀啼。）
（媼不言，揪髮提去。）
（王徘徊愴惻，眠食都廢。）
（急詣六河，翼得賄贖。）
（至則門庭如故，人物已非。）
（問之居人，俱不知其所徙。）
（悼喪而返。）
（於是俵散客旅，囊貲東歸。）
（後數年，偶入燕都，過育嬰堂，見一兒，七八歲。）
（僕人怪似其主，反復凝注之。）
（王問）
王 文：看兒何說？
（僕笑以對，王亦笑。）
（細視兒，風度磊落。）
（自念乏嗣，因其肖己，愛而贖之。）
（詰其名，自稱王孜。）
（王曰）
王 文：子棄之襁褓，何知姓氏？
王 孜：本師嘗言，得我時，胸前有字，書山東王文之子。
（王大駭曰）
王 文：我即王文，烏得有子？
（念必同己姓名者。）
（心竊喜，甚愛惜之。）
（及歸，見者不問而知為王生子。）
（孜漸長，孔武有力，喜田獵，不務生產，樂鬥好殺；王亦不能箝制之。）
（又自言能見鬼狐，悉不之信。）
（會里中有患狐者，請孜往覘之。）
（至則指狐隱處，令數人隨指處擊之，即聞狐鳴，毛血交落，自是遂安。）
（由是人益異之。）
（王一日游市廛，忽遇趙東樓，巾袍不整，形色枯黯。）
（驚問所來。）
（趙慘然請間。）
（王乃偕歸，命酒。）
（趙曰）
趙東樓：媼得鴉頭，橫施楚掠。既北徙，又欲奪其志。女矢死不二，因囚置之。生一男，
棄諸曲巷；聞在育嬰堂，想已長成。此君遺體也。
（王出涕曰）
王 文：天幸孽兒已歸。
（因述本末。）
（問）
王 文：君何落拓至此？
（歎曰）
趙東樓：今而知青樓之好，不可過認真也。夫何言！
（先是，媼北徙，趙以負販從之。）
（貨重難遷者，悉以賤售。）
（途中腳直供億，煩費不貲，因大虧損。）
（妮子索取尤奢。）
（數年，萬金蕩然。）
（媼見床頭金盡，旦夕加白眼。）
（妮子漸寄貴家宿，恆數夕不歸。）
（趙憤激不可耐，然無奈之。）
（適媼他出，鴉頭自窗中呼趙曰）
鴉 頭：勾欄中原無情好，所綢繆者，錢耳。君依戀不去，將掇奇禍。
（趙懼，如夢初醒。）
（臨行，竊往視女。）
（女授書使達王，趙乃歸。）
（因以此情為王述之。）
（即出鴉頭書。）
（書云）
鴉 頭：知孜兒已在膝下矣。妾之厄難，東樓君自能緬悉。前世之孽，夫何可言！妾幽室
之中，暗無天日，鞭創裂膚，飢火煎心，易一晨昏，如歷年歲。君如不忘漢上雪
夜單衾，迭互煖抱時，當與兒謀，必能脫妾於厄。母姊雖忍，要是骨肉，但囑勿
致傷殘，是所願耳。
（王讀之，泣不自禁。）
（以金帛贈趙而去。）
（時孜年十八矣，王為述前後，因示母書。）
（孜怒眥欲裂，即日赴都，詢吳媼居，則車馬方盈。）
（孜直入，妮子方與湖客飲，望見孜，愕立變色。）
（孜驟進殺之。）
（賓客大駭，以為寇。）
（及視女尸，已化為狐。）
（孜持刃逕入。）
（見媼督婢作羹，孜奔近室門，媼忽不見。）
（孜四顧，急抽矢望屋梁射之，一狐貫心而墮，遂決其首。）
（尋得母所，投石破扃，母子各失聲。）
（母問媼，曰）
王 孜：已誅之。
（母怨曰）
鴉 頭：兒何不聽吾言！
（命持葬郊野。）
（孜偽諾之，剝其皮而藏之。）
（檢媼箱篋，盡卷金貲，奉母而歸。）
（夫婦重諧，悲喜交至。）
（既問吳媼，孜言）
王 孜：在吾囊中。
（驚問之，出兩革以獻。）
（母怒，罵曰）
王 孜：忤逆兒！何得此為！
（號慟自撾，轉側欲死。）
（王極力撫慰，叱兒瘞革。）
（孜忿曰）
王 孜：今得安樂所，頓忘撻楚耶？
（母益怒，啼不止。）
（孜葬皮反報，始稍釋。）
（王自女歸，家益盛。）
（心德趙，報以巨金。）
（趙始知媼母子皆狐也。）
（孜承奉甚孝；然誤觸之，則惡聲暴吼。）
（女謂王曰）
鴉 頭：兒有拗筋，不刺去之，終當殺人傾產。
（夜伺孜睡，潛縶其手足。）
（孜醒曰）
王 孜：我無罪。
（母曰）
鴉 頭：將醫爾虐，其勿苦。
（孜大叫，轉側不可開。）
（女以巨針刺踝骨側，深三四分許，用刀掘斷，崩然有聲；又於肘間腦際並如之
（。）
（已乃釋縛，拍令安臥。）
（天明，奔候父母，涕泣曰）
王 孜：兒早夜憶昔所行，都非人類！
（父母大喜。）
（從此溫和如處女，鄉里賢之。）
異史氏：妓盡狐也，不謂有狐而妓者；至狐而鴇，則獸而禽矣。滅理傷倫，其何足怪？至
百折千磨，之死靡他，此人類所難，而乃於狐也得之乎？唐君謂魏徵更饒嫵媚，
吾於鴉頭亦云。
（酒蟲）
（長山劉氏，體肥嗜飲。）
（每獨酌，輒盡一甕。）
（負郭田三百畝，輒半種黍；而家豪富，不以飲為累也。）
（一番僧見之，謂其身有異疾。）
（劉答言）
劉 氏：無。
（僧曰）
僧 人：君飲嘗不醉否？
劉 氏：有之。
僧 人：此酒蟲也。
（劉愕然，便求醫療。）
（曰）
僧 人：易耳。
劉 氏：需何藥？
（俱言不須。）
（但令於日中俯臥，縶手足；去首半尺許，置良醞一器。）
（移時，燥渴，思飲為極。）
（酒香入鼻，饞火上熾，而苦不得飲。）
（忽覺咽中暴癢，哇有物出，直墮酒中。）
（解縛視之，赤肉長三寸許，蠕動如游魚，口眼悉備。）
（劉驚謝。）
（酬以金，不受，但乞其蟲。）
（問）
劉 氏：將何用？
僧 人：此酒之精，甕中貯水，入蟲攪之，即成佳釀。
（劉使試之，果然。）
（劉自是惡酒如仇。）
（體漸瘦，家亦日貧，後飲食至不能給。）
異史氏：日盡一石，無損其富；不飲一斗，適以益貧：豈飲啄固有數乎？或言：『蟲是劉
之福，非劉之病，僧愚之以成其術。』然歟否歟？
（木雕美人）
（商人白有功言）
白有功：在濼口河上，見一人荷竹簏，牽巨犬二。於簏中出木雕美人，高尺餘，手目轉動
，豔妝如生。又以小錦韉被犬身，便令跨坐。安置已，叱犬疾奔。美人自起，學
解馬作諸劇，鐙而腹藏，腰而尾贅，跪拜起立，靈變不_。又作昭君出塞：別取
一木雕兒，插雉尾，披羊裘，跨犬從之。昭君頻頻回顧，羊裘兒揚鞭追逐，真如
生者。
（封三娘）
（范十一娘，麓城祭酒之女。）
（少豔美，騷雅尤絕。）
（父母鐘愛之，求聘者輒令自擇；女恆少可。）
（會上元日，水月寺中諸尼，作「盂蘭盆會」。）
（是日，游女如雲，女亦詣之。）
（方隨喜間，一女子步趨相從，屢望顏色，似欲有言。）
（審視之，二八絕代姝也。）
（悅而好之，轉用盼注。）
（女子微笑曰）
封三娘：姊非范十一娘乎？
十一娘：然。
封三娘：久聞芳名，人言果不虛謬。
（十一娘亦審里居。）
（女答言）
封三娘：妾封氏，第三，近在鄰村。
（把臂歡笑，詞致溫婉，於是大相愛悅，依戀不捨。）
十一娘：何無伴侶？
封三娘：父母早世，家中止一老嫗，留守門戶，故不得來。
（十一娘將歸，封凝眸欲涕，十一娘亦惘然，遂邀過從。）
（封曰）
封三娘：娘子朱門繡戶，妾素無葭莩親，慮致譏嫌。
（十一娘固邀之。）
（答）
封三娘：俟異日。
（十一娘乃脫金釵一股贈之，封亦摘髻上綠簪為報。）
（十一娘既歸，傾想殊切。）
（出所贈簪，非金非玉，家人都不之識，甚異之。）
（日望其來，悵然遂病。）
（父母訊得故，使人於近村諮訪，並無知者。）
（時值重九，十一娘羸頓無聊，倩侍兒強扶窺園，設褥東籬下。）
（忽一女子攀垣來窺，覘之，則封女也。）
（呼曰）
封三娘：接我以力！
（侍兒從之，驀然遂下。）
（十一娘驚喜，頓起，曳坐褥間，責其負約，且問所來。）
（答云）
封三娘：妾家去此尚遠，時來舅家作耍。前言近村者，緣舅家耳。別後懸思頗苦；然貧賤
者與貴人交，足未登門，先懷慚怍，恐為婢僕下眼覷，是以不果來。適經牆外過
，聞女子語，便一攀望，冀是小姐，今果如願。
（十一娘因述病源。）
（封泣下如雨，因曰）
封三娘：妾來當須秘密。造言生事者，飛短流長，所不堪受。
（十一娘諾。）
（偕歸同榻，快與傾懷。）
（病尋愈。）
（訂為姊妹，衣服履舄，輒互易著。）
（見人來，則隱匿夾幙間。）
（積五六月，公及夫人頗聞之。）
１８２＊＊時間： 地點：
（一日，兩人方對弈，夫人掩入。）
（諦視，驚曰）
范夫人：真吾兒友也！
（因謂十一娘）
范夫人：閨中有良友，我兩人所歡，胡不早白？
（十一娘因達封意。）
（夫人顧謂三娘曰）
范夫人：伴吾兒，極所忻慰，何昧之？
（封羞暈滿頰，默然拈帶而已。）
（夫人去，封乃告別。）
（十一娘苦留之，乃止。）
（一夕，自門外匆皇奔入，泣曰）
封三娘：我固謂不可留，今果遭此大辱！
（驚問之。）
（曰）
封三娘：適出更衣，一少年丈夫，橫來相干，幸而得逃。如此，復何面目！
（十一娘細詰形貌，謝曰）
十一娘：勿須怪，此妾癡兄。會告夫人，杖責之。
（封堅辭欲去。）
（十一娘請待天曙。）
（封曰）
封三娘：舅家咫尺，但須以梯度我過牆耳。
（十一娘知不可留，使兩婢踰垣送之。）
（行半里許，辭謝自去。）
（婢返，十一娘伏床悲惋，如失伉儷。）
（後數月，婢以故至東村，暮歸，遇封女從老嫗來。）
（婢喜，拜問。）
（封亦惻惻，訊十一娘興居。）
（婢捉袂曰）
范近婢：三姑過我。我家姑姑盼欲死！
（封曰）
封三娘：我亦思之，但不樂使家人知。歸啟園門，我自至。
（婢歸告十一娘；十一娘喜，從其言，則封已在園中矣。）
（相見，各道間闊，綿綿不寐。）
（視婢子眠熟，乃起，移與十一娘同枕，私語曰）
封三娘：妾固知娘子未字。以才色門地，何患無貴介婿；然紈兒敖不足數。如欲得佳耦
，請無以貧富論。
（十一娘然之。）
（封曰）
封三娘：舊年邂逅處，今復作道場，明日再煩一往，當令見一如意郎君。妾少讀相人書，
頗不參差。
（昧爽，封即去，約俟蘭若。）
（十一娘果往，封已先在。）
（眺覽一周，十一娘便邀同車。）
（攜手出門，見一秀才，年可十七八，布袍不飾，而容儀俊偉。）
（封潛指曰）
封三娘：此翰苑才也。
（十一娘略睨之。）
（封別曰）
封三娘：娘子先歸，我即繼至。
（入暮，果至，曰）
封三娘：我適物色甚詳，其人即同里孟安仁也。
（十一娘知其貧，不以為可。）
（封曰）
封三娘：娘子何亦墮世情哉！此人苟長貧賤者，余當抉眸子，不復相天下士矣。
十一娘：且為奈何？
封三娘：願得一物，持與訂盟。
十一娘：姊何草草！父母在，不遂如何？
（封曰）
封三娘：妾此為，正恐其不遂耳。志若堅，生死何可奪也？
（十一娘必不可。）
（封曰）
封三娘：娘子姻緣已動，而魔劫未消。所以故，來報前好耳。請即別，即以所贈金鳳釵，
矯命贈之。
（十一娘方謀更商，封已出門去。）
（時孟生貧而多才，意將擇耦，故十八猶未聘也。）
（是日，忽睹兩豔，歸涉冥想。）
（一更向盡，封三娘款門而入。）
（燭之，識為日中所見。）
（喜致詰問。）
（曰）
封三娘：妾封氏，范氏十一娘之女伴也。
（生大悅，不暇細審，遽前擁抱。）
（封拒曰）
封三娘：妾非毛遂，乃曹丘生。十一娘願締永好，請倩冰也。
（生愕然不信。）
（封乃以釵示生。）
（生喜不自已，矢曰）
孟安仁：勞眷注若此，僕不得十一娘，寧終鰥耳。
（封遂去。）
（生詰旦，浼鄰媼詣范夫人。）
（夫人貧之，竟不商女，立便卻去。）
（十一娘知之，心失所望，深怨封之誤己也；而金釵難返，只須以死矢之。）
（又數日，有某紳為子求婚，恐不諧，浼邑宰作伐。）
（時某方居權要，范公心畏之。）
（以問十一娘，十一娘不樂。）
（母詰之，默默不言，但有涕淚。）
（使人潛告夫人：非孟生，死不嫁！公聞，益怒，竟許某紳家。）
（且疑十一娘有私意於生，遂涓吉速成禮。）
（十一娘忿不食，日惟耽臥。）
（至親迎之前夕，忽起，攬鏡自妝。）
（夫人竊喜。）
（俄侍女奔白）
侍 女：小姐自經！
（舉宅驚涕，痛悔無所復及。）
（三日遂葬。）
（孟生自鄰媼反命，憤恨欲絕。）
（然遙遙探訪，妄冀復挽。）
（察知佳人有主，忿火中燒，萬慮俱斷矣。）
１８３＊＊時間： 地點：
（未幾，聞玉葬香埋，?然悲喪，恨不從麗人俱死。）
（向晚出門，意將乘昏夜一哭十一娘之墓。）
（?有一人來，近之，則封三娘。）
（向生曰）
封三娘：喜姻好可就矣。
（生泫然曰）
孟安仁：卿不知十一娘亡耶？
（封曰）
封三娘：我所謂就者，正以其亡。可急喚家人發冢，我有異藥，能令蘇。
（生從之，發墓破棺，復掩其穴。）
（生自負尸，與三娘俱歸，置榻上；投以藥，踰時而蘇。）
（顧見三娘，問）
十一娘：此何所？
（封指生曰）
封三娘：此孟安仁也。
（因告以故，始如夢醒。）
（封懼漏洩，相將去五十里，避匿山村。）
（封欲辭去，十一娘泣留作伴，使別院居。）
（因貨殉葬之飾，用為資度，亦稱小有。）
（封每遇生來，輒走避。）
（十一娘從容曰）
十一娘：吾姊妹，骨肉不啻也，然終無百年聚。計不如效英、皇。
（封曰）
封三娘：妾少得異訣，吐納可以長生，故不願嫁耳。
（十一娘笑曰）
十一娘：世傳養生術，汗牛充棟，行而效者誰也？
（封曰）
封三娘：妾所得非人所知。世傳並非真訣，惟華陀五禽圖差為不妄。凡修煉家無非欲血氣
流通耳，若得厄逆症，作虎形立止，非其驗耶？
（十一娘陰與生謀，使偽為遠出者。）
（入夜，強勸以酒；既醉，生潛入污之。）
（三娘醒曰）
封三娘：妹子害我矣！倘色戒不破，道成當升第一天。今墮奸謀，命耳！
（乃起告辭。）
（十一娘告以誠意而哀謝之。）
（封曰）
封三娘：實相告：我乃狐也。緣瞻麗容，忽生愛慕，如繭自纏，遂有今日。此乃情魔之劫
，非關人力。再留，則魔更生，無底止矣。娘子福澤正遠，珍重自愛。
（言已而逝。）
（夫妻驚歎久之。）
（逾年，生鄉、會果捷，官翰林。）
（投刺謁范公，公愧悔不見。）
（固請之，乃見。）
（生入，執子婿禮，伏拜甚恭。）
（公愧怒，疑生儇薄。）
（生請間，具道情事。）
（公不深信；使人探諸其家，方大驚喜。）
（陰戒勿宣，懼有禍變。）
（又二年，某紳以關節發覺，父子充遼海軍，十一娘始歸寧焉。）
（狐夢）
（余友畢怡庵，倜儻不群，豪縱自喜。）
（貌豐肥，多髭。）
（士林知名。）
（嘗以故至叔刺史公之別業，休憩樓上。）
（傳言樓中故多狐。）
（畢每讀青鳳傳，心輒向往，恨不一遇。）
（因於樓上，攝想凝思。）
（既而歸齋，日已寖暮。）
（時暑月燠熱，當戶而寢。）
（睡中有人搖之。）
（醒而卻視，則一婦人，年逾不惑，而風雅猶存。）
（畢驚起，問其誰何。）
（笑曰）
狐 婦：我狐也。蒙君注念，心竊感納。
（畢聞而喜，投以嘲謔。）
（婦笑曰）
狐 婦：妾齒加長矣，縱人不見惡，先自漸沮。有小女及笄，可侍巾櫛。明宵，無寓人於
室，當即來。
（言已而去。）
（至夜，焚香坐伺。）
（婦果攜女至。）
（態度嫻婉，曠世無匹。）
（婦謂女曰）
狐 婦：畢郎與有夙緣，即須留止。明旦早歸，勿貪睡也。
（畢與握手入幃，款曲備至。）
（事已，笑曰）
狐 女：肥郎癡重，使人不堪！
（未明即去。）
（既夕自來，曰）
狐 女：姊妹輩將為我賀新郎，明日即屈同去。
畢怡庵：何所？
狐 女：大姊作筵主，去此不遠也。
（畢果候之。）
（良久不至，身漸倦惰。）
（纔伏案頭，女忽入曰）
狐 女：勞君久伺矣。
（乃握手而行。）
（奄至一處，有大院落。）
（直上中堂，則見燈燭熒熒，燦若星點。）
（俄而主人出，年近二旬，淡妝絕美。）
（斂衽稱賀已，將踐席，婢入白）
婢 女：二娘子至。
（見一女子入，年可十八九，笑向女曰）
狐二娘：妹子已破瓜矣。新郎頗如意否？
（女以扇擊背，白眼視之。）
（二娘曰）
狐二娘：記兒時與妹相撲為戲，妹畏人數脅骨，遙呵手指，即笑不可耐。便怒我，謂我當
嫁僬僥國小王子。我謂婢子他日嫁多髭郎，刺破小吻，今果然矣。
（大娘笑曰）
狐大娘：無怪三娘子怒詛也！新郎在側，直爾憨跳！
（頃之，合尊促坐，宴笑甚懽。）
（忽一少女抱一貓至，年可十一二，雛髮未燥，而豔媚入骨。）
（大娘曰）
狐大娘：四妹妹亦要見姊丈耶？此無坐處。
（因提抱膝頭，取肴果餌之。）
（移時，轉置二娘懷中，曰）
狐大娘：壓我脛股酸痛！
（二姊曰）
狐二娘：婢子許大，身如百鈞重，我脆弱不堪。既欲見姊丈，姊丈故壯偉，肥膝耐坐。
（乃捉置畢懷。）
（入懷香耎，輕若無人。）
（畢抱與同杯飲。）
狐大娘：小婢勿過飲，醉失儀容，恐姊夫所笑。
（少女孜孜展笑，以手弄貓，貓戛然鳴。）
狐大娘：尚不拋卻，抱走蚤蝨矣！
狐二娘：請以貍奴為令，執箸交傳，鳴處則飲。
（眾如其教。）
（至畢輒鳴。）
（畢故豪飲，連舉數觥。）
（乃知小女子故捉令鳴也，因大喧笑。）
狐二娘：小妹子歸休！壓煞郎君，恐三姊怨人。
（小女郎乃抱貓去。）
（大姊見畢善飲，乃摘髻子貯酒以勸。）
（視髻僅容升許；然飲之，覺有數斗之多。）
（比乾視之，則荷蓋也。）
（二娘亦欲相酬。）
（畢辭不勝灑。）
（二娘出一口脂合子，大於彈丸，酌曰）
狐二娘：既不勝酒，聊以示意。
（畢視之，一吸可盡；接吸百口，更無乾時。）
（女在傍以小蓮杯易合子去，曰）
狐 女：勿為奸人所弄。
（置合案上，則一巨缽。）
狐二娘：何預汝事！三日郎君，便如許親愛耶！
（畢持杯向口立盡。）
（把之膩軟；審之，非杯，乃羅襪一鉤，襯飾工絕。）
（二娘奪罵曰）
狐二娘：猾婢！何時盜人履子去，怪道足冷冰也！
（遂起，入室易舄。）
（女約畢離席告別。）
（女送出村，使畢自歸。）
（瞥然醒寤，竟是夢景；而鼻口醺醺，酒氣猶濃，異之。）
（至暮，女來，曰）
狐 女：昨宵未醉死耶？
（畢言）
畢怡庵：方疑是夢。
狐 女：姊妹怖君狂譟，故託之夢，實非夢也。
（女每與畢弈，畢輒負。）
（女笑曰）
狐 女：君日嗜此，我謂必大高著；今視之，只平平耳。
（畢求指誨。）
狐 女：弈之為術，在人自悟，我何能益君？朝夕漸染，或當有異。
（居數月，畢覺稍進。）
（女試之，笑曰）
狐 女：尚未，尚未。
（畢出與所嘗共弈者游，則人覺其異，咸奇之。）
（畢為人坦直，胸無宿物，微洩之。）
（女已知，責曰）
狐 女：無惑乎同道者不交狂生也！屢囑慎密，何尚爾爾！
（怫然欲去。）
（畢謝過不遑，女乃稍解；然由此來寖疏矣。）
（積年餘，一夕來，兀坐相向。）
（與之弈，不弈；與之寢，不寢。）
（悵然良久，曰）
狐 女：君視我孰如青鳳？
畢怡庵：殆過之。
狐 女：我自慚弗如。然聊齋與君文字交，請煩作小傳，未必千載下無愛憶如君者。
（畢曰）
畢怡庵：夙有此志；曩遵舊囑，故秘之。
狐 女：向為是囑，今已將別，復何諱？
畢怡庵：何往？
狐 女：妾與四妹妹為西王母徵作花鳥使，不復得來。曩有姊行，與君家叔兄，臨別已產
二女，今尚未醮；妾與君幸無所累。
（畢求贈言，曰）
狐 女：盛氣平，過自寡。
（遂起，捉手曰）
狐 女：君送我行。
（至里許，灑涕分手，曰）
狐 女：彼此有志，未必無會期也。
（乃去。）
（康熙二十一年臘月十九日，畢子與余抵足綽然堂，細述其異。）
（余曰）
聊 齋：有狐若此，則聊齋之筆墨有光榮矣。
（遂志之。）
（布客）
（長清某，販布為業，客於泰安。）
（聞有術人工星命之學，詣問休咎。）
（術人推之曰）
術 人：運數大惡，可速歸。
（某懼，囊貲北下。）
（途中遇一短衣人，似是隸胥。）
（漸漬與語，遂相知悅。）
（屢市餐飲，呼與共啜。）
（短衣人甚德之。）
（某問所幹營，答言）
短衣人：將適長清，有所勾致。
（問為何人。）
（短衣人出牒，示令自審；第一即己姓名。）
（駭曰）
長清某：何事見勾？
（短衣人曰）
隸役鬼：我非生人，乃蒿里山東四司隸役。想子壽數盡矣。
（某出涕求救。）
（鬼曰）
隸役鬼：不能。然牒上名多，拘集尚需時日。子速歸，處置後事，我最後相招，此即所以
報交好耳。
（無何，至河際，斷絕橋梁，行人艱涉。）
（鬼曰）
隸役鬼：子行死矣，一文亦將不去。請即建橋，利行人；雖頗煩費，然於子未必無小益。
（某然之。）
（歸，告妻子作周身具。）
（剋日鳩工建橋。）
（久之，鬼竟不至。）
（心竊疑之。）
１８４＊＊時間： 地點：
（一日，鬼忽來曰）
隸役鬼：我已以建橋事上報城隍，轉達冥司矣，謂此一節可延壽命。今牒名已除，敬以報
命。
（某喜感謝。）
（後再至泰山，不忘鬼德，敬齎楮錠，呼名酹奠。）
（既出，見短衣人匆遽而來曰）
隸役鬼：子幾禍我！適司君方蒞事，幸不聞知；不然，奈何！
（送之數武，曰）
隸役鬼：後勿復來。倘有事北往，自當迂道過訪。
（遂別而去。）
（農人）
（有農人芸於山下，婦以陶器為餉。）
（食已，置器畔。）
（向暮視之，器中餘粥盡空。）
（如是者屢。）
（心疑之，因睨注以覘之。）
（有狐來，探首器中。）
（農人荷鋤潛往，力擊之。）
（狐驚竄走。）
（器囊頭，苦不得脫；狐顛，觸器碎落，出首，見農人，竄益急，越山而去。
（）
（後數年，山南有貴家女，苦狐纏祟，敕勒無靈。）
（狐謂女曰）
狐 妖：紙上符咒，能奈我何！
（女紿之曰）
貴家女：汝道術良深，可幸永好。顧不知生平亦有所畏者否？
（狐曰）
狐 妖：我罔所怖。但十年前在北山時，嘗竊食田畔，被一人戴闊笠，持曲項兵，幾為所
戮，至今猶悸。
（女告父。）
（父思投其所畏，但不知姓名、居里，無從問訊。）
（會僕以故至山村，向人偶道。）
（旁一人驚曰）
農 人：此與吾曩年事適相符同，將無向所逐狐，今能為怪耶？
（僕異之，歸告主人。）
（主人喜，即命僕馬招農人來，敬白所求。）
（農人笑曰）
農 人：曩所遇誠有之，顧未必即為此物；且既能怪變，豈復畏一農人？
（貴家固強之，使披戴如爾日狀，入室以鋤卓地，曰）
農 人：我日覓汝不可得，汝乃逃匿在此耶！今相值，決殺不宥！
（言已，即聞狐鳴於室。）
（農人益作威怒。）
（狐即哀言乞命。）
（農人叱曰）
農 人：速去，釋汝。
（女見狐奉頭鼠竄而去，自是遂安。）
（章阿端）
（衛輝戚生，少年蘊藉，有氣敢任。）
（時大姓有巨第，白晝見鬼，死亡相繼，願以賤售。）
（生廉其直，購居之。）
（而第闊人稀，東院樓亭，蒿艾成林，亦姑廢置。）
（家人夜驚，輒相譁以鬼。）
（兩月餘，喪一婢。）
（無何，生妻以暮至樓亭，既歸，得疾，數日尋斃。）
（家人益懼，勸生他徙。）
（生不聽。）
（而塊然無偶，憭慄自傷。）
（婢僕輩又時以怪異相聒。）
（生怒，盛氣襆被，獨臥荒亭中，留燭以覘其異。）
（久之無他，亦竟睡去。）
（忽有人以手探被，反復捫搎。）
（生醒視之，則一老大婢，攣耳蓬頭，臃腫無度。）
（生知其鬼，捉臂推之，笑曰）
戚 生：尊範不堪承教！
（婢慚，斂手蹀躞而去。）
（少頃，一女郎自西北隅出，神情婉妙，闖然至燈下，怒罵）
章阿端：何處狂生，居然高臥！
（生起笑曰）
戚 生：小生此間之第主，候卿討房稅耳。
（遂起，裸而捉之。）
（女急遁。）
（生先趨西北隅，阻其歸路。）
（女既窮，便坐床上。）
（近臨之，對燭如仙；漸擁諸懷。）
（女笑曰）
章阿端：狂生不畏鬼耶？將禍爾死！
（生強解裙襦，則亦不甚抗拒。）
（已而自白）
章阿端：妾章氏，小字阿端。誤適蕩子，剛愎不仁，橫加折辱，憤悒夭逝，瘞此二十餘年
矣。此宅下皆墳冢也。
戚 生：老婢何人？
章阿端：亦一故鬼，從妾服役。上有生人居，則鬼不安於夜室，適令驅君耳。
戚 生：捫搎何為？
（笑曰）
章阿端：此婢三十年未經人道，其情可憫；然亦太不自諒矣。要之：餒怯者，鬼益侮弄之
；剛腸者，不敢犯也。
（聽鄰鐘響斷，著衣下床，曰）
章阿端：如不見猜，夜當復至。
（入夕，果至，綢繆益懽。）
（生曰）
戚 生：室人不幸殂謝，感悼不釋於懷。卿能為我致之否？
（女聞之益戚）
章阿端：妾死二十年，誰一致念憶者！君誠多情，妾當極力。然聞投生有地矣，不知尚在
冥司否。
（逾夕，告生曰）
章阿端：娘子將生貴人家。以前生失耳環，撻婢，婢自縊死，此案未結，以故遲留。今尚
寄藥王廊下，有監守者。妾使婢往行賄，或將來也。
戚 生：卿何閒散？
章阿端：凡枉死鬼不自投見，閻摩天子不及知也。
（二鼓向盡，老婢果引生妻而至。）
（生執手大悲。）
（妻含涕不能言。）
（女別去，曰）
章阿端：兩人可話契闊，另夜請相見也。
（生慰問婢死事。）
（妻曰）
戚 妻：無妨，行結矣。
（上床偎抱，款若平生之歡。）
（由此遂以為常。）
（後五日，妻忽泣曰）
戚 妻：明日將赴山東，乖離苦長，奈何！
（生聞言，揮涕流離，哀不自勝。）
（女勸曰）
章阿端：妾有一策，可得暫聚。
（共收涕詢之。）
（女請以錢紙十提，焚南堂杏樹下，持賄押生者，俾緩時日。）
（生從之。）
（至夕，妻至曰）
戚 妻：幸賴端娘，今得十日聚。
（生喜，禁女勿去，留與連床，暮以暨曉，惟恐懽盡。）
（過七八日，生以限期將滿，夫妻終夜哭。）
（問計於女。）
章阿端：勢難再謀。然試為之，非冥資百萬不可。
（生焚之如數。）
（女來，喜曰）
章阿端：妾使人與押生者關說，初甚難；既見多金，心始搖。今已以他鬼代生矣。
１８５＊＊時間： 地點：
（自此白日亦不復去，令生塞戶牖，燈燭不絕。）
（如是年餘，女忽病瞀悶，懊恍惚，如見鬼狀。）
（妻撫之曰）
戚 妻：此為鬼病。
戚 生：端娘已鬼，又何鬼之能病？
戚 妻：不然。人死為鬼，鬼死為?。鬼之畏?，猶人之畏鬼也。
（生欲為聘巫醫。）
（曰）
章阿端：鬼何可以人療？鄰媼王氏，今行術於冥間，可往召之。然去此十餘里，妾足弱，
不能行，煩君焚芻馬。
（生從之。）
（馬方爇，即見女婢牽赤騮，授綏庭下，轉瞬已杳。）
（少間，與一老嫗疊騎而來，縶馬廊柱。）
（嫗入，切女十指。）
（既而端坐，首??作態。）
（仆地移時，蹶而起曰）
黑山王：我黑山大王也。娘子病大篤，幸遇小神，福澤不淺哉！此業鬼為殃，不妨，不妨
！但是病有瘳，須厚我供養，金百鋌、錢百貫，盛筵一設，不得少缺。
（妻一一噭應。）
（嫗又仆而蘇，向病者呵叱，乃已。）
（既而欲去。）
（妻送諸庭外，贈之以馬，欣然而去。）
（入視女郎，似稍清醒。）
（夫妻大悅，撫問之。）
（女忽言曰）
章阿端：妾恐不得再履人世矣。合目輒見冤鬼，命也！
（因泣下。）
（越宿，病益沈殆，曲體戰栗，妄有所睹。）
（拉生同臥，以首入懷，似畏撲捉。）
（生一起，則驚叫不寧。）
（如此六七日，夫妻無所為計。）
（會生他出，半日而歸，聞妻哭聲。）
（驚問，則端娘已斃床上，委蛻猶存。）
（啟之，白骨儼然。）
（生大慟，以生人禮葬於祖墓之側。）
（一夜，妻夢中嗚咽。）
（搖而問之，答云）
戚 妻：適夢端娘來，言其夫為?鬼，怒其改節泉下，啣恨索命去，乞我作道場。
（生早起，即將如教。）
（妻止之曰）
戚 妻：度鬼非君所可與力也。
（乃起去。）
（踰刻而來，曰）
戚 妻：余已命人邀僧侶。當先焚錢紙作用度。
（生從之。）
（日方落，僧眾畢集，金鐃法鼓，一如人世。）
（妻每謂其聒耳，生殊不聞。）
（道場既畢，妻又夢端娘來謝，言）
章阿端：冤已解矣，將生作城隍之女。煩為轉致。
（居三年，家人初聞而懼，久之漸習。）
（生不在，則隔窗啟稟。）
（一夜，向生啼曰）
戚 妻：前押生者，今情弊漏洩，按責甚急，恐不能久聚矣。
（數日，果疾，曰）
戚 妻：情之所鐘，本願長死，不樂生也。今將永訣，得非數乎！
（生皇遽求策。）
（曰）
戚 妻：是不可為也。
戚 生：受責乎？
戚 妻：薄有所罰。然偷生罪大，偷死罪小。
（言訖，不動。）
（細審之，面龐形質，漸就澌滅矣。）
（生每獨宿亭中，冀有他遇，終亦寂然，人心遂安。）
（餺飥媼）
（韓生居別墅半載，臘盡始返。）
（一夜，妻方臥，聞人行聲。）
（視之，爐中煤火，熾耀甚明。）
（見一媼，可八九十，雞皮橐背，衰髮可數。）
（向女曰）
餺飥媼：食餺飥否？
（女懼不敢應。）
（媼遂以鐵箸撥火，加釜其上；又注以水。）
（俄聞湯沸。）
（媼撩襟啟腰橐，出餺飥數十枚，投湯中，歷歷有聲。）
（自言曰）
餺飥媼：待尋箸來。
（遂出門去。）
（女乘媼去，急起捉釜傾簀後，蒙被而臥。）
（少刻，媼至，逼問釜湯所在。）
（女大懼而號。）
（家人盡醒，媼始去。）
（啟簀照視，則土鱉蟲數十，堆累其中。）
（金永年）
（利津金永年，八十二歲無子，媼亦七十八歲，自分絕望。）
（忽夢神告曰）
托夢神：本應絕嗣，念汝貿販平準，賜予一子。
（醒以告媼。）
（媼曰）
金 媼：此真妄想。兩人皆將就木，何由生子？
（無何，媼腹震動；十月，竟舉一男。）
（花姑子）
（安幼輿，陝之拔貢生。）
（為人揮霍好義，喜放生。）
（見獵者獲禽，輒不惜重直，買釋之。）
（會舅家喪葬，往助執紼。）
（暮歸，路經華嶽，迷竄山谷中。）
（心大恐。）
（一矢之外，忽見燈火，趨投之。）
（數武中，?見一叟，傴僂曳杖，斜徑疾行。）
（安停足，方欲致問。）
（叟先詰誰何。）
（安以迷途告；且言燈火處必是山村，將以投止。）
（叟曰）
章 叟：此非安樂鄉。幸老夫來，可從去，茅廬可以下榻。
（安大悅，從行里許，睹小村。）
（叟扣荊扉，一嫗出，啟關曰）
章 嫗：郎子來耶？
章 叟：諾。
（既入，則舍宇湫隘。）
（叟挑燈促坐，便命隨事具食。）
（又謂嫗曰）
章 叟：此非他，是吾恩主。婆子不能行步，可喚花姑子來釃酒。
（俄女郎以饌具入，立叟側，秋波斜盼。）
（安視之，芳容韶齒，殆類天仙。）
（叟顧令煨酒。）
（房西隅有煤爐，女即入房撥火。）
（安問）
安幼輿：此公何人？
章 叟：老夫章姓。七十年止有此女。田家少婢僕，以君非他人，遂敢出妻見子，幸勿哂
也。
（安問）
安幼輿：婿家何里？
章 叟：尚未。
（安贊其惠麗，稱不容口。）
（叟方謙挹，忽聞女郎驚號。）
（叟奔入，則酒沸火騰。）
（叟乃救止，訶曰）
章 叟：老大婢，濡猛不知耶！
（回首，見爐傍有薥心插紫姑未竟，又訶曰）
章 叟：髮蓬蓬許，裁如嬰兒！
（持向安曰）
章 叟：貪此生涯，致酒騰沸。蒙君子獎譽，豈不羞死！
（安審諦之，眉目袍服，製甚精工。）
（贊曰）
安幼輿：雖近兒戲，亦見慧心。
（斟酌移時，女頻來行酒，嫣然含笑，殊不羞濇。）
（安注目情動。）
（忽聞嫗呼，叟便去。）
（安覷無人，謂女曰）
安幼輿：睹仙容，使我魂失。欲通媒妁，恐其不遂，如何？
（女抱壺向火，默若不聞；屢問不對。）
（生漸入室。）
（女起，厲色曰）
花姑子：狂郎入闥將何為！
（生長跽哀之。）
（女奪門欲去。）
（安暴起要遮，狎接劇亟。）
（女顫聲疾呼，叟匆遽入問。）
（安釋手而出，殊切愧懼。）
（女從容向父曰）
花姑子：酒復湧沸，非郎君來，壺子融化矣。
（安聞女言，心始安妥，益德之。）
（魂魄顛倒，喪所懷來。）
（於是偽醉離席，女亦遂去。）
（叟設裀褥，闔扉乃出。）
（安不寐；未曙，呼別。）
（至家，即浼交好者造廬求聘，終日而返，竟莫得其居里。）
（安遂命僕馬，尋途自往。）
（至則絕壁巉巖，竟無村落；訪諸近里，則此姓絕少。）
（失望而歸，並忘食寢。）
（由此得昏瞀之疾：強啖湯粥，則喠喀欲吐；潰亂中，輒呼花姑子。）
（家人不解，但終夜環伺之，氣勢阽危。）
（一夜，守者困怠並寐，生矇瞳中，覺有人揣而抁之。）
（略開眸，則花姑子立床下，不覺神氣清醒。）
（熟視女郎，潸潸涕墮。）
（女傾頭笑曰）
花姑子：癡兒何至此耶？
（乃登榻，坐安股上，以兩手為按太陽穴。）
（安覺腦麝奇香，穿鼻沁骨。）
（按數刻，忽覺汗滿天庭，漸達肢體。）
（小語曰）
花姑子：室中多人，我不便住。三日當復相望。
（又於繡祛中出數蒸餅置床頭，悄然遂去。）
（安至中夜，汗已思食，捫餅啗之。）
（不知所苞何料，甘美非常，遂盡三枚。）
（又以衣覆餘餅，懵騰酣睡，辰分始醒，如釋重負。）
（三日，餅盡，精神倍爽。）
（乃遣散家人。）
（又慮女來不得其門而入，潛出齋庭，悉脫扃鍵。）
１８６＊＊時間： 地點：
（未幾，女果至，笑曰）
花姑子：癡郎子！不謝巫耶？
（安喜極，抱與綢繆，恩愛甚至。）
（已而曰）
花姑子：妾冒險蒙垢，所以故，來報重恩耳。實不能永諧琴瑟，幸早別圖。
（安默默良久，乃問曰）
安幼輿：素昧生平，何處與卿家有舊，實所不憶。
（女不言，但云）
花姑子：君自思之。
（生固求永好。）
花姑子：屢屢夜奔，固不可；常諧伉儷，亦不能。
（安聞言，邑邑而悲。）
花姑子：必欲相諧，明宵請臨妾家。
（安乃收悲以忻）
安幼輿：道路遼遠，卿纖纖之步，何遂能來？
花姑子：妾固未歸。東頭聾媼我姨行，為君故，淹留至今，家中恐所疑怪。
（安與同衾，但覺氣息肌膚，無處不香。）
（問曰）
安幼輿：熏何薌澤，致侵肌骨？
花姑子：妾生來便爾，非由熏飾。
（安益奇之。）
（女早起言別。）
（安慮迷途，女約相候於路。）
（安抵暮馳去，女果伺待，偕至舊所。）
（叟媼歡逆。）
（酒肴無佳品，雜具藜藿。）
（既而請客安寢。）
（女子殊不瞻顧，頗涉疑念。）
（更既深，女始至，曰）
花姑子：父母絮絮不寢，致勞久待。
（浹洽終夜，謂安曰）
花姑子：此宵之會，乃百年之別。
（安驚問之。）
（答曰）
花姑子：父以小村孤寂，故將遠徙。與君好合，盡此夜耳。
（安不忍釋，俯仰悲愴。）
（依戀之間，夜色漸曙。）
（叟忽闖然入，罵曰）
章 叟：婢子玷我清門，使人愧怍欲死！
（女失色，草草奔去。）
（叟亦出，且行且詈。）
（安驚孱怯，無以自容，潛奔而歸。）
（數日徘徊，心景殆不可過。）
（因思夜往，踰牆以觀其便。）
（叟固言有恩，即令事洩，當無大譴。）
（遂乘夜竄往，蹀躞山中，迷悶不知所往。）
（大懼。）
（方覓歸途，見谷中隱有舍宇；喜詣之，則閈閎高壯，似是世家，重門尚未扃也
（。）
（安向門者詢章氏之居。）
（有青衣人出，問）
青 衣：昏夜何人詢章氏？
（安曰）
安幼輿：是吾親好，偶迷居向。
青 衣：男子無問章也。此是渠妗家，花姑即今在此，容傳白之。
（入未幾，即出邀安。）
（纔登廊舍，花姑趨出迎，謂青衣曰）
花姑子：安郎奔波中夜，想已困殆，可伺床寢。
（少間，攜手入幃。）
（安問）
安幼輿：妗家何別無人？
花姑子：妗他出，留妾代守。幸與郎遇，豈非夙緣？
（然偎傍之際，覺甚羶腥，心疑有異。）
（女抱安頸，遽以舌舐鼻孔，徹腦如刺。）
（安駭絕，急欲逃脫；而身若巨綆之縛。）
１８７＊＊時間： 地點：
（少時，悶然不覺矣。）
（安不歸，家中逐者窮人蹟。）
（或言暮遇於山徑者。）
（家人入山，則見裸死危崖下。）
（驚怪莫察其由，舁歸。）
（眾方聚哭，一女郎來弔，自門外噭啕而入。）
（撫尸捺鼻，涕洟其中，呼曰）
花姑子：天乎，天乎！何愚冥至此！
（痛哭聲嘶，移時乃已。）
（告家人曰）
花姑子：停以七日，勿殮也。
（眾不知何人，方將啟問；女傲不為禮，含涕逕出。）
（留之不顧；尾其後，轉眸已渺。）
（群疑為神，謹遵所教。）
（夜又來，哭如昨。）
（至七夜，安忽甦，反側以呻。）
（家人盡駭。）
（女子入，相向嗚咽。）
（安舉手，揮眾令去。）
（女出青草一束，燂湯升許，即床頭進之，頃刻能言。）
（歎曰）
安幼輿：再殺之惟卿，再生之亦惟卿矣！
（因述所遇。）
（女曰）
花姑子：此蛇精冒妾也。前迷道時所見燈光，即是物也。
（安曰）
安幼輿：卿何能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勿乃仙乎？
花姑子：久欲言之，恐致驚怪。君五年前，曾於華山道上買獵獐而放之否？
安幼輿：然，其有之。
花姑子：是即妾父也。前言大德，蓋以此故。君前日已生西村王主政家。妾與父訟諸閻摩
王，閻摩王弗善也。父願壞道代郎死，哀之七日，始得當。今之邂逅，幸耳。然
君雖生，必且痿痹不仁；得蛇血合酒飲之，病乃可除。
（生啣恨切齒，而慮其無術可以擒之。）
花姑子：不難。但多殘生命，累我百年不得飛升。其穴在老崖中，可於晡時聚茅焚之，外
以強弩戒備，妖物可得。
（言已，別曰）
花姑子：妾不能終事，實所哀慘。然為君故，業行已損其七，幸憫宥也。月來覺腹中微動
，恐是孽根。男與女，歲後當相寄耳。
（流涕而去。）
（安經宿，覺腰下盡死，爬抓無所痛癢。）
（乃以女言告家人。）
（家人往，如其言，熾火穴中。）
（有巨白蛇衝燄而出。）
（數弩齊發，射殺之。）
（火熄入洞，蛇大小數百頭，皆焦臭。）
（家人歸，以蛇血進。）
（安服三日，兩股漸能轉側，半年始起。）
（後獨行谷中，遇老媼以繃席抱嬰兒授之，曰）
章 媼：吾女致意郎君。
（方欲問訊，瞥不復見。）
（啟襁視之，男也。）
（抱歸，竟不復娶。）
異史氏：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此非定論也。蒙恩啣結，至於沒齒，則人有慚於禽獸
者矣。至於花姑，始而寄慧於憨，終而寄情於恝。乃知憨者慧之極，恝者情之至
也。仙乎，仙乎！
（武孝廉）
（武孝廉石某，囊貲赴都，將求銓敘。）
（至德州，暴病，唾血不起，長臥舟中。）
（僕篡金亡去。）
（石大恚，病益加，資糧斷絕。）
（榜人謀委棄之。）
（會有女子乘船，夜來臨泊，聞之，自願以舟載石。）
（榜人悅，扶石登女舟。）
（石視之，婦四十餘，被服粲麗，神采猶都。）
（呻以感謝。）
（婦臨審曰）
狐 婦：君夙有瘵根，今魂魄已遊墟墓。
（石聞之，噭然哀哭。）
（婦曰）
狐 婦：我有丸藥，能起死。苟病瘳，勿相忘。
（石灑泣矢盟。）
（婦乃以藥餌石；半日，覺少痊。）
（婦即榻供甘旨，殷勤過於夫婦。）
（石益德之。）
（月餘，病良已。）
（石膝行而前，敬之如母。）
（婦曰）
狐 婦：妾煢獨無依，如不以色衰見憎，願侍巾櫛。
（時石三十餘，喪偶經年，聞之，喜愜過望，遂相燕好。）
（婦乃出藏金，使入都營幹，相約返與同歸。）
（石赴都夤緣，選得本省司閫；餘金市鞍馬，冠蓋赫奕。）
（因念婦臘已高，終非良偶，因以百金聘王氏女為繼室。）
（心中悚怯，恐婦聞知，遂避德州道，迂途履任。）
（年餘，不通音耗。）
（有石中表，偶至德州，與婦為鄰。）
（婦知之，詣問石況。）
（某以實對。）
（婦大罵，因告以情。）
（某亦代為不平，慰解曰）
石中表：或署中務冗，尚未暇遑。乞修尺一書，為嫂寄之。
（婦如其言。）
（某敬以達石，石殊不置意。）
（又年餘，婦自往歸石，止於旅舍，託官署司賓者通姓氏。）
（石令絕之。）
１８８＊＊時間： 地點：
（一日，方燕飲，聞喧詈聲，釋杯凝聽，則婦已搴簾入矣。）
（石大駭，面色如土。）
（婦指罵曰）
狐 婦：薄情郎！安樂耶？試思富若貴何所自來？我與汝情分不薄，即欲置婢妾，相謀何
害？
（石累足屏氣，不能復作聲。）
（久之，長跽自投，詭辭乞宥。）
（婦氣稍平。）
（石與王氏謀，使以妹禮見婦。）
（王氏雅不欲；石固哀之，乃往。）
（王拜，婦亦答拜。）
（曰）
狐 婦：妹勿懼，我非悍妒者。曩事，實人情所不堪，即妹亦當不願有是郎。
（遂為王緬述本末。）
（王亦憤恨，因與交詈石。）
（石不能自為地，惟求自贖，遂相安帖。）
（初，婦之未入也，石戒閽人勿通。）
（至此，怒閽人，陰詰讓之。）
（閽人固言管鑰未發，無入者，不服。）
（石疑之而不敢問婦，兩雖言笑，而終非所好也。）
（幸婦嫺婉，不爭夕。）
（三餐後，掩闥早眠，並不問良人夜宿何所。）
（王初猶自危；見其如此，益敬之。）
（厭旦往朝，如事姑嫜。）
（婦御下寬和有體，而明察若神。）
１８９＊＊時間： 地點：
（一日，石失印綬，合署沸騰，屑屑還往，無所為計。）
（婦笑言）
狐 婦：勿憂，竭井可得。
（石從之，果得之。）
（叩其故，輒笑不言。）
（隱約間，似知盜者姓名，然終不肯洩。）
（居之終歲，察其行多異。）
（石疑其非人，常於寢後使人瞷聽之，但聞床上終夜作振衣聲，亦不知其何為。
（）
（婦與王極相愛憐。）
（一夕，石以赴臬司未歸，婦與王飲，不覺過醉，就臥席間，化而為狐。）
（王憐之，覆以錦褥。）
１９０＊＊時間： 地點：
（未幾，石入，王告以異。）
（石欲殺之。）
（王曰）
王 氏：即狐，何負於君？
（石不聽，急覓佩刀。）
（而婦已醒，罵曰）
狐 婦：虺蝮之行，而豺狼之心，必不可以久居！曩所啖藥，乞賜還也！
（即唾石面。）
（石覺森寒如澆冰水，喉中習習作癢；嘔出，則丸藥如故。）
（婦拾之，忿然逕出，追之已杳。）
（石中夜舊症復作，血嗽不止，半歲而卒。）
異史氏：石孝廉，翩翩若書生。或言其折節能下士，語人如恐傷。壯年殂謝，士林悼之。
至聞其負狐婦一事，則與李十郎何以少異？
（西湖主）
（陳生弼教，字明允，燕人也。）
（家貧，從副將軍賈綰作記室。）
（泊舟洞庭。）
（適豬婆龍浮水面，賈射之中背。）
（有魚啣龍尾不去，並獲之。）
（鎖置桅間，奄存氣息；而龍吻張翕，似求援拯。）
（生惻然心動，請於賈而釋之。）
（攜有金創藥，戲敷患處，縱之水中，浮沉踰刻而沒。）
（後年餘，生北歸，復經洞庭，大風覆舟。）
（幸扳一竹簏，漂泊終夜，絓木而止。）
（援岸方升，有浮尸繼至，則其僮僕。）
（力引出之，已就斃矣。）
（慘怛無聊，坐對憩息。）
（但見小山聳翠，細柳搖青，行人絕少，無可問途。）
（自遲明以及辰後，悵悵靡之。）
（忽僮僕肢體微動，喜而捫之。）
（無何，嘔水數斗，醒然頓蘇。）
（相與曝衣石上，近午始燥可著。）
（而枵腸轆轆，飢不可堪。）
（於是越山疾行，冀有村落。）
（纔至半山，聞鳴鏑聲。）
（方疑聽所，有二女郎乘駿馬來，騁如撒菽。）
（各以紅綃抹額，髻插雉尾；著小袖紫衣，腰束綠錦；一挾彈，一臂青。）
（度過嶺頭，則數十騎獵於榛莽，並皆姝麗，裝束若一。）
（生不敢前。）
（有男子步馳，似是馭卒，因就問之。）
（答曰）
馭 卒：此西湖主獵首山也。
（生述所來，且告之餒。）
（馭卒解裹糧授之。）
（囑云）
馭 卒：宜即遠避，犯駕當死！
（生懼，疾趨下山。）
（茂林中隱有殿閣，謂是蘭若。）
（近臨之，粉垣圍沓，溪水橫流；朱門半啟，石橋通焉。）
（攀扉一望，則臺榭環雲，擬於上苑，又疑是貴家園亭。）
（逡巡而入，橫藤礙路，香花撲人。）
（過數折曲欄，又是別一院宇，垂楊數十株，高拂朱簷。）
（山鳥一鳴，則花片齊飛；深苑微風，則榆錢自落。）
（怡目快心，殆非人世。）
（穿過小亭，有鞦韆一架，上與雲齊；而罥索沉沉，杳無人蹟。）
（因疑地近閨閣，恇怯未敢深入。）
（俄聞馬騰於門，似有女子笑語。）
（生與僮潛伏叢花中。）